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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哥哥,你瞧,”

    林青玉獻寶一般把籃子舉到林景云面前,“可愛嗎?”

    誰知在林青玉看來無所不能的林景云卻面色一變,往后退了一步。

    林青玉這才想起來,林景云兒時被狗追著咬掉進小河里的事情,忍不住噗嗤笑了出來。

    林景云輕咳掩飾自己的不喜,“哪里來的?”

    “路上撿的,起了名字叫來福,”

    林青玉把林景云拉到一旁坐下,殷勤地給人捏肩,“我知道哥哥怕狗,但我跟你保證,絕不讓它碰到哥哥。”

    林景云睨他一眼,沒說話。

    林青玉撒嬌地趴在林景云的肩膀上,“哥哥,我明日就生辰了,你就當哄我高興,讓我留下來福吧。”

    他說話的氣息都噴灑在林景云耳邊,林景云抿緊了唇,半晌才道,“下不為例�!�

    林青玉興高采烈地跳起來,還未等林景云感受那抹存留在耳邊的溫熱,林青玉便又去逗狗了。

    當真是有了來福忘了哥哥。

    小沒良心的,林景云摸了摸自己的耳朵,垂眸,藏不住一抹笑意。

    第18章

    燭光搖曳,迅速席卷素白指尖夾著的宣紙,灰燼落在銅壺里,楚衍拿水澆滅殘留火焰時,沈齡在外敲了三下門。

    “進來。”

    楚衍擦凈手,轉(zhuǎn)身坐到了太師椅上。

    燭火照在楚衍霽月光風的臉上,他面上沒有一絲笑意,狹長的眼中淡漠色彩在無人時盡數(shù)傾斜而出,哪里還有素日親和平近的模樣。

    沈齡將方從信鴿腳上收獲的密函交由楚衍,楚衍把卷曲的豎長宣紙打開來看,瞄了一眼,毫不猶豫地又燃盡,不留一點兒痕跡。

    “李勛幾杯酒下肚什么都吐出來了,私鹽一事,李家確有摻和,”

    楚衍緩緩道,“我還以為要費些功夫,實屬蠢貨�!�

    他語氣里的輕蔑達到了極點,似想到了什么,眉頭厭棄地微蹙。

    沈齡恭敬道,“主上的意思是讓公子靜觀其變,等待時機�!�

    “李家不足為懼,”

    楚衍面色沉沉,“不過是拋出來的一點兒誘餌,倘若我們上鉤了,真正的大魚定會潛入湖底再不露尾,不過倒也并非全無用處。”

    沈齡不解,正欲詢問,楚衍派出去的人已來回報。

    “公子,您交代的事情已辦好,賞金也都給了�!�

    外頭的人壓低聲音。

    楚衍唇角這才有了些微笑意,“知曉了。”

    沈齡思量道,“魏臨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若他日能為我方所用,定成大器�!�

    “魏臨確有才氣,”

    楚衍唇角又沉下來,瞧不出喜怒的樣子,“只是他太過沉溺于兒女情長,他對林青玉用情至深,我橫刀奪愛,想來他如今必怨極了我�!�

    沈齡聽見林青玉的名字,思及素日那活潑的身影,猶豫道,“其實林青玉生性率真,把他卷進來,怕是會傷了他.....”

    “你猜猜,魏臨是否會為了林青玉除去我,”

    楚衍打斷沈齡的話,眼瞳里覆上一層冷意,“如若他為兒女情長而舍大義于不顧,便也沒有存在的必要了�!�

    沈齡訝于楚衍的狠戾,更揣測不出林青玉在楚衍心中究竟是何等身份,但自他八個月前抵達曹縣,為所謀之事做盡準備,便只有事成一條路可走。

    當年他家滿門被屠,唯他一人隱姓埋名茍活下來,若不能替父母兄長洗脫冤屈,報仇雪恨,沈齡無顏立足于世。

    如此想來,所謂家國大義,腳下踩的不過一條條冤魂,而林青玉和魏臨,不過濁世之中難以逃脫的一顆顆為盛世太平鋪路的棋子而已。

    ——

    林青玉的十七歲生辰在家中度過。

    午后,他便與父親林山和兄長林景云到祠堂中為母親的牌位上香。

    他對娘親的印象已然模糊,只隱隱約約記得他的娘親是一個很溫柔的江南女子,喜歡將他圈在懷中唱輕快的歌謠,調(diào)子已然記不清,但林青玉依舊記得娘親是極為寵溺他的。

