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他忽而反應(yīng)過來,魏臨說了假話。
為拖住蔣望胥,魏臨根本就沒為自己找過活路。
魏臨騙了他,魏臨騙了他,林青玉在風(fēng)中無聲哀嚎起來,他想不管不顧回到魏府與魏臨面對這一切,可魏臨的囑托就在他身上,他不能食言。
他一定會完成魏臨交代給他的——遺愿。
第94章
作者有話說:小皇帝和義父我就不擴寫了,大家自行腦補吧!
元則繼位第七年,外戚蔣家舉兵造反,朝野震蕩,廝殺聲響徹天際,京都百姓惶惶不安,閉門跪地祈禱,廝殺聲一日不絕,終在深夜,號角聲響,象征皇室的軍旗在城墻上高高掛起,蔣望胥被捕,百姓奪門而出,于大街上放聲大哭,至此,長達七年有余的外戚攬權(quán)局面終落下帷幕。
深宮地牢里,有殘燭低落在陰暗地底,來人一步步踩進這腐臭之境,抬手阻止了要跟進地牢的親衛(wèi),只身彎腰探入了厚重四壁圍起的牢房之中,狹小的天窗,有日光泄進來,影影綽綽打在被鐵鏈鎖死的纖瘦身影上。
蔣望胥披頭散發(fā),面容雖仍白凈儒雅,但眼底的頹敗之氣卻難以驅(qū)趕,他聽聞聲響,慢條斯理地抬起頭,正見到他一手扶持的年少天子穿著青褐色錦袍站定在他面前,清秀臉龐再不是唯唯諾諾,取而代之的是令人膽戰(zhàn)心驚的陰鷙,他終是意識到,昔日幼狼已長出了利爪,再不能任他擺布。
即使身處劣勢,蔣望胥依舊面不改色,反倒是露出一個能讓這陰暗地牢蓬蓽生輝的笑容,拉家常一般道,“圣上怎么得空來見臣這將死之人,臣好生惶恐�!�
自那夜布防圖被魏臨所竊,蔣望胥便得知自己大勢已去,一不做二不休,干脆舉兵逼宮,誰知這小皇帝竟有這般本事,在他眼皮子底下培養(yǎng)了一大批精銳,到底流著的是皇家的血,有野心,有謀略。
被擒已有五日,蔣望胥不知外界情形如何,但他已猜測自己定是死路一條,不愿在這向來瞧不起的小皇帝面前露怯。
元則負手而立,審視著被沉重鐵索栓緊的蔣望胥,慢悠悠地抬步上前,眼睛下垂,露出些許冷厲來,他道,“朕與先生虛與委蛇七載,等這一刻已經(jīng)很久了�!�
蔣望胥身軀微僵,在元則還是少年時,他曾為皇子太傅,已經(jīng)許久沒有聽聞元則喚他先生了,回憶起也曾有過歡笑的時光,蔣望胥臉上顯現(xiàn)出些許茫然來,不知為何元則要突然喚他這么一聲。
元則修長白皙的手抬起,緩緩地捏住了蔣望胥的兩頰,蔣望胥恨恨地蹙了下眉,厭惡地想要避開,可元則早不是纖弱少年,能死死將他控在掌心,元則瞇著眼,似恨毒了蔣望胥,恨不得將他飲血啖肉,因著恨,秀麗的五官都顯得微微猙獰,他死死盯著蔣望胥,低啞道,“先生扶持朕上位之時,沒想過會淪落到如此地步吧,是不是還在做著把朕踩在腳下的春秋大夢,很可惜,先生的美夢該醒了,朕已昭告天下,亂臣賊子蔣望胥于亂變那日當(dāng)場斬殺,如今天底下念著先生的,不過盡是些恨毒了先生的百姓,朕聽聞有百姓已經(jīng)要為先生立雕像,好日日上前發(fā)泄過往的痛恨�!�
蔣望胥平靜無波的臉終出現(xiàn)一絲裂縫。
元則快意地逼近,死死盯著蔣望胥白凈的臉,“立了雕像,路過的百姓,皆可上前踢踹先生身軀,掌摑先生面頰,想必還有不知事小兒,解下褻褲,將先生當(dāng)作解手的便器......”
