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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曹殊雙眼微微泛紅,他神情痛苦萬分,目光直直地注視著曹承,低聲同他說出那人的姓名。

    說完的那一刻,他的心陡然沉了下去。

    “不可能!”曹承大驚失色,他搖了搖頭,滿臉的不可置信,反駁道,“這絕對不可能,定是天色太晚,你看錯了!”

    “不會看錯的,我看得十分清楚。”曹殊恍若失神,他回想起那人眼中閃爍的恨意,喃喃道,“就是他�!�

    話音剛落,他痛苦地闔上雙目,淚水從眼角滑落下來。

    “怎么會,我不相信……”曹承神色怔愣,他恍惚地搖頭,情緒崩潰到,“他不會那么做的,絕對不可能!”

    曹殊滿臉淚痕地嗤笑一聲,低聲道:“倘若他得知我沒有死,定不會善罷甘休�!�

    曹承雙眼通紅,眼中含著淚意,不解地看向曹殊。

    “唯有我死了,他們才能放心。”曹殊抬眸,他眸光深沉,眼中泛著冷光。

    曹承不得不相信曹殊的話,他強忍淚意,目光有些呆滯,開口問:“溪川,你預(yù)備怎么做?”

    “制造我已死的消息�!辈苁忭鷿猓诚虿艹�,似笑非笑道。

    不覺間,中秋佳節(jié)至,此乃闔家團圓的重要日子,崇州城是一片喧囂,來往商販不斷,想必入了夜,街上還會更加熱鬧。

    季宅今日設(shè)宴,季氏親眷前來赴宴,因上次季梧和曹默和離,當(dāng)日親眷們皆在場,鬧得他們是十分尷尬。

    待家去后,親眷們私下談?wù)摷疚嘈☆}大做,非得和離,竟連族中耆老都請來了,且后來驟然得知曹默被下了牢獄,急忙改口說和離得好,幸好和離了,不然連季家都要遭連累。

    然而又沒過幾日,整個崇州紛傳季家三娘子和曹殊有私情,此事傳得沸沸揚揚,有鼻子有眼的,叫各親眷們不禁納悶起來,暗道這季家莫非是和曹家過不去了,總能扯上關(guān)系。

    不過也難怪,三年前就因退婚之事鬧得那樣難看,兩家顏面掃地,如今就是再難看上幾分,反而也不稀奇了。

    親眷們進入季宅后,仿佛心領(lǐng)神會似的,皆對季蘊和曹殊之事緘口不言,見了這季家的主君和主母,面帶笑意地寒暄著,場上一時喜氣洋洋。

    可總歸還是有幾個忍不住的,但當(dāng)著眾人的面,一時尋不到好的時機。

    眾人在前廳中寒暄,各自詢問著現(xiàn)狀,一晃至午時,到了用膳的時辰,便起身前往膳廳。

    “對了,于嫂嫂,怎地不見蘊娘那孩子?”

    說話的是一位身穿長褙子的婦人鄭氏,她的家姑是季老太爺?shù)挠H妹妹,早些年離世了,但這些年來每逢重要節(jié)日,都會來走動。

    于氏正在前頭走著,她的臉上的笑容瞬間一僵。

    另一位婦人是季家旁支的親戚朱氏,她瞧著于氏臉色不對,低咳幾聲,拿起帕子遮掩住嘴角的笑。

    鄭氏自知失言,陪笑道:“我這不是許久未見到蘊娘了,還怪想她的,那孩子現(xiàn)下有了出息,不僅考上功名,還在奚亭書院任職呢,我家那個孽障是追趕不上了�!�

    “姐姐此言差矣,只要他們這輩子平平安安的,不給父母蒙羞就是了,我也不期望他們有多大的出息,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活法,于嫂嫂,你說是不是?”朱氏瞥了于氏一眼,捂嘴笑道。

    于氏臉色沉了下來,她勉強地笑道:“蘊娘她身子不適,你們稍后用膳的時候就能見到了。”

    “好端端的,怎么會身子不適?”朱氏故作驚訝道,“可有請郎中來瞧?”

