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女人的手打在她的手背上,長指甲頓時劃出幾道紅痕,仿佛無情地鞭笞落下,灼熱的疼痛在皮膚上跳動。
她的語氣近乎蒼白無力:“這是我的東西……”
“你的?”
藺書琴眉頭一挑,從她的反應(yīng)中讀出她對這個包的保護,頓時便如已經(jīng)抓住了她其他的小辮子似的占領(lǐng)了戰(zhàn)役高地,“白清泠,你吃的用的穿的拿的,哪個不是花林家的錢買的,沒有林家,你真以為自己能是什么東西?”
她說著,便開始翻包里的東西,紙巾、鑰匙,一件一件往外掏,掏一件看她一眼,眉眼間是濃郁的,帶著恨的得意。
白清泠看了林璟明一眼,就看他滿臉失望地靜立在旁,即便聽到藺書琴語調(diào)尖銳的惡言,也只是抿了抿唇,什么都沒說。
“媽,你別再翻了……”
她終于紅了眼眶,似是有些委屈地別過頭去,走到藺書琴面前想把包拿回來,又被藺書琴一把推開。
“怎么,你到底有多少見不得人的東西啊白清泠,虧阿璟他一心一意地愛著你……”
謎底近在眼前,藺書琴愈發(fā)急不可耐,把手從包里抽出,直接將白清泠的包倒了過來,瘋狂地搖晃,里面的東西噼里啪啦灑了一地。
手機砸在地毯上,發(fā)出一聲悶響,藺書琴還來不及彎腰去撿,就看一根驗孕棒從包的夾縫中直直地落到了地上。
——如果不是這么珍貴的機會,白清泠也許都不會這么想要破壞它。
不會這么急切地想要看到林璟明滿臉灰暗,急得跳腳,無能狂怒的模樣。
“我都跟你說別翻了,為什么非要這樣……”
看著驗孕棒上顯示出清清楚楚的兩道杠,藺書琴的動作如被按下暫停般僵在了原地,一旁的林璟明立刻怒目圓睜,看向已經(jīng)完全呆在原地不知所措的白清泠,從嗓子眼里艱難地擠出一聲咆哮:“白、清、泠!”
比起悄無聲息地暗度陳倉,還是這種有跡可循的東西更有意思。
憤怒于他人的背叛,同時又憎恨自己的愚蠢,每次回憶起來,都好像握住了一根兩頭都是尖銳的銀針,無論哪一端,都是無盡的刺痛。
白清泠被他嚇了一跳,渾身哆嗦了一下,打著轉(zhuǎn)的眼淚終于堅持不住,從眼眶滑了出去。
她咬著下唇,全身都在發(fā)抖,雙眼通紅地看著還沒回過神來的藺書琴,整個人好似再也堅持不下去了一樣跌坐在地:
“媽,現(xiàn)在怎么辦,你非要我懷小叔的孩子……”
一片淚眼模糊間,白清泠再看不清藺書琴的表情,只能看到她好像被人從動脈開刀放血般寡成紙的臉色,如同象征著戰(zhàn)敗與投降的白色旗幟。
“現(xiàn)在真的懷上了……怎么辦……你要我怎么辦……”
你看,
我給過你機會的。
49.
歉疚、哽咽
“你、你你……你不要血口噴人!”
藺書琴準備好的說辭完全被這根驗孕棒打了個措手不及,足足呆愣了十秒鐘才回過神來,才想起要反駁。
“白清泠,你什么意思——”
她心急如焚,聲音大到幾度在破音邊緣游走:“你自己做了不要臉的事,關(guān)我什么事,屎盆子別往別人頭上扣!”
而一旁的林璟明卻是徹底從頭涼到了腳。
他從小生活在父母身邊,對藺書琴的了解可以說是比任何人都深切。
如果藺書琴真的和這件事沒關(guān)系,她不會是這樣的反應(yīng)的。
這種毫無力道的辯駁,只剩下嗓門還在虛張聲勢地強撐,又尖又利,跟刀片似的往人耳道里劃。
“媽,為什么,為什么……”
在看到那根雙杠驗孕棒時從腳底逆流的血液在這一刻如同凝固在了血管,林璟明感覺自己真的要瘋了,太陽穴突突地跳個不停,耳道里的鳴叫猶如狂轟濫炸。
“你為什么要做這種事,你為什么!”
“我這不都是為了你好!”
看著哭得梨花帶雨的白清泠,他幾乎是別無選擇地沖到藺書琴跟前,痛苦而又憤怒地看著母親心虛的眼睛,就看藺書琴的表情由歇斯底里轉(zhuǎn)變?yōu)轶@嚇:
“阿璟,阿璟,你流鼻血了!”
