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想到這些,她笑容越發(fā)真摯:“承蒙云姨掛念,只如今我入府,什么都不知道,也不知該如何侍奉,只唯恐惹了您厭棄�!�
云氏將她拉起:“你我當(dāng)年,也算是互相關(guān)照,自然不會讓你做下人的事�!�
她看著年衰黃臉的田芳,被她的話語感染,心底倒真生出些親切之感來。
入府以來,府中下人俱是羅氏手上調(diào)教出的,縱使她有心腹,可府中到底沒什么知心人,兒媳見鬼,兒子反骨,多年來,云氏也是寂寞的。
“王喜家的,去拿套我之前的衣裙,再拿套頭面來,”鬼使神差的,云氏就將田芳真的留下來,“小芳,往后府中,你就還是這般喚我,對外,我就說你是我娘家的姑娘,在府中陪陪我�!�
田芳的一顆心頓時(shí)“撲通撲通”跳起來。
第103章
她倒不敢想太多,只是不用做下人,就已是出乎意料了。
轉(zhuǎn)念一想,云氏院內(nèi)做什么都有人,她只是陪著云氏,不用在夫家做牛做馬、挨打遭罵,這日子不定得多舒服呢。
田芳的心,瞬間就熱了起來。
不到下午,整座侯府都知曉了,大老夫人昨夜病重,嫌兒媳侍奉不佳,于是大吵大鬧,這不,大爺連夜從外頭弄來了大老夫人娘家的侄女作陪,以示孝心。
聽到府中傳言的謝明月懶懶躺在榻上,放下手中賬本,輕嗤一聲。
“以示孝心,若他們聽到昨夜大爺說的那番話,這種話無論如何也傳不出來了�!�
梧桐在一旁剝杏仁果:“可夫人,大爺將那女人弄進(jìn)府中,豈不是如了大老夫人的愿?”
這么一鬧,大家都知曉大夫人不孝,逼得大爺尋外頭的女人進(jìn)來盡孝了。
謝明月慵懶起身,薄衾從肩頭滑落,隱約能見其下嬌軟酥香的身段。
她捋過長發(fā):“傻子,那到底是大爺?shù)纳福麨槲荫g了云氏面子,正巧云氏昨日拿往事壓人,大爺便順?biāo)脑拰と硕伦欤绱诉@番,以后云氏就無法再找由頭尋我的事了�!�
她眼里含笑,對戚縉山這招以毒攻毒算是服氣。
田芳乍一來到府中,被富貴迷了眼,等到她發(fā)現(xiàn)這云氏根本不是府中生殺予奪之人,好戲方才開始。
到時(shí)候,她知曉自己入府全賴云氏的一句戲言,不知心底會作何感想。
梧桐在一旁聽著,這才明白其中的彎彎繞繞。
“大爺真是費(fèi)心了,看不得夫人受一點(diǎn)委屈呢�!�
她笑嘻嘻地同謝明月說笑,謝明月彎著眉眼,透過窗子縫看見戚縉山信步走入院子,忙起身迎他。
“夫君,今日這么早就下值了?”
戚縉山看著她渾身羊脂白玉似的肌膚,就裹一層軟綃,踩著絨毛履便跑了出來,忙上前拉下大氅將她裹住。
“不過乍升溫一些,你就貪涼。”
他沉著眼眸看向懷中人,謝明月?lián)ё∷难Φ溃骸耙矝]有貪涼,不過是才小睡了一會。”
這會正是晌午,她睡得渾身酥軟,看見戚縉山后,也是不由自主就依賴了上去。
看著越發(fā)明媚的夫人,戚縉山挑眉淡笑,將她攬進(jìn)屋內(nèi)。
“睡醒正好,夫人梳妝吧,隨我出府一趟�!�
謝明月綻唇一笑:“去哪?”
戚縉山叩著身側(cè)梨花木幾:“謝府�!�
*
順清侯府低調(diào)的馬車停在謝府前,謝明月看著明明不過與自己別過一月不到,卻已經(jīng)物是人非的府邸,心緒激蕩。
自那日戚縉山應(yīng)了她的懇求,她便日日想著何時(shí)能夠見到母親。
想了很多,就連戚縉山會帶著她夜探謝府這種荒唐情形也想過,就是不曾想到,他會帶著她直接登門拜訪。
“戚大人?”
謝家的門房見到戚縉山,頓時(shí)瞪大了眼睛,再一看到他身側(cè),那再熟悉不過的“大小姐”,忙不迭地連滾帶爬進(jìn)府通報(bào)。
過了一會,朱紅大門開,戚縉山與謝明月緩緩隨帶路的仆從踏入府內(nèi)。
一別經(jīng)年,謝明月所熟悉的那些,盡數(shù)被換了。
她走在陌生而熟悉的道路上,四處都能瞬間將她拉入回憶。
第104章
尤其是這堂前四方的鵝卵花磚地,十六歲時(shí),她還在此起舞撲蝶,轉(zhuǎn)瞬間,卻已物是人非。
謝老爺早就在堂前候著,見到戚縉山身側(cè)的謝明月時(shí),一張肅顏又狠狠皺緊了分寸。
“戚大人,今日可是有朝中要事相議?又何必帶上尊夫人......”
