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就仿佛是從小把小牛綁在小樹上的農(nóng)夫一樣，
小牛小的時候無力掙脫這用來桎梏它的小樹，而等小牛長大，卻往往會因為過去無數(shù)次失敗的試探而放棄再次掙脫，
于是農(nóng)夫只需要一棵小樹就能綁住力量足以掀翻這棵樹的成年牛。
可人不是牛，
牛不能思考，
但人可以。
林舒或許過去是那頭因無力抵抗而放棄掙扎的小牛，
但此刻她早已脫胎換骨。
牛變了，但農(nóng)夫卻沒變，于是農(nóng)夫才成了這個故事里失敗可笑的那一方。
“林詩瑤他們肯定想不到我會正面迎擊，總覺得這些事上不了臺面，我肯定只想著趕緊認輸認慫把事情覆蓋過去。”
“你要不來，我也能錄音到關鍵證據(jù)。”林舒說著，拿出了錄音筆，“好在雖然你過來罵了他們一頓，但他們被刺激之下該說的不該說的，也都說了。現(xiàn)在證據(jù)齊全，可以走法律途徑了�！�
林舒原本以為自己會很憤怒，然而事到臨頭，她才發(fā)現(xiàn)自己遠比想象中平靜。
以往總為林詩瑤一家的操作或輾轉(zhuǎn)難眠，或憤怒怨恨，然而如今，她才知道，真正的無視才是大智慧。
他們這樣的人，多為他們分一分情緒都是浪費——
“起訴他們，讓他們付出法律代價這件事，我會自己做，親手送他們受懲罰。罵他們一頓沒什么意思，不如讓他們承擔法律后果比較好�！�
不過許詩嘉顯然不這么認為：“可罵他們一頓我心里才解氣�！�
“我知道他們對你造成太大傷害了，對你過去的生活留下太多不好的回憶了，我知道罵人也是一種情緒消耗，他們不配你浪費自己的情緒去罵，所以我替你罵�！�
“我也知道你一個人都能解決，我相信你的能力，但我還是想幫你一起，想站在你身邊，至少讓你知道你累的時候，有個肩膀可以靠。”
許詩嘉瞪著林舒，不等她繼續(xù)開口，許詩嘉就又乘勝追擊控訴了：“可你到底怎么想我的？一遇到這種事，你就直接單方面宣布和我斷聯(lián)了，是覺得我會介意，我會不理解，還是覺得我沒法保護你？”
“最近對我就很冷淡，見面除了睡我，也不和我精神交流了，單純當我是免費鴨子，我白天給你在所里加班，晚上回家給你到床上加班，三班倒的工人還有休息時間，我是二十四小時待命�！�
“出了這種事，不和我講就算了，還要我冷靜，我怎么冷靜林舒？看著自己女朋友被別人罵，看著自己女朋友被他們那么欺負嗎？”
這是倒打一耙了？
一下子，林舒剛才在林詩瑤家里醞釀的情緒都被打破了，她簡直快氣笑了：“你還惡人先告狀了？我最近忙是為了誰？還不是為了和你湊出假期短途旅游一下？我這么忙，百忙之中還抽空滿足你，累的每天腰酸背痛的，你自己什么體力你心里沒數(shù)？還說我當你免費鴨子？誰家免費鴨子日子過得這么舒坦？”
許詩嘉不說話了，他瞪著林舒看了兩眼，才像是抓到重點一樣：“你說要和我出去短途旅行？”
“嗯，本來想給你驚喜的，想和你去臨市的海邊。”林舒白了他一眼，“把我說的像是玩弄感情始亂終棄一樣，我是這種人嗎？”
“你還不是？！那你出了這種事叫我冷靜是什么意思？！你打算和我分手？”
林舒揉了揉眉心，看著眼前滿臉不忿的許詩嘉，實在有些無奈：“我沒有要和你分手，這個事出了，我肯定要處理，這是我的事，我又有能力自己處理，自然是我自己負責搞定。和你暫時別見面，是因為我忙著取證做公證，回頭還要一個個起訴�！�
“讓你冷靜，是擔心你因為這件事情緒上頭……”林舒說到這里，看了許詩嘉一眼，“你剛才那樣，不就是情緒上頭嗎？幸而后續(xù)取證總算是有驚無險。”
