第27章
屋里七八個老頭圍著沙發(fā)坐了一圈,摩川單獨坐在正對著窗戶的位置,哪怕是被這樣不客氣地教訓(xùn),臉上依舊一片平靜。
「山上的每一棵樹,每一株草,都是山君的,溫泉也是山君賜給我們的,你要用它斂財,我們絕對不會答應(yīng)�!挂粋嘴里叼著煙桿的老頭說道。
「水叔,都說了,不是我們自己要賺錢,是為了咱們整個厝巖崧發(fā)展得更好!」涅鵬不說話都沒發(fā)現(xiàn)他搬了個椅子坐在一邊。
面對老頭們的胡攪蠻纏,他沒有摩川那么淡定,表情無奈中帶著點晦氣。
這時,一名嘴里鑲著兩顆金牙的老頭說道:「之前讓那個小雜種住進(jìn)神廟的時候我就說了,開了先河,以后有的麻煩……」
摩川一蹙眉,將手里的陶瓷茶杯重重放到茶幾上,有兩滴奶茶甚至濺到了桌子上:「金長老,口業(yè)造多了,影響壽數(shù)的。聽說你最近身體不大好,說話還是客氣點,別今年都撐不過。」
「你……」金牙老頭還待說什么,不知是心理作用還是真被摩川說中了,才吐出一個字就開始咳,撕心裂肺地咳,咳得其他人表情都變得微妙,煙桿老頭的煙桿也放了下去。
「大家火氣都不要這么大。」涅鵬神情尷尬地打著圓場。
「我好歹也是看著你長大的,你看看你現(xiàn)在,一天到晚跟夏人混在一起。你到底是層祿的言官還是夏人的言官?」一個留著山羊胡的老頭中氣十足道。
其他人紛紛附和。
「是啊,你不能忘了自己的身份啊……」
「你看看你剛剛說的什么話……」
「還有這頭短發(fā),說了多少次了你怎么就是不聽……」
「那個賀南鳶,找他爸爸去不行嗎?本來也是他們夏人造的孽……」
「你一個言官,這么在乎外表做什么?這條項鏈我從來沒有見過,你是從哪里來的?」
我站起身,面無表情道:“你們跟在我身后,等會兒一起沖�!�
一左一右的兩個小孩維持著偷聽的姿勢驚訝地回頭,隨后面面相覷,似乎想從彼此的眼里理解我的意圖。
不管他們聽沒聽懂,我已經(jīng)抱著羊去到門口。
“砰”,將手里的小羊用力拋進(jìn)去,它受了驚嚇,滿屋子亂竄,我就追在它身后,一邊假裝抓它,一邊用力踩過一眾老頭的腳。
瓜子花生翻了一地,我往前一撲,沒抓到,手肘從一老頭面前掃過,把他手里的杯子打翻,淋了一褲襠的熱奶茶。
「哎呦這誰啊……」
「我的腳我的腳!」
「這,這……哪里來的羊��?」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羊還小不懂事,我馬上把它抓走……”
這小羊可太懂事了,別的地方不跑,就繞著茶幾轉(zhuǎn)圈,我就一遍遍“不小心”踢到這個的腿,踩到那個的腳。而賀南鳶與黎央就跟在我身后,重復(fù)我的步驟。
三圈下來,老頭們不干了,紛紛起立往外走。
「今天你這太熱鬧,就暫時到這兒吧,我們先走了。」煙桿老頭冷哼一聲,帶著人甩袖而去。
摩川和涅鵬跟著站起,摩川尚且能維持優(yōu)雅得體的笑容,涅鵬整個就不行了,憋笑憋的都不敢正眼看那幾個老頭。
“我送送你們�!蹦Υǜ项^們往外走,經(jīng)過我身邊時,唇角弧度更大了些,“打掃干凈�!彼p聲道。
“好好好!”我一把抱起在地上瞎晃悠的小羊,舉著它的蹄子跟摩川拜拜,“你放心,我們保準(zhǔn)給你弄干凈。”
涅鵬跟在最后,沖我偷偷比了個大拇指。
只是幾分鐘,一場壓抑的會議便被我攪合黃了。
賀南鳶從角落里拿來掃帚和簸箕,自己掃地,讓黎央用簸箕接著。
“頻伽是最好的頻伽,他們懂個屁!”黎央一腳踩碎一顆花生。
賀南鳶抬頭看了看他,無需過多言語,黎央便低下頭小聲認(rèn)錯:“……我錯了,我不該說臟話�!�
我將門關(guān)上,放小羊下地自己轉(zhuǎn)悠,來到沙發(fā)旁,跟他們一起收拾。
“他們就是個屁!”我聲援黎央,“愛漂亮怎么了?誰規(guī)定頻伽就不能愛漂亮?那壁畫上的菩薩瓔珞、臂釧戴得少嗎?這叫‘雖服寶飾,而以相好嚴(yán)身’,他們懂什么?”
