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奉上放置藥斑布的錦盒,
不卑不亢道,“此次能得官家的召見,是草民三生有幸,草民所繪的藥斑布就在此盒之中,還請官家一觀�!�
女帝掀起眼簾,她眼神示意身旁的女官。
兩名女官登時心領(lǐng)神會,
二人走下臺階,從曹殊的手中接過錦盒,
打開后將卷起的藥斑布拿了出來。
二人各拿一角,慢慢地在女帝的面前展開來,一幅天上人間的盛景盡收眼底,只見靛藍(lán)色的布料上勾勒的菊花高潔淡雅,姿態(tài)各異,大都婉約動人,刻版的線條十分飽滿流暢,而鴻雁展翅高飛,栩栩如生,好似將在場眾人拉入這秋日的畫卷之中,令人無法自拔。
女帝站起身來,她面色沉靜地打量著藥斑布,眼底閃過一絲欣賞,笑道:“的確當(dāng)?shù)每字Q�!�
“官家謬贊�!辈苁獯诡^,他淡然一笑道。
女帝重新坐下,她抬手示意女官將藥斑布收起來。
待收進(jìn)錦盒之中,女官和內(nèi)侍紛紛退了出去,偏殿中便只剩下女帝和曹殊二人。
薰?fàn)t中焚著香,散發(fā)著一股淡淡的清香。
曹殊身姿板正地跪在玉石磚地上,他低垂著頭,面上沒有任何的波瀾,靜靜地等候著。
“曹殊,朕記得你�!迸勰抗鈷呦虿苁�,語氣淡淡地道,“三年前春闈,朕讀過你的文章,當(dāng)真是才思清麗,觀點(diǎn)獨(dú)到。”
曹殊目光微動,他未敢抬頭,眼底閃過一絲訝然。
女帝言罷,她微微一笑,笑容溫和卻不失威嚴(yán),然而卻倏然斂住笑意,眼底厲色一閃,冷聲道,“可惜當(dāng)時你父親有不臣之心,區(qū)區(qū)一州之長,竟對朕登上帝位多有不滿,并將其繪在上貢的藥斑布中,實(shí)在可恨�!�
“草民惶恐�!辈苁饽樕蛔儯廾p顫,低聲道。
女帝抬起細(xì)長的手扶額,她沉下臉來,眼神冷厲道:“你費(fèi)盡心思來見朕,難不成是想為你那愚蠢的父親辯解?”
隔著一道垂簾,女帝的神情不甚分明,令人心生懼意。
“官家,草民的父親他,他是冤枉的�!辈苁饽樕话�,倉皇出聲。
“哦?”女帝目光審視著曹殊,嗓音微揚(yáng)道,“何出此言?”
“父親對官家衷心耿耿,絕對不會做出此等事來�!辈苁庑念^一緊,神色凝重道。
“忠心耿耿?”女帝輕蔑一笑,冷聲道,“或許他曾經(jīng)是對朕忠心,可自古以來人心易變,并不妨礙他后來生出反叛之心�!�
“官家,當(dāng)年是有人存心陷害曹家的。”曹殊緩緩垂眸,長睫遮掩住眼底的苦澀,語氣艱澀道,“草民的父親自幼教導(dǎo)草民要忠君愛國,他為官數(shù)十載,心系百姓,克己奉公,以身作則,而草民寒窗苦讀十幾年,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在朝堂之上為君分憂,又豈會對官家有不臣之心?”
