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路征只是看著她。只是這樣而已,就已經讓炎涼無所遁形。
路征卻沒對她說半個字,悠然地站起,理了理西裝領口,徑直朝餐廳門口走去。
炎涼看著他有些不穩(wěn)地步伐,拿走服務生放在桌上地房卡,解釋了一句:“我送你們路總過去吧。”之后就朝路征快步跟了上去。
***
這個男人明明已醉得不輕,卻不需人攙扶,炎涼只是不緊不慢地跟在他身后不遠處,直到路征停在了1619號房門口。
他抬頭看了看房門上的號牌,要伸手握住門把手時,身體一晃,差點趔趄了一步,炎涼趕緊伸手扶他。
路征這才終于正眼瞧她。
“我……”
炎涼剛說一個字就被他制止。
“真可惜……”路征的食指點在她的唇上,笑著說。
“……”
“我晚了一步……”
他是真的在微笑,可他越是這樣,炎涼越是難以自控地緊咬著嘴唇,快要被歉意所吞沒。
路征的食指離開她的唇,臉卻一點一點的靠她更近,仿佛要在醉意朦朧之中看清她。最終卻是心念一動,緩緩地吻了上去……
***
那個女人,始終僵立在那兒。
緊挨著1619號房的1620號房,無聲的關上了門。
蔣彧南靠在門背上,臉上沒有表情。
半個世紀那么長的沉默后,蔣彧南拿出手機,撥出一串號碼。
對方不說話。
蔣彧南冷冷的,沒有一點表情的問:“為什么要讓我看見這些?”
***
“……”
“……”
終于,電話那頭的江世軍輕聲的笑了開來:“你那么聰明,不可能沒發(fā)現一點異樣�!�
蔣彧南那原本銳利如刀的目光,似乎因被對方戳破了心思,而猛地一滯。
江世軍的聲音還再繼續(xù):“我不想你繼續(xù)自欺欺人下去。我讓你親眼看看這個女人為對付我們,都做了些什么事,幫助你想清楚,她值不值得你真心相待�!�
52第
52
章
1619號房門外。
漫長的靜置過后——
直到最終,路征也沒能等到她的回應,他終是抬起頭來,一雙醉眼,心里卻是再清楚不過了,因而他只是微微一笑:“是我越距了,對不起,蔣太太�!�
對不起……
蔣太太……
這個男人此時此刻的形態(tài)、樣貌,無一不透著淡淡的寂寥,炎涼那垂在腿側的拳頭緩緩的松開,掙扎著、猶豫著抬起手來,像是要伸手替他撫平那揮之不去的落寞。
可就在指尖快要觸碰上他臉頰的那一刻,她卻硬生生的收回了手。
最終,炎涼只是輕輕的推開了他的肩,報以一笑:“路總,您醉了,今晚好好休息吧,我就不打攪您了,再見�!�
她的笑,是疏離的,拉清界限的,路征自然是看懂了,他終是不忍勉強,天生的優(yōu)越感所造就的超乎常人的自尊心與自制力,也不允許他勉強,因而只猶豫了片刻,便配合的退后了一步。
可即使是再深切的自制力,也敵不過親眼看著她轉身、一步一步、沒有半點猶豫的離開時,那快要淹沒他的、痛徹心扉的不舍……
不知過了多久,路征才回過神來,偏頭看那空空蕩蕩的走廊。這一幕現實把最后一點奢望殘忍打破,路征開門進屋。關上門,任一室的黑暗將他吞沒。
關門的余聲在走廊上短暫的回響,很快又重新恢復平靜。一地的幽靜之中,1620號房門無聲的打開,房里走出的那個男人,沉著眸看一眼隔壁套房緊閉的門扉。
她終究還是做成了……
蔣彧南面無表情地收回目光,面無表情的調頭,直到踏進電梯,光可鑒人的電梯壁上映照著的,也是一張毫無波瀾起伏的臉。
直到電梯里響起他的手機鈴聲。
蔣彧南低眉看一眼屏幕,接起。聽筒里傳來梁姨的聲音:“蔣先生,二小姐臨時有急事離開了一會兒,你小心開車,不用太急著趕過來�!�
“好的�!�
蔣彧南說完即掛斷,周圍再度陷入一片無聲�?呻娞葜匦掳察o了不過三秒,就猛然響起“砰”的一聲巨響——
手機被它的主人決絕地砸向電梯壁,頃刻間四分五裂。
電梯“叮”的一聲抵達一樓,蔣彧南踏在四散崩落的手機零件上,面無表情地走出電梯門。
***
這是炎涼有生以來第二次在這個城市游蕩。
第一次似乎是她過十歲生日那一年,她要跟同學朋友在外過生日,被母親斷然拒絕,說是一家人在家為她慶生,可惜那晚徐子青謊稱生病入院,所有人都急切地趕往醫(yī)院,只留她一人在家,怨怒交加,一氣之下便拎著足足有她半人高的蛋糕盒離家出走,在外頭游蕩。最終,她累得走不動了,跌倒在地的同時,蛋糕也沒能幸免。
那時,寒夜中藏在角落紙箱中的貓咪,顫顫巍巍地走到跌倒的炎涼面前,怯怯地看一眼眼眶含淚卻執(zhí)意不肯讓眼淚流下的她,之后才小心翼翼的舔舐掉地上的奶油。
這一次,迎接她的,卻不再是流浪小動物那警惕中透著可憐兮兮的目光——
炎涼推開家門的那一刻,客廳里立即傳來她所熟悉的聲音:“去哪兒了,這么晚才回來?”
