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五歲的大郎眼觀鼻鼻觀心,他也不怕公主四嬸,就是四嬸好像只喜歡姐姐,沒叫過他們男孩子過去。
四宜堂。
華陽猜測著婉宜要來了,就站在堂屋門口等,待八歲的小姑娘帶著甜甜的笑容走進院子,華陽目光也是一軟。
陳家眾人發(fā)配時,婉宜剛剛十四歲,正是花骨朵的年紀,華陽無法想象她到了邊關苦寒之地會受多少苦。
“四嬸,您瘦了好多�!�
自從老太太下葬,華陽再也沒有離開過四宜堂,隔了這么久,婉宜一下子就發(fā)現(xiàn)了她身上的變化。
華陽笑道:“我第一次來陵州,有些水土不服,過陣子就好了,你呢,讀書累不累?”
婉宜搖搖頭:“不累,就是三叔好像挺辛苦的,對了,怎么不見四叔?”
華陽指指內(nèi)室,胡謅道:“他在里面睡懶覺,咱們先吃,不用管他�!�
婉宜吃了一驚,四叔也太懶了吧,大晌午居然還在睡,他怎么好意思!
婉宜幽幽地瞥眼內(nèi)室,公主面前,她都想替四叔臉紅!
華陽瞧見了,暗暗好笑。
怪誰呢,陳敬宗不肯老老實實在家待著,就別怪她找這樣的借口。
身邊多了個可愛的小姑娘,午飯華陽吃得津津有味,飯后再叫朝云把她早就準備好的一條絹帕拿出來,送給婉宜。
帕子上繡著一朵栩栩如生的牡丹,一只彩蝶飛過來,將落未落。
這是宮里的繡娘所繡,行針精巧,有俞秀在旁邊指點,婉宜跟著學能受益匪淺。
“好漂亮的帕子,謝謝四嬸!”
婉宜太喜歡這份禮物了,雙手珍惜地托著帕子,烏黑明亮的眼睛里全是喜悅。
華陽笑著摸摸她的頭:“回去吧,早點休息�!�
婉宜撒嬌地抱了她一下,這才行禮退下。
觀鶴堂。
陳伯宗、俞秀夫妻倆都在等女兒,得知公主送了女兒一方精致的帕子,俞秀松了口氣。
陳伯宗沒看那帕子,隨口問:“你四叔與公主相處如何?”
他想知道四弟有沒有收斂一些那些不雅的毛病。
提到四叔,婉宜露出一副恨鐵不成鋼的小模樣:“我都沒看見四叔,四嬸說他還在睡懶覺�!�
“噗”的一聲,陳伯宗差點吐了剛剛咽下去的茶。
俞秀也是一臉的難以置信,孩子們都不敢睡那么久的懶覺,四弟怎么就……
“成何體統(tǒng)!”陳伯宗放下茶碗,難掩怒氣。
俞秀娘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默契地走開了。
陳伯宗決定管教一下越來越胡鬧的弟弟。
下午,他派丫鬟去四宜堂請四弟過來。
小丫鬟跑了一趟,回來時神色復雜:“公主說,昨晚四宜堂有老鼠,四爺抓了一晚的老鼠,現(xiàn)在還睡著,您若有事,等他醒了再來見您�!�
陳伯宗:……
第9章
黃昏時分,眼看著院子里最后一抹夕陽都要消失了,朝云終于聽到西耳房那邊響起一聲短促的口哨。
她拍拍胸口,高興地對堂屋里坐著看書的公主道:“回來了,駙馬終于回來了!”
華陽微提著的心放了下去,這么晚,她也有點擔心陳敬宗是不是在山里出了什么意外,譬如被毒蛇咬了一口,亦或是不小心跌落山崖之類的。
她就這一個駙馬,雖然毛病一堆,可有總比沒了強。
華陽喜歡做京城最尊貴的公主,而不是最尊貴的“寡婦”。
伴隨著一陣沉穩(wěn)有力的腳步聲,一道高大偉岸的身影出現(xiàn)在門口,遮得堂屋里都暗了幾分。
華陽抬頭,目光掃過陳敬宗那張看似英俊正經(jīng)的臉,迅速落在了他手里。
這次他沒帶獵物回來,左手提著三個油紙包,右手拎著……一壇酒!
華陽眉頭一簇,她差點忘了,上輩子陳敬宗幾乎頓頓都要喝兩口!
“哪里來的酒?”她壓低聲音問。
朝云見主子要生氣,忙低頭退下。
陳敬宗不以為意,跨進來,將酒壇子往桌子上一放,他再坐下,一邊拎起茶壺倒茶一邊解釋道:“上午打了兩只兔子,特意翻過山頭去十幾里地外的另一個鎮(zhèn)子換了酒�!�
他說的輕松,然而又是翻山又是徒步來回二十多里地,就為了一壇子酒!
華陽厭惡酒氣,連帶著也不喜歡陳敬宗為了買酒花這么多心思。
“肉都吃了,喝點酒又怎么了?”