女帝不置可否,她聽完曹殊一番言辭,眼神略有緩和。
“官家,曹家驟然遭受不蒙之冤枉,父親為此郁郁而終,草民此次進(jìn)京是想了卻他生前的心愿�!辈苁馍钗豢跉猓吐暤�,“還請官家徹查當(dāng)年之事,揪出其幕后黑手。
”
言罷,他俯下身,在玉石磚地磕了一個頭。
其實(shí)當(dāng)年藥斑布之事,女帝不是沒有懷疑過,但當(dāng)時她正在氣頭上,已經(jīng)傳旨下去,君無戲言,不可輕易收回。
事后她冷靜下來,才發(fā)覺此事有蹊蹺,又拉不下臉來。
“你的話,朕明白了。”她點(diǎn)了點(diǎn)頭,抬手道,“先起來罷。”
曹殊聞言站起身來,他神色鄭重道:“六出飛花入戶時,坐看青竹變瓊枝,草民所求不過是還曹家清白,再無其他�!�
“你既說曹家是遭人陷害,這些年來,可曾發(fā)覺什么異樣嗎?”女帝凝思片刻道。
“官家,草民其實(shí)心中已有懷疑之人,在崇州時,那人暗中多番阻撓草民進(jìn)京,而這次進(jìn)京的途中,那人就派出一波刺客來,幸而草民得上天保佑,未有性命之憂,且生擒了那群刺客,日前已經(jīng)交由開封府衙了�!辈苁庹f話時,清晰而謹(jǐn)慎,一字一句道。
“朕會叫府尹盡快處置的,你暫且先回驛站,等有結(jié)果朕會著人告知你�!迸鬯尖獾溃疤热裟愀赣H當(dāng)真是冤枉的,朕自會赦免曹家�!�
開封府尹正是當(dāng)今太子柴德稷,他兼任多職,掌尹正畿甸之事,統(tǒng)攬司法和民生的要務(wù)。
“多謝官家�!辈苁忭鉂駶�,他朝女帝作揖,頗為感激道,“草民告退了�!�
說罷,曹殊慢慢地退了出去,小黃門正在廊下等候,引著他出了皇城。
女帝瞧著曹殊離開,她抽回目光,喚了內(nèi)侍進(jìn)來,即刻下令審訊那群刺客。
待曹殊走出皇城,遠(yuǎn)遠(yuǎn)地見到曹望等人正在宣德樓下等候。
曹承瞧見曹殊安然無恙地出來,他頓時松了一口氣,忍不住上前幾步,神色激動地問:“溪川,如何?”
曹望站在一旁,他下意識地屏住呼吸,目光直直地看著曹殊。
“回去再說�!辈苁猸h(huán)顧四周,他神情諱莫如深,深思熟慮道。
眾人迫不及待地回到驛站,驛卒領(lǐng)著曹殊和曹承來到房間的門口,便離開了。
曹殊和曹承推門進(jìn)去坐下后,曹望和衙役們緊跟其后,將房門闔上。
“官家今日已經(jīng)答應(yīng)我徹查當(dāng)年之事了�!辈苁庹Z氣緩慢道。
“果真嗎?”曹承一驚,蘧然道。
曹殊頷首。
“太好了,官家能答應(yīng)徹查,這說明咱們曹家有救了�!辈芡凵褚涣�,欣喜地笑道。
曹殊瞥了曹望一眼,他面帶笑意,輕聲道:“刺客已經(jīng)交由開封府衙,一切待審了才知�!�
眾人聞言點(diǎn)了點(diǎn)頭。
夜幕降臨,因本朝廢除宵禁制度,遂東京城中燈火輝煌,依舊是人聲鼎沸,熱鬧非凡。
東宮。
太子柴德稷坐在桌案前閉目養(yǎng)神,容貌端莊的太子妃趙嫣站在他的身后,小心翼翼地替他捏肩。
侍衛(wèi)悄無聲息地走進(jìn)來,他垂頭道:“太子殿下,您叫屬下查的都已經(jīng)查清楚了�!�
“說�!碧硬⑽幢犙郏Z氣淡淡道。
“官家今日召見的是人名為曹殊,此前官家曾下令崇州舉辦藥斑布比試,而曹殊正是比試魁首�!笔绦l(wèi)語氣恭敬道。
“曹殊?”太子緩緩睜眼,眼神帶著一絲疑惑。
太子妃微微一笑,輕笑道:“殿下忘記了?那曹殊是上任崇州知州曹松之子,三年前上貢的藥斑布有異,曹松被因此罷了官。”
“孤想起來了,確有此事�!碧踊腥淮笪虻�。
“殿下,聽聞曹殊在當(dāng)年的春闈中選,卻因此事無辜受牽連,竟連名次都被劃了去,妾身瞧著他實(shí)在是可憐啊。”太子妃神情憐憫,嗓音柔和道。
太子微頓,有些遲疑道:“你的意思是……”
“曹殊文采斐然,倒是個可用之才,若是殿下能幫他查清當(dāng)年的幕后黑手,還曹家清白,他日后定能為您所用。”太子妃笑意盈盈道。
太子聞言蹙眉,面含猶豫。
“殿下�!碧渝嵯律ひ簦兆√拥氖�,提醒道,“今日德音妹妹大鬧東宮,還跑去母親面前告狀,您能忍得下這口氣嗎?”
