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夕落沉默了。
她起初還擔(dān)心季家人會不會看不上冉漾的出身,如今卻覺得,她配季云澹簡直綽綽有余。
畢竟這京城大多數(shù)人,拋去祖宗基業(yè),褪去那層身份外殼,其實就是個衣來張手飯來張口的廢物而已,包括她自己。
而冉漾,她是豐富多彩的。
她正義,坦率,還勤快。倘若來一陣東風(fēng),誰能肯定她不會就此上青云呢。
冉漾不知夕落心里已經(jīng)把她吹上了天。
為了證明自己,她當(dāng)場給夕落編了個玉蘭手繩。
夕落為了感謝她,給她買了兩提酒。
她囑咐她:“這提是桑椹酒,味道好一些,但也不能喝多。這一提是清酒,酒性烈,更不能喝多了�!�
冉漾記了下來,提著酒告別了夕落。
回府時,已臨近日入時分。
家宴已經(jīng)在準(zhǔn)備著,為顯重視,冉漾換了身鵝黃的紗裙,還淺淺的施了層粉,待天色將暗時才動身前去。
這次筵席來的人比上次的要多得多,除去季家人可能還有幾個與季云澹來往密切的朋友,生怕引人注意,所以她沒去太早。
涼風(fēng)陣陣,天上飄起了小雨。
冉漾腳步加快幾分,特地抄了近路,她的衣服不能淋太濕。
待會她還得提前離開回來喝酒。
她步子急,途徑一處樹木掩映的假山時,突然有個人從拐角沖出來,她來不及剎住腳步,就與那人直接撞在了一起。
冉漾被撞得差點向后跌倒,那人“哎”了一聲,剛要罵出口,目光在觸及冉漾的面龐時又生生收了回去。
他上來就拉住了冉漾的手臂,口中熱氣打到冉漾的脖頸,冉漾被方才那下撞地渾身都在痛,她捂住鼻子,躲開了那人的手,聲音含糊道:“不用了,謝謝你�!�
那人聽見這柔軟乖順的嗓音心頭一蕩,偏要扶她:“沒事吧姑娘�!�
“哎呀你瞧瞧都怪我,來我瞧瞧撞哪了,礙不礙事?”
冉漾:“我沒事,不用了�!�
“撞鼻子了是吧?頭揚起來叫哥哥看看�!�
一邊說還一邊把冉漾攬自己懷里,冉漾饒是再遲鈍這會也察覺出不對了,她抬起霧蒙蒙的眼睛,看向這人。
四十出頭的年紀(jì),臉龐還算周正,身子有些發(fā)福,眼皮略腫,正湊在她脖頸處嗅來嗅去。
她終于有些緩過神,強硬的推開了他:“離我遠(yuǎn)一點。”
男人面色變了幾分,堵在冉漾面前,上下掃量她一眼:“你是誰新納進(jìn)來的小妾嗎?以前怎么沒見過你�!�
冉漾:“我不是誰的小妾�!�
“能讓開嗎?”
男人輕笑呵笑一聲,道:“瞧著也不像丫鬟,看來還是個小主子�!�
“你知道我是誰嗎?”
冉漾:“不想知道,讓開一下。”
“我姓梅,是你們當(dāng)家主母的親哥哥,你我今日也算有緣,你跟了我,我不會虧待你。我既然沒見過你,就證明你在這府里也并不起眼,不如隨我出府�!�
冉漾:“哦�!�
“但我要遲到了,讓開一下�!�
男人見冉漾油鹽不進(jìn),走上前意圖攬她的肩膀,冉漾躲開,掐住了他的手腕。
“你不讓開的話,我就要對你動手了。”
“你說什么,你敢對我——”
冉漾一腳踢在了他的腹部,她看著柔軟,力氣卻出乎意料的大,直接一腳把他踢的撞在了假山上。
她道:“我提醒過你了�!�
男人罵了句臟話,從地上爬起來就要來抓她,冉漾自然不會坐以待斃,說完后就提著裙擺直接跑了。
一路腳步飛快,臨到地方時,她回頭看了一眼,那男人居然還跟在她后面,見她回頭,陰鷙地對她笑了笑。
冉漾抿住唇,開始尋找季云澹。
“你以為你跑的掉?敬酒不吃吃罰酒,我跟季家要女人,誰敢攔我?”