“何況，說什么那晚的人是你�！绷质娲瓜乱暰�，“你也知道不是你，還逞能說那種話，萬一林詩瑤真有那些照片呢？何必去激怒她，鬼知道她沖動之下會干出什么事�！�
然而對于這一點，許詩嘉非常篤定，一點遲疑也沒有：“沒有那種照片�！�
林舒抬頭，才看到許詩嘉正目光炯炯地盯著她：“林舒，從來沒有那種照片�！�
林舒愣了愣：“你找到那混混調(diào)查過了？”
“沒有�！�
“那你怎么……”
許詩嘉灼灼地盯著林舒：“因為那晚我沒拍過�！�
林舒頓住了。
她不可置信地看向許詩嘉：“你說……”
“我說那晚上我沒有拍過�！痹S詩嘉抿了抿唇，像是豁出去一般，他看了林舒一眼，又有些不自在地移開了視線，“那一晚和你在一起的，是我，我沒有撒謊。一直都是我，一直只有我�！�
“那天是我朋友從國外回來，約我吃飯，我們喝了點酒，事后我讓司機一起送他去酒店，等我把他送進客房，正轉(zhuǎn)身出來，就在酒店的走廊里撞見了你和那個黃毛�！�
“你明顯不想理他，兩只手都在推拒，可黃毛顯然很急色，還沒刷開房卡，已經(jīng)打算對你動手動腳了�！痹S詩嘉低下頭，“所以我過去把他趕走了�！�
“原本只打算送你進房間我就走，但你突然抱住了我，說我好聞，還抱著我主動親我，勾著我就往房里帶，說喜歡我……”說到這里，許詩嘉的語氣里帶了點經(jīng)久不衰的怨氣，“我以為你認出我了，是真的對我有意思�！�
“畢竟如果對我沒意思，你高中時候那么針對我？”顯然，許詩嘉這份自戀給了他很大的自信，“現(xiàn)在真相大白，我恍然大悟，原來你就是想搞我。”
林舒：“……”
“你都不知道你那時候多粘人多主動，我也喝了一點酒，也是那一次才知道自己酒精敏感，喝酒后行為失控，結(jié)果我都那樣了，本來腦子缺血，你還那么勾引我，我是個正常男人！然后我就失足了！留在房里被你搞了一晚上！”
林舒徹底失去了語言，她只是瞪著許詩嘉。
事實上她覺得許詩嘉的版本可能是經(jīng)過了他自己的美化，但大體上許詩嘉說的是事實，畢竟他臉上的怨氣和悲憤相當真實……
所以……造成痛失處男的王衍之破防后上學校表白墻發(fā)帖社死的，難道是自己？
自己就是那個風靡了學校表白墻多年的“渣女”？一個讓王衍之都栽跟頭的知名人物？
林舒覺得匪夷所思和不敢置信。
然而細細一想……
林舒一貫的處變不驚也有些潰敗，一瞬間失去了表情管理，只瞪著許詩嘉。
而許詩嘉的表情嚴肅語氣憤恨，他顯然沒有說假話。
所以……
難怪她總覺得記憶和照片出現(xiàn)了偏差，那晚記憶里的男人明明高大很多，體格強壯腹肌性感，體力驚人索求無度……
也難怪記憶里，她總隱隱地把許詩嘉和那晚男人的臉重合。
這不是一種愛屋及烏的粉飾，而是潛意識里記憶的復蘇！
林舒只覺得震驚，原來那晚上她睡的人一直就是許詩嘉……
一瞬間，她覺得有點沒法面對。
一貫的認知好像完全崩塌了，這比是個陌生男人還讓林舒覺得匪夷所思和震撼。
所以自己和許詩嘉在重逢后見第一面的時候……
這男的完全認出自己了。
而以往林舒那些自認為的上司下屬分寸感，其實對許詩嘉而言早就形同虛設。
畢竟誰家上司在大學里睡過自己尚且高中畢業(yè)的下屬的……
自己這是正經(jīng)上司嗎？
當初許詩嘉眼里，自己是不是特別道貌岸然？更過分的是自己和許詩嘉一夜后，自己還好死不死壓根沒看到他的臉……
這換一下性別，簡直確實是人渣級別的……
而像是為了驗證事情的真?zhèn)�，許詩嘉繼續(xù)很恨道：“你搞完我，趁我睡著，結(jié)果就跑了，跑就跑，你他媽還床頭留下一百一十九塊八毛！”
“一百一十九塊八毛！我他媽辛苦勞作一晚上，就值一百一十九塊八毛！”