“德音自幼嬌慣,孤不會將她放在眼里,況且她是孤的同胞妹妹,她的性子孤知道,頂多鬧個幾日也就沒事了。”太子不以為意,笑道。
“妾身就怕她此番也盯上了曹殊。”太子妃擔(dān)憂道。
“此言何意?”太子一愣,不解道。
太子妃沒有回話,她斂起眸子,眼底閃過一絲暗光。
一連過了好幾日,東京城中秋色宜人,被關(guān)押在牢獄的刺客受不住刑,統(tǒng)統(tǒng)召了個干凈,直言是崇州知州陳密致派他們刺殺曹殊。
曹殊得女帝召見,他再次入皇城,他踏進(jìn)文德殿的時候,女帝正在同魯國公主談話。
魯國公主察覺有人來了,她連忙收斂起笑意,便不再說了。
“草民拜見官家,公主�!辈苁獯诡^,他向二人行禮。
“免禮�!迸厶郑袂橥䥽�(yán),語氣淡淡道,“曹殊,今日牢獄傳來消息,那群刺客已經(jīng)招認(rèn)是陳密致派來的。”
“多謝官家。”曹殊一驚,他故作害怕,顫聲道,“知州大人為何要刺殺草民?草民同他無冤無仇,難道,難道他就是當(dāng)年陷害曹家的兇手?”
“具體還需查了才知,若是當(dāng)年有人借曹家上貢故意陷害,朕也絕不會輕饒�!迸垌追褐涔�,沉聲道。
“這太可惡了!此人其心可誅啊,母親。”魯國公主拍案,義憤填膺道。
“曹殊,朕會派人前往崇州徹查此事,只是眼下暫時尋不到合適的人選,你需得再等幾日�!迸鄣�。
“但憑官家做主。”曹殊眸光一暗,作揖道。
魯國公主抬眸,笑道:“母親,眼下正有合適的人選。”
“是誰?”女帝好奇問。
“就是兒臣啊。”魯國公主站起身來,她拉著女帝的袖子,撒嬌道。
“胡鬧�!迸垲H為寵溺地看著魯國公主,嗔道。
“兒臣不是胡鬧,兒臣是認(rèn)真的�!濒攪髌沉瞬苁庖谎�,她滿臉委屈道,“母親,您偏心,哥哥現(xiàn)下當(dāng)了太子,兒臣卻還只是個公主,他如今愈發(fā)疏遠(yuǎn)兒臣,兒臣只有母親了,此番也是想為您分憂,您就讓兒臣去歷練歷練罷,全當(dāng)體察民情了�!�
第130章
御街行(十)
女帝有自己的考量,
她聞見魯國公主的話,并沒有立即答允。
“母親,就讓兒臣去罷,
求您了。”魯國公主面露委屈,她拽著女帝的衣袍,
撒嬌道,
“您要是不答應(yīng),
兒臣可就不依了�!�
“小冤家,
你容我考慮考慮。”女帝眼神寵溺地看著魯國公主,神情無奈地笑道。
“那母親一定要讓兒臣去,
免得太子哥哥和柴晉再瞧不起兒臣�!濒攪饕娕鬯煽�,她立即收起委屈的神情,
笑道。
女帝目光掃向階下的曹殊,她心平氣和道:“你先退下罷。”
“是。”曹殊頷首,他慢慢地退了出去。
翌日早朝,
文德殿。
女帝高坐于御座之上,她凌厲的目光看向殿中的文武百官。
如今的朝堂之勢錯綜復(fù)雜,分為兩黨和中間派,
一黨是以右相林騫為首的太子黨,
而另一黨以左相柴鐘懿為首,則是支持魯國公主,這中間派是誰都不站,而男女官又各自為政,其間是暗流涌動,明爭暗斗此起彼伏。
群臣們正為一件雞毛蒜皮的小事爭論不休,
他們漲紅著臉,非要爭個高低,
說話時夾槍帶棒,往對方的心窩肺管處戳。
爭論個半晌也沒個結(jié)果,但太子黨目的已經(jīng)達(dá)到,便趁機(jī)借此引出前幾日魯國公主大鬧東宮之事,殿中的氣氛愈發(fā)劍拔弩張起來。
一位言官打頭陣,他站了出來,跪下來道:“陛下,太子貴為一國儲君,是國之棟梁,而魯國公主飛揚(yáng)跋扈,竟仗著陛下的寵愛胡作非為,在東宮中大鬧一場,實(shí)在是目中無人�!�
“住嘴!”太子大怒,斥道,“德音是孤的親妹妹,無論她做什么,孤都不介意,反而是你們這些個人小題大做,不知安得是什么心?”
