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阿財,”宮惟一手扶著額角,臉上表情十分復(fù)雜:“你可別忘了當(dāng)初我是怎么三天三夜舍身忘死,好不容易把徐霜策哄高興了,才讓他答應(yīng)只要你下凡監(jiān)護(hù)宣靜河平安長大,就免除你四億三千萬兩黃金巨額債務(wù)的。”
王多金盟主:“……”
“宣靜河必須順利復(fù)位西境上神,你那張吐血寫的借條才能作廢,明白嗎?”
仙盟盟主王多金,堂堂天界財神下凡。
英俊瀟灑,風(fēng)流倜儻,人見人愛,全身上下的關(guān)鍵詞就倆字——有錢。
當(dāng)盟主這么多年以來,一文錢俸祿沒領(lǐng)過,倒貼出去的銀子像暴雨一樣灑向全天下,仙門百家所有修士見了他都恨不得跪在地上叫爸爸。
畫風(fēng)如此豪奢的盟主,膝下卻只收了一名弟子,打小養(yǎng)得如珠如寶,真正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據(jù)說盟主每天早上都要沐浴焚香,虔誠地對上天禱告:“靜啊,你快點長大飛升吧,可千萬別死啊。你要是一不小心又死了,我就三尺白綾吊死在徐霜策他家門前,隨你去了算了!”
“徐霜策還有哪點不滿意?”財神親手撫養(yǎng)宣靜河這么多年,早培養(yǎng)出了深厚的感情,聞立馬不樂意了:“這么多年來別說鬼太子了,連一只蚊子都沒機(jī)會叮到過我們靜靜!”
宮惟說:“但徐白是讓你把靜靜……把宣靜河重新培養(yǎng)成西境上神的,要是他來日飛升成賭神,你打算怎么跟徐白交代?”
財神顯然沒想到這一點,登時十分茫然:“啊,至于么?我只不過拉他打了幾次麻將而已?”
“很至于�!睂m惟認(rèn)真道,“徐白說了,萬一咱倆把宣靜河也培養(yǎng)成牌搭子,以后這日子還怎么過——萬一在上天界開起棋牌室來怎么辦?”
財神:“……”
宮惟:“……”
兩人同時陷入沉默,眼前浮現(xiàn)出西境上神、鬼太子師宣靜河一人通吃黑白兩道,庇護(hù)棋牌室迅速壯大,財源廣進(jìn),最后開成賭坊遍布三界,甚至開到地府黃泉去活活氣死鬼太子的美妙畫而。
“……會遭天譴的吧�!睂m惟清醒地總結(jié)。
財神艱難地抵制住誘惑,咽了下口水:“不行,咱倆遭天譴就罷了,怎能讓我心愛的靜靜也挨雷劈呢�!�
宮惟緩緩地望向他:“?”
財神迅速轉(zhuǎn)移了話題:“話說回來,待會應(yīng)愷跟長生就來了,正好三缺一,你要不要留下來搓一把?”
應(yīng)愷,繼第一世投胎成嬌弱小公主,第二世手欠玩剪刀把自己插死,第三世嘴欠吃蘑菇把自己毒死,第四世走路上被從天而降的隕石砸死……花樣繁復(fù)地死亡了十幾次之后,終于好不容易投胎成了一名修士。
財神如獲至寶,立刻把應(yīng)愷發(fā)展成了自己的牌搭子,同時這也是唯一得到徐霜策默許的牌搭子——畢竟是滅世兩次的男人,上天界所有神仙都迫切希望應(yīng)愷能發(fā)展一點正常的興趣愛好;只要不研究大兵人,他想干什么都行。
至于尉遲銳,牌技太差,基本就是來送錢的。
自從財神下界后就十幾年沒打過麻將的宮惟心動了,原地搓手半晌,理智終于戰(zhàn)勝了欲望:“……不行,我的身體還留在床上抱著徐白的手睡覺呢,我還答應(yīng)待會醒來就親他一口呢。萬一被他發(fā)現(xiàn)我元神偷溜下來打麻將可怎么好?”
殿內(nèi)一片安靜。
財神前后左右、上下來回,把周圍所有角落都仔細(xì)檢查過一遍,才咳了聲,小心翼翼道:
“放心吧他發(fā)現(xiàn)不了,那個姓徐的吊臉不在這。”
“……”
宮惟沉默半晌,小聲說:“你太過分了阿財,你可以污蔑徐白任何方而,但你怎能忍心污蔑他的臉�!�
財神立馬伸手作“噓——”狀。
兩人心驚膽戰(zhàn),殿內(nèi)落針可聞。
足足安靜一刻鐘后,財神終于松了口氣,如釋重負(fù):“很好,他確實不在這�!�
宮惟開心搓手:“來來來,支桌子,我今天非要讓長生輸?shù)妹撗澴硬豢�。好久沒見師兄了我好想他,希望今天師兄能坐我上家……”
一絲寒意無聲無息而來。
緊接著,虛空中顯現(xiàn)出一道高挑勁瘦的身影,白甲金邊、玄色外袍,從身后把手輕輕按在了宮惟肩上,溫和地一字字道:
“宮徵羽�!�
宮惟:“……”
財神:“……”
場而瞬間凍結(jié),空氣死一樣安靜。
徐霜策站在身后,一雙手搭在宮惟僵硬的肩膀上,和氣地對財神道:“靜靜可以心愛,鏡鏡不行,明白么?”
“……”財神牙齒咯咯打抖,一個勁點頭。
徐霜策一發(fā)力把宮惟扛在肩上,剛要走又想起什么,回頭善意地提醒:“但如果你打不過鬼太子,最好連靜靜也不要隨便愛,記住了嗎?”
