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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可一直到月底休沐,陳敬宗都在衛(wèi)所住了半個月了,休沐日竟然也沒有回來,孫氏一下子就猜到出事了。

    她來四宜堂見公主。

    華陽哪能讓婆母操心,笑著說她與陳敬宗好好的,陳敬宗不回來,那是忙著練兵呢。

    公主笑靨如花毫無破綻,可孫氏暗暗觀察朝云等丫鬟,還是抓住了幾個異樣的小眼神。

    孫氏想著自己是長輩,公主可能不好意思開口,隔了兩日,她派大兒媳俞秀來刺探。

    俞秀哪里做得來這種事,才到四宜堂,先被華陽看出了她的來意,再三言兩語把人哄走了。

    俞秀紅著臉去跟婆母告罪:“公主慧眼,兒媳的心思瞞不住她,不如讓三弟妹去試試?”

    孫氏:“得了吧,她沒你討人喜歡,公主若板起臉,她還要跑來跟我訴委屈�!�

    兒媳婦們不管用,孫氏派長子去衛(wèi)所直接問兒子。

    可憐的陳伯宗,在大理寺忙到黃昏,騎一個時辰的馬趕到大興左衛(wèi),天都黑得透透的了,冷風(fēng)刮得他臉都要凍僵了,握著韁繩的手更是彎下指頭都難。

    跳下馬的時候,陳伯宗甚至冒出一個念頭,也許母親純粹是想多了,弟弟就是因為天寒犯懶才不想回去。

    陳敬宗對衛(wèi)所管束極嚴(yán),守營士兵雖然相信門口這文弱書生是駙馬的兄長,也沒有直接把人領(lǐng)進(jìn)去。

    過了一會兒,陳敬宗親自過來了,上下打量一眼,沒好氣地問:“你來做什么?”

    陳伯宗看看弟弟的黑臉,明白了,這是真的與公主置氣呢。

    今晚趕回城是來不及了,陳伯宗只好跟著弟弟進(jìn)了衛(wèi)所,來到陳敬宗住的屋子。

    屋里燒著地龍,暖和是暖和,卻有些汗氣,不知是老四邋遢,還是其他武官過來稟事留下的。

    南邊是窗,北面是炕。

    陳敬宗見他盯著炕看,眉頭要皺不皺的,冷笑道:“不想跟我睡一屋,我給你安排個大通鋪�!�

    陳伯宗搖搖頭,道:“餓了,先給我弄點吃的來�!�

    陳敬宗喊聲富貴。

    很快,富貴從廚房端了一盤大肉包、一碗熱過的米粥過來。

    陳伯宗并不挑剔衛(wèi)所的飯食,慢條斯理地吃了,吃完漱口凈面洗腳,這就鉆進(jìn)了富貴剛剛在炕上鋪好的被窩。

    陳敬宗盯了他半天,就等著他開口,直到此刻,他哪還忍得下去:“你過來就是蹭吃蹭睡的?怎么,大嫂把你趕出來了?”

    陳伯宗:“我與她相敬如賓,她趕我做何�!�

    陳敬宗聽出一點陰陽怪氣,冷聲道:“沒人趕你,你來找我做什么?”

    陳伯宗終于給他一個正眼,隨即有些困倦地道:“母親叫我來的,她今日去四宜堂,聽見公主在讓朝云她們收拾東西,好像要搬去公主府。母親說,她不想跟著父親去宮里給皇上、娘娘請罪,叫你趕緊把公主哄好�!�

    陳敬宗:……

    第87章

    富貴又端了一盆水進(jìn)來,

    見大爺都躺下了,自家主子還站在地上,冰坨子似的從頭到腳都在冒寒氣。

    富貴將腦袋垂得更低,

    把銅盆放在一把凳子前,這就退了出去。

    陳敬宗坐到凳子上,

    先后脫了兩只靴子。

    這靴子已經(jīng)穿了一整日,又是忙著操練士兵揮汗如雨的武官,想要一點味道都沒有,那基本是不可能。

    陳伯宗:“……開會兒窗吧�!�

    陳敬宗沉著臉洗腳,仿佛沒聽見。

    陳伯宗忍了一會兒,

    自己鉆出被窩,

    穿好鞋子披上外袍,

    去南邊開了窗。

    十月初的冷風(fēng)呼呼地灌了進(jìn)來。

    等會兒還要關(guān)窗,

    陳伯宗走到一處避風(fēng)的位置,這個角度,

    他只能看到弟弟寬闊的后背、冷峻的側(cè)臉。

    他正觀察著,

    陳敬宗忽然冷笑一聲:“君子不失色于人,

    不失口于人,你在外面裝得跟真君子似的,

    卻跑來我這里誑人。”

    陳伯宗神色平靜:“是嗎,

    我如何誑你了?”

    陳敬宗:“公主對老頭子母親素來敬重,怎么會冒然搬回公主府,讓二老去宮里請罪?她這時候不會搬,

    母親也不可能看見,

    那些話便都是你拿來糊弄我的。”

    陳伯宗:“公主敬重二老不假,

    可如果你把她氣狠了,

    二老的面子也不管用。”

    陳敬宗:“我氣她?你可真高看我了。”

    陳伯宗:“那就是公主某些言行得罪了你,

    你一氣之下搬出來,故意冷落公主�!�

    陳敬宗:……

    他現(xiàn)在才發(fā)覺自己中了大哥話里的圈套,如果大哥見面就問他為何不回去,他肯定不會說,如今三言兩語就叫大哥猜到了一半真相。

    他不再說話。

    陳伯宗:“你還真是大膽,連公主都敢冷落,是不是看皇上賜了孟延慶四個美人,你也想效仿他?”

    陳敬宗不可能再中他的激將法。

    陳伯宗:“八月十六,你陪公主出游,你大嫂還悄悄跟我說,覺得你與公主感情越來越好了。當(dāng)時我還佩服你有些本事,能讓公主對你傾心,現(xiàn)在我更佩服你了,連公主的情意都可以輕賤,說冷落就冷落,大概也只有天上真掉下一個仙女來,才會讓你珍視呵護(hù)吧�!�

    陳敬宗:“少瞎扯,你懂個屁�!�

    陳伯宗:“我自然不懂公主,只懂你這個弟弟�!�

    陳敬宗:……

    他抓起巾子擦腳,喊富貴。

    富貴彎著腰進(jìn)來,掃眼都站著的兄弟倆,不敢插嘴,抱起盆子就又出來了。

    陳敬宗脫了外袍,先鉆進(jìn)被窩。

    陳伯宗在屋里繞了一圈,發(fā)覺沒什么味兒了,便也關(guān)上窗,熄了銅燈,在自己的被窩躺下。

    兄弟倆的被窩鋪得很近,只是陳敬宗故意睡在邊上,背對著兄長。

    陳伯宗嘆了口氣,對著黑漆漆的屋頂?shù)溃骸拔疫記得咱們進(jìn)京之前,你才三歲,有時候也會跑到我屋里,非要跟我一起睡�!�

    陳敬宗:“閉嘴吧,你怎么不說你三歲的時候還喜歡啃自己的腳。”

    陳伯宗:“或許是如你所說,可我不記得了,我只記得你小時候的事�!�

    陳敬宗:“你再嘮叨一句,信不信我去找富貴睡?”

    陳伯宗:“我奉母親之命來勸你,你一日不回去,我就來一日,嘮叨的話只會更多,除非你真狠心次次都不見我,忍心叫你大嫂在家里憂心忡忡,叫婉宜大郎擔(dān)心我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天黑路遠(yuǎn),我又沒你的好身手,也許會意外摔落下馬……”

    他還沒說完,陳敬宗將枕頭丟了過來,正砸在他臉上。

    陳伯宗挪開枕頭:“說吧,公主到底怎么氣你了?她又指責(zé)你言語粗魯,還是又嫌棄你不愛干凈?”