蔣望胥眼里迸發(fā)出寒芒,咬牙切齒,“元則!”
“這點羞辱先生就受不得了,那朕在先生身邊當(dāng)了七年溫順的狗,這種痛苦,先生又怎忍心讓我受?”
元則怒不可遏,一把拽住了蔣望胥的領(lǐng)口,狠狠撞向木樁,他用的力度很大,蔣望胥不是習(xí)武之人,沒能受住,從喉嚨口涌出一口鮮血來。
元則牢牢將蔣望胥壓在木樁上,伸手想要去擦拭蔣望胥唇角的血漬,蔣望胥抿緊了唇,眼里盡是殺氣,他怒不可遏,又狠狠抬手扇了蔣望胥一巴掌,多年堆積的怨恨終可發(fā)泄,元則不禁從內(nèi)里涌升扭曲的快感。
昔日他不得不假意順從的仇人就在眼前,怎能不叫他洶涌澎湃?
蔣望胥不堪受辱,卻仍強撐著,吐出血沫,嗤笑道,“圣上這模樣,當(dāng)真像是被主人丟棄的瘋狗,臣縱然敗了,也為能見到圣上曾經(jīng)的搖尾乞憐的樣子死而無憾。”
元則猛然掐住蔣望胥的纖長的頸子,稍稍用力,蔣望胥就痛苦地皺起眉,但他沒下死手,反而湊近了將說話的氣息都打在蔣望胥面頰,“先生想死,朕偏要讓你嘗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滋味,從今往后,天底下再無權(quán)傾朝野的蔣相爺,只有朕圈養(yǎng)的一條狗,還望先生早些習(xí)慣才是�!�
蔣望胥瞪直了眼,須臾間,有什么東西強硬地塞進他嘴里,元則死死捂住他的嘴,不讓他吐出來,他嘗到絲絲縷縷的香氣,登時如臨大敵,瘋狂掙扎起來。
元則確保他咽下去后,才拿出布料塞住進他的口中防止他咬舌自殘,退開一步,看著受辱的蔣望胥,發(fā)出詭異的陣陣低笑,“先生什么時候想明白自己的處境了,朕再來看望先生�!�
說罷,不顧蔣望胥從喉嚨里發(fā)出的悲鳴,毫不留戀地轉(zhuǎn)身離去。
長達七載的忍辱負重,他要用漫長歲月向蔣望胥討回來。
——
本該是普天同慶的時刻,世子府卻仿佛被這世間的風(fēng)雪給裹挾住了,一片凄清。
林景云端著膳食進屋,見到床上拱起的身影,面容是濃濃的憂愁,他輕手輕腳走過去,坐到床前的小凳,擱置好瓷碗,輕拍被褥,低聲道,“青玉,起身喝些白粥吧�!�
林青玉躲在被褥里,聽聞兄長的聲音,慢慢探出頭來。
他臉色蒼白得沒有一絲血氣,眼睛卻紅腫不堪,整個人像是徒步多日,沒有一點點的生氣。
那夜他依照魏臨所言,將布防圖交給了楚衍,而后想要返回魏府營救魏臨,卻被攔了下來,心急如焚等了一夜,等來了魏臨喪身火海的消息,當(dāng)即就因為過于悲痛而昏厥,此后幾日更是日日以淚洗臉,萎靡不振,就連圣醫(yī)陳參也說他是心病,用再好的藥也是浪費。
在幾人之中,林青玉最聽的還是林景云的話,因此就算再痛苦,兄長哄著也能勉強吃下幾口,可今日他一聞到食物的味道,就一陣反胃,直接吐出了些酸水。
林景云憂心地拿帕子替他擦拭,見他這么糟蹋自己的身子,又是心疼又是氣惱,但見到林青玉腫成核桃的眼,終是嘆氣,替林青玉輕撫后背,溫聲道,“你再這般下去,怕是我也得病倒了。”
哭了太久,林青玉已經(jīng)哭不出來,可一想到那夜月光下的魏臨,依舊心痛得難以呼吸,他攥住兄長的衣袖,凄然道,“我亦不想如此,可是魏臨怎么能死,他分明已經(jīng)應(yīng)承,與我回北陽鎮(zhèn),他怎么能騙我?”