要是摩川因為他們的話不再戴我給他做的首飾了,那我就半夜用石頭一家家的把他們的窗戶全部砸爛!
“不過頻伽以前確實是不太在乎這些首飾的……”黎央噘著嘴道,“好像是從去年開始吧,突然變得愛漂亮了,本來總是戴那條青玉的串珠,七年了,除非去巴茲海,不然不會換的。但首飾嘛,本來就是給人戴的……”
將地上的杯子撿起來,我直起身的動作因為黎央的話語微微一頓。
去年?那不就是我們重逢的時候?我就說他以前好像沒這么愛漂亮。
毫無來由地,我猛地生出一種近乎荒唐的想法——他該不會是覺得我就愛看這些閃閃發(fā)光的珠寶首飾,所以……在討好我吧?
回南雀
雖服寶飾,而以相好嚴(yán)身:出自《維摩詰經(jīng)》,雖然穿著華麗,但是法相莊嚴(yán)�!坝校辉诤酢鳖愃七@種意思。
第55章
狡猾的夏人
“好了,剩下的我來弄,你上去寫作業(yè)吧�!辟R南鳶奪過黎央手里的簸箕,打發(fā)對方上樓。
黎央看著不是很情愿,但最后還是在賀南鳶嚴(yán)厲的注視下上了樓。
樓下一整層空間只剩我和賀南鳶,還有那只仙氣飄飄的小羊羔。
我見小羊竟然在吃地上的花生,忙過去一把將它抱起來:“你怎么亂吃東西?”我問賀南鳶,“羊吃花生沒事吧?”
賀南鳶看了看那羊,說:「沒事。」
我一愣,心里打了個突:“你怎么……怎么突然說層祿話了?”
賀南鳶冷笑了下:“你不是聽得懂嗎?”
我反思了下,發(fā)現(xiàn)應(yīng)該是方才和黎央的對話露了餡兒,黎央那小孩傻乎乎完全沒反應(yīng)過來,但賀南鳶卻一下子就意識到問題所在。
“還好,就聽得懂一點點而已�!蔽腋尚χ�。
“你聽得懂為什么要在我舅舅面前裝聽不懂?你到底存的什么心思?”賀南鳶冷著臉,眼里再次升起警惕與戒備。
好嘛,一招打回解放前。
“誤會,真的是誤會。”我大嘆一口氣,試圖狡辯,“我真的就只能聽懂一點。我沒想騙你舅舅,我騙他干什么是吧,聽不聽得懂又有什么區(qū)別呢?”
賀南鳶還是不信:“誰知道你們這些夏人想干嘛。騙人的話一套一套,永遠(yuǎn)從你們嘴巴里聽不到真話。”
我瞬間覺得有點心虛,但要是告訴他我一早就學(xué)了層祿語,能跟他自由會話,聽說無礙,我又怕他懷疑我學(xué)層祿話的動機(jī)。嚴(yán)初文既然能看出我和摩川的異樣,賀南鳶這小孩這么聰明,難保他看不出來。
“我和你父親不一樣的�!蔽覕科鹦σ�,鄭重其事地說道。
賀南鳶長眉蹙起,厭惡道:“他才不是我父親!他就是個……人渣�!�
記得他上次說過,他阿媽的信印還在那渣男手上呢。
層祿人對信印十分看重,甚至將認(rèn)為它是人體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人死后,結(jié)婚的就落葬交換后的信印,沒結(jié)婚的就落葬自己的信印,反正不管怎樣,都是要有信印的。
白珍去世這些年,信印始終無法追回,在層祿人看來是靈魂都無法安寧的大忌,也不怪賀南鳶和摩川提到那個海城渣男就咬牙切齒的。
“那你,有想過去找這個人渣嗎?”我問。
賀南鳶將地上最后一點瓜子殼掃凈,聲音漸低:“舅舅不讓。”
“為什么?”
