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到了天將明,雷收雨歇,甚至天邊有紅霞擁簇著陽光出現(xiàn),可見今日是一個難得的好天氣了。
兄弟兩人眼睛通紅,背靠著背而坐。
“哥——”
‘無救’喊了一聲。
興許是夜里慘叫得太大聲,他的聲音有些嘶�。�
“你說,這劫是不是已經(jīng)過了?”
說話時,他轉(zhuǎn)過了頭,看向了兄長。
這會兒的‘無救’滿臉慘白,一雙眼瞼下鼓出一個青紫的魚泡眼,眼睛通紅。
他的兄長也好不到哪兒去,此時滿身濕透,頭發(fā)凌亂,嘴唇都干裂脫皮,因為害怕、絕望,一夜功夫,唇上長了好幾個紅瘡。
“興、興許是……”那男人點了點頭,試著動了一下自己的腳。
他蹲了一夜,雙腿早就發(fā)麻,此時動一下針扎似的疼痛,可是男人一想到災(zāi)劫已去,眼里不由透出光彩:
“這萬安縣的鎮(zhèn)魔司不能再呆下去了,附近的鬼域越來越大,朝廷恐怕早就已經(jīng)放棄這里了,我們得另尋出路——”
兄弟二人正商議著未來何去何從之時,屋里中間的那張木板上,一只慘白的手從臟污的白布中探出,布巾被掀開,露出趙福生略有些疲憊的蒼白面容。
她的臉色煞白,腦袋一抽一抽的劇痛。
此時蘇醒之后,她的眼神有些迷惑,目光直勾勾的望著頭頂破開的大洞,腦子里還下意識的回想著昨夜亂糟糟的夢境內(nèi)容。
趙福生總覺得自己這一覺睡得很是漫長。
她近來一直加班,腦海里時常繃著一根弦,已經(jīng)很長時間沒有好好放松睡過了。
不知是不是她壓力過大,昨夜睡得雖長,但睡眠質(zhì)量卻差極了。
她做了稀奇古怪的夢。
她夢到了出租屋發(fā)生意外,在瀕死關(guān)頭,她的靈魂穿越入一個名叫大漢朝的地方,附身在一個與她同名同姓的女孩身上,被父母低價賣進了一個名叫鎮(zhèn)魔司的地方。
才開始加入鎮(zhèn)魔司時,這個趙福生歡喜極了,她以為有了飯吃衣穿,從此擺脫了苦生活。
且不知為何,她才進入鎮(zhèn)魔司之初,否極泰來,運氣非常好,好到出門在外都有銀子可撿,肚餓就有人意外送來食物。
但好景不長,隨著時間一天天過去,她發(fā)現(xiàn)自己的好運通常伴隨著災(zāi)禍。
從一開始能撿銀子,到后來偶爾撿到食物,那么相應(yīng)的她必定會受傷。
最初只是摔些跟斗小傷,后來則發(fā)展到斷手、斷腳。
且她身體莫名開始寒冷,且她總覺得有個恐怖的存在好像隱藏在她身體四周。
將她買來鎮(zhèn)魔司的那兩兄弟看她的眼神不大對頭,兩人時�?吭谝黄鸶`竊私語,仿佛在商議著什么,目光落到她身上時,像是在看一個死人似的。
趙福生又驚又怕,但她身體病痛開始增多,傷勢逐漸嚴重,她每天害怕得睡不著覺,感覺那陰冷感越來越貼近自己的后背處。
她時常覺得肩膀、后背很沉,仿佛背著個什么無形的存在。
就在這樣驚恐交加的心情中,噩耗傳來,她的父母遭遇了鬼禍意外身死。
不知為何,她第一時間想到了自己近來離奇的霉運,越想越是害怕。
父母尸身運入萬安縣的那一天,趙福生驚恐交加,但最后仍未能逃脫厄運。
那一天,她預(yù)感到大事不妙,已經(jīng)好多天都沒有入眠,正膽顫心驚之際,她感覺到一股異樣的寒潮從她身后靠近,她下意識的回頭去看——便見一個黑影不知何時站到了自己身后。
趙福生瞳孔顫抖,還沒有來得及尖叫,那鬼影便向她伸出了手。
漆黑的鬼掌從她后背穿刺而入,抓裂穿她的胸腹,刺破了她的喉嚨與胸腔。
