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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第45章

    同生共死

    這個長夜,幾乎如同永恒。當(dāng)太陽升起的時候,有人已經(jīng)在黎明中去世。

    不一時,有服侍早膳的內(nèi)侍進(jìn)來,發(fā)現(xiàn)了北冕帝的駕崩,立刻驚慌地退出告知諸人。朱顏藏身于帷幕之后,看到總管帶著侍從從外面涌入,嘆了一口氣,離開了喧鬧的后宮。

    她在白塔頂上的神廟里找到了時影。他正獨(dú)自在神像下合掌祈禱。神廟空曠,有微光從穹頂射落,從大門這邊望進(jìn)去,幾乎宛如深不可測的大海,而海的彼端是神魔無聲的凝視,令人心生敬畏。

    朱顏隔著飄搖的帷幕,靜靜地遙望著那一襲白袍,不敢出聲打擾。

    隔了多久?十年?

    上一次,在接到母親死去的消息時,在深谷修行的少年神官也曾在石窟里面壁靜坐,卻終究無法抑制心魔肆虐,發(fā)狂地哭號著,在石壁上留下了滿壁的血手印,甚至差點(diǎn)錯手殺了她。

    而這一次,在目睹父親死去時,他已然能夠平靜。

    那么多年過去了,不僅是她自己,甚至連師父都已經(jīng)成長了許多……

    朱顏嘆了口氣,終于輕輕地走過去,在他身側(cè)一起跪了下來,合起掌來,默念往生咒。祝頌聲綿長如水。白塔凌云,俯瞰云荒,神魔的眼眸無聲深遠(yuǎn),凝視著這一對年輕人。

    當(dāng)一百遍往生咒念完,時影站了起來,卻還是不說話,轉(zhuǎn)身往外走。她心里有些不安,不由得追了上去,輕聲:“你沒事吧?”

    時影雖然沒說話,可表情里有一種異樣,讓朱顏忍不住暗自詫異,然而不等她再次開口,他忽然停下腳步,回身看著她。

    那種眼神,令她一下子忘了要說什么。

    “阿顏。”他低聲,忽地伸出手將她擁入懷中!

    她忍不住抬起頭看他,卻在一瞬間驚呆了。

    那是她生平第二次看到他落淚。朱顏顫了一下,心中劇痛,想說什么卻最終沒說出來,只是抬起手默默抱緊了他的后背,側(cè)首貼上了他的心口。

    此刻,一句話也不必再說。

    那一瞬間,她忍不住脫口:“別怕。就算你的父王母后都不在了,還有我呢!我……我會一直和你在一起。”

    諾言在神和魔的面前許下,少女的眼眸亮如星辰。

    朱顏不敢說話,只是聽?wèi){他擁抱著,抬起手輕撫他的背部。

    時影沉默了許久,心跳漸漸平靜,低首凝視著她,眼里閃過了諸多復(fù)雜的表情,忽然開口:“我們這就各自回去把婚約取消了吧!”

    “��?”朱顏嚇了一跳,腦子一時間轉(zhuǎn)不過彎來。

    “既然我們決定要在一起,就得把婚約取消�!睍r影的眼神冷冽,聲音平靜而有力,“難道到了現(xiàn)在,你還在想著要嫁給白風(fēng)麟?”

    “當(dāng)然不!”她沒有一秒鐘的猶豫,“誰要嫁給那家伙!”

    他凝視著她的表情,蹙眉:“那你還在猶豫什么?”

    “我……我……”朱顏的嘴唇顫了一下,心里猛然往下一沉。

    “我當(dāng)然相信!”朱顏顫抖了一下,“可是……不只是這樣�!�

    “還有什么?”時影看著她,愕然。

    朱顏看著他,眼神哀傷,有一種隱約入骨的恐懼,喃喃:“你……你可以保護(hù)所有人,可是,誰又能來保護(hù)你呢?”

    “保護(hù)我?”他有些不解,“為什么?”