陳敬宗打量著她的臉色,無法理解她這脾氣。
“我不喜歡你喝酒�!彼毖缘�。
陳敬宗神色一正,回憶片刻,道:“你讓我睡床的條件可不包括禁酒,你要是嫌味道大,我保證會仔細刷牙�!�
華陽沉默。
她厭酒的另一個原因,是宮里的父皇。
父皇召見大臣時儼然一副明君做派,私底下卻喜歡飲酒縱樂。九歲那年,華陽無意間撞到父皇酒后強迫一個宮女,父皇通紅的臉龐、言語的粗俗、舉止的猥褻,一度都是華陽的噩夢,導致她從那年開始抗拒見到父皇,見到了也難以壓抑心底的惡心。
陳敬宗只是小酌,可華陽很擔心哪天他會不會喝多了,會不會也像父皇強迫宮女那樣強迫她。
記憶中,有一次她與陳敬宗去舅舅家里赴宴,那天陳敬宗就喝多了,華陽沐浴出來,發(fā)現(xiàn)他坐在床邊,通身酒氣,黑眸沉沉地盯著她。
華陽表面鎮(zhèn)定,冷冰冰地叫他去前院睡,實則藏在袖子里的手都在止不住地抖。
公主又如何,與陳敬宗單獨相處時,她就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普通女人,連陳敬宗一只手都掰不過。
幸好,那晚陳敬宗依然很聽她的話。
這人就是這樣,不斷地做著讓她嫌棄的事,卻又在死后總能讓她想起他的一些好。
“最多一碗,不許多喝。”華陽再度妥協(xié)了一步。
陳敬宗:“平時一碗,遇到喜事或愁事,你別管我?”
華陽哼道:“隨你,喝多了就自己找屋子睡,別來我這邊。”
心里卻納罕,他連挨了親爹的斥責都能當耳旁風吹過,還能有什么愁緒。
陳敬宗不置可否,解了渴,他把三個油紙包推過來:“還買了些零嘴,鎮(zhèn)上沒什么好東西,你喜歡就吃,不喜歡都給我留著�!�
華陽瞥了一眼油紙包。
嬌生慣養(yǎng)的公主,別說粗活了,拆繩子這種小事都不會親手去做。
陳敬宗見她一動不動,嗤了聲,三兩下解開繩子,展開油紙。
華陽就看到了一包瓜子、一包肉干、一包杏脯。
跟宮里特質(zhì)的零嘴比,這三包方方面面都差多了,瓜子不夠飽滿、肉干顏色不夠紅亮、杏脯也都小小的。
可在附近的村鎮(zhèn)上,這三包已經(jīng)是上等貨色,更是服喪的陳宅現(xiàn)在不能采辦的東西。
服喪是為了緬懷亡人,表現(xiàn)的越悲痛越叫人夸贊孝順,若還有心情吃零嘴,算什么?
人人都知服喪苦,當官的甚至還必須丁憂耽誤前程,但孝道如山,陳家這等讀書人家更要看重禮法。
“吃了會不會肚子疼?”華陽對小地方的東西沒什么信心。
陳敬宗:“試試不就知道了?反正我吃了沒事。”
華陽猶豫片刻,還是決定等哪天實在嘴饞了再說。
“晚飯還沒好,你先去沐浴吧。”
他一身灰塵,華陽一眼都不想多看。
陳敬宗吩咐門口的朝云:“直接提桶涼水來,不用特意燒了�!�
華陽皺眉:“一桶水能洗干凈?”都不夠她洗頭。
陳敬宗看過來:“又不干什么,洗那么干凈有什么用?”
她要是給他睡,他可以拿刷子從頭到尾刷一遍,保證她處處滿意。
華陽漲紅了臉。
當初她真是想得太簡單,以為閣老家的兒子縱使習武也定會是個雅士!
珠兒去提水,朝云去內(nèi)室給陳敬宗拿了一套換洗的衣裳,放在浴桶旁邊的架子上就退了出來。
華陽讓她把一壇子酒、三包零嘴收起來,繼續(xù)在堂屋坐著。
陳敬宗進去不久,西次間就傳出來嘩啦的撩水聲,然后是濕巾子被人攥緊沿著脊背摩擦的特別聲響。
華陽的眼前就好像又出現(xiàn)了姑母府里的兩個侍衛(wèi)。
她并沒有仔細看他們的臉,卻深深地記住了他們寬闊的肩膀、勁瘦的腰腹。
比較起來,還是陳敬宗的身體更好看,身形更加修長,肌肉結實勻稱且恰到好處。
浮翠堂。
羅玉燕久坐不適,正慢慢地在院子里散步,二郎、三郎蹲在樹下玩螞蟻,教了一天書的陳孝宗舒舒服服地躺在次間休息。
主宅派丫鬟送來了晚飯,是素三鮮餡兒的水餃,另有三道素菜、一道蛋花湯。
羅玉燕看著丫鬟們進來,再看著丫鬟們離去,嘴里淡淡的很是沒有滋味兒。
人就是這樣,天天能吃肉的時候毫不珍惜,連著仨月沒有吃肉,她就特別饞!
