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以防二王真的藏在哪個小隊里。
郭繼先的這種戰(zhàn)術(shù)只能稍微拖延朝廷大軍圍剿的速度,到十月初,
叛軍的六萬精兵僅剩四萬,
隨時都可能被一網(wǎng)打盡。
景王、豫王、郭繼先都不肯就此伏誅,
仍然負(fù)隅頑抗著,最后,
叛軍一路沖進(jìn)了南陽府西北方的五朵山。
夜幕再度降臨。
主帥大帳內(nèi),
吃過晚飯,凌汝成站在沙盤前,趙則清、黃瑯、陳敬宗等將領(lǐng)圍著沙盤站了一圈。
凌汝成指著五朵山后面的一大片崇山峻嶺道:“這邊是伏牛山,
地勢險峻,
一旦讓叛軍逃進(jìn)去,
想要結(jié)束此戰(zhàn),
至少要推遲兩三個月,
所以我軍必須派遣幾支先鋒軍分路繞到五朵山與伏牛山中間的黑龍?zhí)都Y(jié),嚴(yán)防死守,不得再給叛軍任何生機(jī)�!�
眾將皆愿前往。
五朵山應(yīng)該會是平定叛亂的最后一戰(zhàn),凌汝成有意讓陳敬宗、戚瑾這樣的年輕將領(lǐng)立功,再另外點(diǎn)了六個三十歲左右的指揮使,讓他們八人各帶五千人,明日天一亮便沿著不同山路繞到集合地點(diǎn)。
因?yàn)樯铰菲閸缟踔習(xí)龅剿缆沸枰刍負(fù)Q路,四萬兵馬保持一定距離分散開,行軍速度會更快,而且更容易發(fā)現(xiàn)叛軍藏身之地。
“萬一哪隊兵馬遇到叛軍主力,不要硬碰,放狼煙示警,先與附近的兵馬匯合,我也會即刻率領(lǐng)大軍前往包抄�!�
“是!”
陳敬宗八位指揮使先退出帥帳,分別去通知自己所帶的衛(wèi)所。
準(zhǔn)備妥當(dāng),剩下的就是養(yǎng)精蓄銳了,陳敬宗往回走時,本想去跟她說一聲,卻見長公主的營帳已經(jīng)熄了燈,一片漆黑。
陳敬宗搖搖頭,回了自己的營帳。
幾乎他剛進(jìn)來,才喝了一通水,周吉就過來了。
進(jìn)了營帳,見到駙馬爺,周吉從塞得鼓鼓的懷里取出另一套長公主親兵統(tǒng)領(lǐng)的官服,對面露不解的駙馬爺解釋道:“公主今晚有要事與駙馬相商,為了避免旁人誤會,還請駙馬假扮成屬下前往�!�
陳敬宗懂了,沒什么表情地脫下一身盔甲外袍,換上周吉這套。
周吉讓陳敬宗先過去。
等陳敬宗被吳潤請進(jìn)長公主的營帳,周吉再算好時間重新出現(xiàn),盡忠職守地站在營帳外,為長公主值夜。
帳內(nèi)黑漆漆的,等眼睛習(xí)慣了黑暗后,也能看清一些事物。
朝云、朝月的墊子床就鋪在外帳,兩個丫鬟知道駙馬爺要來,這會兒都站著,輕聲示意他直接進(jìn)去就成。
陳敬宗莫名有種偷情的怪異感,明明里面是他明媒正娶娶進(jìn)門的公主。
好在,陳敬宗是個知足常樂的人,有的偷總比沒的強(qiáng)。
他挑簾走了進(jìn)去。
華陽坐在床上,看著那道高大的黑影走進(jìn)來,明知肯定是他,她還是有些緊張,問:“吃過晚飯了嗎?”
陳敬宗走到她床邊,瞧著她黑不溜秋的身影問:“沒吃又如何,你還給我做一份是怎么著?”
見個面都要偷偷摸摸,他就不信她還能吩咐丫鬟們?nèi)ソo他做飯。
華陽指指旁邊的桌子:“后日你生辰,按理說該明天為你準(zhǔn)備長壽面的,可我推測明天你們要進(jìn)山搜尋叛軍,可能打完之后再出山,便先給你預(yù)備了�!�
陳敬宗沉默,過了會兒才有些輕佻地道:“我都忘了,還是你惦記我�!�
換個時候,華陽肯定不會承認(rèn),推脫是吳潤或丫鬟們擅自做的主張。
可是今晚,她愿意讓他高興。
“快吃吧,可能都有些黏了。”
陳敬宗不太習(xí)慣她這樣,走到桌子旁,打開食盒,看得出里面有個小碗。
他下意識地嫌棄道:“這么點(diǎn),不夠我塞牙縫的�!�
華陽:“我知道你吃過了,給你預(yù)備大碗,怕你撐得睡不著�!�
陳敬宗不置可否,因?yàn)橥胄。矝]有找椅子坐,一手端碗一手拿筷子,轉(zhuǎn)眼連湯都喝得一滴不剩。
“洗漱架那邊什么都有,收拾干凈就上來吧�!�
華陽躺著道。
陳敬宗唯一的回應(yīng),是他陡然變重的呼吸。
華陽看到他三兩下脫了衣裳,看著他走到洗漱架旁,刷牙、洗臉、洗頭、擦身,一氣呵成。
胡亂將頭發(fā)擦得半干,他又給束在了頭頂,免得等會兒長發(fā)落下來礙手礙口。
當(dāng)他朝床這邊走來,華陽幾乎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
她往里面挪了挪。
縱使她身份尊貴,隨軍也不可能將府里的大床或拔步床帶出來的,現(xiàn)在用的是一架窄窄的木板床,拔營時可以拆開,安營時再拼裝起來。
陳敬宗躺上來時,這架看起來就不太結(jié)實(shí)的木板床發(fā)出吱嘎一聲。
華陽心一緊:“要不,你躺在下面的氈毯上?”