    “因?yàn)槲視λ滥�!”朱顏全身發(fā)抖,終于無法控制住內(nèi)心的恐懼,說出了真正的顧慮,“大司命說,我是你命里的災(zāi)星,如果繼續(xù)和你在一起,一定會害死你的!如果因?yàn)槲�,再一次害死你的話……�?br />
    “什么?”時影吃了一驚,卻只是皺了皺眉頭,“你不要聽他胡說�!�

    “不不,大司命不會胡說�!敝祛伒穆曇魟×业仡澏�,帶著無盡恐懼,“我會害死你的。我……我已經(jīng)害死過你一次了!再也不能有第二次了……星魂血誓也只能用一次!要是再出一次事……”

    “胡說!”忽然間,他厲聲打斷了她。

    “原來是因?yàn)檫@個?阿顏,你竟瞞了我那么多事!”他看著她,語氣里不知道是釋然還是憤怒,“別聽大司命胡說八道�!�

    “可他是大司命!”朱顏有些無措,“他……他比你還厲害吧?他說的話,怎么敢不聽?我……我怎么敢拿你的命來冒險(xiǎn)!”

    聽到她這樣堅(jiān)信不疑地說著,時影的眼神越發(fā)冷冽,幾乎已經(jīng)帶著怒意和殺氣:“呵……那個家伙!”

    “是��!”朱顏顫聲,“所以……所以你被我殺了!”

    “不,不是這樣的。”時影凝視著她,斷然搖頭,“我的確因?yàn)槟愣�,可是我又因�(yàn)槟愣盍诉^來!這個事,大司命他預(yù)料到了嗎?”

    朱顏一下子愣住了,只是怔怔看著他。

    “如果你是因?yàn)樽约旱南敕ǘx開我,我沒有辦法。但是,如果你只是為了大司命一句預(yù)言而放棄,那就太荒謬了!”時影看著她,眼神凌厲,語氣也嚴(yán)厲,“我教了你那么多年,不該把你教得那么蠢。”

    “我……我……”他話說得那么重,她本來應(yīng)該生氣的,卻莫名地覺得有些歡喜,喃喃,“真的嗎?大司命說的話,也未必一定準(zhǔn)?”

    “當(dāng)然�!睍r影冷然,“我可以肯定,他只是在嚇唬你�!�

    “是嗎?可是萬一……”她心里一陣狂喜,卻又一陣擔(dān)心。

    “沒有什么萬一!”他斷然截止了她的話,“你不要被他騙了!”

    朱顏噤聲,不敢再說。然而她沉默了一會兒,忽然想起了一事,忍不住又眼眶一紅,哽咽了起來,斷斷續(xù)續(xù):“不!我還是不能和你在一起。因?yàn)椤驗(yàn)榇笏久掷镉幸坏朗ブ肌?br />
    “什么圣旨?”他握住了她的肩膀,嚴(yán)厲地催促,“不要哭!從頭到尾和我說一遍�!�

    她抹著眼淚,終于拋開了一切顧慮,將過去發(fā)生的事情對他完完全全地說了一遍:從大司命在神廟里以離開他為條件,傳授她星魂血誓開始,講到大司命拿父母族人性命威脅她,讓她在夢華峰上違心和他分離……

    每說及一件,時影的神色便冷一分,漸漸面沉如水,眼神可怕。

    “竟然有這種事?”他喃喃低聲,“難怪�!�

    是的,對她這樣熱烈不羈、天不怕地不怕的人來說,除非用至親至愛之人相脅,不然怎么肯俯首帖耳聽從安排?

    可即便是如此,聽到他要大婚之前,她還是不顧一切地跑來了這里。她是明知不可能,卻還是想要螳臂當(dāng)車,再見他一次吧?

    哪怕那之后便是永遠(yuǎn)的分離。

    “我不想害死你……也不想害死全族……我、我沒有別的辦法�!闭f到后來,朱顏終于忍不住哭了起來,全身發(fā)抖,“是我不好!本來我答應(yīng)了大司命,就應(yīng)該好好走開的……居然……居然跑到了這里來!我一定是鬼迷心竅�!�

    時影沉默地聽著,伸手輕輕擦掉她掛滿頰邊的淚水,將她擁入了懷里,低聲說了一句:“幸虧你鬼迷心竅,跑到紫宸殿來找我。不然,我們這一生,可能也就這樣錯過了�!�

    “嗯?”她愕然地抬頭看了他一眼。

    時影嘆息了一聲,眼神里流露出一絲慶幸:“要知道,既然你已經(jīng)表了態(tài),我是決不會去找你的。幸虧你來找我……阿顏,我真的很感激。你一直很勇敢。”

    他的語氣前所未有地溫柔,聽得她心里一震。

    “那是!”朱顏忍不住挺起了胸膛,“不是你讓我要對自己有信心嗎?只要我愿意,就永遠(yuǎn)做得到,也永遠(yuǎn)趕得及!”

