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二人側(cè)首望過去,見鄧硯塵動作緩慢地關(guān)上了門,朝里面走進來。
許明舒站起身去接他,“外面都處理完了嗎?程鶯兒呢,你怎么處置她了?”
“送走了。”
鄧硯塵看起來有些疲憊,低聲道,“我叫人幫她換了衣裙,從后門悄悄帶出去,送到七皇子府上�!�
許明舒皺眉,“七皇子府?”
話一開口,她便明白鄧硯塵的用意。
程鶯兒說到底和蕭珩沾親,他不能貿(mào)然當做尋常奴婢處置,送去給蕭珩那里倒是再好不過的選擇。
且錦衣衛(wèi)是蕭珩的人,這事兒無論如何都會傳進蕭珩耳中。
許明舒點了點頭,松了一口氣。
鄧硯塵看向一旁坐著的沈凜,上前幾步拱手道:“今日之事,多謝沈夫人相助�!�
茶盞脫手,掉落在桌案上時發(fā)出一陣響動聲。
房間內(nèi)一片寂靜,沈凜垂下眼簾沒有說話。
許明舒有些茫然地朝沈凜伸出手,“沈姑姑,小鄧子他......”
沈凜閉了閉眼,側(cè)首長嘆,不忍再看鄧硯塵,對許明舒吩咐道,“你趕緊去給他叫大夫吧�!�
第109章
昨日一早,
沈凜吩咐府中下人置辦了些果子與酒水,放到備好的馬車上。
臨近年關(guān),她同以往一樣前往郊外看望三萬沈家軍英靈。
沈家軍中絕大多數(shù)是沈國公收留的難民和孤兒,
他們沒有家人,
死后更是無人祭奠,當年那一戰(zhàn)于沈凜而言遠遠不止失去父兄那么簡單。
馬車晃晃悠悠回到將軍府時,
天色已經(jīng)逐漸暗下來。
外頭天寒地凍,
沈凜忙碌了一天,疲乏伴著疼痛的舊傷早早便用了飯回房歇下。
約莫近了亥時,
她被院中一陣吵鬧聲夾雜著丈夫黎瑄的怒吼聲驚醒。
黎瑄一向脾氣好,鮮少有動怒的時候,待府中下人更是溫和。
沈凜擔心是出了變故,
當即穿好外袍朝房外走出去。
行至前院時,
見黎瑄手握藤條站在那兒,
臉上滿是怒意。
在他身邊,跪著一個背朝著沈凜的身姿挺拔的黑衣男子。
沈凜朝著他們所在的方向走過去,聽見黎瑄咬著后槽牙忍氣道, “身為主將,
為了兒女情長拋下前線將士于不顧,
我與侯爺這么多年就是這么教導你的嗎?”
話音未落,
手上的藤條重重地向那人背上抽打過去。
沈凜心口一窒,
她已經(jīng)明白跪在地上的人是誰了。
北境軍報才到京城不久,
這會兒鄧硯塵便堂而皇之地出現(xiàn)在這里。
且不說戰(zhàn)事剛歇他本就受了傷,如此晝夜急行趕回京城,
若是在半路上發(fā)生意外,
他們?nèi)绾瓮嚦帀m九泉之下的父母交代。
黎瑄手中的藤條再次落下來,左手慈悲右手霹靂。
這一下太重了,
鄧硯塵雙手撐在雪地里,冷汗順著額角一滴一滴地滑落。
“軍中無私事,你既然站在了北境軍營,一言一行都由不得你胡來!你自幼懂事勤勉,我與侯爺從未苛責于你,如今是縱得你無法無天,軍規(guī)也能拋之腦后了!”
黎瑄顫抖地抬起手中的藤條,對準了面前人。
“如今多少雙眼睛盯著我們,私自返京,若是被人告上朝廷參你一本,你知曉是多大的罪過!你有幾個腦袋夠砍的,鄧沂!”
那個快要被遺忘的名字再次被叫出口,饒是沈凜都不免驚訝了幾分。
黎瑄這次當真是氣急了。
沈凜還記得,鄧硯塵初來京城時,黎瑄向她引薦時叫的就是這個名字。
只是后來一點點的,開始只叫他硯塵。
久而久之,身邊人只知道他叫鄧硯塵,卻不知硯塵是他的表字,鄧沂才是本名。
沈凜當年曾就此事問過丈夫黎瑄后,才知曉鄧沂這個名字的由來。
鄧硯塵父親鄧洵祖籍在山東沂州,經(jīng)科考前往京城做官,而后因善于治河之道被調(diào)任至蘇州府遂成縣擔任知縣。
鄧硯塵出生那年,困擾遂成縣多年的水患被治理。
鄧洵望著院前那條源自山東,止于蘇州府地界的沂河,一時間百感交集。
有著天上銀河,地下沂河之稱的河水,像極了他本人一生輾轉(zhuǎn)奔波,在同妻子商議后,為襁褓中的嬰兒取名鄧沂。
原本是寄托著父母情感的名字,在鄧洵和何景枝先后身亡后成了不忍被提起的傷疤。
沈凜暗自嘆了一口氣,上前扶住黎瑄,抽走了手中的藤條。
鄧硯塵忍著疼撐著地面,緩緩直起腰身。
他伸手擦了擦流進眼里的冷汗,氣若游絲地開口,“對不起...黎叔叔�!�
“我是真的不放心她一個人...我想見她......”