“我不知道,但他說他會想辦法,讓我不要操心�!�
我抱著小羊坐到沙發(fā)上:“你有沒有渣男的照片名字之類的?我好歹在海城也有些朋友,或許可以幫你問問?”
賀南鳶猶豫片刻,靠墻放好掃帚和簸箕,大步跑上了樓。
沒兩分鐘,他就又下來了,手上抓著一條金屬的項鏈。
來到我面前,他喘著氣,攤開手掌:“只有這個,是他當(dāng)年留給我阿媽的定情信物。”
他掌心上躺著枚愛心型的銀色吊墜,因為氧化,表面已經(jīng)有些發(fā)黑。我小心拿起來,從一側(cè)輕輕按下,愛心立刻像書本一樣打開,露出里面已經(jīng)褪色的男人照片。
男人大概二十多歲,是一副多情的好相貌,我不愿承認(rèn),但就氣質(zhì)這塊來說……我與他確實存在某些方面的共同點。
特別是笑起來的時候,有種遠(yuǎn)離人間疾苦的不諳世事,和良好家世堆積出來的肆意妄為。
怪不得賀南鳶對我敵意這么大,原來是從我身上看到渣男的影子了……
“他說他是搞藝術(shù)的,名叫賀均,是海城人�!辟R南鳶垂眸道,“我上網(wǎng)查過,沒查到叫賀均的海城藝術(shù)家,說不定是個假名。”
我掏出手機(jī),對著渣男的照片拍了兩張照,將項鏈還給了賀南鳶:“我?guī)湍銌枂栁业呐笥�,他們公司�?jīng)常為一些藝術(shù)展做宣傳工作,說不定會有消息�!�
賀南鳶收回項鏈,聞言點了點頭。
而在這時,門外傳來腳步聲,下一刻緊閉的木門被從外推開,摩川走了進(jìn)來。
他一下注意到我和賀南鳶一坐一站的姿勢,視線從高到低掃過,表情沒什么變化,眼里卻是明晃晃的詢問。
“我……”我正要跟他解釋,賀南鳶就打斷我。
“他聽得懂我們說話,你好好審審他�!闭f完他三步并作兩步地竄上了樓。
我:“……”
不是,我以為這茬過去了,這怎么河都沒過就給我把橋拆了?
一室靜謐,小羊才出生沒多久,還在吃飽了睡,睡飽了吃的年紀(jì),剛剛吃了點花生,這會兒就困了,趴在我臂彎里睡得安然。
摩川緩步走到茶幾旁坐下,還是他方才坐過的那個對著窗戶的位置。
“羊哪兒來的?”
我摸著小羊身上又軟又卷的胎毛,笑道:“山下奶奶家的�!蓖衅鹦⊙虻哪X袋給他看,“你有沒有覺得它長得很好看?”
摩川沉默了幾秒,不解道:“……羊不都長這樣嗎?”
這句話就好比我在國外時那些老外總說“亞洲人都長得一樣”,讓人不自覺就很想與他據(jù)理力爭一番:“怎么會一樣?你仔細(xì)看看,這大眼睛,這長睫毛,這粉嫩的嘴巴和鼻子!他跟你長得多像啊,你怎么能說他長得跟其它的羊一樣呢?”
摩川這次沉默得更久了:“所以,因為它長得跟我像,你就給抱上來了?”
“跟那家奶奶說過的�!蔽覍牙锏男⊙蜻f向摩川,“你抱抱看,它特別乖�!�
摩川盯著那只羊看了好一會兒才伸手接過,抱在懷里,我讓他別動,保持這個姿勢,然后掏出手機(jī)連拍數(shù)十張照片。
拍完照,摩川抱著羊,與我一同朝大殿走去。
“今天怎么突然就開會了?”我問。
“本來每三個月就是要開一次會的�!蹦Υ鴳牙锏难虻溃懊看味际遣畈欢嗟牧鞒獭姨嶙h,他們否決,最后把我數(shù)落一通�!�
一想到這樣的非難他已經(jīng)經(jīng)歷過許多次,我牙根都咬緊了:“那些老頭說話也太難聽了�!�
“他們中最年輕的也要七十了,我應(yīng)該……是可以把他們?nèi)及舅赖�。”摩川看著倒是很樂觀,“慢慢來吧,有些事也不適合一蹴而就�!�
回到大殿,摩川將小羊放到一塊蒲團(tuán)上睡覺,隨后便開始了對我的“審問”。
“你什么時候?qū)W了層祿語?”
