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師蘿衣被她沉重的語氣感染,也陷入深思。
幻境中春去秋來,師蘿衣發(fā)現(xiàn),每隔一段時間,那位青玹大人會過來一趟。
月舞不敢惹他,每逢他過來,月舞就遠遠避開。
他有事才會來,來了從不說話,往往捏開師蘿衣的唇,給她喂一小瓶甘露。
那甘露不知是什么做的,進入口中帶著清甜,還挺好喝。雖然東西不多,可每次喝下去,師蘿衣的身體總會好一些。
甘露帶著花香,師蘿衣想起那日他們說,北域荒涼,不開神花。
青玹似乎很忙碌,往往喂完甘露,他就會立刻離開。
師蘿衣起初還緊張,后來就習慣了,也沒覺得他多可怕。
但今日,男子待得久了些,他給師蘿衣喂完甘露,卻沒有走。
師蘿衣聞到了他身上的血腥氣。她就算閉著眼睛,也能感覺到,他在盯著自己看。
師蘿衣有些不自在,如果她醒著,估計已經(jīng)瞪他了。
半晌,他掐著她下巴,語氣有幾分低沉和煩躁:“還不醒?”
師蘿衣感覺到他冰涼的指尖,沒有一點兒溫度。
她自然無法回答他,他的手指只停留了一會兒,就松開了她。半晌后,師蘿衣聽他冷笑道:“神域外面,又一年過去了,你若再不醒,卞翎玉都要娶新的神后了,屆時他若還有心思攻打北域,我就把你剁碎了扔給他�!�
此前師蘿衣一直不知這人是正是邪,此言一出,她簡直要氣炸!放屁!卞翎玉才不可能喜歡別人!這人簡直胡說八道。
還不待她掙扎起來弄死這個壞東西,他的聲音再次響起。
“你醒過來,我就把你完整扔回給卞翎玉�!彼聊艘粫䞍海f,“趕緊滾吧,幻境中每三月一瓶靈露,你把我北域吃得更窮了�!�
她愣住。
那時候風從竹林里吹進來,這明明是一句聽上去語氣不友善的話。
可他的嗓音很低。
低得她能從男子話語中,聽出不同于他惡劣和冰冷的另一些東西。
她再凝神去聽的時候,青玹起身,已經(jīng)離開了。
他的戰(zhàn)甲和披風還帶著外面的寒意。他走了好一會兒,月舞才回來。
月舞身上帶著花香,語氣非常八卦:“二號,你猜我今日聽見了什么?他們說,神君要開始選后了。”
師蘿衣一驚,現(xiàn)在的神君,是卞翎玉嗎?
她又聽月舞說道:“已經(jīng)兩年了,那個沒用的仲昊,根本打不過青玹,只不過聽說目前后彌大人張羅著替神君選后,若此事結(jié)束,神君攻打北域,恐怕北域危險�!�
月舞既期盼又惆悵。
她期待的是,這個用神珠構(gòu)建的幻境能早日破開,那她說不定就能回家,她惆悵的是,若北域淪陷,自己還沒來得及回去,就死在了神域。而那些赤焚族人,也看上去可憐巴巴的,他們到時候又怎么辦呢?
師蘿衣想知道更多,可惜月舞也和她一樣被困住,知道的消息寥寥無幾。
自有意識以來,師蘿衣從未這樣急切想要醒過來。
外面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
她當初給卞翎玉吃下無憂果,以為過兩年,卞翎玉再想起舊事,許就不傷心了。
現(xiàn)在不傷心是不傷心了,他甚至還要選后?她哪怕在睡夢中,也開始生悶氣。
許久之前,師蘿衣以為卞翎玉喜歡阿秀,她還能想著撮合他們,現(xiàn)在只是聽聽卞翎玉可能不喜歡她了,就如此不能忍!
