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祖父是怕靖安侯權(quán)利過大無法壓制,日后成朝中憂患,才多番針對想打壓靖安侯�?勺娓笧楹胃疫@般雷厲風行地去做這件事?如今靖安侯征戰(zhàn)在外,您不怕逼急了他當真行舉兵謀反嗎?”
聞言,宋訶怔怔地看著她,似乎被她的話質(zhì)問住了。
宋知歲輕笑了一下,嘆了口氣道:“您之所以這樣做,是因為您從心里也信任靖安侯的為人,您覺得他根本不會行不忠之事。那既然如此,您不覺得您的想法十分矛盾嗎?”
宋訶閉了閉眼,許久沒有說話。
像是窺探了一番自己的內(nèi)心,半晌后他悶聲道:“我的確相信靖安侯的為人,”
“可這世間事變換莫測,靖安侯府內(nèi)光他一人的忠心就夠了嗎,若是后代親友中有一人生出不臣之心,到時候再想彌補就難了�!�
“那就是之后的事了,我們總得先顧及眼下的安危�!�
宋知歲眉目平緩,一字一句道:“祖父替陛下替朝廷分憂本沒有錯,但如今涉足過深只會引火燒身。祖父有沒有想過,陛下有意給七皇子賜婚,便是已經(jīng)擔心咱們家插手儲君一事,反倒是想借助靖安侯府來制衡于我們�!�
“伴君如伴虎,我宋氏一族有今日實屬不易,孫女能理解祖父身為臣子的一片赤誠之心,但緊要關(guān)頭也當明哲保身才是�!�
院中房檐上的積雪落下來,發(fā)出一陣聲響。
宋訶站起身,負手緩緩行至門前向外看過去。
烏云布滿了整個蒼穹,漆黑的夜里看不見半點星光。
良久后,他嘆了口氣,挺拔如松的脊背像是在這一刻被人抽光了力氣。
“你既說了這么多,想來是心里早有盤算。同四皇子結(jié)親一事,你如何打算�!�
宋知歲自矮凳上起身,朝祖父宋訶福身行了一禮。
“煩請祖父替我告知,孫女返京途中受涼一時間水土不服臥床不起,無法準備成親之事。”
……
暮色沉沉,都察院偏殿內(nèi)一片寂靜,唯有書頁翻動的聲音時不時的響起。
燭火映照在書卷上,接連看了幾日的卷宗,不免有些眼花頭疼。
許昱淮抬頭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側(cè)首對身邊人開口道:“七殿下,天色不早了,您先行回去休息吧�!�
聞聲,蕭珩自書卷中抬起頭。
他伸手揉了揉眉心,相同的卷宗看了一整日,凝神時不覺得怎樣,這會兒一放下只卻感到頭暈眼花。
戶部尚書劉玄江在位多年,此番雖已經(jīng)伏法,可留下的爛攤子卻怎么也收拾不完。
此案牽扯其中的戶部官員多達十幾人,新上任的寒門官員雖已經(jīng)接手戶部的公務,但礙于全員都是新人一時間難以順利推進。
臨近年關(guān),內(nèi)閣叫上六部核對朝廷一年來收入開支賬目。
查卷宗,找證據(jù),給已經(jīng)入獄的官員定罪的事便再次落到都察院頭上。
許昱淮見蕭珩有所動作,便跟著合上書卷,站起身。
馬車已經(jīng)在都察院外等候多時,許昱淮錯開半步跟在蕭珩身后出了大門,一路上兩個人都顯得有些心神不寧。
臨上馬車前,他駐足道:“殿下恩情,臣沒齒難忘。”
蕭珩頭有些疼,也在思考別的事,將他的話聽得模模糊糊,只應聲道:“公事,也是我應做的。”
許昱淮沒有說話,僵持中,蕭珩似乎意識到不對,回過神來看向他。
二人目光剛一對視,許昱淮拱手朝蕭珩行了一個端正的禮。
“臣四弟因戶部案件此番身陷囹圄,此番脫罪還需得感謝殿下費心搭救。”
蕭珩靜靜地看著他,面色淡然。
“許御史心里清楚,許翰林當初不過是臨時調(diào)任至戶部,很多賬目早就作假他并不知情,戶部的案子進展如此順利還是因為許翰林最先拿出證據(jù)告發(fā)。此番功過相抵,是他應得的�!�
許昱淮神情悵惘,正欲開口被蕭珩打斷,
“我不過是成人之美,”蕭珩低下眼睫,“憑借許御史你剛正不阿的性子,即便是知道許翰林另有隱情,也會因親友身份避嫌不會插手此事中�!�
許昱淮頂著寒風,悵然道:“殿下說笑了,臣沒有您想得那般高尚。臣只是覺得執(zhí)意查戶部案件本就危機重重,不想因此落下把柄連累于他。”
蕭珩目視前往,突然笑了笑。
“許御史知道我在詔獄中見到許翰林時,他對我說得最多的是什么嗎?”
