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眾人自是客氣回道,“不敢。”
隨后,皆領命四散而去,唯獨戶部侍郎李云鶴領著三百士兵站著沒動。
他雙手攏入寬袖,無奈地苦笑了一聲,“大人,沒有糧食啊。”
葉停牧望著被重兵圍死的郡守府,語氣森然,“很快就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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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河之災,并非天災,而是人禍。
南河洪水泛濫是歷史之難題,七年前,姬鳴風未雨綢繆,命戶部撥欠款修補陳舊的水壩溝渠,南河郡守中飽私囊,所用材料以次充好,水壩這才垮塌。
垮塌也罷,可南河郡守又聯(lián)合當?shù)馗簧虒⒊⑴上碌馁c災糧克扣一部分,進行高價售賣,以謀私利。
這事做了幾年也沒被發(fā)現(xiàn),于是洪災之際,貪污的糧食越來越多,今年幾乎克扣了近七成,這才造成了水災饑荒。
南河郡守并非沒有思考過事情敗露會如何,他想過如果朝廷派官員前來視察要如何以錢色-誘之,以武力脅之。
他甚至豢養(yǎng)了七百私兵,動過謀害朝廷命官推給路途中劫匪的念頭。
可他獨獨沒想到當朝宰相會親身前往,不下文書,直接派兵圍剿郡守府。
不到半個時辰,郡守府便被葉停牧的人翻了個底朝天。
私扣的糧食、金銀珠寶全翻了出來,聯(lián)名的富商名錄亦是整整齊齊地擺到了葉停牧面前。
鮮血將高闊的黑夜暈染得一片暗紅,猶如剛出染缸的暗色綢緞漂在天際。
血云之下,葉停牧手持佛珠坐在庭院中央的凳子上,茶桌上的劍尖還在滴血,身邊是南河郡守死不瞑目的尸體。
地上血流如朱墨,空氣里血腥氣飄出半里,他端起茶盞,拂去杯中茶葉,神色平靜地飲了口泛著血腥氣的清茶。
“真是好茶�!�
庭院左側(cè),兵隊正從郡守府的地窖里往外運糧和錢財,而另一側(cè),則跪著郡守府二百七十四口罪臣家眷仆從。
貪污行賄,按大祁律法當誅滿門。
秦亦持劍站在罪人面前,手起刀落,迅疾利落地斬下一顆頭顱。
恐懼之色僵死在臉上,鮮血涌出,這已是秦亦今夜殺的二十六人。
他的衣服已經(jīng)被鮮血染透,血液順著他的衣擺滴入地面的血流之中,大半張臉都被噴濺的血液染紅。
他像是沒有感情的劊子手,一顆接一顆腦袋落地,院子里的哀嚎求饒聲時響時弱,他的臉上始終沒有一絲憐憫。
火光映照著他被血液染紅的面容,如同從地獄里爬出來的修羅惡鬼。
無論是十多歲的孩童,亦或年邁的老人,葉停牧下令之后,他殺人的腳步便沒有停下。
又一具斷首的尸體倒下,秦亦站到了一名年輕貌美的女子面前。
那女子看起來只有十六七歲的模樣,梳著未出閣的發(fā)髻,睜著雙可憐驚懼的眼望著他,低泣道,“大人,大人!饒了我吧,父親之為,我并不知情啊!”
她讓秦亦莫名想到了一個人。
這情況很少見,他在殺人時,往往心空得看不到底,這是第一次有人出現(xiàn)在他的腦海里。
許是因為她耳上戴了一只粉潤的珍珠耳飾,又或是因為她與姬寧年紀相仿。
但總之,小公主的臉就這么毫無征兆地浮現(xiàn)在了他眼前。
姬寧曾在見他殺人后,也是睜著雙水盈盈的眼,害怕地看著他。
看他冷漠無情的臉,看他身后的尸體,看他身上猩紅的鮮血。
秦亦出劍的手無端頓了一瞬,這在此前從未有過。
那女子見他遲疑,目露希冀,死死抓著求生的藤蔓,忍著恐懼哭求道,“大人,求您發(fā)發(fā)慈悲,奴婢今后愿做牛做馬,服侍大......”
然而下一刻,女子聲音驟止,人頭滾落。
秦亦繼續(xù)來到了下一人面前。
眾人見此,恐懼驟然爆發(fā),如潮水蔓延在人群中。
這般貌美年輕的女子求情尚不能寬恕,那他們也必定只有一死。
他們失聲痛哭,破口大罵,心中說不出是恨是悔,只知一邊大哭一邊張著嘴憤怒恐懼地狂吼。
“劊子手!天殺的雜種!閻王會來索你的命的!”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冷血的畜牲!你不得好死!”
......