    “不是什么大病,將養(yǎng)幾日就能好的�!庇谑夏樕系男Φ藥追�。

    鄭氏和朱氏四目相對,她們瞧見于氏臉色陰沉,過了一把嘴癮后便也不再說了。

    眾人一面交談,一面笑著踏進膳廳,隨后由女使引著紛紛落座。

    膳廳內(nèi)正是一片熱鬧,季惟身邊的小廝行色匆匆地從側(cè)門進來,走至漪瀾院的書房。

    小廝伸手敲門后,他聞見季惟應(yīng)了一聲,才推門走了進來。

    “叫你打聽的,可都打聽清楚了嗎?”季惟轉(zhuǎn)身,他皺著眉頭,神情嚴肅地看著小廝。

    “是,都打聽清楚了�!毙P頷首道。

    “怎么說?”季惟忙問。

    “聽陳家的下人所言,知州大人在今日早晨收到一封信,道曹三郎君的船行至汴水,在宿州府境內(nèi)遭到刺殺,曹三郎君,他……”小廝抬頭,欲言又止。

    “他怎地了?”季惟不耐。

    “曹三郎君不幸落水,尸骨無存�!毙P神色惶惶,答道。

    季惟大驚,他得知這個消息有些不敢相信,思索了一會兒,細思極恐道:“怎么會,這,為何會遭到刺殺,難道其中有陳密致的手筆?”

    “這個小的不知�!毙P搖頭。

    季惟沉默片刻,他神情凝重地在桌案前坐了下來,長嘆一聲道:“你現(xiàn)下去清暉院,把三娘子叫來,我有話同她說�!�

    小廝得了命令,他緊趕慢趕地走至清暉院,待見到季蘊后,將季惟的話告知于她。

    “伯父尋我做甚?”季蘊抬頭,她面色漠然地問。

    第120章

    玉京秋(十)

    季蘊穿戴整齊,

    她面色平靜地坐在桌案前看書,卻聽到前來傳話的女使說季惟身邊的小廝來了。

    她抬起頭來,不解地詢問:“可有說是什么事?”

    女使一愣,

    搖了搖頭。

    季蘊心下狐疑,她暗自思忖著小廝的來意,

    便放下手中的書,

    起身同女使走至正堂,

    見到小廝正在等候。

    “小的見過三娘子�!毙P垂頭,

    行禮道。

    季蘊在圈椅中坐下,她掀起眼簾,

    瞥了小廝一眼,語氣淡淡地問:“伯父命你過來所為何事?”

    “回三娘子的話,

    主君命您即刻前往書房一趟,他有話同您講。”小廝恭敬地答道。

    “伯父尋我做甚?”季蘊斂眸,她面色漠然,

    扯起嘴角道。

    小廝并沒有回答季蘊的問題,只是說:“您去了,主君自會同您說的�!�

    季蘊顰眉,

    她神情疑惑地看著小廝,

    暗道這些日子以來,季惟都沒有來尋她,而今日不會無緣無故遣人來,其中定是有事。

    “還請三娘子隨小的過去�!毙P陪笑道。

    季蘊思忖片刻,她決定去見季惟,輕聲道:“我可以過去,

    不過還需勞煩你再稍等片刻,容我稟告母親一聲�!�

    小廝哪敢有任何的異議,

    他點了點頭,退到一旁等候。

    女使得了命令,她一路疾步至膳廳,便見廳中一片熱鬧,張氏和親眷說說笑笑的。

    “二大娘子�!迸棺吡诉^去。

    張氏見到女使來,笑道:“你怎么來了,蘊娘呢?”

    “主君突然有事尋三娘子過去,她特地叫奴婢告知您一聲�!迸箟旱蜕ひ舻�。

    張氏蹙眉,她轉(zhuǎn)念一想,今日中秋設(shè)宴,眾親眷們皆都在場,諒季惟不敢怎么樣,定不會出什么事的。

    她擺了擺手,笑道:“我知曉了,你記得跟蘊娘說,等她從漪瀾院回來就到膳廳來,再過片刻就要開席了�!�

    “是�!迸诡h首,慢慢地退了出去。

    季蘊瞧著女使回來,她站起身來,隨著小廝前往漪瀾院的書房。

    待走至漪瀾院的庭院中,季梧和季棉姐妹二人正要去膳廳,卻遠遠地見到季惟身邊的小廝領(lǐng)著季蘊過去。

    “三姐姐怎么跟著父親身邊的小廝,她這是去要何處?”季棉望著季蘊的背影,她疑問道。

    季梧聞言停下來,她蹙著眉頭,暗自猜測是季惟定是有急事尋季蘊,便答道:“許是父親叫她來的。”

    “父親至今還未消氣,為何會突然尋三姐姐過去,難道是出什么事了?”季棉轉(zhuǎn)頭,猜道。

    “你說得對�!奔疚嗌袂閾�(dān)憂地抽回目光,她覺得季棉的話不無道理,忙道,“棉娘,咱們跟過去看看�!�

    “這,這不好罷,沒有父親的允許,我不敢過去�!奔久廾媛稙殡y道,“膳廳即將要開席了,要是遲了怎么辦?”