說著,趴在兄長懷里劇烈地喘息起來。
賀棠一直在外候著,聽見林青玉的聲音,再也忍不住地沖進屋來,厲聲道,“難不成他一死,你就要跟著尋死覓活嗎,魏臨對你固然重要,那我們?nèi)四兀氵@樣糟踐自己的身體,就只有你一人難受嗎?”
賀棠向來是直言,林景云蹙了下眉,依舊沒能阻止賀棠上前來,從他懷里拖出林青玉,賀棠把著林青玉的肩,語氣雖是嚴厲的,但看他的臉色,亦是濃郁的擔(dān)憂,“你看看我,再看看景云,這幾日,你吃不下東西,我們也跟著寢食難安,倘若再繼續(xù)這樣,不如請木匠給我們幾人造一副大棺材,大家一起入土為安去找那魏臨團聚算了!”
他話里自然有醋意,見林青玉這般為魏臨傷神,難免揪心,可亦不愿再見林青玉這般消瘦下去,賀棠深吸一口氣,端起瓷碗,舀了粥,遞到林青玉唇邊,“吃些吧,就當(dāng)為了我和景云......
還有楚衍,時局動蕩,他日日在外奔波,也憂心得很�!�
林青玉看著眼下烏青的賀棠,強忍悲痛,到底忍著不適被喂了幾口粥。
林景云在一旁見他肯吃東西,悄然松了口氣。
喂了小半碗,賀棠也不再強求,這時外出的楚衍也回來了,臉色不大好的模樣。
林青玉強打精神,“可有魏臨的消息?”
大火過后,蔣望胥舉兵造反,魏府一片狼藉,人人自危,楚衍曾暗中派人去尋魏臨的尸骨,但所尋得的皆是面目全非的焦尸,壓根就不敢給林青玉瞧,只能騙說仍在查看,可隨時日子往前推,眼看是瞞不住了。
楚衍不得不道,“青玉,魏臨離世,我知曉你傷心,但你要答應(yīng)我,無論如何,定要撐下去。”
林青玉心里已有了預(yù)感,含淚頷首。
“魏府發(fā)現(xiàn)焦尸十七具,皆分辨不出容貌,衣物亦都燒毀,我......
未能分辨出魏臨,”
楚衍似不忍再說下去,頓了頓,“我已經(jīng)替魏臨立了衣冠冢,不日,我們帶著他的衣物一同回故鄉(xiāng)�!�
林青玉怔怔然地聽著,好半天才反應(yīng)過來楚衍的話,他呆呆地眨了眨眼,先是無聲地流淚,最終被這殘忍的現(xiàn)實拍打得嚎啕大哭起來。
竟是尸骨無存,他的魏臨,一生磊落坦蕩,為何要落得如此下場?