許詩嘉看向林舒，有些咬牙切齒道：“林舒，你看不起誰呢！一百一十九塊八毛！你給我破處就給一百一十九塊八毛！我是那么不值錢的東西嗎？”
林舒當時慌亂得很，確實是留了錢。
只是……
只有這么少？！
“我沒數(shù)過到底多少錢，我只是把身上口袋里所有的現(xiàn)金都給你了，我感覺應該不少吧……”
畢竟那晚她倉促出逃，事后去酒店退房結(jié)款的肯定是對方……
為此林舒可是拿出身上所有現(xiàn)金……
才一百一十九塊八毛嗎？自己當初就這么窮？
林舒有點被接連而來的驚愕事實錘得麻木了。
她終于理解為什么許詩嘉能那么多次咬牙切齒地提及一百一十九塊八毛這個數(shù)字了。
那換誰誰不破防……
林舒磕磕巴巴狡辯道：“可能錢沒多少，但我至少有意識分攤一半房費吧�！�
可惜許詩嘉不要這份AA精神，提及這段往事，他幾乎得靠強大意志才沒當場暴跳如雷：“你給這錢什么意思？我他媽出來賣的啊？我這種身材和地位，出來賣？！”
林舒：“……”
她突然想起來：“你說你靠自己體力掙的第一筆錢……”
好像就是一百一十九塊八毛。
“貴人多忘事，你可算想起來了？”許詩嘉有些陰陽怪氣的，“我也是憑體力吃過飯掙過錢的人，高三畢業(yè)這不就掙上了？一晚上沒睡勞心勞力，最后結(jié)果人跑了，連個事后好評和安撫都沒給，就留下一百一十九塊八毛�！�
“我醒過來，就看到你人沒了，床頭就這么點錢，還有零有整的呢。”
“你羞辱我呢林舒？你不如別給了，我這樣好歹是個免費鴨子呢，你給錢，就給一百一十九塊八，我比免費鴨子還不如！像是大街上的野鴨子！”
“給錢也就算了，勾引我把我里里外外睡透了，結(jié)果回頭還把我忘了！”
許詩嘉說起往事，臉上露出了巨大的被羞辱感：“你知道我這幾年的心路歷程嗎？你知道你是如何挫傷了一個純情處男的心嗎？”
“……”林舒小心翼翼地提醒道，“理論上來說，那一晚之后你就既不是處男，也不純情了……”
這話下去，許詩嘉看起來更氣了。
他看了林舒一眼，陰陽怪氣道：“那還不是拜你所賜被你玷污的？”
林舒：“……”怪自己這嘴，多話了。
許詩嘉移開視線：“你知道我這輩子，真是沒受過這種羞辱和暗虧，因為太生氣，失去理智，所以拿著你給我的一百一十九塊八，沖進超市買了幾瓶廉價的酒。”
“再然后你就知道了，我不僅初夜沒了，還被迫因為這種事成了名人，為了遮掩這些丟臉的往事，只能被迫改名，導致我痛失處男之外，還痛失本名。”
雖然面上保持著平靜，但林舒對于自己那一晚的對象是許詩嘉，內(nèi)心也翻騰著情緒，復雜又微妙，還有一些羞赧和震驚。
她尚處在沒有腳踏實地的虛幻感里。
原來她和許詩嘉早有淵源……
原來那個夜晚就是他……
不過……
林舒愣了愣。
她轉(zhuǎn)頭，看向許詩嘉：“你說的那個睡完把你拋棄的初戀……”
那不就是……林舒自己？
“呵，現(xiàn)在想起來了？”許詩嘉冷哼道，“林舒你自己看看你自己，是人嗎？”
自己竟然是許詩嘉嘴里那個始亂終棄臭不要臉的初戀？
林舒沉默了。
所以一直以來她好奇的被許詩嘉這樣全身心愛過的人，就是她自己本人……
在她自己灰頭土臉，以為不可能成為任何一段初戀故事里女主角的時候，許詩嘉正在默默但熱烈地愛她。
而她卻置身事外，以為自己只是冷靜旁觀許詩嘉轟轟烈烈初戀地局外人。
所以許詩嘉是什么心情？
當林舒為了說服他好好工作揚眉吐氣讓初戀回心轉(zhuǎn)意的時候，銳評許詩嘉悲慘初夜，試圖激發(fā)他干勁的時候……
搞半天造成許詩嘉悲慘初夜的始作俑者就是自己。
也難怪每次一提起這個初戀，許詩嘉就死瞪著自己，意味復雜，眼神記仇。
這個男的，確實挺能臥薪嘗膽的。
