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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娘子,您都跪了一夜了,這膝蓋如何受得了,您不如聽二大娘子的話……”云兒欲言又止。

    張氏一驚,她心急如焚,自然也不命季蘊站起身了,連忙讓她坐在蒲團上。

    孫老媼掀起季蘊的褲腿,便見她的膝蓋已是跪得烏青。

    張氏乍然一見季蘊泛青的膝蓋,登時心疼不已,隨即她的目光掃向云兒,斥責道:“你是怎么照顧蘊娘的?”

    “奴婢有罪�!痹苾汗蛳�,哽咽道。

    季梧瞧著季蘊的膝蓋,眼底閃過一絲心疼。

    “好了,母親�!奔咎N拉住張氏,嘆道,“是我自己堅持要跪的,您就別怪云兒了。”

    “你也是的,這么大的人了,一點都不顧惜自己的身子,現下天涼了,寒氣入體豈不是得不償失?”張氏滿臉責怪道。

    季梧叫拿出一瓶藥酒,遞給孫老媼,柔聲道:“嬸母,正巧我準備了藥酒,快給蘊娘涂上�!�

    張氏回頭,她目光微動,哽咽道:“梧娘,你是個好孩子,不像你那個父親�!�

    季梧暗自嘆了一聲,知曉張氏這是對季惟生怨了,但她作為季惟的女兒,自然是不便多言。

    孫老媼接過藥酒,她已年邁,有些艱難地蹲下身想要替季蘊涂藥,下一瞬卻被季梧制止。

    “我來罷。”季梧微微一笑道。

    “二娘子,您身份貴重,還是奴婢來�!痹苾洪_口道。

    季梧搖了搖頭,她伸出纖細的手,小心翼翼地在季蘊的膝蓋上涂抹藥酒。

    她手中拿著藥酒,在涂抹的時候,輕柔的觸感充滿著舒適和關切。

    季蘊掀起眼簾,她的目光掃過季梧清麗的面容,心頓時變得柔軟起來。

    “可有何處不適?”季梧見她盯著自己瞧,便以為是膝蓋疼,神色關切地詢問。

    季蘊搖頭,順勢收回目光。

    張氏打量著季蘊膝蓋上的淤青,不禁淌下淚來。

    僅是一夜,膝蓋便就如此,若是季蘊為了曹殊倔強著遲遲不肯低頭,這可如何是好?

    她可萬萬瞧不得季蘊在此受苦了。

    思及此處,張氏眉頭緊鎖,心中的疼痛好似被無數細針扎過。

    “母親,我沒事,您別難過�!奔咎N看向張氏,唇角苦澀地說。

    “你現下這樣,如何叫我不難過?”張氏淚眼婆娑地注視著季蘊,“蘊娘,你說你這是何苦呢,這曹殊當真這么好,要你不惜不顧及自己的身子,也要執(zhí)意跪在此處?”

    “母親,我……”季蘊微怔。

    “你在此處受苦,那曹殊又可知曉?”張氏哀嘆道,“母親是怕你這么做不值得。”

    季蘊慢慢地回過神,她眼前倏然浮現曹殊溫潤的面容,眼神堅定起來。

    “曹哥哥他,很好。”她低聲道。

    季梧聞言涂抹藥酒的手微微頓住,只是一瞬,她繼續(xù)手中的動作,心中涌起一股苦澀的情緒。

    “母親見過曹殊,自然知曉他的脾性,但你們二人當真不合適�!睆埵现浪缃裾f得越多,季蘊反抗之心就愈烈,但還是有些不甘。

    “母親,您別勸我了,我心意已決�!奔咎N語氣認真地說。

    若是她現下心生怯意,那豈不是成了負心人?

