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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3章

    “你們家親戚是怎么與本家撕破臉的?”

    錢發(fā)就道:

    “他給人做上門女婿�!�

    張傳世奇道:

    “做上門女婿又怎么了?”

    錢發(fā)道:

    “這豈不是奇恥大辱?”

    “這有什么好奇恥大辱的?”張傳世嗤笑:“你錢家那會逃難至此,既然是逃難,吃喝都成問題,給人做上門女婿,至少保證了多條活路�!�

    錢發(fā)對他這話顯然極不贊同,一時間忘了車內(nèi)‘大人們’的身份,反駁道:

    “餓死是小,失節(jié)事大�!�

    “這就失節(jié)了?”張傳世抓了抓光禿禿的腦門:

    “果然人越窮志氣越重。”

    “……”錢發(fā)沒有說話,以這種沉默抵抗張傳世的話。

    “如果是因為這事兒鬧崩,也不至于把族譜也分了�!壁w福生出聲打圓場。

    她還想要繼續(xù)問話,不能讓話題在此時結(jié)束。

    錢發(fā)聽她聲音,這才長長的吐出一口濁氣,說道:

    “原本是這樣,但當(dāng)時鬧了口角�!彼磺宓牡溃�

    “反正就是跟入贅這事兒有關(guān),可能當(dāng)時有人說話難聽,氣頭上話趕話的,有人提及他們?yōu)榱嘶蠲B祖宗傳下來的姓氏都丟了——”

    這樣一來,關(guān)系便徹底破裂,逼得對方另開族譜,從錢家這一支分出去了。

    家丑不可外揚,錢發(fā)含糊其詞,可見當(dāng)年他們這一支說話難聽,應(yīng)該是有些欺人的。

    趙福生從他只言片語猜出些緣由,她對錢家的陳年老賬不感興趣,因此識趣的并沒有追問這樁事的始末,而是話題一轉(zhuǎn):

    “既然是這樣,那后來你們又再走動,應(yīng)該關(guān)系是有了些緩和�!�

    “……是�!�

    她沒有刨根問底,錢發(fā)松了一大口氣,心中對于趙福生竟然生出幾分感激,好感之下語氣又更熱絡(luò)了許多,主動道:

    “其實這位親戚入贅的典史家里沒有兒子,只有一個獨女,沒過幾年岳父去世,那典史一職是可以家傳的,便傳到了這位族中長輩的頭上�!�

    如此一來,白丁變官身——雖說典史只是芝麻小官,可民與官之間卻如同隔著一道天塹,許多人終其一生都無法摸到這兩者間的門檻。

    做了官后,一切又不同了。

    “那位、那位當(dāng)了典史,便也來本族祭祖,雙方恢復(fù)了聯(lián)絡(luò)�!�

    ‘嗤�!�

    張傳世聽到這里笑了一聲:

    “所以提什么節(jié)不節(jié)的,這世道,不仍是誰硬氣誰說話么?”

    “……”錢發(fā)被他堵得好半晌說不上話,最終悻悻道:

    “那話也不是這么說的——”

    “嘁。”張傳世怪眼一翻,鼻腔里發(fā)出哼聲,懶得與這個脾氣執(zhí)擰的鄉(xiāng)下老頭兒多說:

    “鄉(xiāng)巴佬!”

    “……”錢發(fā)被他氣到,又不敢哼聲,只好舉鞭用力抽了兩下拉車的老牛:

    “駕!快走、快走!”

    老牛被打得疼痛,發(fā)出急促的長鳴,拼命甩著尾巴,拉了車在泥地里艱難的行走。

    這一幕小插曲很有意思。

    趙福生嘴角抽搐,再道:

    “既然合好了,那你們最后又為何再度斷了往來呢?”

    “說到這個,就是他家欺人太甚了�!卞X發(fā)惱怒道。

    “怎么個欺人太甚法?”趙福生問。

    錢發(fā)道:

    “大人,這位族內(nèi)長輩入贅了后,承了典史一職,搖身一變就成了大老爺啦,后面生了兒女,到孫子這一代,便將姓氏改回姓錢了�!�

    范必死說道:

    “三代還宗�!�

    錢發(fā)點頭:

    “算他還有些血性,可是他們一改姓回來,便要求要將族譜重新合過�!�

    趙福生嘆息:

    “你們不同意?”

    “合族譜是合族譜,這個我們當(dāng)然不會拒絕。”錢發(fā)話音一落,趙福生就反應(yīng)過來:

    “他們提出的合族譜是有條件的?”