“娘,咱們進去吃飯吧�!倍绅I了,丟了手里的小木棍,站起來道。
羅玉燕點點頭,剛要往里走,一縷燉雞的香味兒忽然從四宜堂那邊飄了過來。
羅玉燕不動聲色地看向兩個兒子。
二郎、三郎都使勁兒地吸了吸鼻子。
跟哥哥確認過眼神,三郎高興地跑到母親身邊:“娘,有肉!”
羅玉燕噓了一聲,囑咐兒子們別聲張,再把陳孝宗叫了出來。
這次燉雞的香味兒濃了些,陳孝宗也聞到了。
他笑了下,好個老四,撒起謊來連眼睛都不帶眨的!
.
四宜堂今天的晚飯,有燉雞還有酒,陳敬宗吃得很盡興。
華陽吃了七分飽便停了筷子。
“還能盛一碗,要嗎?”陳敬宗看看湯盅,問她。
華陽:“你喝吧。”
陳敬宗就把雞湯盛到碗里,幾大口喝得干干凈凈。
華陽:……
她知道了,這輩子她也不可能將自己的駙馬調(diào)教成一個雅人。
等她解了陳家的難,再有下輩子的話,她或許可以重新去物色一個容貌風度樣樣拔尖的人。
“駙馬,大爺叫您吃完飯過去一趟�!�
珍兒過來稟報道。
華陽驚訝:“莫非大哥那邊也聞到味兒了?”
她有些后悔跟著陳敬宗一起偷腥了,跟做賊似的,有點風吹草動都要擔心一番。
陳敬宗想了想,道:“大哥就算聞到,顧及你的面子他也只會假裝不知,找我肯定是為了別的事�!�
他這么一說,華陽想起來了:“下午大哥也派人來找過你,我說你昨晚忙著抓老鼠,白天都在補覺�!�
陳敬宗:“行,那我過去看看�!�
仔細漱了口,陳敬宗這就去了觀鶴堂。
陳伯宗站在走廊里,遠遠地看著四弟從四宜堂那邊走過來,頭發(fā)還半濕不干的,便篤定四弟是睡了一整天,醒來全身是汗才洗的澡。
“聽說你昨夜一直在抓老鼠,忙到了幾更天?”陳伯宗面容嚴肅地問。
陳敬宗胡謅道:“記不太清,反正天快亮了。”
陳伯宗:“就算如此,你也不該一整個白天都拿來睡覺,不成樣子�!�
陳敬宗皺眉:“我的事你不用管,說吧,為何找我?”
陳伯宗:“為的就是這個,不提公主如何看你,晌午婉宜去陪公主用飯,你做四叔的,被侄女知道睡懶覺,不覺得羞愧嗎?”
陳敬宗瞇了下眼睛,終于明白了前因后果。
他敷衍道:“羞愧,以后不睡了�!�
陳伯宗:……
明知四弟只是隨口應承,偏人家裝出老實認錯的態(tài)度,他就不好再教訓。
“皇上把公主嫁進咱們陳家,是天恩浩蕩,你當在公主面前恪守禮節(jié),不可任意妄為�!�
“行,以后每天見面我先給她磕三個頭�!�
“你……”
陳敬宗不再理他,轉身往回走。
經(jīng)過浮翠堂時,恰好碰見跨出門的陳孝宗。
這一照面,陳孝宗先笑了,像只玉面狐貍:“四弟從哪回來?”
陳敬宗停下腳步:“有事?”
陳孝宗走過來,余光瞥見走廊那頭有道身影,等他看過去的時候,只瞧見大哥一閃而逝的衣角。
“大哥找你?”陳孝宗好奇問。
陳敬宗:“與你無關�!�
陳孝宗:“行,那咱們只說咱們的。你啊你,昨日丫鬟說聞到你們那邊的煎魚味兒我還不信,今天我們都聞到了你們那邊的燉雞香,四弟還要狡辯嗎?”
他語氣調(diào)侃,一副“雖然你違了禮法但你是我親弟所以我不訓你”的隨和姿態(tài)。
陳敬宗面無表情:“我們只燉了雞樅菇�!�
陳孝宗笑著拍他的肩膀:“放心,三哥又不會揭發(fā)你。”
陳敬宗撥開他的手:“吃就是吃了,沒吃就是沒吃,我沒做過的事,自然不會承認,三哥若不信,大可以去搜我們的廚房,也算還我們清白。”
陳孝宗笑容一僵,便是沒有公主,他一個讀書人,去翻弟弟的廚房也太難看了。
看出弟弟是要嘴硬到底,陳孝宗只得換了個話術,無奈道:“四弟,三哥沒想笑你偷嘴,說實話,食一年的素確實太苛刻,我跟大哥每天看看書不用動力氣,尚且能夠忍受,你要練武健身,光吃素菜哪里受得了,三哥都理解的。三哥過來找你,其實是為了你三嫂。”
陳敬宗冷漠的表情微微緩和了些。
陳孝宗看到了希望,神色越發(fā)真誠,攬著兄弟往旁邊走了兩步:“你三嫂這次懷孕懷的不是時候,萬幸她底子還行,一路趕來沒有動過胎氣,可她的氣色明顯不如懷二郎他們時,白天沒精神,夜里腿經(jīng)常抽筋,這都是吃的太素的緣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