許昱淮側(cè)首,“什么?”
“許翰林說,所有罪過他一人背,無需靖安侯府中任何人搭救。”
蕭珩說這話時,眼神里閃過一絲向往。
“你們府中手足親友,當真是和睦�!�
提起家人,許昱淮一貫沒有什么表情的臉上似乎生起一抹柔情。
“臣家中父親母親向來看重府中和睦,教導最多的話便是闔府上下同氣連枝,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蕭珩愣了愣,低頭道:“曾經(jīng)也有個人和我說過這樣的話�!�
“只是可惜,我沒信�!�
門前覆蓋著一層積雪,蕭珩踩著腳下的雪前行了兩步。
“我自幼同母親相依為命,一同居住在幽宮,常受缺衣少食之苦,飽經(jīng)手足欺凌。但那時,我從不覺得日子過得艱難,總想著憑借自己努力早日出人頭地,帶母親過上更好的生活�!�
許昱淮靜靜地看著蕭珩,沒有做聲。
宮里關(guān)于蕭珩生母的那些流言蜚語他也有所耳聞,只是還是頭一次聽蕭珩自己提起。
“可是后來...母親不在了......”
想他這一生,名義上的父親對他只有利用,手足折辱譏諷,唯一愛他的母親因為他起了向上攀爬的念頭而失去了性命。
所以在那個天真爛漫地姑娘闖入他生命中時,他只覺得她單純的可怕。
人心險惡,世態(tài)炎涼。
這世間能倚仗的只有自己,什么和睦的手足親友,那不過都是營造出來的假象罷了。
事實也如他料想的那般,蕭珩還記得一日他下學回來,看見許明舒坐在墻角哭地厲害。
他問她發(fā)生了什么事。
她說,她母親不慎跌入池水中昏迷不醒,肚子里的弟弟也停了心跳。
蕭珩垂眼看著她,沉默不語。
靖安侯只有她一個女兒,將來侯府爵位只能落到許家有男丁的親友頭上。
襲爵這等誘惑擺在面前垂涎了這么多年,侯夫人突然懷孕,怎么這般順遂的讓嫡子降生。
只是面前的姑娘似乎永遠都看不透這一層道理,仍舊活在就像她自己說得那樣,許家親友和睦同氣連枝,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夢里。
再后來,那個燦若暖陽的小姑娘還是擠進了他生命中,成為他昏暗人生里唯一一點光亮。
只是可惜,當時的他被仇恨蒙蔽了雙眼,根本不相信真心。
他不懂得親人究竟是什么含義,他的親人欺他辱他,利用于他。
這世上除了母親,沒有人對他好。
他冷眼看著許明舒的四叔卷入戶部的案子,證據(jù)確鑿后被抄家流放。
當時的他覺得秉公執(zhí)法沒什么不對,許昱康是罪有應得,他不明白許明舒為何會哭得那般傷心。
再后來,他當著宸貴妃的面杖斃了曾經(jīng)參與害死他生母的宮人。
看著宸貴妃漂亮的臉一點點扭曲,他竟覺得五臟六腑似乎被揪起來一般難受。
他應該開心才對,分明這一刻,他等待了許久。
蕭珩覺得有什么東西似乎在他心里控制不住的瘋長,他開始不敢面見宸貴妃,開始過分地在意許明舒,也在意她心心念念的家人。
所以在閉門不出多年的王皇后出面將宸貴妃送出宮外,去寺廟修行時,他沒有從中阻攔。
蕭鑒晟死得太過簡單,遠不能解他心頭之恨。
他報錯了仇,也恨錯了人。
可當他意識到自己的內(nèi)心時,什么都已經(jīng)晚了。
他想重新開始,想讓許明舒留在自己身邊,可每每回東宮看見的都是她毫無生氣的臉。
他安慰自己沒事的,余生還有大把的時間用來彌補用來贖罪,只要她還能留在自己身邊。
可他沒想到,許明舒竟那般決絕地離開他。
再次有了記憶,想起從前的點點滴滴時,蕭珩只覺得慶幸。
他身邊有悉心照料他的皇兄蕭瑯,許明舒也安然無恙地站在自己面前。
活了兩輩子,第一次感受到手足親人的呵護。
時至今日他方才能理解,許明舒為何會如此愛重她的家人。
許家的上下每一個人,都有犧牲自己保全家人的決心。
許昱淮張了張口,他不善言辭更不知該如何安慰于蕭珩。
只道:“七殿下尚且年輕,人生路上還會遇見許多真心相待的人�!�
聞聲,蕭珩扭頭看向他,沒有說話。
視線筆直地落在許昱淮手間的手籠里,隨即開口道:“許御史這幅手籠上的花樣很獨特,京城很少會有紅色的山茶花。”
趁著許昱淮低頭看時,蕭珩轉(zhuǎn)身朝馬車走去。
“天不早了,侯府親友還在等著許御史用膳,許御史早些回去吧�!�
而他,也該回到他空空蕩蕩的皇子府中,等待著日復一日夜幕的降臨。
第105章
北境連綿多日的大雪轉(zhuǎn)停,
開闊地勢使得蠻人的大軍暴露在正中央的位置之上。
后方補給糧草被燒毀的消息一經(jīng)傳開,對將士們帶來的影響不小,他們失去了打持久戰(zhàn)的能力,
一時間士氣低沉。
烏木赫深知,
眼前此困境唯有仰仗一場暢快淋漓的勝仗方能洗刷。
他迅速做出舉措,率領(lǐng)大軍發(fā)起進攻,
企圖速戰(zhàn)速決。
蒼穹陰郁,
萬里無風。
重甲車在細密的箭雨掩護下逐步向玄甲軍城墻推進,一輪接替著一輪的人不斷向城墻之上發(fā)起進攻。
一時間火光四起,
哀鳴聲陣陣。
攻勢進展了半日之久,雙方都在死人,城門卻依舊紋絲不動。
饒是烏木赫再心急,
看著面前宛如銅墻鐵壁的玄甲軍大營也無能為力。
玄甲軍顯然是做足了同他們做持久戰(zhàn)的準備,
面對如同狂風驟雨般的進攻依舊有條不紊的應對。
天色漸暗,
城墻隱在深藍色的蒼穹中,只能看得清一排排漆黑的輪廓和城墻下似有似無的火光。。
連續(xù)的進攻已然叫將士們身心俱疲,烏恩瞭望著遠處沉思了許久,策馬走向烏木赫身側(cè)。
“他們這是打算同我們耗下去�!�
烏木赫額角的發(fā)絲隨風飛揚著,
目光定留在遠處城墻之上的玄甲軍軍旗上。
“我們已然沒有了退路可言,
唯有孤注一擲的進攻才有取勝的可能�!�
兩方持續(xù)對峙,
他們損失了裝備與人力,
守城的玄甲軍也是一樣。
烏木赫在用這種方法,
將沒有后方補給帶來的風險降到最低。
夜色如墨,四周的炮火聲漸漸減弱。
正當蠻人以為玄甲軍已經(jīng)不準備出門迎戰(zhàn),
放松警惕之時,
地面一陣輕微的顫動聲傳來。
緊接著,東西兩側(cè)有暗影不斷逼近。
玄甲軍騎兵從左右包圍過來,
四方火光沖天,殺聲大作。
看著手持火把的軍隊從四周不斷逼近,眾人皆是有些恍惚。
直到玄甲軍的軍旗暴露在視線中,他們方才意識到,城里的軍隊并沒有他們想象的那般多,不過也是在拼盡全力拖延時間罷了。
蠻人的進攻在倉促之間轉(zhuǎn)變?yōu)榉朗�,縱使他們早已經(jīng)身經(jīng)百戰(zhàn),也難免措手不及。
尚未做出反應時,玄甲軍已經(jīng)行至眼前。
刀槍碰撞之聲不絕于耳,漆黑的夜里廝殺,哀嚎聲此起彼伏。
僅僅不到半個時辰,攻城的蠻人盡數(shù)被逼的節(jié)節(jié)敗退。
鄧硯塵策馬行至城墻前,手中的亮銀槍槍尖在不斷滴著血。
小將跟在他身后,望了一眼倉皇逃走的敵軍身影,不解地問道:“將軍,我們不追嗎?”
鄧硯塵沉默不語,一雙明亮的眼在漆黑的夜里死死地盯著遠方。
他在賭,
賭烏木赫不會就這么撤退。
東西兩側(cè)皆被玄甲軍團團圍住,形成一個口袋似的包圍。
后方糧草補給被燒毀,若是就這么撤退了,定當陷入饑寒交迫的困境。
若是烏木赫不退,
這個想法只在腦海中閃現(xiàn)了一瞬,前方馬蹄踏地的沉悶響動聲陣陣,如同醞釀著一場聲勢浩大的雪崩。
蠻人的大軍朝著南邊飛速奔來,鄧硯塵握緊手中的槍,朝身后說了句,“打起精神來,北境日后十幾年的安穩(wěn)就仰仗諸位今夜了�!�
躲過了一陣密集的箭雨后,從盾牌背后沖出一隊各個身強體壯的蠻人,揮舞著鐵錘不斷靠近。
鄧硯塵早有預料,在近身搏斗時鐵錘的威力足以碾壓一切兵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