“太子殿下仁慈,魯國公主實(shí)在張狂妄行,若是放縱了她此行,往后天下豈不是要亂了套了?”言官沒有被太子震懾到,他神情嚴(yán)肅,對著御座上的女帝道,“還請陛下嚴(yán)懲魯國公主,以儆效尤!”
女帝面上無甚神情,她語氣淡淡地問:“如卿所言,該如何嚴(yán)懲呢?”
“陛下,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依照本朝律法,應(yīng)褫奪公主封號,趕回封地,永世不得再進(jìn)京!”言官義憤填膺道。
此言一出,底下的群臣開始竊竊細(xì)語起來。
太子狀作憤怒,他垂眸,眼底卻閃過一絲滿意。
女帝聞言沉默不語,她的臉色沉了下來,眸光泛著冷光。
“陛下!”言官瞧著女帝遲遲不回話,他依舊是不依不饒,繼續(xù)大聲喊道。
女帝瞥了太子一眼,她自然知曉這是誰的注意,眼中厲色一閃,微微一笑道:“這件事朕早就知曉,已罰她閉門思過了,且太子也未計較,卿又何必如此咄咄逼人呢?”
“陛下,此事非同小可……”言官面帶不甘道。
“行了!”女帝冷聲打斷道,“卿若沒有旁的事,就先退回去。”
“陛下難道要包庇魯國公主嗎?”言官咬牙,抬頭道。
女帝冷笑一聲,她眉頭緊鎖,目光冷冷地注視著言官,渾身散發(fā)著一股壓迫感,令人不寒而栗。
言官逐漸意識到不妥,但他已經(jīng)顧不得那么多了,咬牙道:“還請陛下嚴(yán)懲魯國公主!”
就在朝堂對峙的時候,內(nèi)侍小心翼翼地走進(jìn)來,垂頭道:“陛下,魯國公主在殿外求見�!�
話音剛落,太子神情有些意外,他立即瞥了言官一眼。
言官與太子對視片刻,他眸光閃了閃,對于魯國公主突然求見,感到出乎預(yù)料。
“傳�!迸鄣�。
內(nèi)侍聞言退了出去。
不出片刻,魯國公主氣勢洶洶走至大殿中,她向女帝行禮,輕聲道:“兒臣見過陛下。”
“起來罷。”女帝點(diǎn)頭,眼神略有緩和。
魯國公主眼角眉梢間盡是傲慢,她瞥向一旁跪著的言官,眼神中帶著寒意,仿佛是在看螻蟻一般。
“見過公主。”言官察覺魯國公主盯著自己,他悻悻地道。
“趙大人方才所言,本公主都聽見了,看來你對本公主很是不滿了�!濒攪鞔浇枪雌鹨荒ㄗI笑。
“既然公主來了,那恕臣直言,您當(dāng)日大鬧東宮,是您一個公主該做的嗎?”言官質(zhì)問道。
“你說本公主大鬧東宮,你有何證據(jù)?”魯國公主眼睛微微瞇起,朱唇輕啟。
“天下沒有不透風(fēng)的墻,公主做沒做過,您自己難道不清楚嗎?”言官一噎,回道。
“是,本公主前幾日的確去了東宮一趟,但是去看望太子和太子妃的,你憑什么污蔑本公主,你究竟是何居心?”魯國公主冷聲道。
“公主,您怎么能顛倒黑白呢�!毖怨俚�。
“趙大人沒有證據(jù),僅僅是聽信一些捕風(fēng)捉影的消息,就斷定本公主大鬧東宮,還是說你在東宮安插了親信,事事留意東宮的一言一行?”魯國公主笑道。
言官啞口無言,他瞪大雙眼,悄然掃了女帝一眼。
“對了,本公主記得太子妃和趙大人是親戚,今日趙大人無緣無故狀告本公主,難道……”魯國公主勾起唇角,欲言又止道。
“陛下,公主污蔑微臣,求陛下做主!”言官瞬間明白魯國公主的意思,他緊張地咽了咽口水,急忙道。
女帝不言,她目光冷冷地掃向太子。
太子登時一驚,他神色慌張地站出來,解釋道:“陛下,此事與太子妃無關(guān),她向來視德音為親生妹妹,又怎么會做出此等事來呢!”
“是與不是,朕自有定奪�!迸劾渎暤�。
太子臉色一白,訕訕地退了回去。
“吵吵嚷嚷了一個早晨,也該夠了�!迸勰樕幊�,她審視著言官,出言警告道。
言官神情有些僵硬,他垂著頭,眼神閃躲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