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剛凈了面,就聽外面珍兒笑著喚“大小姐”。
少頃,婉宜進來了,手里捧著幾枝粉燦燦的桃花,清澈烏潤的眸子歡喜地望著她:“這是我新摘的桃花,四嬸喜歡嗎?”
華陽喜歡。
上輩子這年的春天,不知是哪一日,婉宜也送了她桃花,嬌憨可愛的小姑娘,清新嬌嫩的花瓣,都叫人心情一亮。
“我也給婉宜準備了禮物呢。”
朝云取來一個巴掌大的小匣子,華陽遞給婉宜,笑著叫她打開瞧瞧。
婉宜照做,就見匣子里面是一枚用粉碧璽做成的桃花發(fā)鈿,粉嫩嫩亮晶晶,漂亮極了。
華陽拿起桃花發(fā)鈿,親手幫婉宜戴上,再牽著她走到半人高的穿衣鏡前。
婉宜很喜歡,可也有些不好意思,紅著臉道:“每次我過來四嬸都要送我好東西,下次我都不敢再來了。”
顯得她是為了禮物才討好四嬸似的。
華陽笑道:“也不是每次都有,下次你來,我就不送了,可好?”
婉宜也就笑了。
“公主,三夫人也到了�!�
華陽肯定不會去門口接羅玉燕,只拍拍婉宜的肩膀,叫她只管過去,這是小輩們應盡的禮數(shù)。
二郎、三郎已經(jīng)奔出去了,大郎站在走廊等姐姐。
注意到弟弟往她頭上看了好幾眼,婉宜心中一動,叫弟弟幫她取下桃花發(fā)鈿,小心翼翼地收進腰間的精致荷包。
大郎問:“是四嬸送的嗎?姐姐怎么不戴了?”
婉宜邊帶著弟弟往外走邊低聲解釋道:“咱們爹娘素來簡樸,也不許咱們太講究這些,若我戴著那發(fā)鈿去見三嬸,三嬸肯定猜到是四嬸所送,四嬸都送了,那三嬸是不是也得送我點好東西?我又何必叫三嬸破費呢。”
四嬸喜歡她,賞賜東西下來,婉宜大大方方地收下,卻不能有意無意地主動跟三嬸討要。
她已經(jīng)九歲了,已經(jīng)懂了一些人情世故。
六歲的大郎若有所思。
陳宅門外,羅玉燕也給孩子侄子們備了吃食禮物。
孫氏在廳堂坐著,等三兒媳進來見禮,陳廷鑒這次就沒過來了,畢竟他剛剛只是要迎接公主,如果只有大兒媳回來,他做公爹的,也沒有道理要特意迎兒媳婦。
“娘,您不是經(jīng)常念叨肩膀酸嗎,那天三爺在外面微服私訪,瞧見有人賣一種專門用來緩解肩膀酸痛的小木槌,特意給您與父親都買了一個,您快試試好不好用?”
羅玉燕很是熱情地獻上了夫妻倆給二老預備的禮物,一對兒長柄小木槌,丫鬟不在,自己也可以隨時敲打敲打。
孫氏試了試,笑瞇瞇道:“這個實用,老三有心了。”
羅玉燕帶著孩子們離開后,孫氏也拿著禮物回了春和堂。
陳廷鑒見她身邊的丫鬟捧著一個長匣子,就盯著那匣子看。
老大送的茶葉,有點貴,不過也沒有太出格,以老大的俸祿還買得起。
老四斷不會孝敬他,那兩盒燕窩乃是公主的心意。
不知道老三預備了什么。
陳廷鑒倒不是惦記孩子們的禮物,他是怕兒子們在外也學了那些貪官的路數(shù),收斂民脂民膏來他面前充孝子。
孫氏知道他的心思,取出那對兒小木槌,塞到他手里:“檢查檢查吧,看看這手柄里面是不是藏了金子�!�
陳廷鑒:……
丫鬟們笑著退下。
孫氏搶回一根小木槌,拿捏好力道往丈夫肩膀上敲了敲,哼道:“三份禮,屬老三送的最便宜,偏他油腔滑調(diào)的,說的比唱的還好聽�!�
陳廷鑒眼中露出一點笑意。老三是圓滑了些,不過大是大非上并不糊涂,更何況,妻子明顯也喜歡老三這一套。
西院。
羅玉燕順路先去了觀鶴堂。
孩子們湊在一起玩耍,她單獨跟俞秀問話,譬如上次公主為何邀你同車,譬如到了陵州城后,公主有沒有請你去寧園走動之類。
俞秀能說的都說了,只隱瞞了公主與小叔鬧的那場別扭。
羅玉燕聽完,似笑非笑:“大嫂是有福之人,這是得了公主的青睞了。”
俞秀也覺得自己命里有福,別的不提,光是能與公主交好,她這輩子就沒白活。
羅玉燕走后,婉宜繼續(xù)黏在母親身邊。
俞秀瞧見院子里的桃花,好奇問:“等會兒還要給你三嬸送桃花嗎?”
