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緊接著他就得到了答案。
——黑云層疊奔涌,雷電隱隱閃現(xiàn)。萬里長空漸漸開始無風自轉(zhuǎn),天劫當空一觸即發(fā)。
這位宗師確實有資格飛升。
于是在他死后,九重天劫降下來了!
長孫澄風驚道:“難道人還沒死透?這怎么可能?這……”
應愷突然一睜眼:“不好,最后一魄還沒全散�!�
話音未落他已閃電般沖了出去,但腳步再快也快不過天劫。眾人還沒趕到裂谷邊,只見當空巨雷磅礴而下,第一道雷劫便如毒龍般鉆進深淵,其勢兇狠暴戾無比,炸得整座盆地如油鍋般爆了起來!
“怎么可能?!”連應愷都被迫一手擋住頭臉,失聲喝道:“這樣的大宗師,怎么會迎來這種——這種——”
徐霜策望向高空,瞳孔微縮:“極惡劫�!�
渡劫之人僅余最后一絲殘魄,上天降下的卻是史無前例、為所未聞的極惡大劫。
這位宗師即便活著也不可能順利飛升,這分明是要讓他神魂俱滅、萬劫不復,連死后尸體都要被鞭成齏粉!
應愷怒而拔劍,但根本無濟于事。在這個意識世界中他們只是靈體,既不會被天雷所傷,亦沒有絲毫改變外物的力量,只能眼睜睜看著第二道天雷當空而降,仿佛裹挾著無窮的痛恨與暴怒,巨鞭一般抽向深淵底部那傷痕累累的身軀——
這一下不僅要將殘魄徹底撕碎,還要將尸體身首分離、四肢斬斷。
但就在那慘狀發(fā)生的前一瞬,漩渦狀的劫云中心突然閃現(xiàn)出一絲緋光,緊接著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楚。
應愷愕然:“那是……”
那竟然是一方明光澄澈的雙面鏡。
它瞬間懸停在深淵上方,第二道雷劫轟然而至,頃刻間撞上了這無堅不摧的守護神。電流向四面八方爆濺出絢麗的瀑布,絲毫漏不進深淵以下!
“怎么回事?”穆奪朱被刺得擋著眼睛,揚聲問:“是天上有東西下來為他護法嗎?是什么東西?”
傳說如果渡劫之人功德蓋世,是會有仙人降下為其護法的,但那終究只是傳說,古往今來從沒有過任何史料記載。況且如果上天認定這位鉅宗當真能飛升,降下的為什么是極惡劫?
這撕開劫云下來護法的,到底是什么呢?
徐霜策的表情突然變了。
那只是一瞬間,快得幾乎就像錯覺——他看見鏡面中似乎有人影一閃,根本看不清形貌,只憑感覺像是個深紅袍袖的少年,迎著九重惡雷毫無懼色地揮出了一劍。
磅礴劍光從鏡面沖上天穹,第二道巨雷被當頭轟然擊碎,壯麗的強光甚至將千傾劫云都一把撕裂!
——戰(zhàn)場至此,才終于超脫了人的范疇,是真正“天”與“天”之間的對決。
第43章
這一擊已經(jīng)超脫了人的范疇,
是真正“天”與“天”之間的對決。
雷電的光柱由深淵直至天穹,自下而上寸寸粉碎,既而完全爆炸開來,
數(shù)不清的耀眼枝杈密密麻麻布滿荒野。遮天蔽日的厚重劫云為之一清,
從縫隙間隱約露出了天穹輝煌的光芒。
那就是傳說中的上天界。
數(shù)百年來都沒有過飛升的詳細記載,
更沒人見過真正的成仙是什么樣。連徐霜策都不禁極目望去,視線穿過變幻不定的云層,
卻突然心有所感,眉尖一跳。
——道經(jīng)中所描述的上天界清凈、祥和、虛無而極樂,但此刻他卻隱隱感覺到廝殺征伐的氣息,
正從劫云流動的縫隙間泄露出來。
難道上界的眾神此時也在激烈廝殺?
為什么?
裂隙轉(zhuǎn)瞬即合,
厚厚的黑云再次迅速蓋住蒼穹,
擋住了徐霜策的視線。緊接著第三道天雷以更快、更驚人的速度打下來,
直接擊中了那方雙面鏡;鏡中人竟然絲毫不示弱,反手又是一道更加吞噬天日的劍光劈了回去,整個世界都被四散的驚雷所吞沒了!