剎時之間,趙福生被開膛破腹,氣絕身亡。
留在她記憶中最后一幕畫面,是一只灰白的鬼手撕裂了她的咽喉,帶著噴濺的血液出現(xiàn)在她的面前。
趙福生瞳孔緊縮,她被一只鬼殺死了。
死亡前的窒息與痛苦此時還殘留在趙福生印象中,她后知后覺的捂住了自己的脖子,半晌后那憋在胸腔內(nèi)的一口氣才長長吐出。
“只是惡夢罷了。”
她慶幸的想,又覺得有些別扭:這惡夢也太真實了。
隨著她思緒回歸,她的眼神逐漸清亮,她第一時間就注意到了詭異之處。
在她頭頂上方,不是她出租屋簡單粉刷后的白漆天花板,數(shù)根漆黑的木梁將屋頂架起,梁上許久未有人清掃,結(jié)了不少灰敗的蛛網(wǎng)。
最引人矚目的,是正對她的上方破開了一個直徑約一米左右的大洞。
光亮從洞內(nèi)照下,可以看到光線中灰塵飄浮。
她心中生出不妙的預(yù)感,手指摸了摸身下。
在她身下,也不是那廉價的床鋪,而是一張簡陋卻堅硬的木板。
趙福生翻坐起身,映入她眼簾的,是一張染血的白布。
在她的左右兩側(cè),各也停放著兩張同樣的門板,上面搭著相同的白布,而白布之下,則透出兩個人形輪廓。
她的腦海里瞬間浮現(xiàn)出一個古怪的念頭:爹、娘!
不對!這是趙福生原本的爹娘,前日聽到他們死訊之后,由鎮(zhèn)魔司的范氏兄弟張羅著讓人將尸體送過來的。
記憶自然而然的浮現(xiàn)在她腦海中:
因為她沾染了詭異,所以使得滿門血親皆受鬼物禍害而死。
“……”趙福生的手抖了抖,臉色更白。
就在這時,外間傳來兩人說話的聲響。
興許是以為這府邸中已經(jīng)沒有旁人了,那兩人說話并沒有壓低音量。
一個男人道:
“哥。”他喊了一聲,接著‘悉索’聲響起,他似是移動了一下身體,忐忑不安的道:
“按照紙人張的說法,這鬼以‘運’換命,一旦被‘他’纏住,滿門氣運皆被吸光,全族橫死之前‘他’絕不可能離開才對�!�
“鎮(zhèn)魔司就是最好的例子,受這鬼物禍害,幾乎死絕�!�
禍水東引后,趙福生一家也很快遭遇橫死,“而我們昨夜平安無事,是不是意味著這災(zāi)劫已經(jīng)徹底解了?往后我們不再受束縛?”
范無救!
趙福生的腦海里突然浮現(xiàn)出這樣一個人名,一張年輕男人的面容從她腦海里閃過,她驚駭?shù)陌l(fā)現(xiàn),自己對這張臉并不陌生,仿佛此前雙方就已經(jīng)認識了。
正當(dāng)她驚魂不安時,另一道男聲也響起:
“照理來說,鬼物殺人之后,如果沒有另外的人觸發(fā)‘他’的規(guī)則,我們便算徹底擺脫這禍害了�!�
“畢竟昨夜燈籠滅了,我們也沒有出事——”
他們兄弟二人體質(zhì)與旁人不同,且身在鎮(zhèn)魔司,對于有沒有鬼物纏身也自有自己判斷的方式。
此時男子很確定自己沒有被鬼物纏身,顯然紙人張的方法是應(yīng)驗了。
男子說話時,趙福生腦海里再浮現(xiàn)出另一個人的名字:范必死。
這是一對孿生兄弟,是鎮(zhèn)魔司內(nèi)的令使,當(dāng)初以五枚銅板的價格,從趙家將趙福生買走,將其接入鎮(zhèn)魔司中。
大漢朝、鎮(zhèn)魔司、范氏兄弟,以及此時擺放的趙氏夫婦尸體……
“……”趙福生眼前一黑,本能的左右轉(zhuǎn)頭。
她目光所及之處,是鎮(zhèn)魔司破敗的大堂,那夢境里可怕的黑影并沒有出現(xiàn)在她視野中。
但憑借敏銳的直覺,她總覺得陰影之中,仿佛有一雙陰冷的眼睛在注視著自己的一舉一動。
那種惡意撲面而來,使她后背發(fā)麻,瞬間心臟都縮了縮。
