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富貴氣得咬牙,對他道:“行了,這邊沒你什么事了,出去吧。”
張斗躬著腰,對陳敬宗道:“稟駙馬,公主來瞧過您,見您睡得香,特意吩咐奴婢寸步不離地守在床邊,就怕您醉酒不舒服�!�
富貴吃了一驚,公主來過,他怎么不知道?
陳敬宗也很意外,細細問了張斗她過來時的情形,卻也沒能琢磨出她的來因。
扯著衣襟聞了聞,陳敬宗道:“備水吧,我要沐浴�!�
張斗:“是,奴婢這就去安排�!�
他帶著三分喜意離去,富貴狠狠瞪了他幾眼,然后湊到主子身邊,壓低聲音道:“爺,您瞧瞧他,我從五歲起就跟著您,伺候了您十幾年,他竟然要跟我爭做您身邊的第一紅人�!�
陳敬宗:“你傻是不是?你是要跟著我去外面當差的,流云殿這四個小太監(jiān)里總要有個領頭的,他爭的是流云殿大太監(jiān)的名銜,怎么,你也想當大太監(jiān)?”
富貴猛吸一口氣,彎腰捂住褲襠。
陳敬宗嫌他沒出息,大哥三哥身邊的小廝瞧著都像個人物,怎么就自己身邊的小廝沒個正形,可見老頭子當年給他們兄弟挑人時就偏了心,專把歪瓜裂棗丟給他。
洗了澡換了干凈的衣袍,陳敬宗蹲在院子里連刷三次牙,確定嘴里沒有酒味兒了,這就丟下富貴與四個小太監(jiān),一個人去了棲鳳殿。
華陽在次間的榻上坐著,聽到院子里有動靜,她歪歪頭,透過明鏡似的琉璃窗,瞧見陳敬宗穿著一件棗紅底繡麒麟的圓領錦袍氣宇軒昂地跨了進來。
陳敬宗是武官,身上白皙,臉與脖子都曬成了淺麥色,不過被這棗紅袍子一襯,竟也顯得面如冠玉。
他才除服,還沒來得及做新袍子,今日穿的這兩套顯然都是吳潤提前為他準備的,衣櫥里或許還有更多。
吳潤做事就是細心,勝過她小時候的乳母嬤嬤。
思量間,陳敬宗挑起簾子進來了,視線直接落到她身上。
華陽輕諷道:“駙馬爺這一覺睡得可真香。”
陳敬宗站在榻前,目光先在她身上過了一遍,才開口道:“你去找過我,可是有事?”
華陽被他輕佻的眼神弄得渾身不自在,他這人不知道怎么回事,都成親這么久了,每次見著她還是跟餓狼見了兔子似的,仿佛隨時隨刻都可以將她抱進內室來一回。
“沒什么,就是想問問你們飯局上的情形�!�
陳敬宗:“不是跟你說了,我看都沒看那個女人,早早打發(fā)了�!�
華陽:“誰在意那個了,我是說項寶山等人待你如何,你身上酒氣那么重,他們是不是灌你喝酒了?”
陳敬宗見她要長談,就側坐在榻邊上,帶著幾分輕蔑道:“醉仙居的酒確實不錯,我喜歡喝,他們來敬酒我才一口氣喝了個痛快,倘若酒差,或是我不想喝,他們灌也沒用。”
華陽皺眉道:“喝酒傷身,再好喝也不能喝過量,看你醉得,睡了整整一下午,這是今日不必當差,不然你豈不是耽誤了正事?”
陳敬宗反駁道:“我是那種沒分寸的人?若是在差上,我也不會放開了喝�!�
華陽只拿眼睛瞪他。
陳敬宗不解道:“你生什么氣,我又沒在你身邊睡,知道你仙女下凡聞不得人間污濁,我特意去的流云殿。”
華陽:“說得好像我趕你走了似的,我只是讓你去沐浴�!�
陳敬宗:“太困了,懶得洗。”
想要干凈到能被她接受的地步,至少要忙活半個時辰,他哪有那個耐心。
華陽:……
早知道他犯了邋遢病,她何必想那么多?