林景云將林青玉死死攬進懷里,屋里只余下林青玉悲慟的哭聲,久久不絕。
第95章
作者有話說:明晚八點雙更完結(jié)。
小魏要苦盡青玉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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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二十七,天氣回暖,是個好春。
林青玉一行人啟程回南方,帶著從魏府搜尋到的魏臨貼身衣物,皆是墨色一般的黑,一如他京都的陰暗時日一般。
臨離開前,林青玉仍能聽聞街頭小巷編造地謾罵蔣望胥和魏臨的歌謠,他不愿魏臨身后仍要收這些污蔑,氣得想要下馬車與那些孩童理論,轉(zhuǎn)念一想,魏臨又何嘗會在乎虛名,只抱緊了魏臨的衣物,強行將不堪入耳的民謠屏蔽。
馬車內(nèi)坐著四人,皆被淡淡的憂愁環(huán)繞著,林景云與賀棠雖與魏臨沒什么過深的交情,亦為魏臨的離世惋惜,而楚衍更是愧疚,當(dāng)日若不是他強行將魏臨召去京都,魏臨必能成為一代好官,更何況這一年,他與魏臨在京都互相扶持,即使二人都沒有說出口,但早已是至交好友,魏臨之死,讓楚衍難安。
魏臨短短二十載的人生,終是交代在了風(fēng)云詭譎中。
林青玉消瘦得厲害,魏臨死后,他有接近半月難以進食,回北陽鎮(zhèn)的日子也一拖再拖,等他稍有好轉(zhuǎn),便一刻不能等,要將魏臨的靈魂帶回故鄉(xiāng)入土。
馬車轱轆轱轆前行,林青玉時而混沌時而清醒,腦海里盤旋的,盡是與魏臨的最后一面,忍不住地又疼得手指痙攣。
斯人已去,漫漫余生,陪伴他的只有幾年的回憶。
從京都回北陽鎮(zhèn),幾人并不急著趕路,走走停停,走了將近兩個月才抵達南方,四月末的北陽鎮(zhèn),已是春暖花開,甚至有了初夏的燥熱。
賀棠一抵達北陽鎮(zhèn),最緊要就是處理賀家的事務(wù),他離開半年多,賀家交由兩個信任的叔父打理,賀家底下的人早已經(jīng)蠢蠢欲動,賀棠一到,先是大刀闊斧地將幾個作亂的宗親一頓問候,又重新接受了商鋪,忙得早出晚歸,還不忘夜夜都來瞧一瞧林青玉。
而林景云雖有心東山再起,但目前仍是以林青玉為重,與楚衍時刻陪伴著林青玉。
林青玉請了風(fēng)水師傅,挑了個寶地,又挑定五月十八,作為魏臨起衣冠冢的時日。
經(jīng)過三個月的療養(yǎng),林青玉如今想起魏臨,再不會淚流滿面,反而不敢再去觸碰記憶深處的舊人,好似只要碰一碰,他就會疼得無法喘息。
五月十八這日,一行人捧著魏臨的衣物,在有山有水之地挖了墓地,將衣物葬了進去。
魏臨當(dāng)日潛伏在蔣望胥身邊,名聲傳到曹縣時,一生清白的魏家父母氣得與魏臨斷絕親子關(guān)系,而今林青玉親自登門拜訪,將事情來龍去脈講述清楚,魏家父母哭得直不起腰來,如今跪倒在魏臨的衣冠冢前,好似一瞬蒼老了十歲。
從始至終,只有林青玉一人全然相信魏臨的為人。
他倒了清酒在魏臨的衣冠冢前,面色凄然,如鯁在喉,“魏臨,我們來生再續(xù)前緣�!�
林青玉沒有在魏臨的冢前哭,他堅信,魏臨定不會希望他萎靡不振,他會帶著連魏臨的份,一同活在這世間。
——
今年南方的夏季雨水充足,去年大旱的陰影似乎已經(jīng)從百姓的心中揮去。
青玉坊前,有一藍衣少年正孜孜不倦跟客人介紹著,“客官,這幅畫可是我們畫師畫了一月才畫成的,你看這栩栩如生的鳥兒,看這迎面撲香的花,哪一處不是精心雕琢,你若是再猶豫,就有其他客人要了�!�
客人聽他這么說,咬咬牙道,“那我就買了吧。”
青年頓時喜笑顏開,招呼著小廝把畫包起來。
青玉坊在北陽鎮(zhèn)開店已有一年,因著老板寫得一手極好的瘦金體和做得一手好畫很是出名,客人絡(luò)繹不絕,更有遠客特地重金求老板一幅字畫,而這青玉坊的老板不是別人,乃林青玉是也。
林青玉不讀圣賢書,但自打在學(xué)堂時,一手字畫便頗得夫子賞識,這兩年他更是潛心鉆研此道,于一年前在北陽鎮(zhèn)開了青玉軒這個書畫鋪子,起先倒是沒什么人關(guān)顧,而后青玉一幅百花圖得一富商賞識,自此名聲大震,青玉坊的名號才算是打了出去。
他笑瞇瞇收了錢,算盤打得噼啪響,仔細算了下入賬,更是高興得兩眼彎彎。
“青玉。”
正是開心著呢,一道溫和的聲線從外傳來,林景云一身緋紫錦袍,翩然進內(nèi)。
林青玉喜笑顏開,“哥!”