冉漾沒回話,她躲開他的手,快步走進(jìn)院落,目光鎖定一處,徑直走了過去。
與此同時,支知之悠閑地正靠在椅背上,雙腿交疊,笑意盈盈看著面前一臉陰郁,如喪考妣的男人。
“我還以為你不會來呢�!�
季緒黑沉著臉:“托你的福,為了讓我過來,他們今天催了我十三次,不知道的以為走的是我�!�
“記這么清楚啊小雞兒,其實你也記掛著你大哥吧。”
“死老鼠,你再叫我小雞兒你試試�!�
支知之剛要說話,目光忽然越過季緒,道:“呦,你覬覦好久的大嫂主動找你了�!�
季緒眼眸一瞇:“支知之你沒睡醒——”
“二公子�!�
身后突然傳來一陣帶著喘息的輕喊,緊接著衣袖就被輕輕拉住。
季緒話音頓住,回過頭,看見一張漂亮雪白的小臉。
季緒的目光從她的手指移到她的臉龐,最后望向了她身后。
“季緒,你回來了啊。舅舅前幾日還說來看看來著,瞧我這記性一下給忙忘了。”
“這小蹄子路上撞了我一下,非但不道歉,竟然還敢對我動手,你快把她交給我。”
季緒緩緩轉(zhuǎn)過身,不帶感情地掃量他一眼,半晌才道:“舅舅?”
“小外甥,你離京太久,不認(rèn)得我啦?”
季緒偏頭問:“我有長這么猥瑣的舅舅?”
支知之?dāng)偭藬偸郑骸昂孟駴]有�!�
男人臉色倏然一黑,道:“季緒,你這說的什么話,你就不怕我——”
“別讓我親自攆你滾�!奔揪w一臉冷色
男人一哽,面色變得難堪起來。
季緒跟季云澹不一樣,他冷下臉來可是六親不認(rèn)的,這幾年季緒升的太快,手段又出了名的強硬。
雖然年輕,但仍遭不少人忌憚。
若非萬不得已,他不想跟他正面起沖突。
遲疑片刻,男人最終只是低聲罵了兩句之后便離開了。
冉漾松了口氣,轉(zhuǎn)而對季緒道:“二公子,謝謝你�!�
季緒低下頭:“還不松手�!�
冉漾看向自己捏著他衣角的手指,嗖的一下收回手臂。
支知之笑著同冉漾打招呼:“又見面了,冉姑娘�!�
冉漾:“支大人�!�
支知之望了眼不遠(yuǎn)處正垂眸與人說話的季云澹,玩笑道:“冉姑娘,季云澹在那呢,怎么沒去找他?”
冉漾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詫異道:“嗯?他剛剛還不在那里來著,我進(jìn)門時只看見了二公子�!�
支知之笑著對季緒挑了挑眉。
季緒沒理他。
冉漾不知道支知之在笑什么,這府里除了季云澹,她只對季緒稍熟悉一些。
剛要說話,支知之輕嘶一聲,忽而站起身來道:“誒?好像有人叫我,我去去就來。”
季緒:“……”
支知之走的很快,冉漾看向他離開的地方,疑惑道:“我沒聽見有人叫他啊�!�
她說完后看向季緒,發(fā)現(xiàn)季緒的表情很怪異,說不上來是什么情緒,但看著不像開心的樣子。
她肩膀縮了縮,默默朝后退了一步,小聲道:“……你聽見了嗎�!�
季緒沒說話。
冉漾思索片刻,又喃喃道:“大不了我把你衣服洗了還不成嗎?”
“你還想要我衣服?”
“……我沒有那個意思�!�
雖然她確實缺錢,但不至于拿人家衣服去賣。
小雨依然在下,冉漾跑了這一路,身上鵝黃的紗裙染了潮氣,軟軟地趴在皮膚上。
她仰著腦袋看季緒,一張溫婉的臉龐盡數(shù)暴露在他眼中,包括她走前涂的那層粉,還有點的淡淡口脂。
季緒朝她的臉頰伸出手,冉漾心口一滯,目光追隨著那只骨節(jié)修長的手。
他指了指她的鼻尖:“粉沒涂勻�!�
冉漾:“……”
原本百凈的面龐就那么在季緒面前紅了個徹底,她急忙拍拍鼻尖,故作鎮(zhèn)定道:“那個,可能是我有點著急�!�
“急著來見我?”
冉漾覺得季緒還挺幽默的,她干笑兩聲,否認(rèn)道:“怎么可能,我上妝是因為我晚上有一件很重要的大事得做�!�
“什么大事?”
