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想起她對醫(yī)院的熟悉程度，猶豫了一陣兒，還是選擇問出心底的疑惑：“清竹，你怎么會對醫(yī)院……”
他想不出太準(zhǔn)確的措辭，“這么熟悉？”
梁成舟打小身體好，他奶奶又是醫(yī)生，基本沒怎么去過醫(yī)院，去也不是看病，而是去奶奶辦公室叫她回家吃飯，通常都是爺爺叫他去跑腿的，因為奶奶忙起來總是不接電話。
所以他對看病流程并不熟悉，在哪兒交費，在哪兒等著叫號，又在哪拿藥都是林清竹告訴他的，她甚至清楚地知道每個樓層的廁所在哪個位置。
林清竹無所謂地笑了笑，跟他解釋：“我是早產(chǎn)兒，從小身體就不好，經(jīng)常感冒發(fā)燒。不嚴(yán)重時吃點藥就好了，嚴(yán)重的話就得來醫(yī)院打針輸液�！�
她打著哈欠說，“這里我經(jīng)常來，當(dāng)然熟悉了”
已經(jīng)凌晨一點多，梁成舟被她傳染，也打了個哈欠。
她問：“梁成舟，你是不是很困？”
“是有點兒�！�
“那你快回家。”林清竹將腦袋從梁成舟肩膀上挪開，她直起腰背，偏頭看著他，“等輸完了我會按鈴叫護(hù)士姐姐，不用擔(dān)心我�！�
“你腳傷成這樣，想上廁所怎么辦？”
“沒關(guān)系，我不上�！�
梁成舟失笑，“等著憋死？”
林清竹臉色微紅，“實在不行，我可以叫護(hù)士姐姐帶我去�！�
“護(hù)士姐姐都快忙死了，大半夜的，人好不容易歇歇，我們得懂事些，不要給人家添麻煩�！绷撼芍蹖⑺男∧X袋瓜又按回自己肩膀，低聲道：“你跟我說說話，說說話我就不困了�！�
“說什么？”
“都行�！�
“梁成舟，你真的要留在渝市上大學(xué)嗎？”
“嗯�！�
“上哪所大學(xué)？”
“渝大�！�
“在大學(xué)城？”
“嗯�！�
“我學(xué)美術(shù)的那家畫室馬上也要搬去大學(xué)城了，以后周末我學(xué)完畫畫偶爾可以去找你嗎？”她補充一句：“你不忙的時候�！�
“可以�！�
“清竹。”梁成舟糾結(jié)過后還是問了，“能跟我說說你小時候的事嗎？”
林清竹沉默了好一陣兒才開口，語調(diào)緩慢地說了很長一段話，“我小時候總在生病，睜眼就是打針吃藥。除了爺爺和小叔，家里的人都很煩我。特別是奶奶，她最討厭我，我做什么都會惹她生氣，因為我是女孩�！�
“其實不怪他們煩我討厭我，因為我真的很麻煩。以前我太小了，來醫(yī)院看病必須得有家長陪同，可是爸爸媽媽都非常忙，他們沒空管我，就得麻煩奶奶，麻煩爺爺，麻煩二叔二嬸，麻煩司機叔叔，麻煩保姆阿姨，麻煩家里的每一個人�！�
“誰會喜歡去醫(yī)院呢？他們不喜歡我很正常�！�
“可是為什么？為什么爸爸媽媽也不喜歡我？他們不喜歡我，又為什么要生下我？”
“沒有不喜歡你�！绷撼芍塾谛牟蝗�，摸了摸她的頭，安慰她：“他們可能真的太忙了，也可能表達(dá)愛的方式跟別人爸媽不同�！�
“梁成舟，你不用安慰我。”林清竹輕輕搖頭，“他們不喜歡我，我知道的。”
“我十歲生日那天，爸爸媽媽……他們離婚了�！�
“沒離婚前，爸爸會讓家里的人帶我來醫(yī)院。他們離婚后，爸爸讓我跟著媽媽走，媽媽讓我留在爸爸家，他們都不要我。奶奶也不同意我繼續(xù)留在家里，最后是爺爺跟媽媽談了一夜的話，媽媽才愿意帶著我一起走�！�
“我跟著媽媽生活的那一年里，學(xué)會了一個人去診所看病，診所的叔叔阿姨們都很好，他們說話很溫柔，給我打針會安慰我不痛，拿藥給我時會細(xì)心囑咐我每次吃幾粒。其實那些注意事項我都知道的，可我還是會假裝不知道，然后很認(rèn)真地聽他們說，因為我喜歡聽他們說話�！�
“再后來，我跟著媽媽來了許叔叔家。許叔叔很喜歡我，對我很好，可是他也太忙了，部隊的事情非常多，他經(jīng)常都不在家。他找了陳阿姨來照顧我，我很喜歡陳阿姨，她可溫柔了，會給我講故事，會給我做好吃的，會抱我，會鼓勵我，還會陪我睡覺，我生病也是她陪著我，熬粥給我喝。她今天沒在是因為現(xiàn)在是暑假，她回老家去了�！�
“不止陳阿姨，我喜歡大院里的每一個人，知意，問夏姐，之嶼哥，還有你和大家。你們對我好好，全都愿意帶著我玩。叔叔阿姨們也很好，對小孩子都好溫柔好有耐心。我好羨慕你們，你們都好幸福�！�
梁成舟看見林清竹眼角有眼淚流出來，可是她好像并沒有哭，因為她的聲音平靜到?jīng)]有一絲波瀾，“梁成舟，我現(xiàn)在15歲了，我長大了，可以不用人陪也能一個人來醫(yī)院看病，我可以不麻煩任何人的�！�
“摔倒只是意外，我一開始沒想過要給他們打電話，可我的頭和腳都太疼了，疼得走不了路，沒辦法才打的，我怕我死了�！�
“我從小吃了很多藥，打了很多針，輸了很多液才長大的，我不想死。我現(xiàn)在很堅強，沒有爸爸媽媽我也可以活得很好。我可以不需要他們，也可以不麻煩他們，我打電話的時候想的是再麻煩他們最后一次�，F(xiàn)在想想，我還是不該打給他們的，也幸好他們沒接，不然我今晚肯定又會被罵一頓。”
“還有三年我就成年了，我會獨立的生活，絕對不會麻煩他們。等到那個時侯，我就不再是他們口中的累贅，我不是累贅�！�
“我不是……”她一直在重復(fù)這一句，執(zhí)念一般。
林清竹就這么靠在他肩膀上睡著了，沒輸液的那只手抓著他衣擺的一角，五根手指死死地抓著，握成一個小小的拳頭，睡著了也沒放開。
之前給她擦眼淚，他兜里的紙巾用完了，只能用手指輕輕擦拭她臉上的淚痕。
他知道不合適，但實在不忍心叫醒她，跟護(hù)士姐姐借了一件外套將她裹起來，讓她趴在他腿上睡了一夜。
給林清竹擦眼淚的過程，梁成舟覺得自己的心從沒有這么緊過。
第30章
滿心滿眼都是他的傻姑娘。
林清竹在醫(yī)院住了兩天才被醫(yī)生允許出院，
這兩天谷秋和林毅都沒找過她，也沒給她回過電話。她家里一個人都沒有，肺炎需要靜養(yǎng)且得有人照顧，
而且她腳還傷著，連路都走不了。
考慮到男女有別，梁成舟打算找妹妹問夏來照顧林清竹，
但不很巧，
他電話打過去的時候，問夏已經(jīng)去了京市，
看望外公外婆。
沒辦法，他只能把林清竹帶回他大學(xué)城那套房子照顧一段時間。
怕她有顧慮，他小心詢問：“清竹，
跟我回家住幾天好嗎？在大學(xué)城，
你還沒去過�！�
林清竹沒說好還是不好，
眼底泛起晶瑩水光，
她說：“梁成舟，
謝謝你�！�
跟他回家的路上，林清竹又對他說了好幾次“謝謝”。到了家里也是，處處小心翼翼，
生怕說錯話，
做錯事，