說著親昵地粘上去,把著林景云的手臂往里屋走,滔滔不絕講著今日發(fā)生之事,末了,又撒嬌道,“前幾日有客人想要買哥哥的字呢,哥哥什么時候再給我寫一幅?”
林景云親密地點了點他的額頭,“小財迷�!�
林青玉坦然道,“如今我才知道原來賺錢這樣快樂,我恨不得十二個時辰都守在這里,也好嘩啦啦地入賬呀�!�
二人說說笑笑進了屋。
林景云做起了林家的老本行,依舊從事米店生意,不到兩年,風(fēng)生水起,如今也是北陽鎮(zhèn)一響當(dāng)當(dāng)?shù)娜宋铮驮诮袢�,還有媒婆偷偷找林青玉說媒,林青玉拿這事情打趣兄長,“北陽鎮(zhèn)傾心哥哥的人還真是不少,我若是應(yīng)承媒人,她給我這個數(shù)呢!”
說著,林青玉比起了八個手指頭。
林景云難得地瞪他一眼,拿手去捏林青玉的鼻子,林青玉不躲,哎呀哎喲地叫著,林景云笑道,“怎么,你是真想我娶親不成?”
林青玉眨眨眼,搖頭晃腦,“這可不成,哥哥喜歡的是男子,怎可去禍害女子呢,依我看,禍害我一人足矣�!�
林景云忍俊不禁,自打林青玉開了鋪子后,是越來越巧舌如簧了。
兄弟二人在里屋用了午膳,又同寢睡了半個時辰,這才是繼續(xù)忙碌午后的事務(wù)。
送走兄長,林青玉琢磨著到附近的燒雞店買兩只雞今晚加餐,他如今也是有小金庫的人,但吃過苦后,就不如從前那般大手大腳了,只是在吃食上仍很是善待自己。
路過街頭,瞧見個賣繡品的小姑娘,約莫十一二歲的年紀(jì),心生憐憫,將那小姑娘的繡品全部買下,也才二兩銀子,林青玉多給了點碎銀,那小姑娘就高興得直向他道謝。
他提著一籃子的繡品,心里不由得也跟著開心起來。
正是起身,忽而瞥見街頭有一道高大的身影,林青玉如遭雷劈,大腦尖銳一疼,來不及思考,身體已經(jīng)做出反應(yīng),越過熙熙攘攘的人群朝那身影而去,可等他到了街頭,卻怎么都找不到了。
他大口大口地喘息,捂住隱隱作痛的心口,那身影,分明是......
兩年了,整整兩年,他都沒能放下,林青玉站在人來人往的街頭,頓覺眩暈,他暗暗咬了下牙,不得不接受魏臨早已不在這人世的現(xiàn)實。
想必是他思念成狂,眼花了罷。
再沒有了買燒雞的心思,林青玉提著一籃子繡品回家。
兩年前,賀棠在北陽鎮(zhèn)購置了處私宅,幾人便在此落腳。
林青玉站在門前,不愿讓其余幾人擔(dān)心,強行打起精神,笑著入府,“我回來了!”