    她不會。

    “你真是昏了頭了�!睆埵锨浦ゎB不靈的模樣,無奈地搖了搖頭,長嘆一聲。

    季蘊抿唇不言,她別過眼,不再去瞧張氏,眼神中閃爍著無法言說的堅定。

    張氏見季蘊下定決心,她也不再勸說,將面上的淚水拭去,囑咐道:“家主怒氣未消,只能委屈你暫時待在此處了,不過你別擔心,母親定會救你出去的�!�

    “是�!奔咎N應道。

    “今日過來,母親帶了換洗的衣物,稍后叫云兒服侍你,還有外頭看守的下人,你若有事吩咐便是,方才母親教訓他了,他不敢再怠慢你�!睆埵喜环判牡馈�

    “多謝母親�!奔咎N勉強地笑道。

    “既如此,母親也不便多待。”張氏說完,她看向一旁的云兒,吩咐道,“你要照顧好三娘子�!�

    “奴婢明白�!痹苾旱皖^,語氣恭敬道。

    張氏憂心太過,她著實有點不放心,囑咐了許久才起身,便準備同季梧一起出去。

    不想一行人剛走至祠堂的門口,季梧卻突然停下,笑道:“嬸母,您先回,我還有話要和蘊娘說。”

    “也好,你多規(guī)勸她幾句,她自小跟你感情好,你的話想必也能聽進去�!睆埵宵c頭,神色悵然道。

    言罷,張氏和孫老媼便離開了祠堂。

    季梧見她們走遠,她才收回目光,轉身朝著祠堂走去。

    “蘊娘。”她走進,輕聲喚了一句。

    季蘊發(fā)覺季梧竟然沒走,她眼神帶著詫異,詢問:“二姐姐,你怎地回來了?”

    “我心中總是不放心你,便回來了�!奔疚囗鉁睾偷啬曋咎N,淺淺地笑道。

    季蘊注視季梧片刻,她思慮幾瞬后,顰眉道:“二姐姐,你有話不妨直說�!�

    “蘊娘,你誤會了,我不是要勸你同曹……”季梧微頓,解釋道,“曹郎君斷絕的意思�!�

    季蘊直視著季梧的雙眼,半晌,她眼睫下垂,靜靜地等季梧繼續(xù)往下說。

    “如今父親還在氣頭上,他那個人你也知曉,向來重視季家的臉面,你現今硬碰硬也不是辦法,不如就服個軟,暫且騙過他便是。”季梧面色凝重,繼續(xù)道。

    “二姐姐,你恨嗎?”季蘊忽然問。

    恨?

    季梧登時愣住。

    恨什么呢?

    是恨季惟為了保全季家,執(zhí)意同曹家退婚,還是恨曹默不顧夫妻多年的情意,將外室領進門羞辱她?

    季梧眼底閃過一絲痛楚,她強顏歡笑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該恨誰,或許我誰也不恨,或許,或許我最該恨的是我自己�!�

    恨自己當年明明喜歡曹殊,卻遵從父命嫁給曹默,恨自己妥協(xié),恨自己懦弱。

    “二姐姐,你們都來勸我,可你們終究是為了季家的臉面,還是真心為了我好?”季蘊哂笑道。

    “蘊娘,你我自幼一起長大,我只是不想看你受苦�!奔疚囗忾W了閃,她神色恍惚,艱澀問道,“你當真想清楚了?你往后的日子不會好過�!�

    “就算艱難,我都不會打退堂鼓�!奔咎N抬頭,她明亮的眼眸盯著季梧。

    季梧沉默幾瞬,她瞧著季蘊已拿定主意,暗嘆一聲:“我明白了,往后無論你做什么,我都會支持你的�!�

    “多謝二姐姐�!奔咎N眸光流動,她知曉季梧向來是疼她的,一時感動不已,雙眼泛紅道。

    姐妹二人交談片刻,季梧同季蘊話別之后,便起身離開祠堂。

    云兒自然聞見她們的話,她站在一旁緘默不言。

    一晃半日過去,午后日光穿過窗欞照進書鋪中,留下斑駁的竹影。

    臥房內。

    曹望看著曹殊換了件整潔的外袍,有些擔憂道:“溪川,你身子還未好全……”

