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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縣城。

    廖姑解下黑鷹爪上的小竹筒,從里抽出紙條,一眼掃完上面的內(nèi)容,高興的跑進去告訴幼兒。

    “贏了!贏了!幼兒姐,師傅打勝仗了!”

    少女清脆的聲音回蕩在院中,正干活的丫頭仆從抬起頭,臉上都是喜色。

    才吃了藥歇下的幼兒掙扎著坐起來,從廖姑手中一把奪過紙條,短短兩行字,她卻反復看好幾遍。

    “勝了……”她將紙條捂在胸口,眼圈都紅了,“七萬鐵騎,她要費多少心力才能以少勝多,她……”

    沒有見到虞歸晚,上面也沒有寫她是否受傷,幼兒就免不了擔心,忙親筆寫了回信塞進竹筒讓黑鷹帶回去。

    廖姑也急,主要是她手癢,想回去看看,說不定還能撿個漏殺幾個東遼兵。

    葛大娘知道她那點心思,拉住她勸道:“你可別胡來,虞姑娘讓你在這保護幼兒姑娘,你就得聽令,別給我跑出去,聽見沒?”

    “……知道了,我就想想,想想都不行嘛�!�

    “不行�!�

    “……”廖姑焉巴巴回屋了。

    南柏舍大捷的消息如風一般卷向整個縣城,百姓歡欣鼓舞。

    卻也有人藏在暗處伺機而動,趁城中眾人沉浸在勝利的喜悅的時候,悄悄摸到商鋪的后院迷暈仆從,潛進幼兒歇息的屋子,掀開床帳想綁人,發(fā)現(xiàn)被窩里躺的是一個枕頭,人早不見了。

    潛入者當即變臉,“不好!中計了!”

    第113章

    東遼自建國以來就有侵占吞并大雍的野心,

    歷經(jīng)數(shù)代都沒歇過這心思,安插在大雍的細作不知凡幾,有些可能延續(xù)了三四代人,

    輕易不會動,表面上就是勤勤懇懇的大雍百姓,身份有農(nóng)戶、商戶、鄉(xiāng)紳,甚至朝廷衙門都有他們的人,隱藏至深,難以辨別。

    此次交戰(zhàn),河渠縣城早早就關閉了東西南北四扇城門,任何人不得出入,

    哪怕南柏舍大捷的消息傳來,

    蒙灰也沒有立即下令開城門,派出去的斥候還沒有回來,誰知道東遼會不會狡詐到兵分兩路,還是小心些為好。

    城門沒開,四處也都戒嚴,

    那么,這些潛入商鋪后院的人從何而來?可不就是隱姓埋名潛伏在城中多年的東遼細作,

    他們原先跟城中的百姓一起躲在家中,

    聞得劉縷戰(zhàn)敗身死,

    百姓都在街上慶賀,

    他們才趁亂摸到這邊來的,

    目的就是擄走幼兒和趙禎。

    南柏舍的商鋪,虞歸晚名下的產(chǎn)業(yè),

    又是在這個節(jié)骨眼,四周焉能沒有護衛(wèi),

    就是從虞宅跟著過來的余姐等一眾管家仆婦也是會些拳腳功夫的,聽得外面的動靜,她們手拎搟面杖燒火棍沖出來,將潛入的細作圍困在屋子里。

    深秋露重,幼兒身體又不好,在外頭站久了恐染風寒,葛大娘便拿了件厚實些的斗篷披在她身上,替她略擋一擋風。

    幼兒緊住斗篷,臉色是從未有過的冷,“抓活的�!�

    廖姑將匕首拋上拋下玩著,那漫不經(jīng)心的樣子竟有幾分像虞歸晚,真不愧是師徒倆。

    不同的是她動手前總愛嘿嘿笑,像要去偷雞的小狐貍,狡詐就藏在她那雙天真無邪的大眼睛里面,蕩起的兩個梨渦也是蒙蔽敵人的最好利器,都以為她人畜無害,小屁孩一個,不足為慮。

    她將匕首橫握在手中,露出一口大白牙,“嘿嘿,幼兒姐,只有活的喔?缺胳膊少腿行不行?”

    幼兒知她有幾分歲歲的脾氣,要么不出手,出了手就不想留活口,除非特殊情況。

    她無奈一笑,道:“罷了,留不留也不要緊,隨你高興�!�

    “好咧!”