連不小心打碎個水杯，都會不停地跟他道歉，
說她不是故意的，等她腳好了，
會立馬去買新的賠給他。
梁成舟很不喜歡她這樣，冷臉嚇唬她：“你要再說對不起，
我立馬把你丟出去�！�
只是一句玩笑話，林清竹卻真的被他嚇到，眼中蓄滿淚光，緊抿著唇不敢說話。
梁成舟嘆氣：“我開玩笑的�！�
摸了摸她的頭頂，認(rèn)真告訴她，“清竹，把這里當(dāng)成自己家，不要害怕�！�
林清竹聽聞眼淚奪眶而出，伸手抱住了他，從小聲隱忍啜泣，到放聲大哭。
哭到傷心處，還不忘跟他說，“梁成舟，謝謝你。”
從那時起，梁成舟知道了林清竹是個多沒有安全感的姑娘。
暑假過后，林清竹上高中，梁成舟上大學(xué)。
林清竹開始頻頻來大學(xué)城找他，跟他一塊兒吃飯，順便請教他生活和學(xué)習(xí)上的一些問題。
都是些瑣碎的小事，但她每周都有不同的問題需要向他請教。通過每周一兩次的見面和好幾次的電話聯(lián)系，他們很快熟絡(luò)起來。
是跟之前不一樣的熟絡(luò)。
梁成舟討厭麻煩，可林清竹一點都不麻煩，反而乖巧又懂事，他不覺得煩。
周末或是放假她都會去找他，平時不見面也會給他打電話發(fā)消息。
梁成舟性子冷淡，大多時候喜歡一個獨處，但跟林清竹在一起，他沒覺得跟一個人時有什么太大的區(qū)別，他們都很習(xí)慣彼此的存在。
有她陪伴在身邊，很多事情都變得更有趣。
在那之前，梁成舟沒感受過，也不知道。
原來有她陪著的感覺，他還挺喜歡的。
梁成舟能感受到，林清竹跟他在一起時也是開心快樂的，至少性格比她剛來大院前兩年要開朗很多。
林清竹不再怕他，話也多了起來，跟他在一起時總是笑瞇瞇的，說話時笑，不說話時也笑，眼里閃著細(xì)碎的光茫。
她有些地方變得不一樣了，但具體是哪里不一樣，梁成舟沒有細(xì)想深究過。
在那些梁成舟沒有特意留意過的日子里，他逐漸習(xí)慣了林清竹待在他身邊，習(xí)慣跟她一起打游戲，跟她一起去超市，一起做飯，一起看電影，一起去酒窖偷他爸的酒喝，一起跨年，一起過年。
習(xí)慣她在身邊時，小嘴叭叭叭地跟他說個不停。習(xí)慣她對他大呼小叫，聲音清脆地喊他梁成舟。習(xí)慣她傷心難過時，跟他訴說委屈，趴在他懷里哭。
習(xí)慣她笑得眉眼彎彎，習(xí)慣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他，習(xí)慣她偶爾一句的撒嬌。
他習(xí)慣林清竹的聲音，林清竹的笑容，林清竹的一切。
從那個夏天開始，他們的關(guān)系慢慢變得親密。
也是日漸的親密，讓梁成舟忽視了很多東西。
他忽視了自己對林清竹的照顧和關(guān)心究竟是因為什么？忽視了自己對她那種說不清的緊張和在意是從何而來，忽視了自己內(nèi)心深處對她的真正想法是什么，忽視了自己把她放在心底的哪個位置，忽視了自己為什么會覺得她特殊。
因為林清竹一直都陪在他身邊，梁成舟的潛意識里認(rèn)為她永遠(yuǎn)都會在那，永遠(yuǎn)陪著他。林清竹在他身邊的那些年里，他從來沒細(xì)想過兩人的關(guān)系。
因為他們已經(jīng)融入了彼此的生活，不可分割。
他從來沒想過，有一天她會走，會離開，會消失，會不再陪著她。
梁成舟不僅忽視了自己的情感。