    曹殊原本決定今晨前往季家,奈何他還病著,咳得也厲害,便沒能起身,現下覺著好上許多,遂立時下榻。

    “我的身子我清楚,郎中也說沒有大礙�!辈苁鈸u頭,溫聲道。

    “郎中是這樣說沒錯,可是他是叫你莫要憂思太過,這幾日都需歇息才是。”曹望滿臉不贊同道。

    “我沒事,蘊娘不知在季家如何,我又豈能袖手旁觀?”曹殊臉色蒼白,低咳幾聲道。

    “可是……”曹望略微遲疑。

    曹殊瞥了曹望一眼,他不再多言,隨后走出臥房。

    曹望咬牙,他實在不放心曹殊的身子,緊跟其后。

    待二人掀起竹簾,踱步至前頭的書鋪里,不料曹承這時推開大門,走了進來。

    “溪川,你們這是……”曹承打量著衣袍整潔的曹殊,又看向神色無奈的曹望,狐疑道。

    “他要去季家,你快勸勸他�!辈芡H為焦急地看著曹承。

    “什么?”曹承大驚失色。

    第105章

    相思賦(五)

    曹承得知曹殊竟然要前往季宅,

    他瞪大雙眼,感到有些意外,隨后臉色沉了下來。

    他皺眉,

    放下手中的藥材,神色不悅地問:“溪川,

    好端端的你為何要去季家?”

    說罷,

    曹承的目光掃向面前的曹殊,

    便見他臉色略微蒼白,

    身形清瘦,渾身帶著一股病弱感。

    季惟自三年前上門退親,

    兩家徹底撕破臉后,便再無任何往來,

    現下曹殊身子還未好全,竟要前往季家,曹承自然是百思不得其解。

    曹望見曹承臉色愈發(fā)難看,

    他欲言又止,瞥了一眼曹殊,忍不住暗嘆一聲。

    昨夜云兒來送信時,

    曹承人并不在書鋪,

    遂不知季蘊被季家?guī)Щ�,且禁足在祠堂悔過。

    “青川,季家如今已然知曉我和蘊娘之事,她在家中本就艱難,現下更因為我被罰,所以我要去季家一趟�!辈苁馄岷诘难垌⒁曋艹校�

    低聲道。

    想到季蘊在受苦,曹殊的心備受煎熬,

    無論如何也無法置身事外。

    “這,這……”曹承一驚,訝然道,“這到底是怎么回事,莫非是比試的時候……”

    曹望上前一步,將昨夜發(fā)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告知于曹承,其實也不怪曹殊擔憂,但見云兒強顏歡笑的神情,便知季蘊的處境。

    “原來如此�!辈艹新犆靼琢耍粫r頗為感慨,沒想到季蘊為了曹殊竟敢反抗父母,試問天下又有多少人能做到。

    曹望見曹承若有所思的神情,便沉默下來。

    “溪川,季惟從前就視咱們是洪水猛獸,巴不得撇清關系,此等趨炎附勢之人當真可惡,你今日去季家也無用,他們定是不會讓你見季三娘子的�!辈艹兴紤]片刻,面色凝重道。

    “總要試試才知曉,此事本就因我而起,我怎能眼睜睜看著她受苦?”曹殊唇角扯起一絲苦笑,他低咳幾聲道。

    曹望輕柔地撫著曹殊的背,扶著他在桌案前坐下,憂心忡忡道:“溪川,你還病著,好歹得顧惜自己的身子,季三娘子是季家的女兒,她到底不會有事的,你切莫憂思太過了�!�

    “長川,你不用勸我�!辈苁鈸u頭,他黯然垂眸,抿起一絲笑。

    他滿心都是季蘊如何,哪里還在意自己的身子。

    “你要去季家我不攔你,可是季惟他不見你怎么辦?”曹承眉頭緊鎖,他在曹殊的對面坐了下來。

    “想必他現下正等著我登門�!辈苁庋劢掭p垂,他扯起唇角,對此洞若觀火。

    比試場上耳目眾多,他和季蘊之事已傳遍崇州,季惟此時定是萬分焦急,勢必想要對外同他撇清關系,挽回季家的臉面,他若是登門,季惟自然是求之不得。

    正因當年季惟見曹家式微,迫不及待退了婚,這事做得本就不地道,要是曹殊遲遲不來,他也是坐不住的,但豁不出老臉來尋曹殊,這下就像將他整個人放在火上烤似的。

    曹承越想越氣,咬牙切齒道:“季惟自私自利,季懷軟弱無能,當年家中稍見落魄,他們說翻臉就翻臉,甚至上門羞辱于你,這口氣你難道能咽得下去?今日再去,豈不是給人羞辱的機會?”