    “是�!卞X發(fā)點頭,忿懣道:

    “他們竟要求合族之后,要以他們?yōu)橹鳌?br />
    這些事本來是族中丑聞,他深知是絕不可能告知黃蟆鎮(zhèn)其他人的。

    若是周圍鄰里知曉,不知有多少人要看他熱鬧,背地里拿他說嘴取樂。

    但這件事情在錢發(fā)心里憋了許久,此時終于有機會說出來——而聽眾是鎮(zhèn)魔司的大人物,既能為他‘主持公道’,將來這些大人們又不會再與黃蟆鎮(zhèn)的村民有什么交集了。

    所以面對這些陌生人,許多話錢發(fā)反倒要好說出口許多。

    “誰主誰次都分不清了�!彼跣踹哆兜牡溃�

    “當(dāng)年分族時,我們這一支才是嫡脈呢,他們分出去了只是分枝呀,更何況他們祖上為了活命,為了做官,連祖宗傳下來的姓都丟了,到了孫子這一代才尋回來,有什么可顯擺的?”

    他給人的印象很是老實,但老實人也有命門。

    此時提及的宗族姓氏、族譜主脈顯然是他極為在意的,說話時聲音都大了很多:

    “一點道理也不講,一來說合譜,我們沒給他立規(guī)矩就算了,他竟然倒還給我們立規(guī)矩,真是倒反天綱!”

    “以為當(dāng)了官,有幾個臭錢了不起了,還說若是我們愿意,便給筆錢,讓我們?nèi)氤巧睿终f要遷墳入縣——”他越說越惱怒:

    “呸,當(dāng)誰沒見過錢似的!”

    餓死事小,失節(jié)事大!

    錢發(fā)先前這話倒不是隨口所說,自己本身已經(jīng)將這個信念深入腦海之中。

    張傳世不以為然:

    “風(fēng)水輪流轉(zhuǎn),時勢不同了,誰家有好處,跟著誰走唄——”

    他說道:

    “你們?nèi)羰悄X瓜子靈光,有本事也像這位典史一樣臥薪嘗膽,說不定幾十年以后,這族譜照樣可以更改過來的。”

    “話不是這么說的!”錢發(fā)聲音已經(jīng)明顯有些惱了:

    “人怎么能這樣——”

    “怎么不能?史書勝利者書寫的,再過幾十年,誰記得你家族上另一支當(dāng)人贅婿?他岳父死了,妻子死了,兒孫姓錢,你們家族譜合一,幾世之后,記錄上只會以他為榮,記得族內(nèi)有個族人當(dāng)了典史——”張傳世心中瞧不起這老頭兒脾氣固執(zhí),認(rèn)為他又窮又傻,不知變通,此時還敢說話頂撞,因此不客氣的道:

    “而你所謂的主脈又如何?誰認(rèn)呢?!像你們這樣窮法,最多不過三五代,搞不好就人丁凋零了�!�

    錢發(fā)已經(jīng)十分憤怒。

    兩人并排而坐,他真想將這嘴刁的老頭兒推下車去,摔入爛泥之中。

    “天記得、地記得,我記得,我的子孫記得!”

    他一張臉龐漲得暗紅:“他有錢又如何,我不靠他施舍,一樣也能過,兒孫自有兒孫苦,人活得再長久,總會百年歸天,但氣節(jié)不可失——”

    “有什么用?”

    張傳世道:

    “像你說的,留了氣節(jié),最終命也沒了。”

    “爛命一條,沒就沒了——”錢發(fā)大聲的道。

    “你——”

    張傳世還要再爭執(zhí),趙福生突然出聲:

    “老張。”

    她這一招呼,令得本來欲反駁的張傳世一下偃旗息鼓。

    張傳世本來不該與這樣一個在他看來沒有見識的鄉(xiāng)下老頭兒一般計較,可不知為什么,他吵著吵著也吵出了邪火。

    透過錢發(fā)這樣一個脾氣固執(zhí)的人,他想起了過往一些不愉快的回憶。

    他一時間竟然不想再挨著錢發(fā)坐,寧愿回到馬車內(nèi)去與眾人擠到一處。

    張傳世一走,錢發(fā)也大松了口氣。

    真是話不投機半句多,他本來以為難得能與人說說心里話,卻沒料到說著說著竟上了火。

    可惜鎮(zhèn)魔司一群人是他們救命恩人,又救了黃蟆鎮(zhèn),錢發(fā)不好脾氣發(fā)作,只能忍著不快繼續(xù)趕車。

    張傳世進(jìn)了馬車內(nèi),這才小聲的抱怨:

    “大人怎么這個時候叫我,我都沒把他罵過癮呢,這老頭兒不識好歹——”

    “老張,每個人的想法各有不同。”趙福生溫聲勸導(dǎo)。

    “就是、就是�!卞X發(fā)雖說看似趕車,卻豎著耳朵聽車內(nèi)對話,聽到此處,只覺得像是遇到了知己一般,拼命的點頭:

    “人各有志�!�

    “志氣有什么用?能吃還是能喝?還是抵得住寒凍?”張傳世不滿的轉(zhuǎn)頭道。

    趙福生搖了搖頭,皺眉看向張傳世,壓低了聲音道:

    “那是他自己現(xiàn)下?lián)碛械�、可選擇的東西,你又何必硬要將人信念摧毀呢?”