    時影沒想到她會把自己昔年的教導(dǎo)用在這里,一時無語。

    他默默抬手輕撫她的發(fā)梢,眼神卻是在不停地變幻,似在思考著什么問題,沉默了片刻,道:“既然父王臨死前已經(jīng)替我取消了婚約,那么,現(xiàn)在你也回去取消你的婚約吧。”

    “��?我……我怕父王揍我�!敝祛伻硪唤�,說了實(shí)話,聲音低了下去,“我上次就逃婚了。他這次好容易又替我選了一門婚事,如果……如果和他說我又要取消婚約,恐怕他……”

    時影皺了皺眉,只道:“那這件事讓我來處理�!�

    “怎么處理?我父王脾氣可大了�!敝祛佇睦镬话�,忽然靈光一現(xiàn),“哎,如果他發(fā)脾氣,我就說我們兩個已經(jīng)生米做成熟飯,連娃都有了!估計(jì)父王就不會罵我了�!�

    時影半晌沒有說話,用一種無法形容的表情看著她。

    她看到他的表情,連忙垂下頭,嘀咕:“我……我也就是說說而已�!�

    時影蹙眉:“你這是從哪兒學(xué)來的?我可沒教過你這些。”

    “哪里用得著別人教?”她卻不以為恥,臉皮厚得如同城墻,“你看,雪鶯一說她懷孕了,立刻連帝君都嚇住了,馬上下旨意把她的婚約給取消了!這招很管用,父王如果聽我這么一說,一定也會嚇住的。”

    時影無奈地苦笑了一聲:“赤王烈性暴躁,哪里會被嚇��?你那么說,多半會挨一頓暴打�!�

    時影看著她的表情,忍不住笑了一笑,拍了拍她的肩膀。

    “別擔(dān)心。”他低聲道,“事情會解決的。你先回去吧�!�

    “去哪兒?”她怔了一下。

    “回赤王府去�!彼溃Z氣已經(jīng)恢復(fù)了以往的平靜,“你一夜未歸,一定讓父母懸心,回去好好道個歉�!�

    “才不會呢!”她卻猶自嘴硬,戀戀不舍,“這些年我老是往外跑,他們早就習(xí)慣啦!”

    “回去道歉!”時影聲音忽然嚴(yán)厲了起來,“趁著你還能道歉!”

    直到這一刻,他的臉上才掠過了一絲哀傷。

    朱顏心里猛然一痛,抓緊他的手臂,將臉埋在了他的肩膀上,低頭輕輕喚了一聲“師父”。

    “你先回家。我要去內(nèi)宮處理一下事務(wù)�!睍r影嘆了口氣,“父王駕崩,有很多事情要立刻處理,不能耽誤片刻�!�

    “好吧�!敝祛佉酪啦簧岬胤砰_了他的手臂,“你自己小心�!�

    “嗯。”時影頷首,凝視了她一眼,還是忍不住抬起手觸摸她的臉頰。那一刻,朱顏忍不住顫了一下,下意識地把頭往回縮了縮。

    “怎么?”他微微蹙眉。

    “以……以為你又要打我。”她尷尬地低聲,“嚇慣了�!�

    時影無語,只哭笑不得地道:“放心,以后都不會打你了。”

    “真的嗎?”朱顏的眼神亮了一下,簡直似聽到了天底下最好的消息,“你可要說話算話!以后無論我犯了什么事,你……你都不能再打我了!”

    “嗯�!彼c(diǎn)頭應(yīng)承。

    她知道師父一諾千金,頓時長長松了一口氣,有拿到免死金牌的狂喜,抱怨:“嚇?biāo)牢伊恕I洗卧谔K薩哈魯,只不過想逃個婚,屁股都快被你打腫了……以后你可不許再打我了!”