陳敬宗將她拉到懷里,喘著粗氣道:“放心,你的床怎么也比我那邊的結(jié)實(shí),我那床天天吱嘎吱嘎,睡了仨月仍然結(jié)結(jié)實(shí)實(shí),你這個肯定塌不了。再說了,你也不可能讓我做什么�!�
他還在說話,華陽已經(jīng)貼到了他懷里,他低沉的聲音從腦頂傳來,是她早已熟悉的親密。
華陽抱住了他。
白日見面,看得出他黑了,也變瘦了,只是手碰到他的肩膀,才發(fā)現(xiàn)他依然如記憶中那般健碩強(qiáng)壯。
她心里涌動的是溫情,陳敬宗卻突然翻個身,攥住她的兩條腕子往上一舉。
華陽不太明白他為何總喜歡這樣,如果說剛成親的時候她會嫌惡地推他,這輩子她早就不會了。
“想死我了�!�
親了一圈,陳敬宗在她耳邊道。
華陽全身都是燙的,抓住他的手道:“你明天是不是要進(jìn)山?是就早點(diǎn)睡吧�!�
陳敬宗:“你真想我早點(diǎn)睡,就不該叫我過來�!�
華陽:……
隨便他做什么,華陽試著跟他說話:“明日凌帥什么安排?”
陳敬宗心不在焉地提了一遍,察覺她有片刻僵硬,陳敬宗親了親她:“放心,叛軍這次肯定跑不了了,我們?nèi)ズ邶執(zhí)稊r截,更不會遇到危險。”
華陽抱住他的手,微微顫抖著道:“你知道我為何非要今晚叫你過來嗎?”
陳敬宗一手撐著床板,另一手也不動了,看著她那雙在黑暗里流轉(zhuǎn)著潤澤珠光的眸子:“為何?”
華陽也看著他,低聲道:“除了給你慶生,更重要的是,昨晚你們家老太太又給我托夢了,夢里你也如凌帥安排的那樣,要去黑龍?zhí)�,可在一個叫白河嶺的地方,你們遇到了叛軍的埋伏……”
說到這里,她聲音里多了一絲哽意。
陳敬宗恍若未覺:“我出事了?”
華陽:“嗯,我看見你倒在了血泊里,你帶去的那些人也都,遇了難。”
她呼吸明顯不對,陳敬宗摸向她的臉,濕漉漉的,那淚珠子跟下雨一樣,源源不斷。
陳敬宗將她抱了起來,他坐著,她枕著他的手臂。
他拿袖口幫她擦淚,擦到兩邊的袖口都濕了一大截,她還哭呢。
陳敬宗哄道:“一場夢而已,又不是真的�!�
華陽就不喜歡他這樣的語氣:“怎么不是真的,你忘了你們老家那場洪水了,忘了你二嬸手里的賬本了?你敢說你們家老太太不靈?”
陳敬宗:“好好好,她靈,她比神仙都靈�!�
華陽:“那你明天準(zhǔn)備怎么應(yīng)對?夢里援兵去的太晚,沒能趕得及�!�
陳敬宗思索片刻,問:“你可知白河嶺埋伏了多少人?”
華陽:“我看不清楚,老太太說,他們有一萬人,三千埋伏在兩側(cè)懸崖上放箭,七千兩頭截殺�!�
陳敬宗:“那簡單,我多安排一萬人,我們在前面假裝中了陷阱,那一萬人再做黃雀。”
華陽:“你哪來的一萬人?”
陳敬宗:“我們右路先鋒有四個衛(wèi)所,出發(fā)后我叫其中兩個跟著我,都是生死交情了,再加上你這層關(guān)系,他們肯定聽我的。萬一他們不聽,我厚著臉皮跟著其中一個衛(wèi)所走,再避開白河嶺那段路,照樣安全。”
華陽還是覺得不夠踏實(shí)。
陳敬宗:“放心,我信老太太,不會拿自己的命不當(dāng)一回事�!�
華陽還想再說什么,陳敬宗無比強(qiáng)勢地親了下來。
到最后,華陽是生生被他累睡著的,可即便睡著了,她還是緊緊地靠在陳敬宗懷里,陳敬宗試著往外挪,她馬上就跟著挪過來。
陳敬宗笑著摸了摸她凌亂的發(fā)絲。
猜了倆月,軍營里長得好看又有點(diǎn)分量的人他都猜過了,眼看戰(zhàn)事就要結(jié)束,陳敬宗都要以為是他想太多,冤枉了她。
沒想到那個讓她傻乎乎隨軍這么久的人,竟是他自己!