房里一盞燈都沒開,炎涼在黑暗中辨識了許久,才尋找到聲音的源頭。
“周程那里出了點事,”她對坐在沙發(fā)里的蔣彧南說,黑暗中無須再偽裝出抱歉的笑,“我過去處理下。”
聽動靜,他像是從沙發(fā)里站了起來,穿著皮鞋不疾不徐地朝玄關處的她走來:“怎么電話也關機?”
蔣彧南站定在她面前,可她只看得見他那雙在黑暗中依舊熠熠生輝的眼睛,這令她愣了愣才記起要從包里拿出手機搗鼓片刻:“你打我電話了?我怎么沒收到?”
繼而了然的舉起手機示意他看:“沒電了,難怪……”
炎涼依稀看見他笑了笑,原本面無表情的臉因這微笑,顯得柔和許多:“沒事,反正我去婚紗店挑過了,也沒有看到中意的。你有沒有喜歡的婚紗設計師?我讓人和設計師約時間訂做�!�
炎涼隱隱松了口氣,彎身換拖鞋,才看見他腳上的皮鞋,不由疑惑的抬頭:“你也剛回來?鞋都沒換�!�
蔣彧南這才意識到,只說:“剛才一直在想事情,忘了……”
說完便微微朝炎涼傾身過來,似要拿她身后鞋架上的脫鞋,可下一秒,他卻彎臂摟住了她的后腰,作勢要吻她。
此舉驚得炎涼下意識退后一步,但轉瞬之間又被他摟回,密實的吻略顯凌亂地點在她的唇角,下巴,脖頸,在她下意識的后仰間幾乎快要向下游弋至鎖骨。炎涼不得不用力推開他的肩制止:“早點睡吧,明天周一,還要例行召開董事會�!�
蔣彧南的動作頓了一下之后,便重新埋頭,像是要繼續(xù)掠奪,可轉瞬間他又停住了。這回,蔣彧南是徹底撒了手,毫無溫度的吻印在炎涼的眉心:“那趕緊睡吧。”
說著便自顧自地坐在了玄關前的矮凳上換鞋。
炎涼看著他烏黑的發(fā)頂,有某種情緒堵在嗓子眼里,如鯁在喉,她閉一閉眼,終是忍住了,俯身在他頭頂上吻了一下,淡淡地說:“你也早點睡,�!�
***
翌日,周一,例行董事會。
除兩名董事告假外,其余董事都準時出席,徐晉夫死后,董事長席位一直是由炎涼母親暫代,實際上的最高職權已經落到炎涼手中。這些世伯們,炎涼算是十分了解了,相對于千篇一律的、持續(xù)糟糕著的各式報表,顯然長輩們更關心炎涼的私事,會議時間還沒到,無一不是在問:“世侄女,怎么結婚了都不通知下我們這些長輩?”
“這可是件大喜事啊,怎么,還不好意思說呢?”
“如果不是今天來公司看見樓下那么多記者,我現在還被蒙在鼓里……”
“什么時候擺喜宴?”
“蔣彧南的個人能力我是很欣賞的,做徐家的女婿我覺得還是很稱頭的,雖然比路家那位……”
“老彭,說什么呢?”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老糊涂了,蔣總做徐家女婿絕對是十分稱頭,絕對的……”
炎涼一個一個敷衍過去,有些疲于應付,好在很快會議就開始了,為了縮減投入,盡快讓資金回籠,secret暫緩在北美擴張的腳步,雅顏的藥妝子品牌的項目資金也相應的削減,或許在不久的將來還會通過裁員來精簡開支——這些都需要董事們全體表決同意后才能正式施行。
這次的例會,炎涼自然又重提了裁員這一建議。
相信此次談及的這些問題,此時此刻就已經傳到了蔣彧南耳里,這層窗戶紙遲早是要捅破的,只是炎涼已經無暇顧及這些。況且敵人跑到明處來,對她或許更有利。
她的現有資金,以及從路征那兒得來的資本已投入運作,縮減投入后回籠的大部分資金則會被用來增持股票,只要熬過這次的劫數,一切就會雨過天晴,抓緊時間部署一切,則是她現在唯一應該做的事。
“這次的裁員會從國外的分公司開始……”
炎涼剛說到此處,就被會議室外傳來的吵鬧聲打斷了——
似乎是保安的聲音:“對不起您不能進去�。。�!”