咒罵聲一句接一句,秦亦卻沒有什么反應,好像這些話他已經(jīng)聽過無數(shù)遍。
他看著眼前嚎哭的眾人,腦子里想著的是另一張與此情此景毫不相關(guān)的臉。
他忍不住想,如果小公主知道他此番離開殺了這么多人,會不會如從前一樣畏懼于他,厭煩于他,和他們一樣痛斥他冷血。
她本來就不怎么喜歡他。
可秦亦思索不出答案,他抬手擦去臉上的血,重新?lián)P起了劍。
金絲鞘(8)吃醋
南河事畢,秦亦回到行宮已是十日后,這十日里替他侍衛(wèi)之職的是一名叫小十三的相府殺手。
小十三只十六歲,臉生得格外圓,在一批品行不端的殺手里矮個拔尖,算得上格外正經(jīng),不過他的正經(jīng)和秦亦截然不同。
秦亦懂,但嚴于律己,對女人提不起興趣。小十三則是完全不懂,連自己是從他媽身上哪個洞里爬出來的都不清楚。
他喜好專一,只好吃,看起來不像個殺手,有時給人的感覺反倒像個傻子。
這也是秦亦叫他來保護姬寧的原因。
秦亦那夜前往南河,并沒有告知姬寧,回來時姬寧也未提前傳信。
他回行宮時正值傍晚,夕陽鋪陳了半邊天,血燒一樣紅,照在他身上,仿佛能聞見厚重的血腥氣。
他住的地方在姬寧的寢宮旁,一處不起眼的小屋,被旁邊公主的寢宮一襯,簡陋又潦草。
唯一的優(yōu)點,便是離姬寧的寢宮近。
小十三不在,秦亦從院子里掃落葉的仆從處得知姬寧上街去玩了,便回房休息去了。
南河事多,他幾乎日日跟著葉停牧連軸轉(zhuǎn),之后又馬不停蹄地趕了十個時辰的路回陵安,饒是鐵打的身體,也有點吃不消。
是以秦亦回來后的第一件事便是睡覺,衣服都沒脫,門一關(guān)直接閉眼倒床上了。
睡至夜里月上梢頭,秦亦聽見門外有動靜。
他睜開眼,辨出這是小十三的腳步聲,但與平時不同,聽起來有點沉。
秦亦第一反應是他受傷了,而后又立馬聯(lián)想到姬寧或許出了事。
他翻身從床上下來,猛一下拉開門,看見的卻是小十三抱著一堆快把自己淹了的東西搖搖晃晃地往屋里走。
小十三比秦亦矮上一個頭,臉又長得幼,看起來像個十三四歲的小孩。
他腮幫子動來動去,像是嚼著吃的,不知道此行上街干什么去了,此時樂得眼睛瞇成一道彎縫,眼珠子都快瞧不見了。
聽見開門聲,小十三歪著頭從一堆雜七雜八的玩意兒后面探出腦袋,三兩下把嘴里的東西吞進去,驚喜道,“老大!你事兒辦完了!”
秦亦淡淡“嗯”了一聲,小十三手指頭上勾著一只彩色燈籠,秦亦掃過上面的圖案,“鴛鴦圖?”
“啊?原來是鴛鴦啊,我還以為是鴨子呢�!毙∈禈返�。
秦亦快速掃過小十三抱著的這堆東西,吃的、玩的,什么都有,他看著小十三,“你干什么去了?”
“老大你不知道嗎?今天剛好七夕啊,街上好熱鬧啊,公主就帶我上街玩兒了,公主人可好了,給我買了好多東西呢!”
他說罷又嘟囔了一句,“而且我覺得公主膽子也不小啊�!�
秦亦想起姬寧平日對他的態(tài)度,沉默了片刻,“公主給你買東西?”
“是啊,”小十三渾然不覺秦亦情緒不對勁,這碎嘴子從看見秦亦開始就沒停過,張揚道,“你看,這些都是公主買給我的�!�
他說著,把東西往前捧給秦亦看,那燈籠上的兩只鴛鴦一晃,砰一下打在了秦亦的衣擺上。
“不過,老大你回來了的話,那我睡哪啊,我能和你一起睡嗎?”
小十三是接到命令匆匆從胤都趕過來保護姬寧的,前幾日睡的秦亦的房間,如今秦亦回來,他就沒了住處。
秦亦道,“隔壁的房還空著,自己收拾�!�
“行啊�!毙∈膊惶簦删驮谒麥蕚潆x開的時候,又被秦亦叫住了。
“等等。”
“啊,怎么了老大?”
秦亦朝屋子里抬了抬下巴,面無表情道,“吃的拿走,其他東西留下�!�
小十三瞪圓了眼,“老大?!”
秦亦屈指敲了下劍,地痞流氓當?shù)檬炀毞浅�,“沒聽懂?”
小十三見此,不敢再說什么,他若再多一個字,秦亦那劍或許就抽出來了。
小十三進屋把手里的東西依依不舍地挨個放在桌上,又忿忿不平地看了眼秦亦。
秦亦瞥見他的視線,沒說話,只手臂一伸,把他手上油紙包著的的糖葫蘆給抽走了。
小十三:“......”本文唯一更.新扣號:一【八】七】六】二四】一六】捌三
若不是揍不過,他多少得砍秦亦兩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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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小十三離開,秦亦在門口站了一會兒。
隨后他關(guān)上門,撥長了油燈的燈芯,木著臉坐在桌前,開始研究桌上那堆小玩意兒。
這些東西五花八門,秦亦大多都沒怎么見過,其中有些甚至一看就是小孩子玩的,他玩起來更是手生,幾乎有點無從下手的感覺。
秦亦幼時摸得最多的是各式各樣的武器和毒,再小點兒,挨得是棍子和簪子,撥浪鼓這種幾文錢一個的小玩意兒都只在別人手里看見過。
他敲響一排傻臉的木雕蟾蜍,又拿起一只玉質(zhì)的九連環(huán)。
他看了一會兒,布滿細小傷口的長指試探著將環(huán)與環(huán)套過。
此刻他耐心好得出奇,就著微弱的燈光,安安靜靜地花了一刻多鐘把九連環(huán)解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