她努力想要醒來,許是這份念想太強烈,終于,這日夜晚,螢火蟲飛進竹屋,落在她手背上的時候,床上的少女不再無法動彈。
那只纖細蒼白的手腕,輕輕一轉(zhuǎn),籠住了掌心的微光。
第73章
選后
師蘿衣從竹屋邁步進入竹林中,天上有一輪月亮。
螢火蟲翻飛,她沒有鞋子,只好赤著雙足往前走。師蘿衣沒有看到任何一個人。月舞也不在,不知跑去哪里修煉了。師蘿衣憑借著從月舞那里聽來的絮絮叨叨,往幻境另一邊走。
月舞說,所有的赤焚族人都在那一處,而出幻境的關(guān)鍵,大抵也在那邊。
沒人意識到她醒來了,幻境中也沒有守衛(wèi)。
走到竹林盡頭,師蘿衣果然看見一處高墻。許是瞧不上她這個沉眠之人和“泥巴怪”月舞,高墻做得非常兒戲,難怪月舞每次都可以爬到墻上去。
師蘿衣撩起裙子,也翻到了墻的另一頭去。
那邊是完全不同于竹林的景象。
若非提前知曉這是幻境,師蘿衣恐怕會十分震驚。
只見高墻的另一頭,魔氣森然,空中紫氣濃郁,殘肢被啃噬,血腥氣重得令人作嘔。
但有一點和月舞形容的不一樣,師蘿衣并沒有看到試煉場中的赤焚族人,亦沒有守衛(wèi)。
她遲疑地翻下墻去,不敢妄自進入濃郁魔氣中,只敢沿著幻境邊緣走。
走了不遠,終于聽見人聲,師蘿衣連忙屏息躲起來。
她們看上去很年輕,聲音透著擔憂。
“仲昊大人已經(jīng)重傷歸去,神君選后結(jié)束,真的會來攻打北域么,屆時少主能守住此處嗎?”
“別擔心,少主很厲害的�!�
“可是再厲害,也打不過神君啊。”
一時間,兩人都沉默。
“其實……神君不是選后么,后彌大人說,神域所有品貌兼優(yōu)的女子都可以參加,我們族美人也不少,少主何不送……”
“噓!”女子阻止她,眼神鋒銳,朝師蘿衣躲藏的方向看來,“誰在那里?”
師蘿衣沒想到她們看上去年輕,卻這般敏銳,她藏匿得明明很謹慎,卻不過片刻就被發(fā)現(xiàn)。
她很快被找到,師蘿衣警惕地看著她們,終于知道,為何月舞每次都跑不掉。
師蘿衣不知這些人是敵是友,隨時都準備喚出神隕刀。
兩個少女卻沒有和她動手的打算,她們驚訝道:“是你啊,竹林那邊的姑娘�!�
師蘿衣說:“你們認識我?”
少女們點點頭,又搖頭。她們只在幻境外見過師蘿衣,卻不知道她的來歷。
一個赤焚族的少女驚喜笑道:“你終于醒來,少主就不用每三月冒著危險去另一頭給你找靈露了。實在太好了�!�
另一個也說:“是啊,少主若回來,看見你醒了,肯定很高興�!�
師蘿衣默默地想,才不是,他都要剁碎了我扔給卞翎玉。
她得趁著他沒回來,趕緊找到月舞,離開這個鬼地方。
兩個少女對她沒有敵意,師蘿衣隱約知道,赤焚一族的女子過得都很不容易,能不打還是不打,她退到墻邊:“那我先回去,等你們少主回來,你們不用管我�!�
師蘿衣沖她們禮貌一笑,翻上墻,打算先躲開她們,換個方向再跑。
少女們很好騙,也沒想到她會想要跑,點點頭。
師蘿衣剛爬到墻的另一邊,還沒跳下去,腳腕被一只冰冷的手握住。
魔氣森然那頭,有人低聲嗤笑:“不必等,我回來了�!�
她心里一涼,回過頭去。
眼前是一個陌生的男子。
他的墨發(fā)高高束起,膚色冷白,帶著血跡。男子一身如火的紅衣,紅衣外,是冰冷黑色的甲胄。
師蘿衣在睡夢中聽見過他的聲音,知道他就是赤焚的少主青玹。
她從未見過這個人,隔著遠處跳躍的火光,她卻覺得他的眼神莫名熟悉。
想到曾經(jīng)和卞翎玉談起的神域之事,她不確定道:“卞清璇?”
男子望著她,松開了手,沒有回答是,也沒回答不是,他只是對身后兩個少女道:“綁了�!�
片刻后,師蘿衣被綁得嚴嚴實實,坐在火光邊,被迫看著他擦劍。
沒過多久,有個姑娘也被捉了來,她一路跳腳怒罵,師蘿衣便猜到,她是月舞。
月舞見了她,很是驚喜:“二號,你終于醒啦?”