    時影微微一窘,臉色微妙:“不要再提那件事了�!�

    “咦?”朱顏還是第一次看到師父臉上出現(xiàn)這種奇怪的表情,忍不住想抬手推一下他,然而手剛一抬起,就被時影扣住了。那一瞬,他的呼吸有一些亂,手指也有不可覺察的微顫。

    “你怎么啦?”她還是懵懂未解。

    他的聲音很溫柔,朱顏聽得心都要化了,剛想再賴過去蹭一會兒,時影卻已經(jīng)轉(zhuǎn)身,招手喚來了重明神鳥。

    “你……”當(dāng)重明神鳥展翅飛起的時候,朱顏趴在鳥背上回頭看他,臉紅紅的,欲言又止,最終只是道,“今天我很開心!”

    時影嘴角浮起了一絲笑意,微微頷首:“我也是�!�

    當(dāng)她的身影從天際消失之后,時影在夜空下停頓了一刻,閉上了眼睛,似乎在默默轉(zhuǎn)換著內(nèi)心的某些情緒。等終于將這些兒女私情都摒除出了內(nèi)心,這才轉(zhuǎn)身走下白塔,重新返回了紫宸殿。

    他剛走下白塔頂,等待已久的大內(nèi)總管就迎了上來,一迭聲:“可算找到您了!皇太子……不,帝君!先帝駕崩,相關(guān)的詔書已經(jīng)擬好,還有一個時辰就要早朝了,諸王即將齊集。您要不要休息一下,準(zhǔn)備準(zhǔn)備?”

    時影沉默了一下,道:“不用�!�

    他低下頭看著手上的皇天戒指,忽然問:“后土神戒找到了嗎?”

    不防皇太子忽然問起了這回事,大內(nèi)總管連忙回稟:“自從白嫣皇后去世之后,后土神戒便一直由執(zhí)掌后宮的青妃保管。如今青妃剛剛伏誅,屬下派得力人手正在查抄青蘅殿,一時間還沒有……”

    時影微微皺眉:“她身邊的心腹侍女呢?”

    “拷問過侍女,她們說……”大內(nèi)總管略微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實(shí)話實(shí)說,“她們說,后土神戒原本被青妃收藏在枕邊的匣子里,但某一天晚上忽然化作了一道光,就飛出窗外不見了�!�

    “什么?”時影也忍不住愕然。

    大內(nèi)總管道:“宮女們都私下說,是因?yàn)榍噱o資格保管這枚只能由白之一族皇后繼承的后土,神戒有靈,才自行離開了�!�

    時影眉頭微微蹙起:“對她們用過讀心術(shù)了嗎?”

    “用過了�!贝髢�(nèi)總管頷首,“說的是真話�!�

    時影再度沉默了下去,手指輕輕敲打著扶手,面沉如水。

    “這說不定是青妃耍的把戲,掩人耳目,好將后土神戒據(jù)為己有�!贝髢�(nèi)總管連忙補(bǔ)充了一句,“請殿下放心,在下一定會好好地繼續(xù)追查!”

    時影想了想,問:“青妃平時一般的活動范圍是哪里?”

    “青妃深居簡出,很少離開皇城,平日也就在青蘅殿與紫宸殿之間來去�!贝髢�(nèi)總管回答,“最多每逢初一十五去一下白塔頂上的神殿,拜祭神靈。行蹤非常有限�!�

    “那么說來,后土神戒多半還留在帝都�!睍r影沉吟了片刻,吩咐,“此事非同小可,派人抓緊去找,如果找不到,提頭來見�!�

    “是!”大內(nèi)總管連忙點(diǎn)頭,退了出去。

    晨曦還沒露出來的時候,天幕是深沉的暗藍(lán)色。

    “小祖宗哎,你怎么現(xiàn)在才回來?”盛嬤嬤一直守在她的房間里,一眼見到了她,趕緊一把抓住,“可急死我了!”

    “噓……”她嚇得一個激靈,左顧右盼,“別吵醒父王!”