外頭的范氏兄弟還不知道她已經(jīng)醒了,仍在商議著:
“如果惡鬼離開,鎮(zhèn)魔司所遭受的詛咒已解除,我們就要立即離開此地,另覓生路�!�
“這里的鬼域越來越大,籠罩范圍逐漸增加,青天白日,時常都有鬼怪出沒。”
“我們這里的鎮(zhèn)魔司已經(jīng)受那鬼禍害,人早死絕了,留下來只是死路一條,據(jù)說寶知縣的鎮(zhèn)魔司做得不錯,有個馭使了一個兇級厲鬼的銅將坐鎮(zhèn),實力很高,我們?nèi)ネ侗妓狈侗厮赖念^腦靈活,相較于沖動的弟弟,他的性情要沉穩(wěn)很多。
“可是,我們早在當(dāng)日便已經(jīng)血契命魂,契約未解,怎么走得脫萬安縣的距離……”范無救忐忑道。
“蠢貨�!狈侗厮来舐暫瘸�,“我們再尋個人,讓他掛名鎮(zhèn)魔司的令司一職,再設(shè)法令他將我們名字從魂命冊上剔除,此事不就了結(jié)了……”
兩兄弟正商議之時,廳堂之內(nèi)死而復(fù)生的趙福生則不敢置信自己的處境。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天底下怎么可能有這樣荒唐的事,她一覺睡醒,借尸還魂,惡夢成真,她竟然真的成為了大漢朝治下萬安縣鎮(zhèn)魔司的一名掛職令司主事。
她二話不說掀開裹尸布跳下木板,沖出廳堂之外。
“我們到時……”
范必死還在說話,他的弟弟似是聽到了動靜,轉(zhuǎn)過了頭。
一瞬間,范無救的表情就變了。
他的神情從慶幸飛快的轉(zhuǎn)化為驚恐,仿佛看到了世間最恐怖的事,驚得他瞳孔都在抖。
“嘎——嘎——”
極度驚駭之下,他說話聲都有些不大利索,那手臂軟綿綿的抬不起來,雞皮疙瘩順著他脊椎爬向他后頸,沖向他頭皮處,刺激得他頭發(fā)都要立起來了。
“你——”范必死眉頭一皺,正要說話,范無救帶著哭腔道:
“哥,詐、詐尸了——”
“什么詐尸,你在胡說八道些什么……”他大聲喝斥,接著一道熟悉的聲音響起: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怎么可能……”
趙福生赤著雙足,飛快的沖出庭院,沖向大門的外頭。
“……我……”
范必死看著她沖出去,腦海一片空白,連話都說不出。
趙福生沒有理睬他們,她沖出長長的庭院,出現(xiàn)在府門之外。
映入她眼簾的,是一條臟舊破爛的長街,沿街兩側(cè)是低矮的草屋,許多鋪面已經(jīng)關(guān)閉,呈現(xiàn)出破敗之相。
而開著的鋪子中,大多都是棺材、紙錢鋪,折疊的紙人擺放在鋪子之外,她放眼望去,沒有看到街上有活著的人出沒。
興許是缺少了人氣,整條街呈現(xiàn)出一種詭異的靜默。
這一幕對趙福生來說既是陌生,又有種熟悉的感覺。
她的腦袋瓜子‘嗡嗡’的,將最后一絲希望寄托到另一處——
少女鼓足勇氣,做好了心理建設(shè)之后抬起了頭,看向府邸的上方。
只見那屋梁左右各掛了一盞燈籠,昨夜暴風(fēng)驟雨,燈籠已經(jīng)破裂了,露出里面的油燈。
燈內(nèi)油倒塌,黃色的油脂順著破裂的燈籠皮紙‘滴滴答答’的往下流,一股惡臭從中逸出。
而燈籠的正中間屋檐下則掛了一個漆黑的匾額,那匾額上的黑氣褪了些許,隱約露出三個字的雛形。
以往的趙福生不識字,可她卻能透過黑氣,辨認出那匾額上的字。
那匾額上書:鎮(zhèn)魔司。
【第3章
前塵往事】
第三章
“鎮(zhèn)魔司!”