師蘿衣點頭,知道她一直在照顧自己,也對她露了一個笑:“月舞姑娘�!�
比起她們,赤焚族人沉重得多。青玹回到幻境,所有從試煉場出來的族人,都圍了過來。
幻境中的百年試煉,他們中很多人已經(jīng)從當初枯瘦懦弱的樣子,蛻變得目光堅毅,有了戰(zhàn)士的雛形。大部分人都在打量師蘿衣,對她很是好奇,赤焚族人并不知師蘿衣的身份。
他們看看清璇腰間用金色玉瓶裝的靈露,今日本來又是一個三月了。
但因為師蘿衣醒了,青玹便沒再提。
順著他們的目光,師蘿衣也看見了那個玉瓶,青玹原本在拭劍,動作頓了頓,把玉瓶扔給了身邊的阿瑤。
當年剛剛會走路的阿瑤,如今已長成了七八歲的小女孩模樣。她是孤兒,赤焚族有很多這樣的孤兒,吃不飽飯,被人欺凌。阿瑤年紀小,卻知道靈露是珍貴的東西,小女孩忐忑地拿著玉瓶:“少主,這不是給姐……”
“閉嘴,給你就拿著�!�
阿瑤訥訥“哦”了一聲,撲閃著大眼睛看著師蘿衣,手里的玉瓶沒敢喝。
不時有人給青玹匯報這一次進入試煉場的成果,他大多時候只是冷冷應聲,若有人實在太過孱弱,在幻境被殺死,他聽完會蹙起眉。
師蘿衣不知道這意味著什么,月舞來了這么久,卻很明白,往往會同情地看那個族人一眼。
在幻境都活不下去,將來到了真正的墮魔之地,恐怕更活不了多久。
那些人也大抵知道自己的夙命,頭也不回,再次抓緊時間進入試煉場。
師蘿衣也不吭聲,默默觀察他們。
青玹忙到了幻境中的后半夜,族人們?nèi)齼蓛缮⑷�,彼時阿瑤已經(jīng)靠著他睡著了,青玹也很累,沒有第一時間把阿瑤扔進試煉場中,身上傷口似乎都沒來得及處理,閉眼小憩恢復神力,自然也沒空搭理月舞和師蘿衣。
師蘿衣看向一旁的月舞,月舞沖她擠眉弄眼,搖了搖頭。人為刀俎我為魚肉,魚肉還是降低存在感的好。
幻境中有晝夜更迭。
天將明時,幻境中再次熱鬧起來,有全身青紫的族人被救助回來,抬進幻境。
有人惶急地對青玹道:“仲昊已經(jīng)回了神殿請命,他兩年攻打不下來,此次回去認罪后,神君恐怕會親自出手,少主,這可怎么辦?”
聽見這個消息的族人,滿心惶惶,不知所措。
他們需要一個歷練的地方成長,如果現(xiàn)在就進入誅魔之地,自愿變成守將,除了青玹,沒有一個族人能存活。像阿瑤這樣的孩子,甚至來不及長大。
可他們無法阻止神君出兵。
所有人都知道,青玹縱使迎戰(zhàn),也撐不了太久。
青玹聽罷,只淡淡道:“知道了,你們?nèi)プ鲎约旱氖拢镁巢粫黄�,我會想辦法�!�
他冷冷一嗤:“后彌不是還在為他選后么?人未到齊,他打我北域做什么�!�
話落,他瞥了一眼師蘿衣。
眾人面露擔憂,但既然青玹這樣說了,他們只能相信少主,盡數(shù)散去。
青玹收了劍,把睡眼朦朧的阿瑤扔回試煉場中,這才朝著師蘿衣走來。
師蘿衣還沒反應,月舞先叫了起來:“喂,你別碰我的二號啊!”