流鼻血?
林璟明低頭摸了摸自己的人中,就看手上一片赤紅。
大概是因為剛才腎上腺素飆升的關(guān)系,林璟明一直沒感覺到任何不適。
直到當下看到鮮血的紅色,腎上腺素褪去,他才發(fā)現(xiàn)心臟早就在盛怒之下開始一抽一抽地疼。
“清清……”
他艱難地看向白清泠,卻還沒來得及說話,就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林意深在回家路上才接到林青山的電話,說是林璟明在家忽然暈倒,剛給救護車抬到醫(yī)院。
他當即掉轉(zhuǎn)車頭駛向醫(yī)院,到了之后才發(fā)現(xiàn)白清泠也在。
她顯然是剛哭過一場,眼睛有點腫,一般不會離身的包和手機都沒拿,兩手空空地呆坐在病房外的椅子上,聽著藺書琴在給林青山描述剛才的情況。
“這不是,阿璟是太在乎這個投標了啊,他準備了那么久,結(jié)果功虧一簣,臨門一腳的時候你換人,你知道他受了多大的打擊嗎?你真的,你真的欠阿璟太多了!”
藺書琴顯然也是個演技派,剛才房間里的混亂是只字未提,又開始聲淚俱下地借著林璟明的情況,給他們娘兒倆討好處了。
“爸,阿姨。”
入秋后,臨洲的天氣一天比一天冷,林意深看著白清泠坐在那,身上就只穿了條長袖的連衣裙,單薄得就像一根獨立于曠野中的枯枝。
他看了一眼滿臉隱忍不發(fā)的林青山一眼,先打過招呼,才立刻脫下身上的外套,拎在手上,遞到白清泠眼前,“嫂子,天冷,披一下�!�
這畫面在藺書琴眼里簡直無異于挑釁,她惡狠狠地看著林意深,就聽丈夫有些不耐煩地說:“你先回去休息吧,阿璟還不知道什么時候醒,這里等下我讓人安排兩個護工過來守著,有什么事回家再說。”
“你什么事都回家說!”
藺書琴感覺自己是真的要被活活氣死了,私生子虎視眈眈,親兒子滿腦女人,兒媳婦吃里扒外,這林青山又是被蒙在鼓里,整個家是一個頂用的都沒有,“你怎么不干脆等我死了再說�。俊�
“你這是干什么,”最近林青山也因為招投標那件事心煩著,畢竟他在這件事里是想幫林璟明的,更何況他該做的都已經(jīng)做了,當下再一聽藺書琴對他的無端指責,頓時有點壓不住火了,聲音比往日更沉,“說的什么話!”
“爸�!�
雖然這一層的病房都是單人,人很少,但至少還是醫(yī)院。林意深走過去叫了林青山一聲,又接話道:“您帶阿姨和嫂子先回家吃點東西,休息一下,這里我守著,哥醒了我給你們打電話�!�
聽見林意深的話,林青山才總算按下了火氣,“嗯”了一聲,也不管藺書琴,直接往電梯口走去。
白清泠手上還拿著林意深的外套沒來得及披,就被林意深扶起來,他手碰到她的小臂,冷得厲害,皺了皺眉:“嫂子也先回家吃飯吧,這里有我在�!�
“好,那這個衣服……”
“你披�!�
她想把外套留給林意深,卻被他更加用力地推回了她手里。
就像是在無聲地告訴她,不用擔心。
白清泠走后,林意深一個人坐在醫(yī)院走廊上。
剛才藺書琴在和林青山抱怨投標的負責人更換的事情,也就是在表達對他的不滿,但林青山?jīng)Q定換投標方案的事又不是今天才出的,林璟明那天都沒說什么,怎么挑到今天情緒爆發(fā)了。
在醫(yī)院不方便抽煙,林意深就走到安全出口,邊想著事情邊點了一根。
他抽得不快,吞吐緩慢,回到病房門口,就看一名護士拿著東西,似乎是過來找人,左顧右盼時看見他,頓時露出松了口氣的表情:“林先生,你好�!�
“你好,他怎么樣?”