“傳飯吧,我餓了。”陳敬宗朝外面道。
自有丫鬟們去幫忙張羅。
吃飯時,陳敬宗也打聽了一下華陽這邊的待客進展。
華陽道:“我叫她們后日來,順便也給大嫂送了帖子�!�
沒有誰是一出生就在接人待物方面游刃有余的,就連高門貴女乃至公主們也都是從小就要接受各種禮儀方面的練習,這一年她在陵州,有什么應酬都帶上俞秀,除非俞秀是個木頭疙瘩,不然肯定能開三分竅。
陳敬宗幽幽道:“我發(fā)現(xiàn)了,你待我們家哪個都比待我好�!�
華陽笑:“誰讓你最不招人待見呢�!�
陳敬宗沒搭話,飯后去內室逛了一圈,發(fā)現(xiàn)她竟然沒有泡那個,就讓朝云端溫水來,他自己泡。
華陽在次間坐著,直到朝云端著專門用于此事的白釉粉彩蓮花盆從她面前經過,她才心跳亂了幾拍。
要歇下時,那東西還不夠柔軟。
華陽幸災樂禍:“白費什么事�!�
陳敬宗重新?lián)Q好一波溫水,只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眼。
華陽只管安心睡去。
周圍黑漆漆的,不知過了多久,陳敬宗突然覆了上來。
她堅固如城墻的濃濃睡意,就這么被他一點點地嚙碎,沖撞成渣。
.
清晨,陳敬宗看眼身邊還在酣睡的公主,帶著薄繭的指腹輕輕掃過那張白里透粉比花瓣還要柔嫩的臉頰,這才起身,放輕腳步離開了拔步床。
知道他今日要去衛(wèi)所,廚房提前做好了早飯。
陳敬宗獨自吃了,漱漱口,即刻出發(fā)。
寧園外已經備好了馬匹,富貴打個哈欠,瞧見主子,立即挺直腰背。
陳敬宗心情好,懶得訓他,騎上駿馬,揚長而去。
陵州衛(wèi)所在城北十里地外,陳敬宗抵達時,項寶山等人又已經在衛(wèi)所營門外等著了,顯然十分敬重他這位駙馬爺。
他們非要客氣,陳敬宗便照單全收,隨意打量一番過往的士兵,他跟著項寶山、王飛虎、林彥來了軍官們的營房前。
衛(wèi)所士兵都住大通鋪,只有軍官們住在一座獨立的院子里。
院子前面是處理公務的地方,后面住人。
項寶山將他的房間讓給了陳敬宗,床褥換了新的。
陳敬宗也沒有謙讓,里面逛一圈,出來就見兩個穿青衣的小丫鬟端著茶水朝他們走來,衣裳打扮跟就跟丫鬟一樣,可二女的臉蛋都白白凈凈的,一看就不是買來做普通丫鬟用。
“兵營不能養(yǎng)女人,給她們發(fā)了這個月的月錢,攆走�!�
陳敬宗板著臉道。
王飛虎朝林彥遞眼色,他都說了駙馬爺不像好色之人,林彥還非要再試探一回,撞墻了吧?
林彥抿唇。
項寶山笑著將兩個婢女打發(fā)走,叫王、林先去當差,他把陳敬宗請回屋,單獨交談起來。
“駙馬,昨日的酒席怪我們招待不周,這是我們四個的一點心意,還望駙馬笑納�!�
陳敬宗看向項寶山雙手遞過來的紅色信封,漠然問:“什么東西?”