喊完才發(fā)現(xiàn)自己現(xiàn)在已經(jīng)認命地做了個泥巴精,而她的二號已經(jīng)醒了,不可能再供給她身軀。
她訕訕閉了嘴,心里卻還挺好奇的。青玹想做什么,月舞至今沒弄明白。
要說傷害師蘿衣,每三月一瓶靈露,自己都饞。要說為師蘿衣好,可一開始,就不該拿走神珠,要知道,若非二號爭氣,求生欲望濃重,或許再也醒不過來了……
師蘿衣看見他朝自己走來,心也是一緊。
青玹沒管月舞,把她帶回了竹屋。師蘿衣一直在猜想青玹想做什么,她被扯著走,前面的男子沒有回頭。猜到青玹是卞清璇,師蘿衣忍不住道:“你要用我和卞翎玉換另一枚神珠,救你族人?”
男子腳步頓住。
竹林中,晨間的太陽才剛出來,青玹回頭,嗤笑道:“倒是真敢猜,沒錯,你猜他會不會舍得?”
師蘿衣簡直要氣死了,她不惜沉入妄渡海,都要讓卞翎玉過上正常的日子,卞翎玉當然會同意,可這不是她想看到的。
她的神色冷下來。
她自是不信選后一事,一定是因為眼前這個騙子胡說。
赤焚用來捆住師蘿衣的繩索,是用來鎖神族的仙器。青玹扯著她,卻發(fā)現(xiàn)不論如何,她也不肯走了。
青玹冷冷說:“再不動,殺了你�!�
師蘿衣說:“你動手好了。”
陽光斜斜照入竹林,她突然露了一個笑:“你憑什么以為,自己能主宰一切?我就算死了,也不讓你好過。你殺了我,卞翎玉攻破幻境,無數(shù)神族為我陪葬,聽起來似乎也不虧�!�
青玹望著她,少女臉上的笑容,竟頗有些惡劣的味道。
很早以前,青玹就知道,師蘿衣看著溫柔明媚,卻從來都不軟弱。
若他沒有綁著她,現(xiàn)在師蘿衣該沖他揮刀了。不管打不打得贏,師蘿衣永遠學不會畏怯,更不會不戰(zhàn)而退。
她總得試試的,試試救月舞,救她自己,救卞翎玉……青玹骨子里的傲慢,把所有人都當做蜉蝣,卻從一開始,就在她身上屢戰(zhàn)屢敗。
青玹也沒多話,過去拎師蘿衣。
師蘿衣不能動,她默不作聲。卻在青玹伸手的那一刻,一口咬在了他手腕上。
一百年靈露到底不是白喝的,師蘿衣現(xiàn)在比沉眠妄渡海時可厲害多了,至少這一口下去,當真咬破了青玹的手腕。
青玹面無表情看著她,她咬得非常狠,以至于鮮血從手腕掉落到地面。
青玹感到了淺淺的痛,分不清是哪里的。
他不得不捏住師蘿衣臉頰,把手腕從她口中拿出來。
手腕還在滴血,他看了一眼,沒說什么,這次卻謹慎許多,把她帶到了竹屋。
師蘿衣理解為什么月舞想罵人了,她也想罵人,甚至怒氣沖沖地在想,自己要如何不配合。
但當看見竹林中的那個人,她所有的罵聲都暫時咽了下去:“爹爹!”
竹床上,師桓靜靜躺著。師蘿衣萬沒想到,在這里竟然看見了師桓!
從妄渡海到神域,師蘿衣被放到幻境中養(yǎng)魂,師桓卻被青玹封印了起來。
師蘿衣道:“你把我爹怎么樣了?”
青玹看她一眼,嗤道:“不是要同歸于盡嗎?師桓也在,湊個整。他倒是個好爹,在妄渡海,殘魂破碎,還一直護著你,否則他早該醒了�!�
“……”
他感受著手腕上的疼痛:“看完了?你爹還活著,趕緊走,否則不久后卞翎玉真的攻打北域,幻境破了,你爹第一個死。妄渡海沒了法陣,也沒神珠,你爹要養(yǎng)魂,只剩這個地方,我族人能歷練多久,他就還能在這地方待多久。聽明白了?”
師蘿衣聽罷卻并未說話,面上冷凝,看了青玹一眼。
若是在很多年前,青玹必定不屑一顧�?扇缃�,他在她身上,不知輸了多少次。
她還是小師妹的時候,就屢次對她感到頭疼。
青玹忍了忍,幾乎想要低咒。
她是師蘿衣,所以她做出什么都不奇怪。哪怕他用她爹來威脅。
可師桓有多么不怕死,師蘿衣就有多倔強。他們不會愿意為了自己活命,害死最后的神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