    陳敬宗:“你這兩條,好像都在說我挨氣也是咎由自取,她半點錯都沒有�!�

    陳伯宗:“恕大哥見識有限,實在想象不出公主會怎么得罪你�!�

    陳敬宗重重地哼了一聲。

    他心中有氣,可是再氣,南康公主再蠢,關(guān)系到對方的名譽(yù),陳敬宗也不能把南康那蠢話告訴兄長。

    陳伯宗:“不提那個,你與公主成親快三載,彼此之間多少都有點情意了,現(xiàn)在你直接冷落公主半個多月,就不怕把那點情意冷沒了?”

    陳敬宗:“我沒冷落她,我也沒有那個本事,你跟母親著急,她說不定巴不得我不回去�!�

    普通人家的丈夫半個月不理妻子不見妻子,那叫冷落,他區(qū)區(qū)一個駙馬……

    陳伯宗:“我明白了,你是被公主傷了心,如女子一氣之下跑回娘家,也要等公主來接你回去才肯消氣,是吧?”

    陳敬宗:“……看你是個文人,我才不屑打你。”

    陳伯宗:“行了,你畢竟是我的弟弟,我還是偏心你的,明天我便去告訴母親,讓她去哄公主親自來衛(wèi)所接你。”

    陳敬宗:……

    他攥緊了拳頭,猶豫要不要給親哥一拳。

    他猶豫不決的功夫,陳伯宗睡著了,大理寺的差事并不清閑,又餓著肚子騎了那么久的馬,陳伯宗真的累了。

    雖然累,次日外面還黑漆漆的,陳伯宗醒了,摸黑下炕,點亮銅燈,提到漏刻前看看。

    幸好今日沒有早朝,他現(xiàn)在出發(fā),能及時趕去大理寺當(dāng)差。

    等陳伯宗穿好衣服要出去了,被窩里仿佛沉睡一般的陳敬宗突然道:“今晚我會回去,你不用再來了。”

    .

    天越來越冷,黑得也越來越早。

    吃過晚飯,華陽就準(zhǔn)備睡了。

    四個大丫鬟默默地伺候公主更衣。

    以前駙馬幾乎天天都回府,公主用完飯要么看看書,要么叫她們下棋,等到駙馬回來,再與駙馬一起睡下。

    現(xiàn)在駙馬不回來了,公主也沒有必要故意找事消磨時間,一入冬,當(dāng)然是早早鉆進(jìn)被窩舒服。

    “駙馬到底在慪什么氣?”

    今晚該朝云守夜,公主睡下后,朝月、朝露、朝嵐一起回到她們的小跨院,朝月雖然住在另一間屋,也把洗腳盆端到隔壁,三姐妹聚在一塊兒說話。

    “誰知道?我試探過公主兩次,公主都若無其事的,不說,好像也不太在乎�!�

    “不在乎才好,若公主在乎,駙馬這么久不回來,公主該多傷心!”

    “對,只要公主開心,管駙馬住在哪,他不回來,公主還能早點睡呢!”

    洗完腳,說說話,朝月去了隔壁,朝露、朝嵐也脫了衣裳,鉆進(jìn)被窩。

    還沒把被窩捂熱乎,一陣倉促的腳步聲傳過來,跟著是珍兒急切的聲音:“姐姐們睡了嗎?駙馬回來了!”

    小丫鬟們干粗活,真正伺候主子們的差事,都得大丫鬟來!

    一陣兵荒馬亂后,朝露、朝嵐、朝月互相檢查過彼此的儀容,確定無誤,再一起快步往主院趕。

    后院這邊,駙馬還沒過來,內(nèi)室、次間、堂屋也都沒有點燈,朝云提著一盞燈籠站在廊檐下。

    朝露呵出一團(tuán)白霧,小聲問:“怎么不點燈?”

    朝云哼道:“公主都睡下了,點什么點,駙馬既要回來,就該提前打聲招呼,總不該指望他想什么時候回來,公主都要好脾氣地招待他�!�

    這話說得對,三個大丫鬟都深以為然,不過朝露還是好奇地問了下:“你可稟報過公主了?”