先看到的是楚衍,楚衍如今開了家鏢局,自個卻不走鏢,只在幕后當(dāng)老板,知曉林青玉貪食,閑來無事就待在家中研究廚藝,現(xiàn)在廚藝越發(fā)精進,林青玉沒事就會纏著他下廚,賀棠因著事務(wù)繁忙,好幾次看林青玉如此粘著楚衍,都氣得牙根發(fā)癢。
“林老板,”
楚衍笑著迎上來,見到林青玉手中的籃子,揶揄道,“今日又在哪個攤子前留情了?”
林青玉瞪他一眼,將籃子塞到楚衍手中,“送你的�!�
楚衍好笑道,“這個月,你已送了我七把折扇,八個陶罐,十雙草鞋,我看看這又是什么�!�
他打開來一看,不說話了,林青玉反而好奇起來,湊過去瞧,只見籃子里除了幾條手帕外,竟還有兩條大紅繡花肚兜,楚衍挑起肚兜,皮笑肉不笑道,“這就是你送我的?”
林青玉鬧了個紅臉,“怎么,怎么還有這東西��!”
兩人說話間,林景云和賀棠也已經(jīng)回府,賀棠一見林青玉,就沖上來抱住,“可累死為夫了,快讓為夫親一個�!�
楚衍的手擋住賀棠要親上來的嘴,刺道,“你是個小妾還差不多�!�
眼見二人又要爭執(zhí)起來,林青玉連忙睜開賀棠的懷抱,跑到林景云身邊,嘖嘖道,“反了你們,再敢多嘴,全部休了�!�
他裝模作樣的樣子實在可愛,幾人一對視,都不由得大笑起來。
一時間,府內(nèi)皆是歡快的笑聲。
府外,夕陽如血,有一布衣男子站在街道,高大身影定定站著,他面容冷峻,帶著些許茫然,像是經(jīng)過極為痛苦地掙扎,才猛然張了張嘴,發(fā)出沙啞的聲音,“青玉,林青玉......”
第96章
夏日最是瓢潑大雨時,林青玉出門時還晴空萬里,走了不到兩刻鐘,豆大的雨就往下砸。
他不得不跑到屋檐下避雨,暗暗后悔今日沒有乘坐馬車出門,眼見這雨一時半會停不下來,林青玉就跟附近的小攤販談起天來。
他開了鋪子后,與人交往是越發(fā)圓滑,起初還會因為各式各樣的奇怪客人而生氣,久而久之,便學(xué)會了收斂脾性,畢竟那些可是他的財神爺,他絕不能得罪了才是。
小攤販也是極為熱絡(luò)的人,林青玉跟他買了個酥餅,看著不斷往下墜的雨水,忽而察覺到一道炙熱的視線,他不甚在意地抬頭去看,眼瞳驟縮。
只見雨霧朦朧里,站著一個執(zhí)傘的高大青年,青年穿著白色素袍,猶如夢中來,林青玉如遭雷劈,幾乎以為自己看錯了,不得不伸手揉了兩下眼,才發(fā)現(xiàn)那人是真真實實站在自己面前。
林青玉駭在原地,眼前之人,分明長得和魏臨同樣的容貌,他再顧不得這暴雨,丟了酥餅,唯恐慢一步魂牽夢縈之人就會消散在自己眼前,靴子踩在水坑里,濺起的水珠濡濕衣擺,林青玉不管不顧,在大雨中奔向魏臨,他想要伸出雙臂擁住日夜思念的人,卻怕一觸碰就會把眼前人驅(qū)散。
魏臨神情似有些驚訝,林青玉來到他眼前,渾身抖個不停,離得近了,他發(fā)覺魏臨看他的眼神雖炙熱,但亦透著些許陌生,林青玉感覺到滾燙的淚水混雜著雨滑落,他伸出抖動的雙手,痛得微微彎下腰去,“魏臨,魏臨,是你嗎?”