    娘親去世后,這份寵溺便由林景云傳承了下來。

    拜過娘親,父子三人在家中為林青玉慶生,珍貴膳食如流水一般上了桌,銀絲豆腐、鑲?cè)舛寡�、薄切鮑魚,林景云不愛鋪張,卻舍得在林青玉身上花銀兩,請了曾侍候過皇室的廚子做慶生席,當中寵愛,無以用言語說明。

    林山亦是將林青玉如珠如寶地捧在手心,他對亡妻用情至深,亡妻拋下幼子撒手人寰后至今未娶,在曹縣乃是一段佳話。

    “爹,哥哥,”

    林青玉倒了滿滿一杯清酒,豪爽地站起身,“這杯我敬你們�!�

    說罷,一飲而盡。

    在自己家中,林景云是不阻著林青玉喝酒的,也就由著他了。

    來福在林青玉腳邊搖著尾巴蹭來蹭去,似也在為林青玉慶生。

    侍從捧了一盆生肉上來給來福吃,又在旁放了溫好的羊奶,來福嗷嗷叫著,吃得滿嘴都是,林青玉瞧得眉梢都是喜色,吃一會就要去摸一下。

    林山見他還是如此孩子心性,不由斥道,“用膳便要有用膳的樣子,青玉,坐板正來!”

    林青玉知道自家老爹放再多狠話,也舍不得真的責罰自己,乖巧地挖了勺蝦仁蟹膏到林山碗里,“您多吃些�!�

    也許是飲了酒,素來樂呵樂呵的林山今日竟也有些感傷,“你哥哥十七的時候,已經(jīng)撐起了林家,你還似個孩子�!�

    林青玉大快朵頤,對林景云露出個甜笑,“哥哥是人中龍鳳,我比不得,只得賴著哥哥做個米蟲了。”

    “景云,你母親去世時要我照顧好你,爹無能,”

    林山不知想到什么,忽而悲從中來,“十五歲那年,你本該參加鄉(xiāng)試,都是爹,讓你承受這么大的......”

    “爹,”

    林景云打斷他,面掛淺笑,“今日是青玉生辰,不開心的事便不要提起�!�

    林青玉以為林山只是喝醉了說胡話,連連拍拍自家老爹的肩膀,“爹,有哥哥在,你安心養(yǎng)老吧�!�

    林山又叨叨絮絮說了很多,都是說思念亡妻之事,林景云見吃得差不多,讓管家扶林山回院子去歇息,再一轉(zhuǎn)頭,林青玉正把來福抱在膝上逗弄,一人一狗,皆吃得肚子圓滾,一臉的滿足。

    深秋后,日落得早,來福已經(jīng)睡著了,林青玉把它交給了徐姐兒,與兄長乘著月色步行回院落。

    月明星稀,秋風乍起,林青玉飲了酒,身體熱風卻冷,他被吹得哆嗦了下,打了個噴嚏。

    身側(cè)的林景云忽然停下步伐,繞到林青玉前頭彎下腰來。

    林青玉也不客氣,三兩下趴到了林景云的背上去,舒服得長嘆一聲。

    兒時兄長便總是背著他,雖然林景云只年長林青玉三歲多,但在林青玉眼中,兄長是不可撼動的高山,無論他長到幾歲,他似永遠都會是林景云臂膀下棲息的幼鳥。

    喝了酒,林青玉微醺,嘟囔道,“方才爹喝得好醉,他定是想娘了,我也想娘了,前些日子娘還托夢給我呢�!�

    “是嗎?”

    林景云步履穩(wěn)重,背著林青玉絲毫不顯吃力模樣,“娘都和你說了什么?”

    “娘說讓我別惹爹生氣,還說要替你分擔�!�

    林青玉伸手去揉林景云的臉,把腦袋埋在林景云的肩頭汲取兄長身上的清香。

    “青玉只要平安順遂就好,無需為其它事煩憂�!�

    林景云的臉頰被揉得微微泛紅,他卻沒有去阻止在他臉上作亂的掌。

    “哥,”

    林青玉悶悶道,“你累嗎?”

    世人都贊林景云年少有為,把兄長夸得天上有地下無,可偌大一個林家,兄長定撐得很辛苦罷。

    林景云的靴子踩到落葉,清脆的一聲,伴隨著他的回答,“我不累�!�

    林青玉嘟囔著,“我以后會有出息的,哥......