幾個人都無法再身處風暴中心,
被迫退到了曠野之外。雷劫一道比一道兇殘、一道比一道酷烈;但鏡中人的回擊也一劍比一劍狠厲、一劍比一劍強勁。九九八十一道極惡大劫劈到最后,深淵已被倒灌的江海吞沒,平原盡數(shù)陷為沼澤;最后一道毀天滅地的巨雷狠狠對上驚世劍光,
猝然爆出天地共鳴!
所有人的耳朵都暫時聽不見了,觸目所及全是白茫茫的亮光。
不知過了多久,
漫長得仿佛熬過了數(shù)年,
腳下震蕩的大地才漸漸在轟鳴中勉強平息。
眾人麻痹的五感終于一點點恢復,穆奪朱痛苦地扶著太陽穴,沙啞道:“那是什么?”
只見鉛云散去,天光四射,史無前例的浩蕩雷劫終于過去了,
但深淵上空那明光澄澈的雙面鏡仍然沒有消失。
它雖已裂紋密布,卻并沒有碎,緩緩旋轉(zhuǎn)著放出千萬層溫柔絢麗的緋光,如輕紗般飄向四面八方。
那其實是一道強有力的守護法陣。
大宗師還沒來得及散盡的最后一絲殘魄,就在那法陣的保護下,緩緩從深淵中升了上來。其他早已消散在天地間的三魂六魄也奇跡般被法陣重新聚攏,璀璨光芒匯聚,重塑出了完整的法身元神,正是那位大宗師生前的模樣。
他懸浮平躺在半空中,有些迷茫地睜開眼睛,望向面前的雙面鏡。下一刻鏡中緋影一閃,那看不清面貌的鏡中人再次出現(xiàn),友善且毫無保留地向他伸出手。
不知道為什么,剛才看到那面鏡子幾乎粉碎的時候,徐霜策心中突然浮現(xiàn)出了一股難以控制的不安和焦躁,幾乎想立刻撲上去查看。直到鏡中身影再次完好無損顯現(xiàn)出來,那焦急的情緒才稍微有所緩解,咽喉里的心臟落回胸腔。
緊接著,他腦海中突然涌現(xiàn)出一絲針扎般的怒火。
這刺痛來得隱秘又無緣無故,徐霜策還當那是錯覺,隨即發(fā)現(xiàn)那不由自主的強烈忿意既不是不是針對自己,也不是針對鏡子——竟然是針對虛空中那位死而復生的大宗師。
怎么會產(chǎn)生這種感覺?
這只是剎那間的事,快得來不及讓他分清。下一刻,只見大宗師的元神沒入鏡面,隨即金光四射、天門開啟,雙面鏡載著那渡劫成功的元神,向傳說中的上天界飛升而去。
一個金丹全毀、元神自爆、魂飛魄散的大宗師,竟然在余魄散盡的最后一瞬奇跡般渡過了九九八十一道極惡大劫,立地兵解,飛升成神,簡直是有史以來前所未見的場景。
徐霜策抬頭望去,只見鏡子越升越高,直至快要沒入上天界那道神光四溢的門里時,門內(nèi)卻突然黑影一閃,緊接著竟然有一道黑袍嵌銀、手持神劍的人影沖了出來!
從這個角度根本看不清來者的面容,但徐霜策心頭猛然一撞,強烈而又難以言喻的熟悉感占據(jù)了全部意識,剎那間他腦海中只有一個念頭:我認識他。
他到底是誰?為什么我會這么熟悉?
沒有人發(fā)現(xiàn)徐霜策神情像是被凍結(jié)了,微微緊縮的瞳孔里映出高空中那不可思議的一幕——黑衣人影周身爆發(fā)出神祇一般驚人的威壓,手中神劍裹挾天地颶風,暴怒刺向鏡面。
他要撕碎那剛飛升的宗師的元神!
就在那一時刻,颶風從地平線席卷整個世界,城池崩裂、曠野傾覆,天地如一口巨鍋倒轉(zhuǎn)過來,周遭一切都被無形的洪流瞬間卷走。
——支撐這段畫面的意識終于走到了盡頭。
所有人同時被卷進虛空,隨著轟隆一聲震人發(fā)聵的巨響,大地粉碎化為塵土,將萬物淹沒至頂!
徐霜策驀地睜開眼睛。
他正站在金船藏尸閣大廳中,眼前是冰床上面容平靜的尸體,周遭應愷、長孫澄風等人正接二連三醒來,因為五感沖擊過于巨大而紛紛向后趔趄。
他們的元神回到了現(xiàn)實。
尉遲銳只覺天旋地轉(zhuǎn),痛苦地捂著額角:“我們怎么出來了?”