項寶山:“一點心意,一點心意�!�
說完,他唯恐陳敬宗不愿意收的樣子,告辭離去。
陳敬宗拆開信封,里面是四張百兩面額的銀票。
第41章
陳敬宗做四品官的月俸折合下來是十二兩,
一年才能賺一百四十多兩,還是在沒有罰俸扣俸的情況下。
當然,他做駙馬還有一份俸祿,
不過那份俸祿他都交給華陽掌管了,而他也不屑去找華陽要銀子花。
無論如何,
四百兩都不是一筆小數(shù)目,如果這銀子真是項寶山、王飛虎、林彥、盧達湊起來送的,說明他們分別拿出了一年左右的俸祿來孝敬他。
若陳敬宗貪財,這會兒他一定很高興。
可陳敬宗從小到大只貪兩樣,一樣是美酒,
恨不得頓頓都喝兩口,
一樣正在寧園養(yǎng)尊處優(yōu),
恨不得夜夜都睡上幾回。
笑了笑,
陳敬宗將信封合好,收進懷里。
等他走出房間,
在衛(wèi)所里巡視時遇見項寶山等人,
陳敬宗或是笑著對個眼色,
或是閑聊幾句,絕口沒提“心意”的事。
盧達根本不知道銀子這一茬,
兀自做著自己的事。
項、王、林三人找機會碰了頭。
王飛虎急著問:“銀子送出去了嗎?”
項寶山笑著頷首。
王飛虎松了口氣,
旋即又有點瞧不起陳敬宗的樣子:“原來他好的是銀子�!�
他是銀子美人權勢都貪,卻也知道有些人只貪一兩樣,遇到不感興趣的,
哪怕別人都當成香餑餑,
對方也不在意。
林彥思忖道:“還是再觀察一段時日,
才能確定他跟咱們是不是一路人�!�
項寶山:“對,
再看看。”
外面,
陳敬宗帶著富貴漫無目的般四處走動。
衛(wèi)所里面一共有五千六百個士兵,其中兩千個戰(zhàn)兵,一年到頭都要習武操練,其余的叫做屯兵,負責耕種朝廷撥給衛(wèi)所的軍田,農忙時下地干活,農閑時再到兵營操練,如此以兵養(yǎng)兵,減輕朝廷的負擔。
但這都是太祖時定下的規(guī)矩,太祖都死了兩百多年了,規(guī)矩也從來都是死的。如今,各地的衛(wèi)所有的或許還在嚴格按照規(guī)矩行事,大多數(shù)衛(wèi)所的管理卻都出現(xiàn)了漏洞。要么是軍田、軍餉被當?shù)貙㈩I、官員侵占,要么是士兵們被高官們當成普通勞力使喚去干私活,凡是手里有點權的人都忙著中飽私囊,受苦的是底層的士兵們,據(jù)說有很多士兵會因為上面克扣軍餉兼奴役苛待而做了逃兵。
越是離京城遠的地方,這種情況就越嚴重。
陳敬宗視線所過之處,士兵們或是有氣無力地在假裝操練,或是干脆坐在地上休息。
陳敬宗觀察他們,士兵們也在觀察他,悄聲議論著。
“這就是新來的指揮僉事,皇帝爺?shù)呐觯俊?br />
“一看就是富家子弟小白臉,女人都喜歡這樣的,中看不中用。”
“不對,他是陳閣老家的公子,陳閣老也是咱們陵州人,還是我們石橋鎮(zhèn)的,去年鎮(zhèn)上發(fā)水,陳閣老親自帶著我們鎮(zhèn)上的百姓避災,事后還從家里拿了糧食出來給幾戶災民。”
“哼,都是做樣子,這些當官的,沒幾個好的,沒發(fā)達的時候個個看貪官不順眼,等自己上去了,貪得比誰都多!”
有人聲音大,有人聲音小。
富貴聽到幾句,氣得就要擼袖子。
陳敬宗按住他,往士兵們居住的兵營去了,這一去不得了,竟然發(fā)現(xiàn)有士兵還在被窩里睡覺!
陳敬宗忽然體會到了當年他故意睡懶覺,老頭子氣急敗壞的心情。
如此軍風,真到了朝廷要調兵打仗的時候,這些兵派到前線也只會白白送死。
“進去把他綁了!”