    要真有那日,換我來照顧你�!�

    話落,放在林景云臉上的掌緩緩落下,已是睡過去了。

    月色如傾瀉的銀河,照亮著林景云背著林青玉的身影,那樣幽靜、安然,林景云步履稍頓,托實了林青玉,似將畢生之重都壓在了自己肩上,卻無怨無悔。

    ——

    魏府燈火通明。

    魏臨一身鴉青色長袍佇立在院前,身前跪著的是他的貼身小廝。

    地上擺著紅色紋花錦盒,借著燭光,倒映出其中已經(jīng)碎了的玉壺的光澤。

    “公子,奴才奉命去給林公子送賀禮,豈知路上有幾個小孩沖了出來將奴才撞翻在地,奴才一個不留神錦盒就掉在了地上,里頭的東西便碎了,公子,是奴才辦事不力,您責罰奴才吧�!�

    小廝說得哽咽,也知曉自己誤了大事。

    魏臨沉默良久,月色把他素來冷清的臉照得更添寒意。

    玉壺碎成兩半,露出里頭用紅絲線纏繞著的宣紙。

    魏臨彎下腰去,抽出里頭的宣紙,試了兩次,才將紅絲線繞開。

    宣紙在指尖攤開,蒼勁有力的筆跡躍然紙上,只短短六字——緣聚此,必相思。

    玉壺碎,心事了,天意竟如此,要他連將情意告知的機會都剝奪。

    魏臨忽而輕輕笑起來,把宣紙揉碎了,望向天邊皎潔明月,身影凄清,許久,一聲罷了、罷了被秋風吹襲,四分五裂。

    第19章

    飲了酒的林青玉做了場夢。

    他夢見初次相見時的魏臨站在起司院門前,月白的學子服被裹上一層淡淡的黃暈,彼時的魏臨面容還有些稚嫩,但已是氣質(zhì)超群,林青玉第一眼便決定要與他交好。

    他笑吟吟地跑上去想抓住魏臨的衣袖,豈知魏臨卻冷淡地拂去他的手。

    林青玉頓感委屈,在夢里像是被團團的迷霧圍住,漸漸的,魏臨的身影變得飄渺,他再如何伸手都抓不住了。

    “公子,公子,”

    徐姐兒輕喚著,“該起了�!�

    林青玉猛地張開眼,意識卻不甚清明,緩了好一會兒才摸摸自己不知為何微微濡濕的眼角,慢吞吞地起床。

    前日他生辰,魏臨并未如期送來賀禮,也許正是因為如此,他才會做這樣的夢罷。

    院落的花木落了一地,林青玉被秋風吹得一個哆嗦,才察覺到盛夏已經(jīng)過去,秋日接替,寒意來。

    林青玉的愁緒來得快去得也快,風風火火和元寶上了馬車,趕在晨鐘之前抵達學堂。

    進落雨軒時,下意識去看魏臨,魏臨正襟危坐,執(zhí)卷默讀,頭也不曾抬起來。

    林青玉忽生怯意,不敢再跟魏臨打招呼了,倒是他一入座,楚衍便親昵地挨過來詢問他來福的情況。

    說起來福,林青玉頓眉飛色舞,拋卻了那點縈繞在心頭的異樣。

    讀圣賢書還是一樣的枯燥,林青玉聽得昏昏欲睡,聽見夫子提起下個月的鄉(xiāng)試。

    已通過鄉(xiāng)試的學子隆冬便可啟辰前往京城,迎接三月末的科舉,倘若能一舉高中,便是光耀門楣的大喜事,林青玉不由得想到魏臨。

    魏臨早已在鄉(xiāng)試拔得頭籌,再過兩月定要離開曹縣了,他非池中之物,曹縣是留不住魏臨這條蛟龍的。

    想不到與魏臨相處的時日竟不多,而他與魏臨卻不再交好。

    林青玉難免惆悵,不知為何會與魏臨走到今日這一步。

    散學后,林青玉與楚衍相約春風樓。

    春風樓熱熱鬧鬧的,人聲鼎沸,林青玉是春風樓的大客戶,自有特定的包廂,披著白布的小二彎腰熱情地將兩人帶到二樓,問林青玉要些什么。

    林青玉出手闊綽,丟給小二一錠碎銀子,豪氣道,“好吃的好喝的都給本公子上齊了�!�

    “得嘞!”

    那小二揚聲,高高興興地跑下去張羅。

    楚衍倒了茶,見林青玉眉心隱隱的郁色,問道,“可是在為了下月的鄉(xiāng)試煩心?”