趙福生大受打擊,‘噔噔’后退,直到后背抵住潮濕的木柱時,才停住了身體。
“大漢朝、鎮(zhèn)魔司、趙福生——”
她表情難看,伸手捶了捶身后的木柱。
‘呯呯’的聲響傳了開來,拳頭力量回彈,一切都真實極了。
這條街死氣沉沉,好像生活在這里的人下意識的都收斂了自己的存在感,趙福生拍打木柱的聲響傳來,很快引來棺材鋪里的人窺探。
一個腦袋貼著門框往這邊看了過來,那人腦門光闊,一頭亂糟糟的頭發(fā)捆在頭頂處胡亂挽了個發(fā)髻,眼睛細長,往這邊一看時,趙福生也本能轉(zhuǎn)頭。
兩人目光對望,那人發(fā)出‘嘶’的倒吸涼氣聲響,接著眼里露出驚恐,飛快的縮回了頭。
末了,‘砰’的一聲重響傳來,整條長街都傳出回響。
棺材鋪的門一下被關(guān)上,因力道過重,使得那門外插掛的招牌都在晃動。
趙福生的腦海里浮現(xiàn)出這個人的資料:棺材鋪的老張。
隨著此人的身份信息被她想起,與之相關(guān)聯(lián)的更多資料便一一出現(xiàn)在她的心頭。
‘她’來鎮(zhèn)魔司不久,每日與她相伴的就是范氏兄弟居多。
這兩兄弟買下她后,并沒有將她賣入一些邪魔歪道之手,而是將她引入鎮(zhèn)魔司,將她血契于鎮(zhèn)魔司內(nèi),使她成為了這一司之主。
‘她’又是驚喜又是忐忑。
范氏兄弟對她并沒有冒犯之處,這兩人除了看‘她’的眼神令她有些害怕外,雙方大多時候算是和平共處。
這兩兄弟初時看‘她’極嚴,幾乎不允許她外出,使她一天之內(nèi)的時間幾乎都留在鎮(zhèn)魔司內(nèi)。
而后‘她’運氣極好,使得這兩兄弟逐漸放松了對‘她’的管制,‘她’偶爾也能站在府衙門口往外看看,逐漸了解了一些附近這一條街的情況。
隨著時間的流逝,范氏兄弟越發(fā)放松,幾乎不再跟著‘她’,‘她’有時獨自出門看看,能看到附近的人看‘她’的眼神有些不對頭。
那時‘她’心生疑惑,鼓足了勇氣想與人試著攀談,但她一目光過去,無論是棺材鋪還是紙錢香燭鋪子的人都面露晦氣之色,紛紛躲避之及,視‘她’如瘟神一般。
‘她’年紀不大,膽小懦弱,被眾人這樣嫌棄,便不敢再湊前了。
此后怪事頻發(fā),‘她’意識到自己恐怕是身纏鬼邪之時,后來受的傷已經(jīng)越來越重,便再也無法出門,直至最終一命嗚呼。
也正因為如此,‘她’對這條街有一定的印象,但與周圍人并沒有什么交集。
看到棺材鋪的老板時,也叫不出這人名頭,只隱約記得范氏兄弟提過‘棺材鋪的老張’,至于此人叫什么名字,家中什么情況,便一無所知了。
“……”趙福生想到這里,面色鐵青。
她已經(jīng)意識到事情的不妙了。
看樣子昨夜她并非單純做夢,極有可能是夢境成真,她在出租屋中發(fā)生意外,死后靈魂穿越于大漢朝,在這同名同姓的女孩身上復(fù)活了。
借尸還魂、死而復(fù)生,這本該是一件天大的喜事,可她還記得夢境里的情景:陌生的時空、父母雙亡的孤女、詭異的鎮(zhèn)魔司,以及身纏鬼物的原主,最終受厲鬼的禍害而死。
趙福生正怔忡之間,庭院之中范氏兄弟則是一臉如見了鬼般的驚恐神情,兩人肩膀相靠,臉色難看極了。
從她站立的位置往內(nèi)看去,可以看到荒敗的庭院,兩側(cè)是破舊的廂房。
正廳本該是處理公務(wù)的地方,但此時擺了兩具尸首。
且昨夜經(jīng)過雷擊,正廳被損毀,看上去更加的殘破。
此時青天白日,光線透過破開的大洞照入屋中,下方桌椅漆黑、沉悶,不知是不是因為還有尸體沒有移走,屋子總給趙福生一種詭異、陰寒的感覺。
她搓了搓手臂,不安的看了看四周。
除了范氏兄弟外,周圍并沒有看到有其他人影的存在,但她總感覺暗地里有一雙‘眼睛’在盯著她,不帶情感,有種殘忍、陰冷的感覺,與夢中的‘趙福生’臨死前受到的窺探后的那種感覺相同。
她咬了咬牙,深呼了一口氣,猶豫再三,重新邁回庭院之中。
“你……你,是人是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