黎瑄負手而立,別開眼不忍再看鄧硯塵。
這個孩子自幼養(yǎng)在將軍府里,雖不是親生但也同親生并無區(qū)別。
鄧硯塵自幼懂事聽話,小心謹慎,無論是平素起居生活還是練功習武從不讓身邊人為他多操半點心。
唯獨一碰到許明舒的事,便什么都顧不上,連自己性命都能拋之腦后。
沈凜勸解了幾聲后吩咐身邊的下人將鄧硯塵扶進去,看他安靜地坐在椅凳上任由府中大夫替他包扎上藥。
堂內(nèi)沒人開口說話,靜得只能聽見衣料和涂藥時摩擦的響動聲。
沈凜放下手中的茶盞,看了看黎瑄又看向鄧硯塵。
“你這么急著回來,究竟是出了什么不放心的事?”
鄧硯塵低著頭,面色有些蒼白,沒有說話。
沈凜環(huán)視左右,示意身邊侍奉的人離開。
直到房間內(nèi)只剩他們?nèi)藭r,鄧硯塵抬首,一字一句道:“明舒給我的來信里說,四皇子蕭瑜私養(yǎng)親兵,意圖謀反�!�
“什么?”
聞言,沈凜和黎瑄面面相覷,皆是一驚。
沈凜皺眉道:“她如何發(fā)現(xiàn)的,可有證據(jù)?”
鄧硯塵苦笑一下,“若是有確切的證據(jù),就不必如此大費周章的提防了�!�
黎瑄垂下眼簾,問道:“儲君之位空缺,所以,你們是怕四皇子趁著皇帝病重生事�!�
“宮里都在傳,宸貴妃娘娘有意將侄女嫁給七皇子。此舉,就是為了逼四皇子盡早露出馬腳�!�
鄧硯塵按著自己的手臂,忍著痛繼續(xù)道:“我不能出現(xiàn)在京城,耽誤了宸貴妃娘娘和明舒的計劃,可又沒辦法看著她們二人涉險,所以想回來求助于沈夫人。”
“求我?”沈凜微微皺眉,“你有何打算?”
鄧硯塵蒼白的唇角顫抖了幾下,“如今明面上看著七皇子和四皇子一個掌管錦衣衛(wèi),一個手中握著禁衛(wèi)軍是勢均力敵,實則不然。”
“四皇子除卻暗地里有私兵,更是有京城第一高手禁衛(wèi)軍統(tǒng)領(lǐng)霍銘相助,若是當真硬碰硬四皇子勝算極大�!�
提起霍銘,沈凜面上帶了些嫌棄。
“你找我沒用,霍銘這人一門心思的想往上爬,誰能給他權(quán)勢他便為誰效命,我同他雖有些交集但說服不了他�!�
鄧硯塵神色滿是疲憊,“硯塵求助于沈夫人,不是沖著霍銘,而是他身后的禁衛(wèi)軍�!�
當年沈國公和世子沈屹戰(zhàn)死沙場后,三萬沈家軍也一同殞命。
朝廷為感激此恩情,為剩余一些留守的沈家軍將士妥善安排了去處。
現(xiàn)如今京城禁衛(wèi)軍中大多數(shù)都是當初隨著沈國公走南闖北,征戰(zhàn)四方的沈家軍。
昔日恩情猶在,倘若真到了兵變圍宮之時,除了沈凜沒人阻攔的了禁衛(wèi)軍。
且鄧硯塵想,若是到了那一天沈夫人也不愿看著曾經(jīng)保家衛(wèi)國一身榮光的沈家軍,跟在霍銘身后稀里糊涂地做了謀反的罪人。
沈凜抬眼看他,“你想讓我說服禁衛(wèi)軍,那霍銘呢?”
鄧硯塵嘆了口氣,“回來之前,我已經(jīng)和七皇子商議安排我進入錦衣衛(wèi),霍統(tǒng)領(lǐng)會由我來對付他�!�
他扭回頭目光灼灼地看向沈凜,恭敬地行禮道:“所以,還要勞煩沈夫人相助,明日一早帶我入宮�!�
......