    “你也知道害怕?”盛嬤嬤看到她驚恐的表情,不由得啼笑皆非,“放心,王爺不在這里。一個時辰之前他接到內(nèi)宮傳來的秘密消息,說帝君深夜駕崩了!王爺不等早朝時刻,便火急火燎地立刻進(jìn)宮去了。”

    “進(jìn)宮去了?”朱顏不由得松了一口氣,喃喃道,“太好了,終于不用挨罵了!父王……父王他知道我昨晚一晚上沒回來不?”

    “怎么不知道?王爺可著急了!我的小祖宗,你這一個晚上都跑到哪里去野了?”盛嬤嬤擔(dān)心不已,拉著她的手上下打量,忽地驚呼,“神啊,你……你這是怎么了?是不是有人欺負(fù)你了?”

    “欺負(fù)?”她又愣了一下,“誰敢欺負(fù)我?”

    “那你脖子上的紅印是怎么回事?為什么連里面的小衣都穿反了?”老嬤嬤畢竟精明,目光如炬,上下掃視了朱顏一遍,忍不住變了臉色,“天,郡主!你……你難道是……哪個天殺的,居然敢欺負(fù)你?你快老實(shí)說昨天到底是去了哪里!”

    “我……我沒事,你別亂說!”朱顏的臉“唰”地紅到了耳根,支支吾吾半天,忽地跺腳,“反正……反正我沒被人欺負(fù)。就算有,也是我欺負(fù)了別人!你就不要再啰啰唆唆地問啦!”

    “真的沒事?”盛嬤嬤上下打量著這個小魔頭,越看越不對勁,“小祖宗,你可是馬上要嫁往白王府的人啊……一整夜不回家,萬一傳出去可怎么辦?”

    “一人做事一人當(dāng)!”朱顏感覺自己的臉熱辣辣的,卻只擰著脖子犟道,“放心,我回頭會自己和父王說�!�

    “為什么要和他們交代?”朱顏臉色飛紅,跺腳,發(fā)了狠話,“反正我也不會嫁給白風(fēng)麟。”

    “什么?”盛嬤嬤大吃一驚,“你這次難道又想逃婚?”

    “我……”朱顏本來想分辯幾句,但又不想扯上師父,只能憤然道,“反正不用你瞎擔(dān)心!”

    盛嬤嬤知道郡主從小是個主意大的女娃,看她動了怒氣,只能放軟了語氣,問道:“郡主餓了嗎?要廚下去燉竹雞嗎?”

    朱顏折騰了一晚上沒好好休息,剛回來又被從頭到尾盤問了這一番,心里未免有點(diǎn)煩,賭氣道:“不吃了!我困了,你出去吧……誰也不許來吵我!”

    唉,已經(jīng)快到卯時了,該是紫宸殿早朝的時間。

    帝君駕崩,六王齊集,今日,少不了又是一場大事件。

    他……現(xiàn)在應(yīng)該很忙吧?馬上就要從皇太子變成帝君了,整個云荒的事,以后都要由他來管了,只怕有三頭六臂也忙不過來吧?他什么時候會來找她呢?明天真的能見到嗎?

    哎……說不定,等會兒一睡著就會夢見了吧?

    在入睡之前,她心里想著,忐忑而充滿期待。

    在朱顏留宿白塔絕頂?shù)耐粋晚上,葉城一個秘密的后院里,一口深深的古井蕩漾著,宛如一只不見底的眼睛。

    沒有風(fēng),沒有光,只有一泓離合的冰冷的水,簇?fù)碇鴳腋≡谄渲械男⌒『⑼?br />
    那是被誘入其中的蘇摩,緊閉著眼睛,在井底的水里浮浮沉沉,仿佛是陷入了一個漫長的夢境。孩子雖然仿佛睡去了,細(xì)瘦的手臂卻在不停地?fù)]舞著,似乎在竭盡全力地游向某一個地方,不敢有絲毫停頓。

    無論他多么努力地掙扎,身體都被凝固在同一個地方,絲毫未曾移動。

    “他游到哪里了?”

    “在幻境的距離中,估計(jì)快到伽藍(lán)帝都的城南碼頭了吧�!�

    “很快啊……即便是在大夢的時間里,也才過了四天半而已吧?”