    “總歸是家宴,遲了便就遲了,想來母親不會怪罪的。”季梧看向季棉,她心中實在擔(dān)憂季蘊的安危,安撫道。

    季棉聞言糾結(jié)一會兒,她有些無奈地點頭,同季梧朝著書房走去。

    小廝引著季蘊來到季惟的書房門口,他抬手敲了敲門,回頭笑道:“三娘子,您先進去,主君正在里頭等著您呢�!�

    季蘊來時心中忐忑不安,不知季惟喚她過來是因為何事,待深吸一口氣后,推開門走了進去。

    書房內(nèi)靜悄悄的,季惟坐在桌案前,他閉目養(yǎng)神,不知在想什么。

    季蘊硬著頭皮走至他的面前,向他行禮,低聲道:“伯父�!�

    “蘊娘,你來了�!奔疚M臉的倦意,他揉了揉太陽穴,慢慢地睜開雙眼,目光掃向季蘊,語氣緩和道。

    “伯父突然喚我過來,不知是何事?”季蘊垂眸,她內(nèi)心不安,開門見山地問道。

    季惟神情凝重,他語氣關(guān)心地問:“蘊娘,你背后的傷如何了,可好些了嗎?”

    “伯父放心,已經(jīng)痊愈了�!奔咎N神色平靜地回答。

    她忍不住暗自冷笑,若是真的關(guān)心她的話,為何她養(yǎng)傷的那段時日,都不曾見他來關(guān)心過,現(xiàn)下她痊愈了,反而來假模假樣地問候幾句,著實是諷刺。

    “那就好�!奔疚┞牭郊咎N已經(jīng)痊愈,他放下心來,神情懊惱道,“那日伯父不是有心的,你千萬別往心里去,咱們到底是一家人,我平日里操心著外頭的大小生意,而你伯母又獨自一人管著這么大的家,難免有所疏漏,你也多擔(dān)當(dāng)點,唉,這些日子以來,我一直后悔,總是想起你祖母來,她生前那么疼愛你,你有空的話,去祠堂給她上上香,盡盡孝心�!�

    “是�!奔咎N目光微動,她聞見季惟提起季老太太,心好似被揪住了一般,澀聲道。

    季惟敘了一大番情后,他抬眼看向季蘊,打算進入正題,繼續(xù)道:“今日喚你過來,的確是有一件事,此事非同小可,必須當(dāng)面同你講。”

    “伯父有話,但講無妨。”季蘊明亮的眼眸直視著季惟,輕聲道。

    “是關(guān)于三郎的,他前些日子不是進京去了,他,唉……”季惟微頓,欲言又止道。

    他當(dāng)著季蘊的面,自然清楚她對曹殊的真心實意的,倒是有幾分不忍心告知她真相了。

    “曹哥哥?”季蘊一怔,她注視著季惟支吾其詞的模樣,心中頓時生出一種不祥的預(yù)感,急忙問道,“曹哥哥怎地了?”

    季惟嘆了一聲,與其瞞著季蘊,還不如現(xiàn)下直接告知她,免得她來日彌足深陷,難過不已。

    “伯父,曹哥哥究竟怎么了?”季蘊惶惶不安。

    他滿臉痛心道:“唉,今日從陳家傳來消息,三郎他,他在宿州境內(nèi)遇難,聽說人掉進了汴水中,尸骨無存啊�!�

    “什么?”季蘊怔在原地。

    她的神情如遭雷擊一般,隨即很快就認定是季惟在騙她,他一直反對她和曹殊在一起,今日定是故意編了此瞎話,來誆騙她,叫她放棄曹殊。

    “蘊娘,你和三郎有緣無分,如今他人已經(jīng)走了,你就別再執(zhí)著了。”季惟站起身,勸道。

    “您騙我,我不信……”季蘊不可置信道。

    “三娘子,主君豈會騙您?”小廝解釋道,“這個消息是知州大人府里傳來的,據(jù)說是同行的曹大郎君親自寄來的信,不會作假的�!�

    季蘊腦子一片空白,她的眼前倏然浮現(xiàn)曹殊清疏的眉眼,溫和的笑意。

    她猛地搖了搖頭,神情執(zhí)拗地看著季惟,喃喃道:“我不信,不信,曹哥哥不會死的,他答應(yīng)我的……”