他做著抄經(jīng)前的準(zhǔn)備工作,翻開經(jīng)書,展開宣紙。我見狀忙上前幫忙,替他研磨墨汁。
“就是……大四那會兒學(xué)的�!�
他執(zhí)起筆,等著我的墨:“學(xué)到什么程度?”
我打量他的神色,不像生氣,便道:“愿你遠(yuǎn)離蓋纏,得無礙解脫;愿你永除惡業(yè),得無漏福德�!�
他大概沒想到我連這么復(fù)雜的句式都能聽懂,瞬間有些怔愣。
手里還姿勢標(biāo)準(zhǔn)地捏著筆,他側(cè)頭看著我,一副“你小子可藏得真深啊”的表情。
我被他看得內(nèi)心忐忑不已,往回找補(bǔ)道:“其實也沒有很好,就聽得懂,說就沒這么好了。”
他眼睫顫了顫,垂下眼,陷入沉思。我雖然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蟲,但以我對他的了解,他這會兒應(yīng)該是在想他到底當(dāng)著我面說了多少不該說的話。
他長久地沒再說話,我磨好墨后,他斜著筆尖舔了舔墨,懸筆于紙,很快落下第一個字,這才啟唇輕聲吐出一句層祿話:「狡猾的夏人�!�
我掏了掏褲子口袋,掏出一小個紙包,殷勤地遞到他面前:“我這不也是,沒找到能坦白的時機(jī)嗎?別生氣了,看我給你買了什么?”
拆開紙包,里頭是一只小小的銀色耳釘,做成了牡丹花層層綻放的造型,十分精巧別致。
在摩川耳垂上比了比,我滿意道:“我在飾品鋪看到它的時候就知道你戴著會好看。”
摩川看了眼,放下筆,將右耳耳垂上的耳釘取下,換上了我給他買的銀色牡丹耳釘。
這耳釘和小拇指的指甲蓋差不多大,這樣的大小,一般是很難對細(xì)節(jié)進(jìn)行把控的,層祿族的老工匠卻連每瓣花瓣都雕琢得栩栩如生,可見其功力。
“好看?”摩川戴好了,放下手問。
他容色本就妍麗,艷的配艷的,就是雙倍的加成,哪有不好看的道理。
“好看�!币暰掃過門外,見沒有人,我飛快往他臉上啄了一口。
“大殿上不可胡來�!彼嗣约旱哪�,嘴上說著教訓(xùn)的話,臉上卻絲毫沒有生氣的跡象。
我“哦”了聲,一個耳朵進(jìn),另一個耳朵出。
他一邊抄經(jīng),我就一邊給他磨墨,不時地聊上兩句。
“層祿男子也有蓄發(fā)的習(xí)俗,我看小樓里前幾任言官都是長發(fā),你怎么是短發(fā)?”
十一歲見到他時,他好像就是短發(fā)了,今天要不是那幾個老頭點出來,我還不覺得有什么奇怪,現(xiàn)在一想,確實,為什么就他是短發(fā)?
摩川沒什么藏著掖著的想法,很爽快就為我解答了:“我小時候是長發(fā),后來去夏人的學(xué)校上學(xué),他們覺得我長發(fā)很奇怪,說話也聽不懂,就開始排擠我,孤立我。一氣之下,我就把自己的頭發(fā)剪了。”
剪了后,放假回來老言官見了,氣得臉色鐵青,將他鞭打一頓,關(guān)進(jìn)了小黑屋。那一次,足足關(guān)了三天三夜。
老言官的打罵,他從小受著,但從來不會認(rèn)錯。只要他認(rèn)為沒有錯的,就會一直奉行,哪怕別人告訴他是不對的,他也絕不會聽。
言官必須與俗世親人斷絕關(guān)系,他偏不;層祿男子都要蓄發(fā),他就剪短;頻伽合該圣潔無欲,他愛上了男人。
樁樁件件,都是于禮制不合,于祖訓(xùn)相悖。
我以前竟然還覺得他是封建糟粕,現(xiàn)在看來,他明明是匹難以馴服的野馬。
賀南鳶渣爹的照片,我當(dāng)晚就發(fā)給了沈靜。她在海城知名的廣告公司工作,他們公司每年都要承接全國眾多藝術(shù)展的宣傳工作,我想著她那邊可能會有有用的信息。
【我是管財務(wù)的,客戶這方面還真不歸我管,我替你問下蔣博書吧�!�
當(dāng)我看到她的回復(fù)時,她早就去問了蔣博書,并且蔣博書的消息已經(jīng)往我這兒來了。
【你找的這個人,是不是姓賀?】
我一看有戲,直接就給他打去電話。
本以為,找到渣男,是替摩川,替賀南鳶解了心頭煩憂,是大好事一件。結(jié)果出乎意料的,反倒成了我與摩川在一起后,爆發(fā)的第一場矛盾。
第56章
不喂飽我嗎?