還忽視了林清竹的。
他忽視了林清竹女兒家的心思，忽視了她對他情感的轉(zhuǎn)變，忽視了她對他有男女之情，忽視了她對他的信任和依賴是因為喜歡他。
他甚至都不知道她是什么時候開始喜歡他的。
是在林清竹出國去倫敦后，梁成舟看著她出國前送給他的生日紅包才明白。
林清竹喜歡他，喜歡了很多年。
其實，她很早就跟他說過，她喜歡他。
是他忽視了。
忽視了她的告白。
忽視了她隱晦而又熱烈的愛意。
林清竹出國前，梁成舟每年都能收到她給的紅包。每年新年的第一天和他生日那天，她都會在送給他的禮物里放一個紅包。
紅包里除了錢，還有一張林清竹的手寫字條。
梁成舟，新年快樂！
梁成舟，生日快樂！
從2014年到2017年。
梁成舟一共收到過林清竹給的十個紅包，除了新年和生日的八個。還有兩個是他高中畢業(yè)和大學(xué)畢業(yè)時她給的。
里面也會有一張有她的手寫字條：
梁成舟，畢業(yè)快樂！
梁成舟有問過林清竹，“為什么要單獨放一個紅包，有什么寓意嗎？”
林清竹搖頭：“沒有�！�
“那為什么要放？”
“覺得好玩，圖個吉利�！�
他當(dāng)時聽聞沒多想，以為她對所有人都這樣。以為在送人的禮物放一個紅包，是她的一個習(xí)慣。
2017年3月6日。
是梁成舟二十二歲的生日，林清竹一反常態(tài)，只給了他一個紅包，沒有像往年精心準(zhǔn)備禮物。
梁成舟拿著紅包“哼”笑一聲，嘴角不自覺揚起，“敷衍我呢？一個紅包就想把我打發(fā)了？”
隨即沒好氣地點了點她的額頭，“沒良心。”
“哪里敷衍了？”林清竹笑容狡黠，看向他時眸光流轉(zhuǎn)，“你沒發(fā)現(xiàn)今年這個特別大，特別厚嗎？”
梁成舟“哦”了一聲，語氣很欠：“拿錢敷衍我�！�
紅包確實很厚，脹鼓鼓的，拿著重量不輕。
他把紅包打開，想將里面的字條拿出來單獨存放，卻林清竹制止。
她不讓他打開，將紅包搶了去，“不行，現(xiàn)在還不能打開�！�
梁成舟比她高，手也比她長，輕而易舉地又搶回了回去，“里面裝的什么？”
他捏了捏，除了錢，沒捏到什么特別的。
林清竹不答，對他招了下手，示意他彎腰。
她每次做這個動作都是有悄悄話要跟他說，梁成舟把紅包揣進(jìn)上衣口袋，耳朵湊到她唇邊。
他聽見她說：“梁成舟，生日快樂！”
“這個紅包跟往年的不一樣，里面有我送你的禮物，但現(xiàn)在還不能告訴你是什么。等到明年這個時候，你再打開看。”
“弄這么神秘？”梁成舟覺得奇怪，卻也沒細(xì)想，“非得等到明年？”
林清竹傻笑一陣，點頭“嗯”了一聲，笑瞇瞇地說：“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她不放心，還特意囑咐他，嗓音清脆好聽，“一定要等到明年哦！你千萬別提前打開了�！�
“提前打開會如何？”他問。
“不可以。”林清竹急紅了臉，“我會很生氣�！�
“我為什么要怕你生氣？”
“梁成舟，我說了不可以，就是不可以�！�
“送我的，我還不能做主了？”
“不能�！�
“知道了。”
梁成舟真的等到了第二年生日才打開那個紅包。
紅包里裝著的東西，讓他太過震驚，他想立刻見到林清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