長孫澄風一手扶著冰床穩(wěn)住身形,臉色并不比他好看多少:“應當是度開洵植入兵人絲中的意識到這里就結(jié)束了吧�!�
應愷扶額唏噓:“幸好。幸好那位前輩最終重塑元神,應當是順利飛升了吧�!�
“……”徐霜策慢慢地回過頭,問:“順利飛升?”
只有熟悉他的人才能聽出這話音調(diào)不太對,應愷抬頭詫異道:“你怎么了?”
徐霜策原本就冷淡的臉此刻更像是被凍結(jié)了,眼神直勾勾望著他,半晌沙啞道:“你沒看見最后上天界出來的那個人嗎?”
應愷莫名其妙:“什么人?那位前輩的元神不是直接往天門去了嗎?”
“……”
徐霜策環(huán)顧周圍,視線從每個人一頭霧水的臉上掠過,又重復了一遍:“你們都沒有看見?”
穆奪朱、尉遲銳、長孫澄風都不知該如何作答,應愷疑道:“你是看見什么了嗎,霜策?我只看到法器載著那位前輩飛升而去,應當是順利渡劫了��?”
“那鏡中人呢?”
應愷愕然問:“鏡中?有人?”
沒有人看見鏡中那一劍抗天劫的身影,更沒人看見最后那位黑袍銀鎧、手持利劍撲向鏡面的神祇。
徐霜策閉上眼睛,面色微微蒼白。
“你沒事吧霜策,”應愷擔憂起來:“你是不是看到了什么?”
為何只有我一人看見?
那深入元神的熟稔和一模一樣的忿恨,又到底是從何而來?
滄陽宗主一貫疏離平穩(wěn)的面具蓋住了他腦海中所有的驚濤駭浪,少頃他睜開眼睛,平淡道:“沒什么,應當是我看錯了�!�
“我們剛才看到的情景是真實的嗎?”穆奪朱一手揉按著自己的太陽穴,皺眉道:“而且度開洵是從何處見到這段畫面的,我閱遍仙盟典籍,怎么從未在任何史書中見過?”
穆奪朱年歲較應愷、徐霜策還略長,如果連他都聞所未聞,那么所有人更是毫無頭緒了。
應愷道:“其實數(shù)百年以來,玄門百家再也沒有迎來天劫的前輩,圓滿飛升只存在于道經(jīng)典籍和神話傳說里。十六年前的升仙臺……”
說到這里時他話音猝然一頓,別開目光,才道:“按照仙盟一貫的規(guī)矩,本應是盟主上高臺祭天地,滄陽宗主下地宮祭鬼神。然而我與霜策臨時更換了位置,便是因為我想借這個時機,親自下地宮叩問鬼神,為何多年來諸位前輩皆無法迎來天劫,是否飛升之路已被阻絕?”
確實自古以來都是盟主上升仙臺祭天地的,十六年前是應愷第一次與徐霜策換位置。但他萬萬沒想到的是,自己還沒來得及叩問諸神,外面就傳來了法華仙尊暗刺徐宗主不成,被不奈何一劍反殺的驚天之變。
應愷心神俱震,祭祀被迫中斷。當他沖出地宮奔上升仙臺時,只見到白玉高臺一地鮮血,徐霜策已經(jīng)在眾目睽睽之下扼著宮惟的尸體,千里御劍回滄陽宗了。
十六年時光并未完全消解應愷對宮惟之死的心結(jié),他不愿再提及往事,只道:“當年未能問出百年無人飛升的答案,如今卻在度開洵的意識中親眼得見前輩鉅宗飛升,此事頗為蹊蹺。再者,那機關(guān)所制的滅世巨人更是超乎常理、聞所未聞,實在讓我非常憂慮……”
憂慮是必然的,雖然剛才那喪心病狂的機關(guān)兵人已被深埋地底,但萬一它還能修復,或者現(xiàn)實中再出現(xiàn)一個,豈不是要把應愷徐霜策尉遲銳等大宗師排著隊填進去?
長孫澄風卻道:“我看未必�!�
應愷問:“怎么?”
長孫澄風又恢復了他那有點隨便的神態(tài),雙手揣在袍袖中道:“冶煉者授意給兵人的意識不一定非得是自己的記憶,也有可能只是臆想出來的情節(jié)——我那孽障弟弟死時不過十九歲,絕無可能從任何地方親眼得見這段畫面,即便死后成了鬼修那可能性也不太大。因此剛才諸位仙友所見,搞不好只是度開洵自己生造出的幻境而已,如何驗證真假呢?至少我就從沒在中原大地上見過幻境里的那座都城啊�!�
應愷沉吟著點點頭,轉(zhuǎn)頭問:“穆兄呢?”