只可惜沒有掌燈,沒看見她淚眼汪汪的模樣。
遺憾過后,陳敬宗看向黑漆漆的帳頂。
白河嶺嗎?
一共八個衛(wèi)所,大興左衛(wèi)走的又是偏五朵山外圍的一條路,叛軍怎么偏偏就埋伏在了他的必經(jīng)之路上?
翌日,外面還是一片漆黑,陳敬宗就要起來了,他還得偷偷摸摸地溜回自己的營帳。
只是他剛試著把手臂從華陽懷里弄出來,華陽醒了。
陳敬宗解釋道:“我該走了�!�
華陽迅速恢復(fù)清明,重新抱緊他的胳膊:“昨晚我跟你說的事,你都記住了嗎?”
陳敬宗知道她很在意,正色道:“記住了,我一定會全須全尾地回來,一定不會讓你為我守寡�!�
明明是很正經(jīng)的語氣,可華陽還是覺得他在逗弄她。
華陽又審了他一遍,確定他記住了白河嶺這個地點(diǎn),以及伏兵的位置與人數(shù),華陽才慢慢松開手。
陳敬宗去漱口,漱完回來,將她提到懷里一陣猛親。
等華陽站不穩(wěn)了,陳敬宗捧著她發(fā)燙的臉道:“我若立功回來,你破例給我一次?”
華陽不說話。
陳敬宗:“你應(yīng)了我,我便是斷了腿……”
華陽一把捂住他的嘴。
不用他斷腿,只要他好好地回來,多少次她都給。
第118章
與華陽道別后,
陳敬宗悄然回了自己的營帳。
富貴在外帳躺著,聽到動靜,激靈一下醒了。
陳敬宗叫他掌燈。
富貴知道天一亮主子就得出發(fā)了,
不敢耽誤,以最快的速度點(diǎn)亮一盞燈。
陳敬宗叫他在外面守著,
自己坐在那張小小的書桌前,撕一張窄窄的紙條,寫下十個小字。
寫好熄燈,他合衣躺到木板床上,小憩了半個時辰。
醒來紙條上的墨跡早干了,
陳敬宗將其折疊成指甲蓋大的一團(tuán),
放進(jìn)袖口。
天才微微亮,
陳敬宗等八個指揮使已經(jīng)整隊完畢。
凌汝成跟每個指揮使都單獨(dú)說了幾句話,
輪到陳敬宗時,凌汝成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們這邊要繞的路最遠(yuǎn),
但也不可輕敵,
路上千萬小心�!�
陳敬宗既是戚太后的女婿,
又是首輔陳廷鑒的親兒子,凌汝成多少還是給了陳敬宗一些照顧,
譬如這次派遣先鋒軍黑龍?zhí)稊r截叛軍,
八條山路,越靠近五朵山中央,越容易遇到藏匿其中的叛軍主力,
外圍則安全多了,
只是要多繞一段山路,
費(fèi)些力氣。
在凌汝成即將收回手時,
陳敬宗突然用力握住他的手,
英俊的臉上浮現(xiàn)年輕武官常見的輕狂倨傲:“這次算是歷練,下次再有跟隨您出征的機(jī)會,還請您待我與待其他指揮使一視同仁�!�
凌汝成一邊用拇指按住那個小小的紙團(tuán),一邊若無其事地點(diǎn)點(diǎn)頭。
八個指揮使分別帶領(lǐng)五千士兵出發(fā)后,凌汝成又去巡視一圈其他隊伍的進(jìn)展,然后回了中軍大帳。
屏退左右,凌汝成單獨(dú)展開陳敬宗塞來的紙條,就見上面寫了十個字——八個斥候,以防今夜通敵。
凌汝成皺起眉頭,叛軍已經(jīng)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這個時候,朝廷大軍只等按功領(lǐng)賞便可,哪個傻子還會冒著誅九族的險去通敵?
根本不可能的事,凌汝成覺得陳敬宗太過謹(jǐn)慎了。
但他給陳敬宗面子,還是暗中派遣了八個斥候,叫他們悄悄尾隨八支先鋒軍,特別要監(jiān)察各個先鋒軍今夜是否有異動。
.
山路崎嶇,陳敬宗、馬鴻、呂成梁率領(lǐng)著大興左衛(wèi)的五千士兵,沉默而迅疾地趕著路。
馬鴻手里拿著一張昨晚臨時繪制的五朵山地形圖,晌午短暫地休息過后,又走了一段路,馬鴻看看遙遙領(lǐng)先的指揮使大人,再看看手里的地形圖,跑過去道:“大人,咱們是不是走錯了?”
陳敬宗一把搶過地形圖,道:“這條路近,你們都跟快點(diǎ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