    林青玉一聽見鄉(xiāng)試就一個頭兩個大,他撐著下巴,把一粒花生米丟進嘴里,“別提了,我哥不知道又要怎樣折騰我呢?”

    楚衍把熱茶推給林青玉,笑道,“以青玉的聰明才智,定能取得個前三甲�!�

    林青玉噎了下,心虛地看著楚衍,沒好意思將去年鄉(xiāng)試倒數(shù)第七的事告知,連忙扯開話題,“別說我了,你呢,你參加鄉(xiāng)試嗎?”

    楚衍搖頭,輕描淡寫道,“十五歲那年已上了榜,自是不必再考一次的�!�

    林青玉一聽他這輕松的語氣便氣得牙癢癢。

    “青玉若不嫌棄,接下來一月我便替青玉查漏補缺如何?”

    楚衍眉眼微彎,底氣十足,“我不敢說對考題了如指掌,但也是有過一番研究,只要青玉認真聽講,此次鄉(xiāng)試定沒有大問題�!�

    林青玉不免心動,“當真?”

    他雖游手好閑,也阻止不了自己做高中的美夢。

    楚衍意味深長道,“不假,不過要向你討點利息便是�!�

    林青玉愣了一瞬,在楚衍促狹的眼神里面頰微紅,抿了口茶掩飾自己的羞赧,正想出言反擊,忽而聽見元寶在外頭與人說話,二人皆看向門外。

    “李公子,楚公子是在里頭,但是我家公子與他有約在家,你還是等我進去......”

    話未落,大門便被用力推開了,林青玉狠狠皺了下眉,見到李勛大搖大擺往里走,嘟囔了句,“怎么是這個討厭鬼?”

    楚衍聽見林青玉的低語,唇角往上翹了翹,李勛已來到他們面前,目光黏在了楚衍身上,分明是圖謀不軌的眼神,林青玉看得犯惡心,起身把楚衍擋在身后,露出個假笑,“沒想到這么巧,又遇見你了?”

    心里卻想,狗皮膏藥甩不掉。

    李勛伸著脖子越過林青玉的肩膀看身后的楚衍,嘿嘿一笑,“我聽聞楚兄弟在此,特地來問聲好�!�

    楚兄弟?林青玉回頭看向楚衍。

    楚衍無辜地眨眨眼睛,卻因林青玉擋在自己面前而心情愉悅。

    他起身拉了下林青玉的手,兩人的袍子寬大,掩飾了他的動作,林青玉嚇了一跳,想要掙脫,楚衍卻握得極緊,甚至與他十指交纏,他拿手肘碰了碰楚衍,楚衍仿若不知,朝李勛道,“李兄找我所為何事?”

    李勛癡癡看著楚衍,“上次與楚兄弟飲酒作樂,我懷念至極,今日聽聞楚兄弟在此,特來作陪�!�

    林青玉瞪直了眼,腳不輕不重踩了楚衍一下。

    楚衍眉心微皺,握著林青玉手的力度更甚,卻還是笑著的,“李兄如此看重楚衍,楚衍倍感榮幸,只是今日我與青玉要溫習功課,恐怕要辜負李兄一番美意�!�

    林青玉聽不下去了,他本就討厭李勛,沒想到楚衍竟瞞著他和李勛飲酒,此時一個挺胸躍到楚衍身前,扯了下唇角,對李勛道,“我與楚衍有要事,你還是別打擾我們,”

    揚聲,“元寶,送李公子出去�!�

    李勛氣惱,“你......”

    又礙著楚衍在,不得不做出一幅善解人意模樣,干笑了兩聲,“既然你二人有事相商,我就不留下了,楚兄弟,改日再聚。”

    楚衍淡淡笑著,不置可否。

    眼見門關(guān)好,林青玉坐下來,陰陽怪氣道,“飲酒,再聚?楚衍,我倒是小看你了!”

    楚衍伸手要去攬林青玉,林青玉二話不說拍開了他的手,氣得臉鼓起來,怒目圓睜瞪著楚衍,“你與李勛交好,就別想碰我。”

    楚衍的手落在半空,因林青玉沒有節(jié)力,此時白皙的掌背竟浮現(xiàn)紅印,林青玉自是瞧見了,略有歉意,但想到楚衍瞞著他與李勛來往,不愿低頭。

    “我不想的,”

    半晌,楚衍俊美的面容染上些許困擾,他狹長的眼半合,看著竟有些楚楚可憐的意味,語氣更是無奈,“青玉也知曉李勛是個什么樣的性格,我不是你,更不是你哥哥,如何拒絕得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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