    “是的,這個小家伙很拼命呢……”

    “可憐。”

    聲音來自頭頂?shù)哪骋粋地方,帶著俯視一切的悲憫。

    “該讓他上岸了吧?”澗長老有些不忍心,“這孩子快累垮了。”

    “差不多是時候了。”泉長老凝視著孩子的表情,抬起了手。

    在他指尖劃過的地方,幽深死寂的井水忽然起了微微的波瀾,似乎是當(dāng)空的冷月折射下了一道光華,水面轉(zhuǎn)瞬幻化出了一幅瑰麗的圖畫:那是位于鏡湖中心的伽藍(lán)帝都的巍峨城門,門口還有緹騎縱橫來去,販夫走卒,喧囂熱鬧,栩栩如生。

    “幻境竟然能這樣真實(shí)?”第一次看到這個禁咒的力量,連清長老也不由得贊嘆,“果然是難分真假�!�

    “那就好。”另外兩位長老松了口氣。

    “去吧。”泉長老對著井底沉睡的孩子說了兩個字,抬起手指向了那一幅幻境,“去找你想要找的人……去迎接屬于你的命運(yùn)�!�

    幻境里,浮現(xiàn)出了伽藍(lán)帝都水岸邊際線,碼頭近在眼前。位于繭中心的孩子全身一震,臉上露出了欣喜的表情,似在筋疲力盡之下終于抵達(dá)了帝都。

    泉長老回頭看著另外兩位同僚,目光肅然:“海皇要進(jìn)入他的幻境了,準(zhǔn)備好了嗎?”

    同一刻,朱顏也沉入了她的夢境。

    那一刻,那種奇怪的感覺越來越強(qiáng)烈。

    她是在做夢嗎?這個夢,似乎不久前剛剛做過?

    當(dāng)那個影子越來越近的時候,她在夢里下意識地往后退了一步。

    “嘩啦”一聲,水面碎裂,有什么浮了出來。水底游過來的竟然是一個孩子,不過六七歲的年紀(jì),身形小小的,消瘦陰郁,眼睛明亮,看著岸邊的她,驚喜萬分地喚了一聲:“姐姐!”

    “蘇摩?”她認(rèn)出了那個孩子,大吃一驚,“你怎么在這里?”

    “姐姐!”那個孩子急速地浮出水面,對著她喊,“姐姐!”

    “蘇摩!”她急急俯下身去,試圖抓住他的手,“快上來!”

    奇怪的是,那一抓,卻落了空。

    她的手指從蘇摩的手臂里對穿而過,仿佛握住的只是一個幻影。那一瞬,她因?yàn)橛昧^猛,一個收勢不住,便往湖里一頭栽了進(jìn)去!

    “蘇摩!”她在溺水之前驚呼,“蘇摩!”

    這是怎么回事?她明明就在那個孩子的旁邊,卻怎么也觸不到他!

    蘇摩拼命地向她伸出手來,大聲喊:“姐姐……姐姐!”

    有一堵透明的墻佇立在他們中間,隔開了兩個人。

    “她怎么會在這里?快分開他們!”

    恍惚中,一個聲音響了起來,不知道是從哪個角落里傳來,依稀傳入她的耳畔:“她竟然進(jìn)入了這里……糟糕,絕不能讓他們在‘鏡像’里相遇!”

    誰?是誰在說話?

    她被一股奇怪的力量控制,如同陷入了看不見的濃稠泥沼里,身不由己,拼命掙扎卻只是越陷越深,和蘇摩分開得越來越遠(yuǎn)。水淹沒了口鼻,令她漸漸不能呼吸,逐步接近滅頂。

    所有的感知都變得恍惚而遙遠(yuǎn),那是瀕死的感覺。

    不……不!她和師父約好了……她決不能死在了這里!

    就在這一瞬,隨著她內(nèi)心的強(qiáng)烈呼喚,她的全身仿佛可以動了。她竭盡全力地掙扎,呼救,忽然有一道閃電從天而降,“唰”地劈開了混沌!

    那種沉溺的力量瞬間消退,她感覺呼吸一下子順暢。

    “蘇摩!”朱顏失聲大喊,掙扎起身。

    下一個剎那,她發(fā)現(xiàn)自己在房間里醒來,全身發(fā)抖,劇烈地咳嗽。周圍還是熟悉的陳設(shè),外面卻已經(jīng)天亮。房間里環(huán)繞著一種說不出的詭異沉悶氣息,她發(fā)現(xiàn)自己整個人都在出汗,如同從水里撈出來一樣,從喉嚨里咳出來的都是淡淡的血。

    怎么回事?她……剛才是做噩夢了?