臨近酉時,天色逐漸暗下來。
別苑燈火通明,整個院子被濃郁的草藥味道籠罩著。
房間內(nèi)站滿了人,各自提著心神看著太醫(yī)為鄧硯塵把脈。
沈凜將昨日發(fā)生的事一字不漏地將給許明舒聽后,許明舒靠在屏風那兒,陷入一陣沉默。
床榻上躺著的鄧硯塵不知是陷入了熟睡還是昏迷,臉色蒼白,雙唇緊閉,唇瓣泛著烏青。
從他進入別苑開始,許明舒便察覺他面色有異。
但當時一門心思都在如何處理程鶯兒的事上,他裝得一幅風輕云淡的模樣,若不是沈姑姑提醒,還以為他只是自北境風塵仆仆剛趕回來,看著有些疲憊而已。
鄧硯塵身上哪里都是冷的,卻還強撐著精神趕進宮來見她。
直到人被許明舒強制推在床上休息,一碗?yún)铝硕�,滿身的疲乏再也遮蓋不住,還未等太醫(yī)過來人就已經(jīng)昏睡過去。
宮里的太醫(yī)被請來,剛一靠近看到鄧硯塵的模樣,便嚇了一跳,解開身上單薄的玄衣,一具傷痕累累的身體裸露出,看得眾人一陣心驚。
姜太醫(yī)是為昭華宮宸貴妃請脈已經(jīng)有許多年,是宸貴妃在太醫(yī)院最為信任的過的人。
宸貴妃察言觀色,見姜太醫(yī)眉頭緊皺,神色凝重了許久。
直到緩緩收回搭在鄧硯塵脈搏上的手,她方才試探著開口道:“姜太醫(yī),這孩子沒事吧?”
房內(nèi)地龍燃燒的旺盛,姜太醫(yī)抬手擦了擦額角的汗,道:“勞累過度身體到了極限,身上新傷舊傷混雜,目前只能先處理皮外傷。年輕人火氣盛底子好,至于其他的好生休息一段時間會好的。”
別苑的宮人送走了姜太醫(yī)后,床榻上的鄧硯塵似乎有了些反應(yīng),眉間微微皺起。
許明舒回過神來連忙上前給他喂水,用帕子沾水輕輕擦拭著有些干裂的唇瓣。
昏睡中的鄧硯塵嘴里發(fā)出了幾句模糊的囈語,許明舒以為他哪里不好受,湊近了些想要聽清楚他說什么。
見狀,宸貴妃拉了拉沈凜的衣角,二人悄聲離開了房間。
鄧硯塵眉頭緊鎖,意識昏昏沉沉,許明舒附耳在他嘴邊,聽見他啞聲道:“別怕...小舒...我很快就過來了......”
他很快就趕過來了,
這個念頭支撐著他拖著滿是傷痛的身體晝夜急行,自北境一路趕到京城。
得知她在宮中無恙,還冒著被責罰的危險回將軍府尋沈夫人相助。
現(xiàn)下解決了眼前的危機,懸在心頭的那口氣松了下來,人終于支撐不住沉沉地昏睡過去。
可他睡夢中,依舊擔心著她的安危。
許明舒眼眶一酸,像是吞下了將熟未熟的果子,苦澀蔓延至五臟六腑。
她眸中泛起晶瑩,將鄧硯塵的掌心貼在自己臉側(cè),“我不怕...今后也不會再怕了......”
第110章
新歲將至,
長街被積雪覆蓋的一片銀白。
沿街兩道的宮檐下掛著一排排整齊的紅燈籠,為沉悶的皇城增添了一抹生氣。
宮里的宮眷,宦官們各自穿上了葫蘆景補子和蟒衣,
乾清宮前更是由宮人日日燃放花炮迎接新歲的到來。
光承帝近來身體看著有了些起色,
同內(nèi)閣清算了朝政開支后,開始和內(nèi)廷籌備袷祭儀式,
將蕭家列祖列宗的牌位供奉在太廟內(nèi),
進行合祭。
這日,皇城內(nèi)安設(shè)鰲山燈。
燈球巧制,
數(shù)點銀星連地滾,萬松金闕照天明。
久不踏入后宮的光承帝今日在御花園設(shè)晚宴,諸位妃嬪、皇子公主、宗室親友在席。
席間觥籌交錯,
鶯歌燕舞。
酒過三巡,
由四皇子蕭瑜提議,
席間小輩玩起了行酒令,接連幾輪精彩的對決下來,席間氣氛也隨之活躍起來。
劉貴妃這一整夜心神不寧,時刻注意著主位之上端坐著的光承帝的臉色。
見他看向兒子蕭瑜的神色并無不悅,
懸著的心方才安穩(wěn)了許多。
眾人的目光順次落到了永親王的小兒子身上,
小世子今年剛滿十一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