炎涼當即一皺眉,眼神掃一掃一旁的助理:“出去看看怎么回事�!�
助理點了點頭之后就小跑著朝門邊而去,可就在助理的手剛碰著門把手時,門卻從外頭被人推開。
門毫無征兆的被大力推開,門背撞在墻上發(fā)出“砰”的一聲震響,助理下意識地退后了一步,門外的保安的聲音也越發(fā)清晰的傳進正在開會的所有人的耳中:“您真的不能進去!”
踏在保安的阻止聲中走進來的,是一個囂張跋扈的男人,炎涼只看了一眼,整張臉瞬間就僵了。
坐在正對門邊的席位上的朱董事已經嚯地站了起來:“江世軍?”
***
在朱董事的驚詫聲中炎涼醒過神來,戒備的站起來,冷冷一笑:“江總,這兒似乎不是你有資格來的地方。”
相對于她的怒氣沖沖,江世軍卻是笑得肆無忌憚,門外的保安想要進來,當即被江世軍帶來的保鏢攔下。
兩名保鏢堵在外頭,會議室的門隨后被從外頭帶上。
看著江世軍一步步朝自己走來,炎涼狠狠按下手邊的電話機內線,命令道:“安保部都是干什么吃的?調人來第一會議……”
話未說完聽筒里竟傳來忙音,炎涼疑惑地皺眉看去,只見江世軍伸手按在了話機的插簧上,替她掛了電話。
“我怎么沒有資格來這兒?”江世軍邊說邊繞過炎涼,隨手拖過近旁那個空著的座椅,抬頭,看著炎涼,滿眼挑釁,“我現在已經是徐氏的第二大股東了,徐小姐,你不可能還不知道吧?”
***
因他此話而僵住的,絕不止炎涼——
董事會的畫面全程被切換到總裁辦公室的電子屏幕上,拿著遙控坐在辦公桌后的蔣彧南一言不發(fā),站在一旁的李秘書卻是嚯地僵住了臉。
見蔣彧南表情絲毫不變,李秘書滿心疑惑都寫在了眼角眉梢:“蔣總,您之前不是吩咐過暫時不攤牌么?江總這么做豈不是……”
蔣彧南擺擺手,禁止他再說下去。
李秘書只得緘口不語,蔣彧南則安坐在座椅中,拿著遙控,目光復雜的看著電子畫面中、那個女人隱忍不發(fā)的臉。
落地窗外,原本晴好的早晨,早已變天……
53第
53
章
氣氛凍結的第一會議室。
江世軍一席話正中靶心,股東們無一不面面相覷,凝重的面色配著滿眼的疑惑。
而炎涼那似乎被人釘在了原地的模樣落在諸位長輩眼里,自然有長輩看不過去要站起來替她出頭了:“江兄,你這笑話可一點兒也不好笑,我們正在開會,請你出去�!�
江世軍坐在那兒,挑釁的掃視一眼對面的董事們,之后隨意的把手一揚,原本守在門邊的江世軍的助理立刻意會,徑直拉開門。
所有人都因他們的這一舉動而望向門邊,一個年輕男人就這樣踏著所有人的目光走了進來——門外的保安被江世軍的保鏢壓制著,絲毫起不到阻止作用。
年輕男人最終停在了江世軍身旁,對著江世軍恭敬地一頷首,之后才抬眸看向徐氏的這幫掌權者,自我介紹道:“各位早上好,我是執(zhí)行了這次收購案的MT代表,受雇于……江先生�!�
一語中的,全場嘩然。
MT的代表不疾不徐地從公文包中拿出一份文件:“這是股權證明,諸位可以過目�!�
對于MT的惡意收購一事,董事會成員早已知曉,只不過誰也沒想到這一切的幕后主腦竟是和他們敵對了近20年的麗鉑。所有人驚疑的目光統(tǒng)統(tǒng)投向炎涼,以至于她在那一瞬間如有重負,幾乎快要站不穩(wěn),幸而在止不住地向后趔趄的同時,她狠狠地抓住了座椅扶手,這才險險穩(wěn)住身體,進而穩(wěn)住思緒。
她撫了撫頭發(fā),聲音還算平靜:“不好意思江總,你應該知道,按照法律規(guī)定,董事會成員是由股東大會選舉產生的,就算你現在已貴為徐氏的第二大股東,但是只要你一天沒被選入董事會,就沒有資格坐在這里。”
對于這個年輕女人的處變不驚,江世軍頗為訝異地抬了抬一邊眉毛,帶點警惕意味地看著她。炎涼此話一完,便再不屑多看他半眼,而是調轉目光看向諸位股東,嘴角勾起一個抱歉的微笑:“不好意思各位世伯,因為有不速之客突然闖入,會議沒法繼續(xù)下去了,我現在提前宣布散會,各位沒有意見吧?”