    廖姑一蹦三尺高,踹開門火速沖進去,被虞歸晚留下保護幼兒的那支小隊也緊隨其后。

    趙禎移步到幼兒身邊。

    自上次說開后,兩人的關系就不復從前,幼兒是裝也懶得裝,對趙禎愛搭不理,讓趙禎每次都熱臉貼冷屁股,被廖姑看見嘲笑了好幾回。

    趙禎能忍下幼兒的疏遠,卻不代表要受這個小村姑的嘲笑,遂捉弄了廖姑好幾回,氣得廖姑直跳腳,罵她是老狐貍精。

    只要逮著機會,趙禎就會給廖姑找點不痛快,譬如現(xiàn)在,就在背后蛐蛐道:“你也未免太驕縱了她,這些人留著大有用處,嚴刑拷打能問出其他潛藏的細作,你為了讓她高興,就能讓她隨便殺�!�

    若是往常,幼兒還會顧全大局同她虛與委蛇,可眼下這種情形,趙禎還要來挑撥離間,當真是在盛都皇城浸染長大的,滿腹都是陰謀詭計,人人都可利用。

    她突然就覺得累,也明白了當日父親為何會那般心灰意冷,明知自己冤屈也不申辯,大約是明白即使申辯也無用,陛下的疑心早已生根發(fā)芽長成參天大樹,隨家在劫難逃,并非一人一事能力挽狂瀾的。

    趙禎的行事作風極像陛下。

    她沒有理趙禎,后者窺她神色平靜,對這話并未放在心上,便知心計用錯了地方,也不由得無趣起來,悻悻然閉了嘴。

    哐當!

    屋里傳來激烈的打斗聲,廖姑追在一個老嫗身后,邊追邊罵:“老不死!老東西!老妖婆!老狐貍精!”

    不知她是真罵老嫗,還是指桑罵槐。

    嗓門這么大,趙禎覺得是后者。

    那老嫗身手也是極敏捷的,全躲開了廖姑的攻擊,沖站在院中的幼兒撲過來,幽藍的刀刃,明顯是淬了毒的。

    趙禎瞳孔瑟縮一下,來不及多想便擋在幼兒身前。

    幼兒沒想到她會如此,臉色也微變。

    自己的手已經(jīng)按上鐲子的機關,無法停下,腕箭射出釘入趙禎的身體。

    幸而她身量比那老嫗高,又是背對擋在幼兒跟前,射出的鐵針才沒有入她的咽喉,而是蹭著卡進肩胛骨,雪白的披風瞬間被染紅一片,像盛開的紅梅。

    “誰要你替我擋刀!”幼兒攬住她倒下去的身體,又氣又急,“我有自保的手段,你……”

    好在鐵針釘入不深,上面也沒有淬毒,趙禎才暫無性命之憂,只是疼得厲害,又想趁此做戲博取幼兒的同情,就裝得很像快咽氣了,臉無血色。

    “倒是我多余擋了這下,不然你都射中她了�!�

    到底是被自己誤傷的,她又是一片好心,危急關頭還能擋在自己前面,要知道沾上一點老嫗刀上的毒都可能沒命的,幼兒也不好這個時候說她。

    那邊已將老嫗纏住的廖姑卻沒想那么多,直言道:“我看她就是成事不足敗事有余,好好在那就行了,用她多什么事,礙手礙腳�!�

    年歲相差那么多,兩人還見天的不對付,之前廖姑還顧忌著趙禎長公主的身份不敢太過,現(xiàn)在都把這事拋腦后邊去了,逮著機會就奚落,就懟,才不管趙禎心里怎么想。

    “行了,廖姑,你少說兩句,方才公主殿下也是出于好心,”葛大娘說了句公道話,制止住廖姑,又趕忙叫金方去找大夫,再幫著將趙禎扶起來,然后才扭頭跟其他人吩咐道:“趕緊將這些殺千刀的捆了,能殺就殺,不殺就送到外邊去,讓高柳二位官爺帶回去拷問,可不能將人留在這,太危險了�!�

    屋里有三個已經(jīng)咽氣,不是被匕首割了咽喉,就是遭亂刀捅穿,總之滿地都是血,氣味能熏死個人。

    丫頭們已經(jīng)將趙禎扶回房間治傷,幼兒也跟了過去,院里這些就留給廖姑和葛大娘料理。

    廖姑捆了那個老嫗,用破抹布將她的嘴巴堵死。

    偏在這時城門的方向燃起狼煙。

    烽火連天,這是東遼大軍傾巢攻來了!