    她一言既出,張傳世頓時狠狠怔住,他嘴唇張了張,似是習(xí)慣性的想要出言反駁兩句,但最終什么話也沒有說出,整個人眼里的光澤一下暗淡下去了。

    【第413章

    荒村腳印】

    第四百一十三章

    張傳世突然間覺得慌亂又心虛,他不敢看趙福生的眼睛,害怕從她眼里看到責(zé)備與失望之色。

    劉義真等人也怔愣住,半晌后誰都沒有出聲。

    趙福生道:

    “這個世道不夠公平�!�

    張傳世頭也不敢抬,勉強道:

    “天底下又哪有公平的事?”

    “在我看來,厲鬼的存在就是公平的�!壁w福生笑:

    “鬼物殺人不分天皇貴胄,只要是人,觸及法則,一概都?xì)ⅰ!?br />
    張傳世本來被她一句話說得心情莫名有些惡劣,聽了這話又有些想笑。

    他還沒有真的發(fā)笑,趙福生又道:

    “但富有的、有權(quán)勢的人則能賄賂鎮(zhèn)魔司的馭鬼者,以錢為引子,請馭鬼者保駕護(hù)航�!�

    而貧窮的人生存都不易。

    高額的賦稅像是壓在他們身上的一座大山,普通的生瘡害病足以將他們的性命收割,更不要說若是更不幸再遇上鬼禍。

    遇鬼之后,他們大多無力承擔(dān)雇傭鎮(zhèn)魔司馭鬼者的能力,只能被動等死。

    這就是不夠公平的地方。

    眾人聽聞這話,心中不免沉甸甸的。

    趙福生見眾人神色凝重,張傳世也似是心事重重,不由又笑道:

    “可是除此之外,仍然也有公平的地方�!�

    張傳世苦笑了一聲:

    “公平在哪里?”

    “世間規(guī)則將人分成三、六、九等,但只要是人,都會生老病死,有七情六欲,都是與生俱來的東西�!�

    趙福生說到這里,搖了搖頭:

    “越說越遠(yuǎn)了�!彼龑⒃掝}一轉(zhuǎn),問錢發(fā):

    “我看這山路泥濘難行,你小心一些,到傍晚之前先找個地方歇一歇,讓牛吃些草料才行�!�

    黃老漢借出來的是一頭青牛,已經(jīng)上了年歲,黃老漢雖說感恩趙福生等人救了鎮(zhèn)上一命,甘愿將牛借出,但臨行前卻不放心,再三叮囑錢發(fā)要替他照顧這頭牛。

    錢發(fā)與張傳世斗過嘴后,正頭疼要如何完成黃老漢的交待,聽聞趙福生這樣一說,便興奮的應(yīng)了一句。

    有了這個小插曲緩和氣氛,錢發(fā)也不再將先前張傳世咄咄逼人的話放在心上了,笑著道:

    “大人,我記得往前再走三十里路,有個村子,村口有個茶攤供來往行人歇息的,到時我們到了那邊大人們正好下車休息一會兒,喘口氣。”

    不再提起宗族之事后,他又恢復(fù)了熱情厚道的性格,孟婆問:

    “三十里路?幾時能到?”

    “最多天黑前指定能到。”錢發(fā)篤定道。

    孟婆就笑著說:

    “那倒正好,到了茶攤,到時大人你們歇息,我正好再熬鍋湯水,一路帶著防不時之需。”

    她一說完這話,丁大同等人當(dāng)即面露畏懼。

    昨夜一戰(zhàn),除了趙福生建立了絕對權(quán)威之外,孟婆那與她慈祥外表截然不同的表現(xiàn)也深入人心。

    厲鬼一復(fù)蘇,啟動法則、殺人是天性。

    在昨夜的情況下,孟婆能以人的血肉之軀,強行壓制厲鬼嗜血天性,逼鬼喝湯,且喝完湯的鬼一個個不知所蹤,實在很是嚇人。

    想到這里,丁大同腦子轉(zhuǎn)得快:

    “孟婆的這個湯,鬼喝了是不是——”

    “丁大人也想喝嗎?”孟婆笑瞇瞇的轉(zhuǎn)頭。

    “我——”丁大同倒真猶豫了。

    他馭鬼幾年,從初始馭鬼的意氣風(fēng)發(fā),到后來忐忑不定。

    與鬼相伴的每一天幾乎都在后悔,深怕厲鬼復(fù)蘇將自己殺死。

    鬼的力量雖強,但鬼的害處更大,有時丁大同既舍不得自己昌平郡將領(lǐng)一職,舍不得華屋、金銀,但他更害怕這些東西還沒有機會享受,便死于非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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