這下林舒都明白了……
只是等片刻后，林舒理清了思路，消化了情緒，她又抬頭看向許詩嘉：“許詩嘉，你喜歡我那么久？從什么時候開始的？”
這話下去，許詩嘉有點惱羞成怒：“我怎么知道！”
“等我意識過來的時候，就喜歡了吧！我那時候也第一次戀愛好不好？結(jié)果你倒是生猛，一上來直接把我給搞了，搞完還他媽甩了！甩了還他媽不認！”
一瞬間，過去許詩嘉對初戀的描述一下子又再次躍上林舒心頭，在他嘴里，可沒少對這個初戀罵罵咧咧。
林舒抿唇，想起自己當初是怎么附和的，頓時笑不出來了。
難怪許詩嘉每次提起初戀都恨不得來找自己尋仇的模樣，原來一切早有緣由。
最過分的是，林舒當初竟然是當著當事人的面夸夸其談吹噓自己的初夜體驗有多好，初夜對象技術有多好……
難怪許詩嘉當初是那個表情。
難怪許詩嘉這么一口咬定對方也是初次，難怪他的反應那么古怪。
如今回想，林舒篤定，這男人當時是暗爽壞了。
林舒想起這事，饒是再心理素質(zhì)好，內(nèi)心也覺得很不得像個鴕鳥似的把頭埋起來，臉漲得發(fā)紅，靠著驚人的毅力才能佯裝出如今表面的鎮(zhèn)定。
然而林舒的惱羞成怒還是忍不�。骸拔抑v自己初夜對象，你怎么不打斷我！”
“因為我想聽你夸我啊。”
林舒非常生氣：“我平時工作上也不是沒夸過你！”
許詩嘉表情欠扁：“那不一樣，要說起來，那次的夸才是我這輩子聽過的最好的夸贊�！�
林舒：“……”
許詩嘉意味深長地看了林舒一眼：“原本我睡完被甩，也是會有點自我懷疑的，不過你那么說，我一下子就有信心了，你這張床，我能爬一次，我就能靠自己過硬的技術爬第二次�！�
這說的都是什么虎狼之詞！
簡直是沒法聽！
事到如今，林舒其實已經(jīng)知道答案，但她還是忍不住再次確認道：“那你那個表白貼……是罵我的？”
“你去看了？”許詩嘉警覺道，“我哥不是買斷了嗎？你從哪兒看到的？我要去告那個學長！都簽了保密協(xié)議了！”
“其實沒有，你哥嫌貴，說你的這些帖子不值得他多花錢，所以只買斷了五年，現(xiàn)在已經(jīng)過期了……”
“我哥怎么這樣！他怎么這么摳！”不過控訴完王亦舟后沒多久，許詩嘉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一下子憋了，泄氣了，他想了想，移開了視線：“算了，你看就看了，也沒什么，早晚所有人都得知道�！�
所有人都知道？
那倒是不至于，那帖子不過就榮市三中早年那幾屆里流傳廣而已，倒也不至于所有人都能知道。
不過在此之前，林舒也有事要問責：“我都和你在一起了，你為什么不和我坦白這件事？”
“我不要面子的？”
許詩嘉昂著腦袋：“哪個男人被人睡完忘了還覺得多光榮到處說？你和陶磊說自己不喝酒的原因你忘了？你說你喝酒后，犯過一個大錯誤！你說喝酒以后睡了我是你犯的大錯誤！”
“你這個女的有沒有心啊？我和你在一起真是受盡了屈辱，感覺是需要隨身備個速效救心丸的。”
許詩嘉控訴道：“我還比你大五歲，你有沒有一點尊老愛幼的傳統(tǒng)美德了？！”
林舒：“那你都吃了我這么多苦了，怎么學不乖還要來當我男朋友？”
許詩嘉清了清嗓子，聲音有些不自然，但竟然相當理直氣壯：“我不是早說過了嗎？我賤！”
“反正綜合各種因素，我覺得沒必要告訴你，這當成我自己的秘密不好嗎？何況你不是都說了過去的感情經(jīng)歷不追究嗎？所以這有什么說的必要嗎？”
他看了林舒一眼：“我自己心里明白就行了�！�
“那你說要埋伏在你初戀身邊花她的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