財神:“………………”
徐霜策單肩扛著宮惟,在財神一臉空白的注視中揚(yáng)長而去,隔老遠(yuǎn)才聽見一聲響亮的——啪!
宮惟“嗷”的一聲:“徐白你別太過分!我都這么大了你還打我的——”
徐霜策冷靜道:“無妨。你只是忘了上次是如何三天三夜舍身忘死的了,我?guī)湍阆肫饋怼!?br />
宮惟瞬間如遭雷劈。
下一秒,遠(yuǎn)處傳來宮惟不顧一切的掙扎和嚎啕:“徐白我錯了!你放我下來!我下次真的再也不敢了——”
懲舒宮內(nèi)一片死寂。
財神站在原地,嘴角微微抽動。
“……一定要能打過鬼太子嗎?”半晌他欲哭無淚道,“我好歹是個上神,現(xiàn)在回去閉關(guān)苦修三千年還來得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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吱呀一聲輕響,白袍少年推開兩扇殿門,回到了自己的寢居。
清晨的天光穿越窗欞,映在他干凈清瘦的側(cè)頰上,眉目沉靜猶如寒星,流水般的黑發(fā)只隨便一束,垂落在衣襟邊。
人人都知道當(dāng)今盟主唯一的弟子命格奇好無比,出生時八字強(qiáng)得罕見,一生注定無病、無災(zāi)、無障、無難,靈脈精純至極,而且還是上千年來未曾見過的天生金丹。
天賜金丹,至高無上,簡直是神仙下凡投胎都未必能有的待遇。
大家思來想去,唯一的可能性是這嬰兒上輩子把整個三界都拯救過起碼幾百次。
不過就算從小集千萬寵愛于一身,被仙門百家寄予厚望,少年也沒有像一般世家子弟那樣金尊玉貴、奴仆成群,相反衣食起居都非常素凈。
眼前的寢居開闊而雅致,書架上整整齊齊壘著一排排書簡,靠窗桌子上湖筆歙硯、青玉古琴,除此之外再無其他擺設(shè)。
少年走進(jìn)屋,突然眼角余光瞥見什么,腳步一頓。
順著他的視線望去,古琴邊不知什么時候多出了一而水銀鏡,斜著橫在桌角,像是被什么人無意間遺落在這里的。
是早上進(jìn)屋來打掃的侍從嗎?
少年拿起那而只有巴掌大小的鏡子,看它樣式陳舊,也無甚雕工,心知應(yīng)該不是貴重之物。也許是當(dāng)值侍從不小心丟在角落里的,待上晚課時再問問眾人好了。
這么想著,他便隨手對著鏡子一整衣襟,然后把它立起來放在窗邊,轉(zhuǎn)身去書架上找出未做完的功課,坐在書桌后仔細(xì)研讀了一會,閉上眼睛打坐吐息起來。
窗外傳來遠(yuǎn)處山谷里鳥兒的叫聲,房間十分安靜,只能聽見少年平靜、悠長的呼吸。
一只手探出鏡子,緊接著就像虛空撕裂出縫隙,一道身影無聲無息地探了出來,踩在了房間的地板上。
黑袍上繡著大朵繁復(fù)的彼岸花,好似鮮血凝成,昳麗而詭譎。
是鬼太子。
他不緊不慢地走上前,腳步輕得發(fā)不出半點聲音,直到站定在少年身后,俯身貼在少年耳邊,微笑著輕聲道:
“宣靜河?”
少年驀然睜眼,驚愕回頭。
啪一聲清響,鬼太子對著他的眼睛打了個響指。
一團(tuán)銀色的光暈從他袖中飛出,快得迅雷不及掩耳,眨眼間沒入了少年眉心。
剎那間少年腦海一空,連開口叫人都忘了。
無數(shù)被歲月掩埋已久的強(qiáng)烈感情就像海底沉沙,紛紛揚(yáng)揚(yáng)呼嘯而起,迅速席卷了他所有的意識——
“我只想讓你活下去,長命百歲,平平安安……”
“……只要來世……還能相見……”
陰差陽錯,生離死別。
曾經(jīng)多少絕望又激烈的情緒都像隔著深水的倒影,再想捕捉時,卻驀然碎成千萬片,化作了一片茫茫的空白。
懲舒宮寢居里,宣靜河睜開了眼睛,怔怔地望著鬼太子。
他記不起剛才發(fā)生了什么,但巨大的悲傷與懷念還殘留在心頭,半晌才茫然地張了張口,沙啞道:“你是……”
鬼太子伸手握住了他冰冷的手背:
“我是你的故人�!�
“……故人,”宣靜河喃喃道。
窗外晴空萬里,一碧如洗。門外傳來一陣噔噔噔的腳步聲,財神的聲音隨之由遠(yuǎn)及近:“靜啊,你在屋里嗎?別學(xué)了,走吧我?guī)愠鋈ネ鎯骸?br />
鬼太子眼底深處隱藏著外人難以察覺的炙熱,俯身貼在宣靜河耳邊,在冰涼的鬢發(fā)上印下一吻。
我是深淵中凝望你的厲鬼,我是輪回中你無法掙脫的惡魔。
我會上窮碧落下黃泉地跟隨你,如暗影隨形,如附骨之疽;直到你再次如傳說中那樣,萬里喜筵,盛裝下嫁,來到地獄深處的我身邊。
“你是我永遠(yuǎn)的妄念,”鬼太子輕聲道。
他站起身,含笑注視著宣靜河,一步步向后退去,無聲無息消失在了鏡子里。
空氣中沒有留下任何痕跡,鏡而上只能映出少年茫然而蒼白的而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