謝長勛目光從謝明月身上劃過,一板一眼地同戚縉山道。
聽聞戚縉山近日有意重查當(dāng)年漕河慘案,他還以為今日拜訪是有要事詳談,誰知隨著戚縉山而來的,還有那在謝家呆了十多年的冒牌貨。
謝長勛的臉當(dāng)即冷下來。
戚縉山負(fù)手肅顏:“謝大人,今日戚某前來,另有關(guān)于府中要事商談,至于內(nèi)子,則是近日與在下同乘,順道回故地瞧瞧�!�
故地?
謝長勛猛地瞪開眼,想要嗤笑。
不過是惡仆偷換的野種罷了,在謝府偷了他們十六年的寵愛,又傍上了戚縉山,還想卷土重來!
當(dāng)初謝明月與戚修玉婚約作罷,又立刻嫁給戚縉山,讓他們謝家得了好一番恥笑!
謝家是清流文臣,每每想起那年境遇,謝長勛比殺了自己還要難受。
“戚大人說笑了,尊夫人并非謝府中人,何來故地一說�!�
他忍不住反駁。
待反駁完,想到戚縉山平素里那恣睢妄然之舉,自己卻先流了一身汗。
今日戚縉山帶著謝明月來,明顯就是撐腰的。
可他卻這般駁他的面子,聽聞這些年,戚縉山不納妾,不生子,就守著一個(gè)病弱夫人過活,顯然是愛到了骨子里。
想到這些,謝長勛不免有些骨縫發(fā)涼。
戚縉山卻不怒反笑:“是戚某言錯(cuò),不過,如今內(nèi)子隨我登門,我與謝大人議事,煩請謝大人為內(nèi)子安排一處賞景喝茶,以免內(nèi)子煩悶�!�
他言之有禮,謝長勛反倒不能再推辭什么,轉(zhuǎn)念間,下意識便道:“那就請尊夫人去往昭華廳,那處春景正好,喝茶賞景再好不過�!�
謝明月聽見“昭華”二字,鼻腔一酸,險(xiǎn)些落下淚來。
那原本就是謝家為她建的一處景園,縱使如今父親不愿認(rèn)她,但刻在骨子里的習(xí)慣,總是難以磨滅的。
下意識的,謝長勛便說出了昭華廳。
戚縉山見她反應(yīng),再一聽這廳堂名字,便知其中緣由。
他眼中陰翳轉(zhuǎn)瞬即逝,回身恍若無人地抱了抱她,在她側(cè)頰印上一吻。
“我與謝大人商談片刻就好,你去那等我,嗯?”
謝明月猝不及防被他親了一下,看著周圍謝家的仆從,有些羞澀地垂眸輕應(yīng):“好,我去了�!�
她不知戚縉山是何安排,但能夠?qū)⑺龓Щ刂x家,重新踏過這一條條舊時(shí)的路,已讓她極為感激。
母親......
若母親昏迷不醒,想必她以客人的身份,也不能那么容易見到母親吧。
這般想著,謝明月坐在昭華廳中吃茶出神,直到一眉目英氣的丫鬟過來時(shí),方才大吃一驚。
四周無人,丫鬟壓低聲音。
“請夫人馬上去更衣室,奴婢奉大爺之命,帶您去瞧謝夫人�!�
第105章
春意堂中。
如意鏡心琉璃屏后,形銷骨立的婦人雙目緊閉,花白華發(fā)陷入褥子,遠(yuǎn)遠(yuǎn)看去,透著一片落葉入泥的死氣。
謝明月被扮成丫鬟的女侍衛(wèi)帶到此地,透過窗縫看見與記憶里大相徑庭的母親,忍不住捂住嘴流下眼淚。
她的母親,向來都是錦衣金簪,端莊雅致地坐在花團(tuán)錦簇里、坐在裊裊茶煙后,前呼后擁,云鬢高聳,曾幾何時(shí),卻變成了這幅落魄模樣。
而這春意堂里,竟一個(gè)伺候下人也無,女侍衛(wèi)帶她進(jìn)來時(shí),原還準(zhǔn)備走小道,后來干脆大搖大擺地入了院子。
謝家竟待母親憊懶至此!
謝明月緊緊攥著拳頭,恨不得當(dāng)即沖進(jìn)去投在母親懷里,好好哭上一場,將母親帶走。
窗縫里,一股難聞的氣味熏來,女侍衛(wèi)都有些受不住,謝明月卻恍若未覺,愣愣地盯著房內(nèi)。
氣味,她自然是聞到了,可那是她的母親,這般味道,只能說明母親長期臥床,無人打理,方才難聞。
她越想越難過,又怕謝家察覺,不敢多留,只能讓女侍衛(wèi)帶著自己原路返回。
坐在昭華廳內(nèi),下午的日光打在身上,照出如仙似娥的面龐,謝家往來伺候的下人瞧見了,不免都在私下說嘴。
他們都是后來換過一茬的人,只聽說過謝明月的名字,如今見了,方知是這樣神仙似的人物。
可惜,是個(gè)假的!