    “蘊娘,你要接受事實�!奔疚┣浦咎N冥頑不靈的神情,有些不耐道。

    季蘊恍若失神,她渾身的血一寸寸冷了下去,身形頓時一晃,險些沒有站穩(wěn),幸好一旁的小廝眼疾手快地扶了她一把。

    “三娘子,您小心�!毙P扶住她,立即松開。

    季蘊恍惚地搖頭,她雙眼泛紅,眼中不知不覺蓄滿了淚水,抑制不住地淌了下來。

    她不信,她不信曹殊會離她而去,臨行前他明明說過會回來,叫她等他,他絕對不會死的……

    “我不要接受,曹哥哥沒有死!”季蘊雙眼通紅地瞪著季惟,堅持道。

    季惟原本以為季蘊得知曹殊不在人世后,她會接受,從而迷途知返,不想現(xiàn)實卻出乎他的意料,她仍舊還在執(zhí)迷不悟。

    “為了一個男人,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樣子?”季惟沒有耐心看她哭,出言斥責(zé)道。

    “伯父,您騙我的對不對?”季蘊淚水奪眶而出,她眸光濕潤,雙眼希冀地望著季惟,艱澀地問道,“您是想讓我放棄曹哥哥,才故意騙我的,對不對?”

    “荒謬!”季惟火冒三丈,他用力地拍案,發(fā)出一聲巨響,怒目而視道,“此事千真萬確,我難道還會騙你不成?”

    “主君息怒。”小廝嚇了一跳,忙道。

    季蘊沒有被季惟的怒氣所嚇到,她扯起嘴角,面容木然地站著,淚水不停地往下淌,低聲念叨著:“我不信,我不信曹哥哥死了……”

    “孽障�!奔疚┣浦凉M面淚痕的模樣,瞬間就來了火,他怒容滿面地斥道,“還不滾回去!”

    季蘊踉蹌幾步,她乍聞噩耗,目光有些呆滯,還沒有反應(yīng)過來,失神地轉(zhuǎn)過身,朝著外頭走了過去。

    “你送她回清暉院,也不必去膳廳了,去了叫親眷們看著,也是丟臉�!奔疚├溲垌咎N,吩咐道。

    小廝連忙點頭,憂心地跟在季蘊的身后。

    季蘊跌跌撞撞地走到門口,她面露不適,胸口突然傳來一陣刺痛的感覺,纖細的手扶住門。

    “三娘子,您千萬要保重自己的身子啊�!毙P勸道。

    這一刻,季蘊倏然想起和曹殊重逢的那日,她只身一人前往書院,離去的時候下起了雨,她被困在雨中,被迫去他的書鋪借傘,他當(dāng)時淡漠疏離,明知曹季兩家之間的齟齬,最終還是心軟地將傘借給了她。

    他那么好的人,從前遭遇諸多不公,卻依舊保持自己的善心。

    上天不會這么殘忍的,曹哥哥,你不會死的……

    她悲痛欲絕,頗為艱難地扶著門,忽然感到有一股腥甜從嗓子中涌出來,順著唇角蜿蜒而下。

    “三娘子,您……”小廝一驚,他嚇得瞪大雙眼。

    季蘊忍不住低咳幾聲,卻咳出一口鮮血來,滴落在衣襟上。

    “主君,不好了!”小廝扶著季蘊,神色慌張地喊道,“三娘子咳血了!”

    季惟本還在怒氣中,卻聽到小廝的喊聲,他大驚失色,疾步走到門口來,瞧見季蘊果真吐了血。

    季蘊淡淡地瞥了季惟一眼,淚水悄無聲息地滑落,嗓音虛弱道:“伯父,曹哥哥不會死的,他答應(yīng)了我,要回來娶我的�!�

    言罷,她再次劇烈地咳了幾聲,口中涌出的血愈來愈多,嚇得季惟臉色發(fā)白,不敢再出言刺激她。

    她像是撐不住了,渾身止不住地發(fā)冷,眼前驟然一黑,無力地昏倒過去。

    “蘊娘,孩子,你醒醒……”季惟一驚,神色慌張地扶住季蘊的身子,喚道。

    季蘊臉色慘白,衣襟上的血觸目驚心,她雙目緊閉,已然昏了過去。

    季梧和季棉剛過來就瞧見季蘊昏倒的這一幕,她們唬了一跳,匆匆地走了過來。

    書房登時陷入了混亂之中。

    “三妹妹,三妹妹……”季梧托起季蘊的背,將她環(huán)在懷里,神色焦急道。

    季惟不安地站在一旁,他屬實是沒有想到事情居然會嚴重到這一步,一時束手無策。

    “快去請郎中來!”季棉低頭察看季蘊的狀況,她轉(zhuǎn)頭卻看見小廝傻站在原地,便瞪了他一眼,命令道,“快去啊。”

    小廝迅速回過神,行色匆匆地去請郎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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