婉宜搖搖頭,俏皮道:“三嬸又不愛這些�!�
俞秀:“你怎么知道她不愛?”
婉宜:“去年花園建好了,每次咱們在那邊碰見三嬸,三嬸都喜歡盯著您的衣裳首飾看,四嬸就不一樣,她喜歡看花看樹。”
俞秀又驚又喜,捏了捏女兒的小鼻子:“你這腦袋,跟你爹爹一樣聰明。”
婉宜:“行吧,我的腦袋隨了爹爹,美貌隨了娘�!�
女兒不羞,俞秀都臉紅了,叮囑女兒在外面時切不可如此自負。
晌午孫氏陪兒媳婦們先簡單吃了一頓,等晚上一家人都聚齊了,再吃一頓隆重的家宴。
現(xiàn)在的陳家,只有陳廷鑒夫妻倆食素便可,年輕的兩代都可以放開吃了。
廚房那邊不斷傳來誘人的菜香,三郎饞得直流口水,實在是祖父平時太嚴厲了,祖母多給他們做幾頓紅燒肉,祖父見了都要皺眉頭。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
終于,街上傳來了疾馳的馬蹄聲,聽起來有三道,竟是來自兩個地方的三兄弟半路碰上了,同路而歸。
俞秀、羅玉燕都要去迎接各自的丈夫,孩子們肯定也要去迎父親。
華陽穩(wěn)坐在自己的席位上。
大人們都覺得這是理所當然的,三郎拉著娘親的手,走遠了時小聲問:“娘,為什么四嬸不去接四叔?”
羅玉燕輕聲答:“因為四嬸是公主,也是咱們家身份最尊貴的人,除非她自己愿意,否則誰回來她都不用親自來接�!�
三郎:“那大伯父跟我爹都有人接,就四叔沒有,四叔豈不是很可憐?”
羅玉燕隨便揉揉兒子的腦袋瓜:“你四叔不拘小節(jié),不介意這些。”
說話間,她們與風塵仆仆往里走的陳家三兄弟迎面相遇了。
孩子們分別去撲自己的爹。
陳敬宗站在兄長們一側,朝兩位嫂子淺淺行禮。
三郎從爹爹懷里下來,瞅瞅孤零零的四叔,大眼睛一骨碌,走過去問:“四叔,你跟四嬸什么時候生孩子?”
陳敬宗:……
陳孝宗、陳伯宗兩對兒夫妻:……
三郎兀自童言無忌:“四嬸不愿意出來接你,等你們生了弟弟妹妹,他們就可以跟我們一樣,出來接四叔了�!�
大人們臉上的復雜神色終于陸續(xù)恢復如常。
陳敬宗一把抱起三郎,不輕不重地彈了個爆栗:“誰說你四嬸不愿意來接我的?”
三郎指指里面:“四嬸沒來�!�
陳敬宗笑道:“那是因為四叔心疼你四嬸,提前跟她打過招呼了,讓她不用特意跑一趟�!�
三郎明白了,腦袋瓜一轉,大眼睛分別看向大伯父、親爹。
陳伯宗沉默,余光瞥向三弟。
陳孝宗笑道:“好了,肚子都餓了,咱們快進去用飯吧!”
老四那張嘴隨時隨地都可以胡扯,他們卻不好奉陪,在孩子們面前爭論心疼不心疼的問題。
他把三郎抱了過來。
陳伯宗一家走在最前面,接下來是陳孝宗一家,陳敬宗是老幺,自然要走在最后。
目光掃過被嬌妻子女環(huán)繞的兩位兄長,陳敬宗面露不屑。
他最厭煩這些虛禮,就是她出來接他,他也不稀罕!