“金船常年周游四方,確實也未曾見過�!蹦聤Z朱遲疑了下,艱難道:“但……那滅世與飛升之景,委實太過真實,倒不太像生造出的幻境……”
局面一時有些僵持,應愷不由望向尉遲銳,卻見尉遲銳牢牢盯著自己腳底,好似突然對這冰床下的巖石地面產(chǎn)生了濃厚的興趣,對周遭一切都充耳不聞。
再看徐霜策,神情淡漠闔目不言,甚至不知道他在不在聽。
應愷心累,嘆了口氣道:“既然如此,我有一個驗證真?zhèn)蔚霓k法�!�
長孫澄風立刻:“什么?”
應愷說:“找出幻境中那場景發(fā)生的確切地點。”
話音剛落,徐霜策眼皮一抬,瞥了過來。
但余下幾人都猶自不解,長孫澄風奇道:“這要如何去找?”
應愷并未直接回答:“我需要一片開闊的空地。跟我來。”
他轉(zhuǎn)身走向藏尸閣大廳的正門,眾人不明所以,都紛紛跟了上去。只有尉遲銳磨磨蹭蹭地在冰床邊不走,應愷跨出門檻時回頭一看,詫異問:“長生?你怎么了?”
徐霜策亦隨之站住腳步,回過頭來。
尉遲銳:“……”
眾目睽睽隔空對視,徐霜策波瀾不驚的目光投向冰床底。
“啊!”突然尉遲銳蹲下身,恰好擋住徐霜策的視線,面無表情地在地上摸索:“東西掉了!”
“……”
“……”
應愷一手掩面不語,穆奪朱艱難道:“又……又是花生嗎�!�
尉遲銳冷靜自若不答。
穆奪朱扭頭不忍再看這畫面:“……既然如此,那就請劍宗大人趕緊撿完了出來吧�!�
尉遲銳鎮(zhèn)定道:“好!”
徐霜策收回目光,并無言語,隨眾人跨出了門檻。
哐當一聲冰閣大門關(guān)上,巨大的圓廳再次恢復安靜。
空氣仿佛凝固了數(shù)息,緊接著尉遲銳迅速回頭,形如猛禽,伸手探進冰床底,閃電般薅住了宮惟:
“你是誰?!”
從幻境出來的時候所有人元神都受到了極大震蕩,沒有金丹的宮惟受害程度最深,一直半昏迷到現(xiàn)在才慢慢醒過來,平躺在地上虛弱道:“……原來你剛才竟然沒認出我嗎?”
尉遲銳狐疑地瞇起眼睛:“我記得好像有個人把我跟應愷從定仙陵拖出來,是不是你?”
一提起這個宮惟就滿腔辛酸:“不是我還有誰?”
尉遲銳薅得更緊了:“你分明是滄陽宗弟子,如此示好意欲何為,是否包藏禍心?!”
“……”
宮惟維持著這個被緊緊薅著胳膊的姿勢,從冰床底下艱難地掙扎出來,然后翻身一把揪住了尉遲銳的衣襟,怒道:“才十六年你就認不出我了?!”
冥冥之中似乎有某種熟悉的危機感涌上心頭,但尉遲銳還沒來得及阻止,下一刻只見宮惟閉上眼睛,全情投入地唱了句小調(diào),歌聲如一頭狐貍狠狠扒開尉遲銳的腦殼往里慘叫,第一句就是密通陰陽混沌大法咒。
“!”
尉遲銳全身的血沖上腦頂,霎時目眥欲裂,捂住耳朵連蹬帶爬往后退了三丈:“宮惟?!”
第44章
金船甲板盡頭,
天高云闊,萬山皆小,緩緩向后退去的城市與村落盡收眼底。
應愷深邃的眼底映出千里地平線,
掌心平平向上一抬,
深藍袍袖霎時迎風飄展:
“萬神召回!”
其余幾位大宗師都站在靠近船頭的甲板上,
只見應愷話音剛落,遠方地平線隱隱閃現(xiàn)出了一層不明顯的金光。
緊接著,
無數(shù)光點從神州大地的各個角落升起,化作大大小小的流星,從四面八方劃破長空,
向金船疾射而來!
長孫澄風退了半步:“這是……這是萬神定山海?”
“應兄當年即位盟主時立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