林意深還以為是林璟明醒了,但護士卻又把林璟明暈倒的原因陳述了一次:“沒什么事,剛才血檢結(jié)果出來了,一切正常,估計就是最近壓力太大,作息不規(guī)律,然后情緒波動一起來,就倒了,之后多注意休息就好了�!�
他興致缺缺地點了點頭,又聽那護士接著說:“對了,你媽媽和你嫂子預(yù)約了明天上午的孕檢,這個是單子,到時候直接帶著過去就可以了,恭喜啊�!�
孕檢。
林意深整個人愣在了原地。
那頭,林家大宅。
飯桌上是前所未有的死氣沉沉,劉阿姨往外端菜的時候都忍不住稍微加快了動作,生怕多停留一會,就會被戰(zhàn)火所波及。
三個人里就數(shù)林青山的食欲稍微好一些,吃完原本的一碗飯之后還又讓阿姨添了半碗,放下筷子之后才看向白清泠:“清泠啊,剛才飯菜我讓阿姨留了一份出來,今天就辛苦你再跑一趟,給意深送個飯過去。”
其實醫(yī)院是有食堂的,再不濟在病房門口點個外賣也不是不行。
但林青山一向格外注重這些一碗水端平的表面功夫,尤其是在醫(yī)院這種公眾場合,一個兒子躺在里面,另一個兒子就不能無人問津。
藺書琴本來想說干嘛非要讓白清泠去,這不是又給了這對奸夫淫婦二人幽會的機會。
可轉(zhuǎn)念一想,懷孕這件事林青山還不知道,孕檢的單子交給別人她不放心,還得要白清泠自己去拿。
她現(xiàn)在是一點也信不過白清泠了,覺得這女人簡直詭計多端,現(xiàn)在就等著明天孕檢結(jié)果出來,萬一又是白清泠的騙局,她第一時間就得把她這張臉給撕了。
“那清泠就去一趟吧,”她陰陽怪氣道:“記得多加件衣服,別老讓別人脫衣服給你了�!�
白清泠只當沒聽出她的諷刺,低眉順眼地應(yīng)了聲“好”,便拎著飯盒回到了醫(yī)院。
醫(yī)院里,林意深正坐在她剛才坐著的位置,目光怔怔地看著遠方,直到她拎著保溫包走到他身邊,才回過神來,下意識地想伸出手去抱她。
“小叔,爸讓我給你帶了點飯菜過來,你吃點東西吧。”
白清泠卻以溫和而疏離的措辭提醒他這里是公共場合,他們的關(guān)系是小叔與嫂子。
林意深抬起的手這才悻悻然放下,低著頭扶了一下眼鏡,聲音很輕:“好,謝謝嫂子�!�
白清泠把保溫袋放到旁邊,慢條斯理地從里面抽出一個保溫杯:“對了,小叔,開水在哪里打?我?guī)Я它c速溶咖啡過來,幫你泡好再走。”
“在走廊——”林意深頓了一下,察覺到她的意圖,便站起身:“我?guī)┳舆^去吧�!�
兩個人將保溫袋留在座椅上,很快便雙雙消失在醫(yī)院的走廊上。
“清泠……”
進到樓梯間,林意深終于能結(jié)結(jié)實實地將她抱進懷里,雙臂不斷收緊。
他叫她的名字,低下頭,貼近她的頸窩,也不管自己的眼鏡在肩頸相貼的摩擦中被擠離原來的位置,是不是會顯得狼狽,只是執(zhí)拗地抱緊她,直到呼吸之間已經(jīng)全是她的味道,才勒令自己停下。
“為什么不告訴我?”
她懷孕了。
在她的身體里,有了他們的孩子。
但她卻仍舊保持著極度的堅韌,選擇一個人迎接風暴。
“今天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你為什么哭?”
林意深的手指緩緩地滑入她的發(fā)隙間,拇指的指腹一次一次輕柔地摩挲著她鬢角處的碎發(fā)。
他永遠都不會忘記那天白清泠一個人站在昏暗的工作室里,淚流滿面的樣子,叫他在那之后直至當下,回憶起來,心頭都是酸麻的。
即便他知道她慣常用眼淚當做武器,林意深也不希望這柄利刃有出鞘的這一刻。
“沒什么,其實都已經(jīng)預(yù)料到了,孫怡的事情是瞞不了多久的�!卑浊邈稣f著,也緩緩地伸出手去回抱住他,“沒有跟你說,只是我覺得我好像有點太歹毒了,我覺得……我把一個小孩當成了復(fù)仇的工具�!�
那些眼淚在眼眶里打轉(zhuǎn)的時候,還是她用來傷人的刀,
但掉下來的那一刻,卻難以自持地多了幾分真心。
白清泠是真的覺得她做了一件極其惡毒的事情,她在以極為輕慢的態(tài)度對待一個正在被孕育的生命。
“我覺得我和我媽變成了一樣的人�!�
常知冬拿她作為挽留前夫的工具,所以前夫跑了之后,她看著自己和那個男人有幾分相似的面孔,只剩無窮的厭惡。
在長大的過程中,白清泠曾無數(shù)次在心里怨恨過,質(zhì)問過常知冬,如果根本不愛,為什么要生下她。
而她現(xiàn)在卻做了和常知冬一樣的事情,拿自己的孩子當作了一樣的工具,那么之后呢,這不就只是把曾經(jīng)產(chǎn)生在自己身上的悲劇,在另一個生命身上重演一次。
“所以我難以啟齒,我說不出這么不要臉的話,我沒辦法……把這件事當一個喜訊一樣告訴你,對不起,意深�!�
更何況他們之間現(xiàn)在是什么關(guān)系。
這個孩子根本就不是在祝福與期待中出現(xiàn),不是“想要”,而是“需要”。
緊急出口的燈是聲控燈,只有感應(yīng)到來人才會亮起。
當下,兩人之間幾乎是貼在對方的耳邊輕聲交談,聲控燈毫無所覺,以致整個樓道一片晦暗,就好像拉著人無盡下墜的深海,沒有盡頭。
“你別這么想自己,”
耳畔傳來男人的低語,白清泠有一瞬間的錯覺,以為那是自己說出來的。
直到聽見林意深尾音微不可察地顫抖——
“我向你保證,在小朋友到來之前,我一定會幫你掃清所有的障礙,我們一起名正言順地迎接我們的小朋友,好不好?”