蔣博書說,照片上的人和他認(rèn)識的一位姓賀的藝術(shù)家很像,對方名叫賀明博,是海城人,之前辦展他們公司有負(fù)責(zé)廣告宣傳的部分,他和對方短暫接觸過,但他也不能百分百確定賀明博就是我要找的人。
一邊通話,我一邊打開瀏覽器搜索了賀明博的名字,跳出來的照片如蔣博書所言,確實和吊墜上賀均的樣子有七八分相似。
“介意告訴我你找這個人是要做什么嗎?”蔣博書在電話那頭問道。
我思忖片刻,隱去其他人姓名,只是將賀均當(dāng)年欺騙少數(shù)民族少女,致使對方未婚先孕,而他一去不復(fù)返的事告訴了蔣博書。
“……前一兩年,他還騙騙女孩兒,說會回去找她,后面就干脆失蹤了,再也沒有音訊�!�
五年前,白珍因病過世,據(jù)嚴(yán)初文所說,到死都還在等渣男回來。她一直不愿相信是渣男騙了她,覺得愛人一定是出了什么事才會突然失去消息。
蔣博書不勝唏噓:“這女孩兒真可憐。”
一個陌生人聽完我的敘述,都對白珍產(chǎn)生了憐憫之情,賀均到底是個多壞多惡的人,才會忍心傷害這樣的姑娘?
“多謝你提供消息,賀均到底是不是這個賀明博,我自己再想辦法確認(rèn)一下,那就……”想著就這樣結(jié)束通話,蔣博書卻在這時打斷了我。
“十月我們公司搬遷,到時會開一個喬遷酒會,邀請一些我們合作過的客戶參加,賀明博也在邀請之列�!彼q豫中透著一絲慎重道,“如果你想來,我可以給你發(fā)邀請函。”
他的言下之意,我又哪里會聽不出來。
“麻煩你了�!蔽荫R上接茬。
第二天,蔣博書便發(fā)來了一張電子邀請函。
酒會時間在十月中旬,我計劃十月回海城,正好能趕上。
盡管已經(jīng)有了八成把握,但我還是準(zhǔn)備等接觸過對方,徹底確認(rèn)了對方的身份之后,再將此事告訴摩川。
待到九月時,天氣轉(zhuǎn)涼,秋高氣爽,開學(xué)季到了。
黎央與賀南鳶先后回了學(xué)校,神廟一下子又只剩摩川一人。雖然總算能與他過無人盯梢的二人世界了,但我其實還挺懷念兩個孩子都在時的熱鬧。
開學(xué)大概兩周后,鹿王廟迎來了一群小客人——棚葛希望小學(xué)的小朋友們。
棚葛希望小學(xué)現(xiàn)有兩百多名學(xué)生,一共五個年級,七個班。每年秋季,開學(xué)的第二周,學(xué)校都會分三天組織學(xué)生前往鹿王廟秋游。
說是秋游,其實更像是一場短距離的徒步。早晨出發(fā),中午到達(dá),下午回家。
每個小朋友都會背著自己的干糧,一個一個給山君磕過頭后,來到摩川面前,向他訴說自己的祈愿。
“我想考到一百分!”
“這個禮拜回家想要吃雞……”
“希望阿爸身體好起來。”
“我要以后賺大錢,帶好朋友一起去山南吃好吃的!”
“頻伽,去年我也來啦,你還記得我嗎?今年和去年一樣,我想要一個妹妹,你要記得跟山君說呀!”