第49章
進了廳堂,
陳家三兄弟先去給父母行禮。
陳敬宗基本站在旁邊就行,自有兩位兄長開口表孝心。
孫氏笑道:“好了,趕緊洗洗手,
坐過去吧,孩子們早餓了。”
陳伯宗帶頭行禮退下。
華陽看著陳敬宗朝她這邊走來,
目光好像有點兇,仔細一瞧,與平時又一樣,仿佛只是她剛剛看錯了。
朝云捧了溫熱的濕巾子送到駙馬爺面前。
陳敬宗擦擦臉再擦擦手。
最近都是晴天,路上干干的,
駿馬飛奔而過,
自然揚起許多灰塵。
不過陳敬宗騎得快,
身上沾的塵土少,
而他的駿馬揚起的灰土,都落到后面的陳伯宗、陳孝宗身上了。
丫鬟們將飯菜端上來,
闊別一個多月的陳家三代還算溫馨地吃了一頓團圓飯。
東院的陳廷實并沒有露面,
說是染了風寒。
飯后,
陳廷鑒看向三個兒子:“你們都隨我來�!�
陳伯宗、陳孝宗立即就跟了上去,陳敬宗不想動,
華陽在席案下偷偷擰了他一把,
這才把人擰了起來。
陳廷鑒帶兒子們?nèi)チ藭�,依次詢問兒子們上一個月的政務處理情況。
他問的細,兒子們的應對沒有問題,
陳廷鑒默默聽著,
若哪里他覺得不妥,
便會指點一二。
陳伯宗、陳孝宗還年輕,
而陳廷鑒在六部都做過一段時間,
其經(jīng)驗之豐富,給哪個兒子當官場恩師都綽綽有余。
這場父子談話注定要耗費一段時間,陳敬宗給自己找了把椅子,坐著旁聽。
陳廷鑒眼角抽了抽,陳伯宗、陳孝宗只當沒看見。
不知不覺半個時辰過去了,這時,終于輪到陳敬宗答話了。
陳廷鑒喝口茶,剛要開口,陳敬宗打了個哈欠。
陳廷鑒瞪他一眼,讓老三先回去。
陳孝宗就知道,陵州城里肯定出了什么事,與四弟有關,大哥也知情。
他雖然好奇,但既然父親認為他沒必要參與,陳孝宗也就懂事地告退了。
陳伯宗將弟弟送出書房,他站在門口,環(huán)顧左右,確定只有父親身邊的忠仆守門,與對方對個視線,重新關上門。
“你也坐吧�!标愅㈣b指著另一把空椅對長子道,沒有當哥哥的站著看弟弟回話的道理。
陳伯宗又是騎馬又是站了半個時辰,的確有些累了,謝過父親后,若無其事地落座。
陳廷鑒看向老四:“湘王的事,公主已經(jīng)給皇上寫了信?”
陳敬宗一點都不奇怪老頭子知道此事,漫不經(jīng)心地道:“嗯,初九寄出去的,皇上應該已經(jīng)看過了�!�
從陵州到京城,普通百姓的家書要在路上耽擱一個月左右,官員的普通文書來往需要半個月,若是有急報,最快三四天便可送到。
華陽給宮里的家書,走的是官員普通文書專驛。
陳廷鑒沉思片刻,問:“你可看過公主的信?”
陳敬宗目光怪異:“你不是一直告誡我在公主面前要恪守尊卑?那我一個小小的駙馬,怎好擅閱她寫給皇上的書信�!�
陳伯宗皺眉道:“看過就說看過,沒看便答沒看,少陰陽怪氣。”
對他們無禮也就罷了,與父親說過也如此沒規(guī)矩,成何體統(tǒng)!
陳敬宗雙手墊著腦后,往椅背上一靠,閉目養(yǎng)神了一會兒,簡單地把華陽的信復述了一遍。
陳伯宗還是擔心皇上會不會責怪公主小題大做,各地藩王多多少少都有一些不法之舉,奴役士兵蓋園真不算什么大罪,至少本朝任何一個帝王都不會為這種原因降罪藩王。
四弟挨數(shù)落也就罷了,出什么事一家人一起扛,但他們不希望因為自家的事情影響公主與皇上的父女情分。
陳廷鑒擺擺手,道:“皇上最是護短,公主這一狀告上去,皇上只會記恨湘王�!�
皇上雖然貪色,整體上還算是位明君,分得清誰對誰錯。
但陳廷鑒還是警告老四:“隨便你如何在衛(wèi)所行事,再遇到什么麻煩,都不可將公主牽扯進來�!�
陳敬宗回以輕嗤,這是湘王送禮送到華陽那里去了,不然衛(wèi)所再缺銀子,他也不會去跟她要。
陳廷鑒繼續(xù)問兒子衛(wèi)所里面的情況。
陳敬宗:“馬上要春耕了,我準備按照最初的軍田劃分,把被別人占去的田地都收回來,分給軍戶。”
軍田就是用來養(yǎng)兵的,足以保證軍戶之家豐衣足食,現(xiàn)在軍戶家里的田地被湘王以及地方官員占去了,士兵們既沒有田地養(yǎng)活自己,又拿不到軍餉,連基本的溫飽都不能滿足,何來力氣操練。
陳廷鑒:“人家吞到肚子里的肥肉,豈會輕易吐出來?”
陳敬宗:“別人去催當然不管用,我是誰啊,上有閣老爹,旁邊還有公主妻,哪個敢不給我面子?”
陳廷鑒:……
他還以為兒子有什么高招,到頭來還是倚仗駙馬爺?shù)纳矸菪惺隆?br />
“一切按照規(guī)矩來,不要授人以柄�!�
明明該是小兒子這邊的事情最難解決才對,可小兒子命好當了駙馬,事半功倍,竟不需要陳廷鑒幫忙出謀劃策。
陳敬宗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