無處安放的愧疚,
無地可容的自責。
“所以不要覺得對不起好不好,你沒有對不起任何人。”
最終化作一聲情緒翻涌間難耐地哽咽,洇開在白清泠的心頭。
50.
小聰明、連環(huán)計
次日上午,藺書琴跟白清泠一起,到了婦產(chǎn)科做孕檢。
女醫(yī)生很溫柔地告訴她孩子已經(jīng)一個月了,目前一切狀態(tài)都很好,就是她身體有點偏瘦,之后應(yīng)該多注意攝取營養(yǎng)。
現(xiàn)在時間已經(jīng)九月底,白清泠算了算,好像就是林璟明有了消息的那天,她從外地趕回臨洲的那個夜里,他們在車上的那一次中的標。
這時間確實相當極限,畢竟再推后一點,白清泠就不再有理直氣壯懷孕的理由,這孩子正好就卡在了最極限的那個時間段,在黑與白中間那一點點最薄的灰色地帶,降臨在白清泠的世界中。
白清泠聽到這個結(jié)果的時候,懸了一整晚的心終于落了地。
她甚至有點想哭,因為第一次感覺到命運對她的眷顧。
之后去上廁所的時候,她忍不住跟林意深提了一下,卻沒想到林意深的回復(fù)來得很快。
S:看來小朋友很聰明
S:像你
S:檢查完了嗎?
白清泠低頭抿著嘴笑了笑,就只回了最后那個問題,說檢查完了,便放好手機出去洗了手,抬頭就看藺書琴正站在她身后,冷冰冰地看著她。
再回頭時,白清泠臉上也又回到了那副謹小慎微的模樣,溫順地叫了一聲:“媽�!�
“嗯,這里不方便說話,你跟我回車上說吧。”
昨天林璟明看著她的眼神,到現(xiàn)在藺書琴回憶起來,都覺得心頭發(fā)冷。
憤怒的,懷疑的。
帶著不解與隱隱的恨意,像是撲面而來的火,即便沒有真的燒到皮膚上,那種洶涌的烈氣也已經(jīng)足夠證明危險。
從小養(yǎng)到大的兒子身上出現(xiàn)了一種令她陌生的神情,那一瞬間,藺書琴真的有一種無法收場的挫敗感。
她當時大腦一片空白,甚至忘記去質(zhì)疑,本能地便反駁了,甚至還說出了那句決定性的“我是為了你好”,在最重要的兒子面前,坐實了白清泠那些話。
“好。”
藺書琴一晚上沒睡好,雖然已經(jīng)有心理準備,但當?shù)弥浊邈鍪钦娴膽言�,太陽穴還是忍不住跳了幾下。
兩個人一前一后地走向電梯間,這個時間的醫(yī)院簡直人滿為患,到處都是來產(chǎn)檢的孕婦,直到下到停車場,進到車后座,才終于感覺得到片刻的寧靜。
“你現(xiàn)在想怎么樣?”藺書琴經(jīng)過一夜的消化,情緒終于得以平復(fù),即便當下心里極為不快,還是耐著性子問:“你有什么要求,可以提出來�!�
白清泠坐在藺書琴身邊,雙手交疊落在腿上,溫順地說:“媽,我沒聽懂您的意思�!�
“上次你不是說要剩下那5%的股份嗎?”藺書琴冷笑一聲:“怎么還裝起無辜來了,怕我錄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