大通鋪里全是一個個糙爺們堆積起來的腳臭汗臭,陳敬宗放下簾子,眼前好像還晃悠著炕上那個急著穿褲子的懶兵的肥腚,晦氣!
富貴立即指示門外兩個小兵去里面拿人。
兩個小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畏畏縮縮地不敢動,其中一個小聲道:“駙馬爺,他是王大人的小舅子黃有才!”
王大人的小舅子啊,平時都不怎來衛(wèi)所的,在家摟著媳婦吃香喝辣的白領一份軍餉,這次因為駙馬爺初上任,王大人有言在先,黃有才昨晚才罵罵咧咧地趕了過來,帶著兩壺酒攢了牌局,一直鬧騰到半夜,睡得晚了,早上干脆賴起床來,打著別人不會發(fā)現(xiàn)少了一個人的如意算盤。
富貴呸道:“屁個黃有才,他叫黃財神也沒有用,你們去不去?不去等會兒連你們倆也一起打板子!”
兩個小兵見駙馬爺板著臉,想著連王飛虎也要討好這位主,再不猶豫,沖進去抓人。
黃有才剛穿好褲子,外面的棉衣還沒穿好,就被兩人按住了。
“你們倆,吞了狗膽是不是!”黃有才低聲咒罵著。
兩個小兵平時沒少被他欺負,這會兒有人撐腰,正好趁機出口惡氣,一邊綁人一邊假意為難:“駙馬爺有令,我們不敢不從�。∧鷦e急,等王大人來了,稍微求求情,駙馬爺肯定放了您!”
黃有才哼了哼,沒再吭聲。
陳敬宗先去了演武場,叫所有士兵來這邊集合。
盧達本來就在這邊,漠然地看著他。
項寶山、王飛虎、林彥聽到消息匆匆趕來,沒等發(fā)問,就見富貴像趕畜生似的把一身繩索的黃有才趕了過來。
“姐夫!救我!”
黃有才大聲叫道!
王飛虎:……
他討好地看向陳敬宗。
陳敬宗回看過來,問:“軍紀如山,他藐視軍紀這個時辰還在貪睡,該當何罪?”
盧達一聽,朗聲道:“當打二十軍棍!”
王飛虎:……
他求助地看向項寶山,四百兩他與林彥一人掏了二百兩,不能就這么打水漂了吧?
項寶山看向已經聚攏過來的士兵們,哪怕他作威作福慣了,從不把士兵們放在眼中,但也都是冠冕堂皇,如今黃有才被陳敬宗抓住把柄,眾目睽睽之下,他身為指揮使,怎能公然偏袒?
非但不能幫,項寶山還義正言辭地訓了黃有才一頓,慚愧地對陳敬宗道:“前幾日我家中老母病了,我在家中照看她老人家,不想底下人竟懈怠如此,實在汗顏�!�
陳敬宗客氣道:“一定是大人平時過于寬厚,才養(yǎng)大了他們的膽子,現(xiàn)在人已經帶到,請大人宣布懲罰,以儆效尤,重整軍紀�!�
說完,他把中間的位置讓給了項寶山。
項寶山面容嚴肅地走過去,大義凜然地宣布了對黃有才的懲罰。
黃有才被人用破布堵住嘴,按在長凳上扒了褲子。
陳敬宗移開視線,只聽那軍棍用力敲擊在肥肉上時發(fā)出的一聲聲悶響。
二十軍棍打下來,黃有才的白腚變成了紅的,人早昏死過去了。
王飛虎滿頭大汗,已經能想象家中妻子聽聞此事,該會如何與他哭罵算賬。
該罰的罰了,項寶山隆重地給士兵們介紹了陳敬宗,請陳敬宗說兩句。
陳敬宗看著那一道道高矮胖瘦的身影,問項寶山:“衛(wèi)所五千六百名士兵,除了站崗的,都在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