董事們紛紛點頭表示同意。
炎涼重新拿起電話機,撥通安保部,電話接通了——
“派一隊保安到第一會議室來,立刻。順便替我”
炎涼一字一句十分鄭重地吩咐對方,目光卻是冷冷地剜在江世軍身上。
江世軍的助理還站在門邊,見董事們紛紛起身朝門邊走去,又聽到炎涼語速和緩但威嚇意味明顯的一席話,忐忑之下不由得帶著征詢的目光看向江世軍。
在江世軍的默許下,助理不得不打開會議室的門,示意保鏢讓路。
最終會議室里只剩下江世軍和炎涼,炎涼作勢低頭收拾著自己手邊的文件,實則內心早已警鳴如骨,無比清晰的聽著江世軍起身,并朝她走來——
炎涼的動作僵住,卻依舊沒有抬頭。
陰狠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如果我沒記錯,你們徐氏下一次的股東大會就在下個月1號,距今還有……6天又14小時,我倒要看看,獵物在臨死之前是如何做著最后的掙扎的……”
江世軍的腳步聲越行越遠,終于消失在了會議室門外。
在還她一個清凈的同時,卻頓時抽走了她殘存的最后一絲力氣,炎涼頃刻間跌坐進座椅中,臉色慘白。
炎涼的助理站在門外,十分擔憂地看著主席座上那低著頭扶著額許久、紋絲不動的纖弱身影,猶豫良久,終是沒有上前打擾,只靜靜地替炎涼關上門。
炎涼沒注意聽這道門是什么時候關上的,它什么時候再度被人推開的,她也沒有在意,直到傳來陣陣腳步聲——
明明是再尋常不過的男式皮鞋踏在大理石地面上的聲音,卻聽得炎涼心口某一處狠狠地痛了起來,越是疼痛,她越是不想抬起頭來。直到一個堅實的臂彎緊緊地環(huán)住了她的肩。
那個人不說話,只是緊緊地環(huán)住她,她頭頸的位置,正好可以依偎進。炎涼就這樣自然而然地靠了過去。曾幾何時,這確實是她賴以生存的依靠,在她最脆弱的時候。
只不過今時今日——
炎涼很想哭,實際上卻只是微微一笑:“蔣總,大仇即將得報,個中滋味是不是很好?”
那個臂膀瞬間僵硬……
***
“你說什么?”
這是她熟悉的、平靜中帶著威嚴的聲音。
“沒什么,只是想問問……”炎涼終于抬起頭來,看著近在眼前的這張熟悉的臉,何止是熟悉,他微微蹙起的眉頭、凜冽的目光、菲薄的唇、倨傲的下巴……可是,其實,她從來就不曾認識過真正的他,“你還要演到什么時候?我累了……”
***
麗鉑集團收購徐氏一事,不需半天就傳遍了業(yè)界,徐氏顏面掃地已是情理之中,多少人笑稱江總這是在欺負孤兒寡母,實際上不過是在對徐家如今的慘狀極盡調侃之能事,順便對這老狐貍欽佩一番。
炎涼當晚搬離新居,因為有文件要帶走,炎涼不止出動了搬家公司,還得自己親自去把部分文件搬走。
去搬東西之前,炎涼抽空和母親吃了頓晚餐。
炎涼尤其的大快朵頤,這是她如今能想到的、不讓自己垮掉的唯一方式,炎母卻是滴水未進,一點胃口都沒有,筷子拿了又放,終究是懊惱萬分地對炎涼說:“如果當時你選的是路征……”
炎涼拿筷子的手只是微微一頓,之后卻是沒聽見似的,繼續(xù)低頭吃著,不哭不笑,不聲不響。
晚餐結束之后炎涼送母親上了周叔的車,自己單獨駕車前往蔣彧南的公寓。
大門大敞著,炎涼都不需鑰匙就進了門,她只是沒想到自己走進玄關之后,迎接她的,除了走進走出的搬家公司員工,還有那么一個人:
他靜靜地坐在客廳中央的沙發(fā)上抽著煙,和昨晚一樣,穿著皮鞋,西裝筆挺,像是一個正等著妻子下班的男人,一身的疲憊與落拓;又像是一個破產的投資者,任由陌生人把這個家搬空,自己則是從始至終的低著頭,吸著煙,無動于衷。
他的手邊并沒有煙灰缸,煙灰直接落在地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