    原本還在街上慶賀勝利的百姓嚇得四散,還未被揪干凈的東遼細作混在慌亂的人群中大喊逃命,故意制造恐慌,誘導百姓往城門跑。

    “出了城咱們才能活命!不讓咱們出城就是想讓咱們等死!那些狗官早已帶家眷往南逃了,咱們憑什么留在這,快!趁東遼人還沒有殺進城,咱們快點撞開城門跑��!晚了可就來不及了!”

    細作煽動百姓涌去城門,人數(shù)太多,守城的衛(wèi)所營也攔不住發(fā)瘋的百姓,擠在城門口的人已經(jīng)有被踩踏受傷致死的,任由士兵和衙役怎么高喊都沒用。

    蒙灰披著鎧甲,臉色陰沉的看亂糟糟的城門口,命人點了個火藥筒扔到空地。

    砰!

    吵雜的人群瞬間安靜下來,惴惴不安看著城頭上的守軍。

    蒙灰拉開弓箭,寒聲道:“誰再鬧事,射殺!”

    他這招震懾還是有用的,百姓膽小怕事,又沒經(jīng)過火藥筒,這砰地一聲嚇得他們耳朵嗡嗡響,心臟砰砰直跳,像是要從嗓子蹦出來似的,大氣都不敢出了。

    混在其中的細作卻不甘心,揮起拳頭大喊:“他們就是想咱們死在這!才不讓咱們出城!大軍都殺來了,他們就這幾個人,怎么守城!分明就是想拿咱們討好東遼人,讓咱們?nèi)ソo東遼當奴隸!”

    才平下來的局面又亂了,任蒙灰怎么喊都沒用,射傷了幾個百姓,也只是讓局面更加混亂。

    之前東遼鐵騎是去攻南柏舍,離縣城還有距離,百姓雖怕但也沒急著跑,如今被這么一煽動,收拾東西要逃出城的人就多,街上亂糟糟,有那市井流氓懶漢就開始渾水摸魚,根本喝止不過來。

    其中商坊是被搶最多的。

    幼兒聽聞外面亂了,就知事不好,急得在屋里來回轉圈,“城外情況已然危急,城內(nèi)再亂就是雪上加霜�!�

    已經(jīng)被處理過傷口的趙禎掙扎著坐起來,白著臉問道:“虞歸晚就沒有預料到這種情況?”

    “她又不是神仙,”幼兒坐下來,手抵著額頭,“要想辦法平息城內(nèi)混亂才行�!�

    “要人沒人,怎么平?神仙來了也無法�!�

    幼兒氣道:“你也知道無人!為何不早些寫信請援!若能早些有援軍,何至于此!”

    這件事到底是趙禎理虧,遂低頭不強辯。

    幼兒也不想同她多說,坐在椅子上摸著虞歸晚送自己的鐲子,在想要如何才能平下內(nèi)亂,又擔憂東遼大軍破城了該怎么辦。

    真是毫無頭緒。

    屋漏偏逢連夜雨,葛大娘跑進來急道:“不好!姑娘,方才捆住的那個老嫗不知使了個什么妖術,竟掙脫了繩子,如今不見蹤影,不知是跑了還是藏在院中,廖姑正帶人在屋子周邊搜尋,姑娘莫要離開屋子�!�

    幼兒立刻站起來,“怎會?!”

    那么結實的麻繩,還用水浸濕了,將人捆得如粽子一般,怎會掙脫?

    葛大娘也覺得詭異,跺腳道:“也是我們大意了,又碰上外面起亂子,怕那些人砸門闖進來,咱們的人大多數(shù)都在門口守著�!�

    “不見便不見了,讓廖姑別找了�!�

    對方既是沖著她來的,事不成肯定不會罷休,與其費心思去找,不如就在這等對方再上門。

    .