    朱顏怔怔地坐著,一時間回不過神來。感覺到頭頂有光亮一閃,抬頭看去,居然是臨睡前已經(jīng)好好地放在梳妝臺前的玉骨。

    可是這個夢,實(shí)在是太不尋常了。

    朱顏獨(dú)自在床上喘息了半天,滿身冷汗,回憶著夢境里的一切,心里忐忑不安:蘇摩到底怎么了?那個小兔崽子失蹤已經(jīng)好幾個月了。而她自己也在這幾個月里歷經(jīng)生死大劫,自顧不暇,竟是不能分身出去好好地尋找。

    如今做了這種夢,難道是一種不祥的預(yù)示?如果萬一那小兔崽子真的出了什么不測,那……

    玉骨在掌心不停地明暗跳躍,如同她焦灼的內(nèi)心。

    (本章完)?

    第46章

    無盡噩夢

    當(dāng)玉骨從天而降,閃電般擊穿水中幻影的時候,圍在井臺邊上的三位長老齊齊一震,不由自主地同時向后踉蹌了一步,“哇”的一聲吐出了一口鮮血!

    幸好,那個孩子還是胎兒一樣蜷縮在水底,全身劇烈地抽搐,并沒有睜開眼睛。他脖子里的那個錦囊發(fā)出光芒,拘禁他的魂魄,井臺上的符咒一圈一圈地纏繞,將這個孩子繼續(xù)困在這個造出來的幻境之中。

    “還好……”泉長老松了一口氣,“大夢之術(shù)尚未被破�!�

    另外兩位長老劇烈地咳嗽著,從地上掙扎起身,震驚:“剛才……剛才是怎么回事?是有人闖入了大夢之術(shù)里,破了我們的術(shù)法?”

    泉長老咳嗽著:“對,是那個女人�!�

    “什么?”清長老和澗長老齊齊失聲,“難道是那個空桑的……”

    泉長老迅速豎起了食指,看了一眼井底的孩子。另外兩個長老也立刻噤聲,壓低了聲音:“她……她怎么會闖進(jìn)來?那個空桑小郡主,應(yīng)該不知道這個孩子在我們手里吧?”

    “應(yīng)該是她的地魄太過于活躍,在睡夢中飄游在外,無意穿破了無色的兩界,闖入了我們的幻境�!比L老低聲,嘆了口氣,“天意啊……或許是因?yàn)樾那邪桑诎兹绽镞夢魂縈繞著這件事,想要找到這個孩子�!�

    其他兩位長老都不說話了,許久,澗長老嘆息了一聲:“唉,她的確是非常關(guān)心這個孩子。”

    “可是要闖入大夢之術(shù)需要很強(qiáng)大的靈力,”清長老喃喃,還是不可思議,“她年紀(jì)輕輕,不過十幾年的修為,怎么能……”

    泉長老冷笑:“你不知道她是九嶷山大神官的嫡傳弟子?”

    清長老和澗長老同時吸了一口冷氣,不再說話。

    “是。”另外兩位長老應(yīng)聲而起,回到了古井旁邊。

    從井口俯視下去,如同俯視著另一種人生。

    在那些流動的波光里隱約浮現(xiàn)出的,完全是帝都伽藍(lán)城里的景象,栩栩如生。而那個孩子剛剛從鏡湖里筋疲力盡地浮出,發(fā)梢滴著水,赤腳站在車水馬龍的城門口,顯得瘦小孤獨(dú)、無所適從。

    是的,他還在幻境里尋找他的姐姐,不曾放棄。

    “要知道,�;实难y(tǒng)過于強(qiáng)大,即便是用最強(qiáng)的術(shù)法,也未必能完全封住這個孩子的記憶�!比L老嘆了口氣,看著沉在井底蘇摩,低聲,“除非是他心甘情愿地遺忘,從內(nèi)而外地?cái)嘟^,才能永絕后患。”

    “心甘情愿?”清長老苦笑,“這孩子可固執(zhí)了,怎么可能心甘情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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