冉漾道:“我的終生大事。”
第19章
朦朧
她敲響了季緒的房門
濕氣蔓延,雨越下越大。
腳下的青石板蒙上一層晶亮的水光。
她的終生大事暫時進(jìn)展的不順利,因為季云澹好忙,就算偶爾閑下來,也有一群小輩圍著他問東問西。冉漾一個分神的功夫,又見不著他的身影了。
季云澹的住處離她實在太遠(yuǎn),她得問問季云澹待會在哪匯合。
就這么跟季緒一同在屋檐下坐了好一會,才動身進(jìn)入堂內(nèi),季夫人早早就在了,季擇庭散班后也匆匆趕了過來。
季擇庭是太子太傅,不久前從內(nèi)閣退下來,如今任兵部尚書一職,因常年浸淫官場,身上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氣勢。
他身量修長,即便上了年紀(jì)仍然俊美。甚至能看出來,季緒那樣驚艷的眉眼大部分隨了季擇庭。
一家子美人,冉漾在心里總結(jié)。
她沒再跟季緒坐在一起,自己找了個不起眼的位置坐著,臨結(jié)束時,冉漾看見剛才那個被季緒攆走的男人又弓著背摸了進(jìn)來。
并且在季夫人面前停了下來。
冉漾聽不見他說什么,但見他一頓臉色憤懣的擠眉弄眼,大概也能猜的出來。
果然,季夫人的目光朝她掃了過來。
于是她就那么猝不及防的對上了季夫人不善的眼神。
她是季云澹帶回來的人,季夫人估計做不出把她送人的事,但她踢了那人一腳,少不了一頓責(zé)罵。
她不喜歡別人罵她。
正憂愁時,一個高大的身影堵在她面前,完全遮擋了季夫人的目光。
“飯都吃完了還不走?”
季緒垂著眸望她,冉漾抬手小聲道:“二公子,剛剛那個人好像還真是你舅舅�!�
季緒:“我母親只有一個嫡親兄長,現(xiàn)在在邊境守著�!�
看來是庶出的,但那也是舅舅啊。
冉漾現(xiàn)在才解釋道:“剛剛他沖出來,我不小心撞到了他,好痛。他總想來摸我,擋著路說讓我做他的小妾,我就踢了他,我覺得這件事情不是我的錯——”
季緒:“誰問你了?”
冉漾只好把剩下的話憋了回去。
季緒道:“行了,出去。”
冉漾:“哦。”
正好,她還有別的事呢。
冉漾才出門,坐在太師椅上的季夫人便開了口:“季緒,你過來�!�
門前小雨淅淅瀝瀝,季緒干燥的雙唇輕抿了下,然后轉(zhuǎn)過了身。
方才那個添油加醋的男人已經(jīng)離開,廳堂內(nèi)的人也走的差不多。
季緒臉上沒什么表情,看著有些冷淡。
季夫人望著他,隔了好半晌才道:“小緒,你這次回來后,怎么不來與我請安。”
季緒道:“這幾日公務(wù)交接,瑣事太多,一直沒什么閑空�!�
季夫人幽幽道:“你長大了,性子倒冷淡了不少,這幾年你對你哥哥有點太過生疏了,畢竟是親兄弟,哪能如此生分�!�
季緒垂眸不語。
季夫人又自顧自說了兩句,季緒才道:“母親,你想跟我說什么�!�
季夫人話音滯了滯,索性也不拐彎抹角,直接道:“今日是你第二次對那個姓冉的姑娘施以援手�!�
“你也喜歡她?”
季緒抬眸望著他的母親。
這幾年他已經(jīng)很少回京,關(guān)于他的娘親,幼時的記憶也開始變得淡薄。
他只記得,她的目光很少停在他身上。大多數(shù)時候,都在關(guān)心他的兄長今日吃的好不好,睡的好不好,又看了什么書。
她甚至不太清楚他今年多大。
所以她自然也不會發(fā)現(xiàn),他跟他的兄長,是完全不同的人。
“母親,您眼里只有這個嗎�!�
“你什么意思?”
季緒沒有回答,只道:“我沒有幫她,我只是做了我該做的。季家是個家,不是什么藏污納垢的地方。”
“你……”
“哦,還包括您那位不知哪冒出來的地痞兄長,他敢在季家如此橫行霸道,恐怕也是因為您的關(guān)系吧。您不處理,我就只能幫您處理了。”
季夫人眉心一蹙,斥道:“小緒,你在胡說什么!為了這么一個女人,你這么跟我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