    老嫗自年幼便潛在河渠縣城,先是賣身在錢老爺家中做粗使丫頭,后來婚配給錢家的家生仆人做老婆,生了好幾個孩子。

    如今孫子都十幾歲,跟著錢大錢二外出跑買賣,當初虞歸晚頭次護送錢老爺?shù)呢浳锶テP販賣,老嫗的孫子就是隨去的護衛(wèi)之一,他們不是細作,卻會聽老嫗的話留意打聽。

    所以東遼三王子很早就知道虞歸晚,也知道雪花鹽出自她手,當初妙娘帶的商隊在草原遭劫,幕后黑手就是他,只是派出去的人不給力,失敗了,之后就再沒有找到機會。

    巧的是,這次南柏舍有村民進城避戰(zhàn)亂,落腳點是錢老爺提供的一處院子,他也是好心,想做些力所能及的事,不曾想給了這老嫗可乘之機,借著送菜送糧的空,打聽出幼兒就在商坊。

    老嫗還從一個村童手中見到了失蹤的鐵卷的手骨鏈,那是東遼貴族勇士的象征,上頭刻有家族圖騰,她認得出。

    她是錢老爺家的婆子,村民以為信得過,就沒有多想,把前兩三年盜匪進村然后被殺的事說了。

    當時阿秀抱著孩子也在,不知為何,她總覺得這婆子好奇心太重,話里話外都在打聽幼兒姑娘,便留了個心眼。

    過后阿秀將孩子留給村民幫忙照看,自己跑去商鋪想告訴葛大娘這一事,防著點。

    街上亂哄哄,阿秀抱頭躲著走。

    哪知到了商鋪,發(fā)現(xiàn)大門敞開,里邊卻沒人。

    “姑媽?”她站在門外喊了兩聲都沒有人應,就大著膽子進去。

    虞歸晚留下的人都已倒在血泊中沒了氣,后院更是一片狼藉,有明顯的打斗痕跡。

    葛大娘躺在屋門口,胸口插了把匕首,不知是死是活,金方和喜鵲倒在她旁邊,喜鵲護著杜氏,自己的后背遭了好幾刀,人已經(jīng)沒了,金方還有一口氣在。

    但是幼兒和趙禎、廖姑卻不見了蹤影。

    阿秀僵在原地,捂住嘴不敢發(fā)聲。

    金方睜開眼,瞧見是阿秀,便拼盡最后一絲力氣,“快……快去……找主子……姑娘被……被人擄走了,快……”

    阿秀雙腿發(fā)軟,撲通跪坐在地上。

    天老爺!

    金方嘴角流出黑色的血,顯然是中了毒。

    “快去啊……”

    她沒有護好姑娘,那些人把姑娘的頭都砸破了,裝進一個麻袋扛走的,她沒能攔住。

    .

    南柏舍。

    黑鷹帶回來第三封信,前兩封是幼兒寫的,熟悉的字跡讓虞歸晚的嘴角往上翹。

    但這第三封信卻讓她沉下臉。

    她捏碎手里的紙扔到腳下踩進泥地,交代了幾句便翻身上馬,挑過劉縷的頭直接往縣城的方向疾馳。

    .

    蒙灰看著城下黑壓壓的東遼大軍,竟還笑得出來。

    親兵以為他腦子壞掉了,擔憂道:“副統(tǒng)領?”

    兵臨城下,離死不遠了,還笑。

    蒙灰仰頭,仔細搜尋看有沒有黑鷹,像是喃喃自語又像在是回答親兵,“七萬鐵騎她都能全殺了,一個不留,城下這些……呵,真是作死啊,沒事綁她的妹子做什么�!�

    從知道劉縷的七萬鐵騎死在南柏舍,蒙灰就不怕自己人少敵不過東遼了,他知道虞歸晚有辦法能扭轉乾坤。

    既如此,何所懼!

    第114章

    紙上寥寥數(shù)語,

    卻道盡幼兒受傷被擄的全部經(jīng)過。

    那年寒冬她遭劫匪,受了傷,挨了凍,

    身體就沒好全過,這兩年又費心為自己管家,免了自己為瑣事煩憂,困頓時也是她為自己解惑、指點,那些外人看不見的點點滴滴,全是她為自己謀劃的,自己手底下的人稱她一聲‘姑娘’,也并非全是自己的緣故,

    東遼選擇在此時擄走她,

    才是受了自己的連累。

    她以為將幼兒送去縣城又留下人護著就可周全,終究是自己疏忽大意才使東遼細作有機可乘。

    若自己再謹慎些,提前讓人全城排查,將可疑者全部抓了,寧錯殺不放過,

    也該將妙娘和六花一并留下,幼兒許就不會遭此劫。

    駿馬在道上疾馳,

    她咬緊牙關,

    狹長的眸結著冰霜。

    幼兒活著便罷,

    若有個好歹,

    她必踏平東遼國土,

    刨其祖墳,滅其根基,

    讓歷史長河中再無此國!

    呼!

    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尖銳詭異的笛聲被秋風卷著響徹山野,成群結隊的飛禽走獸緊隨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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