魏臨卻沒有伸手來擁抱他,只是將油紙傘往前遞,將他也撐在傘下,魏臨冷峻的臉閃過些許痛苦,他擰著眉,打量著被大雨淋濕的林青玉,慢慢地略顯疑惑地問,“你就是,林青玉?”
熟悉的聲音再次響起,林青玉再難忍悲痛,他不管眼前的魏臨有些怪異,猛然伸手將魏臨牢牢抱住,他抱著魏臨大哭起來,“魏臨,是我,你來看我了嗎,我好想你,不要走,不要離開我,魏臨.......”
他仍覺得自己是在夢中,不然消失了兩年的魏臨,為何會憑空出現(xiàn)在他眼前,林青玉只想抓住這片刻時光,將這兩年的思念與痛苦宣泄出來,他哭聲悲慟,竟比這雨聲還要驚人,反復(fù)念叨著,“魏臨,不要走,不要離開我�!�
魏臨只覺心口像被鑿開了個大洞,腦袋劇烈疼痛起來,可盡管如此,他還是無法控制身體的本能反應(yīng),丟了紙傘將懷中人緊緊擁住。
恍惚間,他似乎記起也曾有這么一個大雨天,他和誰分別,那種痛徹心扉,畢生難忘。
他忘了太多,得想起來,這兩年兜兜轉(zhuǎn)轉(zhuǎn)丟失了自我,卻仍追尋著本能來到南方,直到想起林青玉這三個字。
——
魏臨是在一處茅草屋醒來的,照顧他的是一對老夫妻,他想開口,卻發(fā)現(xiàn)自己喉嚨像吞了烙鐵,疼痛難忍,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他仍記得很多事情,卻并不清晰,記得他是大明朝的佞臣,被大火困在了一個深夜,是曾救助的親衛(wèi)換上他的衣物替他赴死,又有心腹拼死送他從魏府的密道逃走,其余的,竟是絞盡腦汁都無法回憶,他似乎忘記了很重要的人,也忘記了很重要的事情。
因著吸入太多濃煙,魏臨暫時無法開口,他想要詢問送他來這里的心腹,卻得知心腹因傷勢過重沒能熬過去。
魏臨的背后亦有一大片火燒的傷口,腦袋亦被掉下的橫梁木砸到,可惜老夫妻并不精通醫(yī)理,只找了些草藥為魏臨敷上,如今魏臨在外界眼中已經(jīng)喪身火海,他又是人人喊打的奸臣,貿(mào)然露面的結(jié)果可想而知,因此只能靠自己挺過去。
在茅草屋療養(yǎng)的時候,魏臨曾嘗試多次回憶從前,但無論他如何努力,記憶都只停留在魏府的最后一刻,久而久之,連魏臨也不禁懷疑起來,自己當(dāng)真是無惡不作的大奸臣。
在茅草屋里煎熬了三個月,魏臨傷勢終有好轉(zhuǎn),他告別老夫妻,隱姓埋名在一處小村落入住,無人知曉他是誰,連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何人,該往何處歸根。
直到一年半后,他在夢里夢見一處江南水鄉(xiāng),夢見月牙白學(xué)服,夢見朦朧的身影,他才啟程前往南方。
魏臨知道,南方有他想見的人,有他想做的事。
抵達北陽鎮(zhèn)時,魏臨莫名其妙再走不動腳,直覺在這里,他會與那人相遇。
究竟是誰,讓他夜夜思念,讓他即使失去記憶也一定要排除萬難再相見?
那人姓甚名誰?
“青玉坊的老板好生闊氣,買了幅春江圖,還送了我一幅字�!�
青玉坊?青玉坊,青玉。
那人叫——林青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