這樣那樣的童言童語,可愛純粹,全部聽完,我這個旁聽的臉都快笑僵了,更不要說直面小朋友的摩川。
哪怕是之后讓孩子們坐在大殿聽他講山君化作九色鹿到處救人的故事,他臉上都始終洋溢著發(fā)自內(nèi)心的笑容,不是頻伽式的親切,流于言表的虛假微笑,而是屬于他自己的真實情緒。
小朋友們走的時候,還會把大殿打掃干凈,排著隊跟摩川和我打招呼再見。
第二天,已經(jīng)升到二年級的黎央以小學(xué)生的身份回了趟家。
其他小朋友排隊拜山君的時候,他也乖乖排在后面,等輪到他向摩川說出自己的愿望了,只見他雙手合十,沖摩川露出一抹靦腆的笑道:“我希望頻伽永遠(yuǎn)健康快樂�!�
他一歲時就被送到了摩川手中,可以說完全是摩川一把屎一把尿養(yǎng)大的。不以父子相稱,卻勝似親父子。
他會有這樣的心愿,我并不意外,卻仍然十分感動,也算摩川沒有白養(yǎng)這孩子。
摩川輕笑了一下,揉了揉黎央的腦袋:“好,我會傳達(dá)給山君的�!�
這樣愉快地過了三天,摩川的好心情結(jié)束在一對來祈愿女兒婚禮順利的中年夫婦身上。
如今我已不太避著這些信徒,他們跪在那里說他們的,我就坐在一旁靜靜當(dāng)我的壁花。
比起對待其他信徒“只是保持微笑就夠了”,摩川這次不僅主動開口詢問了對方兩位新人的出生年月,甚至問出了一個讓我意想不到的問題。
「他們有血緣關(guān)系嗎?」摩川問。
女人下意識抬頭看了眼丈夫,男人沒有理她,笑著道:「有一點,但是是遠(yuǎn)房親戚,很遠(yuǎn)很遠(yuǎn)了�!�
摩川唇邊的笑淡了一些,看向女人:「你跟我來。」說著,帶著女人去到了大殿的角落。
留在原地的男人搓著手,看起來有些焦躁不安。
聽不到摩川和女人的對話,但遠(yuǎn)遠(yuǎn)地看著,女人似乎回答了幾句話便羞愧地低下了頭。摩川蹙了蹙眉,領(lǐng)著她又回到大殿中央。
男人張了張口,還沒說一個字,摩川就抬手制止他。
「表妹家的兒子,和你女兒,他們兩個血緣關(guān)系還沒有出五代,是近親你知道嗎?」摩川徹底不笑了,白皙的面容猶如覆了霜雪。
男人抖了抖,還想狡辯:「表哥和表妹,我們以前都是這樣婚嫁的嘛,親上加親,怎么山君突然就不允許了呢?我阿爸阿媽也是表兄妹,我們兄弟幾個就一點事都沒有,隔壁村阿福的爸媽不是親戚,但他生下來就是傻子�!�
好家伙,這是練蠱呢?要在家族里練出最強(qiáng)王者是嗎?
我在一旁聽得甚是無語,臉撇到他們看不到的角度,連翻了好幾個白眼。
「把婚禮取消了,讓兩人另找人家嫁娶,否則我不會賜福他們�!鼓Υù鸬脭蒯斀罔F,沒有一絲轉(zhuǎn)圜的余地。
男人有些急了,還想再說什么,被老婆拽著袖子扯離了大殿。
摩川一直注視著他們,直到他們離開神廟,才轉(zhuǎn)身坐回我對面。
“他還說他們兄弟幾個一點事都沒有,我看他就病得不輕。”坐下后,他就開始發(fā)火,“層祿族是沒別的男人了嗎?表妹非得嫁給表哥?”
我起身給他倒了杯水,遞到他面前:“消消氣消消氣,還好你問得仔細(xì),阻止了悲劇的發(fā)生�!�
仔細(xì)一想,或許就是因為這種事太多了,他才會留個心眼,問得格外仔細(xì)。
他接過茶杯,閉上眼,緩緩呼出一口氣,再睜眼時,臉上慍色已然少了許多。
喝完水,他將茶杯遞還給我。
我放好杯子,沒有坐回去,而是走到山君像前,跪到蒲團(tuán)上,學(xué)著那些信徒雙手合十,裝模作樣一番,接著去到摩川面前。
“頻伽,請聽我的祈愿。”我雙手手肘撐在矮幾上,笑著道。
摩川古怪地上下打量我:“你不是不信這些嗎?”
江雪寒的關(guān)系,我雖然深耕佛教典籍,但其實是個無神論者。
我:“你就當(dāng)我暫信一天吧�!�
摩川聞言,理了理自己身前的串珠和并不凌亂的下擺,擺出一副正宗“頻伽”的樣子,道:“你要向山君求什么?”
這家伙,比我還裝模作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