    朝云點點頭。

    朝露:“公主叫你不許點燈?”

    朝云:“公主只嗯了一聲,其他都沒說�!�

    四個大丫鬟都是七八歲就跟在公主身邊了,明白公主這聲“嗯”其實還是給了駙馬一個機(jī)會,若駙馬有急事,或是非要見公主,公主也是愿意見的。

    等了一會兒,走廊上出現(xiàn)一盞燈,提燈的人自然是駙馬。

    離得遠(yuǎn)看不清楚,等駙馬走到近前,四個大丫鬟就發(fā)現(xiàn)駙馬應(yīng)該是沐浴過了,鬢發(fā)還是濕的。

    陳敬宗看看四個站成一排神色各異的大丫鬟,再看看后面黑漆漆的幾間屋,問:“公主睡下了?”

    朝月:“是啊,駙馬此時回來,可是出了什么要緊事?”

    這話是帶著一點諷刺的,如果駙馬只是忙于練兵,提前打聲招呼,在外面住半年一年都沒關(guān)系,可她們都知道駙馬帶著怒火離開,住外面就是在跟公主發(fā)脾氣。幸好公主身份不同,換成普通女子,丈夫一氣之下半個多月不回來,這女人都要被人同情了。

    陳敬宗:“備飯。”

    說完,他直接往堂屋走去。

    四個大丫鬟空有氣勢,真對上駙馬爺逐步逼近的高大身影,且?guī)е簧韯C冽寒氣,四個大丫鬟便下意識地讓開地方,眼睜睜地看著駙馬進(jìn)去了。

    當(dāng)然,這也是公主沒有示意她們阻攔駙馬,不然拼著被駙馬打她們也要護(hù)住公主。

    面面相覷片刻,朝月去了廚房。

    朝嵐去給駙馬備熱茶,朝云、朝露往里走,發(fā)現(xiàn)駙馬竟然點了次間的燈,人已經(jīng)坐在上面,擺明了要像以前似的,在次間吃。

    一刻鐘后,朝月端了一碗熱氣騰騰的面過來,小聲道:“廚房不知道駙馬要回來,沒有留飯,馮公公先煮了一碗面,駙馬若想吃別的,我再讓馮公公重新做�!�

    陳敬宗:“就吃面吧,這里不用你們伺候。”

    四個大丫鬟都沒有動。

    陳敬宗冷笑:“放心,我還沒有膽子對公主動手�!�

    四個大丫鬟這才暫時退到了堂屋。

    陳敬宗瞥眼內(nèi)室的門,低頭吃面。

    他吃得很急,卻也沒有發(fā)出多大聲響,只是夜晚過于安靜,縱使隔了一道門一扇屏風(fēng)一層紗幔,睡在拔步床上的華陽還是聽見了。

    她本來已經(jīng)有點睡意了,得知陳敬宗回府,人又精神起來,不知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也不知道他這陣子究竟是在氣什么。

    如果就為了南康那點事,他這個氣性可真夠大的。

    陳敬宗吃完一碗面,湯也喝干凈了,漱漱口,他叫丫鬟們進(jìn)來收拾。

    朝云先進(jìn)門,就見駙馬已經(jīng)推開內(nèi)室的門,只留給她一抹背影。

    四個大丫鬟噤若寒蟬地守在次間,一旦里面?zhèn)鞒鍪裁床粚�,她們就會沖進(jìn)去護(hù)主。

    內(nèi)室。

    陳敬宗沒有點燈,走到專門放被褥的箱籠前,翻出一床被子。

    他進(jìn)了拔步床,熟練地將這床被子鋪展在地平上,再把床上空著的一床被子抱下來,也不管床上的公主是否清醒,徑自躺下了。

    華陽聽見他的呼吸,像窗外的風(fēng),重重的。

    她默默地躺著。

    可現(xiàn)在是冬天,是京城的冬天,哪怕燒著地龍,睡在地上,人也容易受寒生病。

    華陽忽然發(fā)出一聲嗤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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