    說到此處,曹承面有慍色,眼神中帶著強烈的怒氣。

    “從前是恨的,如今卻不恨了�!辈苁獾痛怪^,他斂眸,遮掩住眼底的苦澀,語氣淡淡地說。

    “為何?”

    “或許我該感謝他。”曹殊釋然一笑,似是在慶幸。

    曹承與曹望面面相覷,此話何意他們二人都十分清楚,見曹殊已拿定主意,也不知該如何勸說。

    半晌,曹望嘆道:“溪川,既然如此我們不攔你,只是前方的路會有多難,你面臨的不僅是季家的刁難,還有家族的未來,你如今雖已得魁首,再過幾日進京的旨意就會過來,但汴京到底是何情況咱們暫且不知,你需得思量清楚。”

    “即便是關山阻隔,我也不會怕,既來之則安之,二位兄長放心便是。”曹殊面色平靜,對于來日的腥風血雨他沒有絲毫的膽怯。

    言罷,曹承與曹殊交談了幾句,便出門去雇車輿了,雖也可乘書院門前的船去,但曹殊的身子虛弱,實在不宜奔波,車輿穩(wěn)妥些。

    雇完車輿,曹殊和曹望一同前往季宅,曹承則是留在書鋪。

    車輿在街道上行駛著,不覺間緩緩地在季宅門前停下。

    曹殊掀起車簾,映入眼簾的是季宅的雕刻清雅的門樓,一如往昔。

    當年兩家因退親斷絕關系后,他已三年未曾來過季宅了,心中難免有些感慨。

    “溪川,我扶你下車�!辈芡氏认萝�,神色關切道。

    “不必�!辈苁鈸u頭,淡聲道。

    待曹殊下了車輿后,他不緊不慢地走至季宅的門樓前。

    季宅的看門小廝遠遠地就見到一輛陌生的車輿停在宅子門口,他心下狐疑是哪家貴客,便定睛一看,發(fā)覺竟是曹家三郎,不由得愣了一下。

    過去曹殊登門拜訪時,小廝就曾瞧見過他,當時他雖還未弱冠,但已是天人之姿,不想三年過去,曹殊的容貌不改分毫,歲月好似在他的身上平添了一種沉穩(wěn)內斂,瞧著更加驚艷了。

    小廝忍不住暗自嘀咕,怪不得三娘子寧愿跪在祠堂悔過,也不愿同他斷絕。

    另一位小廝見曹殊慢慢走進,在短期的躊躇中,上前詢問:“曹郎君,您怎么來了?”

    曹殊面容如玉,眉宇之間帶著淡淡的憂愁之色,他身著青色的圓領襴衫,走過來時衣袂飄飄,如同從古畫中走出的仙人。

    他淡然一笑,頷首道:“今日不請自來,煩請小哥通報一聲。”

    小廝在季宅伺候多年,他自然清楚曹季兩家的恩怨,以及近日紛傳季蘊和曹殊有私情。

    他緊張地咽了咽口水,忙道:“小的知曉,還請郎君先進門廳等候片刻,小的這就進去告知家主。”

    話說完,小廝轉身進去,另一位小廝則是引著曹殊和曹望二人進入門廳。

    曹望手中拿著一個錦盒,他瞧著小廝遠去的背影,不免感到擔憂道:“你說,這季家家主會讓咱們進去嗎?”

    曹殊不言,溫和的日光照在他的臉上,他的側臉輪廓分明,透著幾分清冷疏離。

    然而過了許久,不見小廝回來的身影。

    曹殊不動聲色地繼續(xù)等候,他濃密又黑的睫毛垂下來,遮掩住眼底的情緒。

    半晌,小廝依舊沒有回來,季惟拒見的意思十分明顯了。

    饒是曹望性子平和,曹家落魄后雖不似從前那般尊貴,但也無人會如此失禮,今日在季宅倒是頭一遭,他的臉上一時不大好看。

    “溪川,看來他今日不會見我們了�!辈芡櫭�,壓低嗓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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