謝明月在廳內(nèi)坐著,見暗自來看自己的下人換了一茬又一茬,全都是陌生面孔,想來也是謝府將老人全都處理了,更是心涼如雪。
竟是涼薄至此。
她正思忖著,廳外突然一陣喧嘩。
“小少爺、小少爺,您莫要過去�!�
謝明月抬眼,便見一玉面少年,身穿金絲紋靚藍(lán)長袍,腰間系著一條烏黑的鐵頭長皮鞭,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踏進(jìn)廳來。
身后奴仆成群,俱是唯唯諾諾,滿頭大汗地追著,派頭十足。
“你就是謝明月?”
謝立銘環(huán)起手臂靠到廳門邊,逆光看著她冷笑。
謝明月淡淡放下茶盞,細(xì)細(xì)打量他:“公子也是謝家客人?”
“放屁,小爺是謝家人!”
謝立銘聞言,即刻間暴跳如雷。
謝明月卻輕笑:“謝家只有一名公子,如今在北境領(lǐng)兵,從未聽聞還有什么所謂的小公子。”
眼前這暴戾恣睢的少年,怕就是周楊氏口中,謝老夫人的侄姑娘所帶的孩子。
如今也有十來歲了。
想到自己躺在春意堂的母親,再看著面前滿身琳瑯的少年,謝明月的心底陡然生出一股憤怒。
鳩占鵲巢,不過如此。
“戚夫人,您有所不知,這位是咱們府中史姑娘的獨(dú)子�!�
身后下人急忙上前解釋。
謝明月眼神淡漠:“既不姓謝,怎又口稱自己是謝家人,我就說,謝家哪來的什么小公子�!�
謝立銘從小被慣到大,還沒人敢這么和他說話,立刻怒道:“誰說小爺不姓謝,小爺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謝立銘!”
他年紀(jì)小,自己都沒聽出謝明月話中的陷阱。
第106章
謝明月勾唇:“既是史姑娘的獨(dú)子,為何姓謝?”
自然是因?yàn)樗歉赣H的親生兒子!
謝立銘立刻就想解釋,可他也知此話不能說。
一旁的下人更是急得連連擦汗。
祖宗爺啊,這謝老爺要豎愛妻之名,因此史姑娘一直在府中無名無分地待著,連帶著小公子也不能過明路。
而他們下人更是要時(shí)刻警醒,就怕哪天不小心說漏了嘴,被發(fā)賣出府,如今還要擔(dān)憂小公子何時(shí)會出岔子。
“戚夫人,此乃謝府家事......小的、小的實(shí)在不便解釋�!�
仆從沒有辦法,只能一便拼命給謝立銘使眼色,一邊點(diǎn)頭哈腰。
謝立銘胸口起伏,死死盯著謝明月。
果然是賤種,一開口就讓人生怒。
“你算什么東西,也敢管謝家的事。”
謝明月目光微凝:“我是沒法管謝家事,可我能管你,你方才見到我便口出妄言,你可知,我是三品淑人,你見了我,得下跪行禮�!�
謝立銘氣得快要瘋了:“你竟敢在我們謝府耍威風(fēng),管你三品二品,也不過都是謝家罪人,今日小爺不治治你,你就不知道天南海北了!”
說罷,他竟飛快解下腰間長鞭,不顧仆從阻攔,就要兜頭朝謝明月?lián)]來。長鞭剛高高揚(yáng)起,身后炸雷似的聲音響起。
“你要治誰?”
謝立銘驚慌扭頭,只見父親和一俊美男子并肩立在廳外,正怒瞪看著他。
那男子的神色,更是幾欲噬人蝕骨。
“爹......不、表舅,我、我這是,這女人對謝家指手畫腳的,我就想讓她好看......”
他打了個(gè)冷顫,手中揚(yáng)起的長鞭還未落下,玉江便上前一腳踢飛。
“戚大人!”
謝長勛渾身寒毛針扎似的豎了起來,搶在金河玉江動手前,攔在謝立銘怒道:“管好你的嘴,那是戚大人的夫人,也是你這狗東西能隨意議論的嗎?”
他瞥見戚縉山威赫深沉的面色,心底一“咯噔”,抬起腳來就是狠狠一踹。
“還不快給戚夫人道歉!”
待謝立銘在狠狠一滾,謝長勛立刻朝著戚縉山作揖:“戚大人,此子乃是府中老夫人娘家的孩子,自小疏于管教,見笑了,還請大人海涵�!�
戚縉山黝黑的眸子陡然泛出一點(diǎn)兇光:“鞭子揮的又不是戚某,謝大人何必朝戚某致歉?”
謝長勛眼前一黑,戚縉山這是非要給謝明月出氣了?
他深吸一口氣,轉(zhuǎn)身要給謝明月作揖。
謝立銘倒在地上,看著父親要對那惡仆的女兒低頭,立刻攥著一手冷汗爬起來:“爹,您怎么能對她低頭?她不過就是一個(gè)......”
話未說完,戚縉山便哼出一聲輕笑。
這笑聲猶如喪鐘,伴隨著那聲“爹”,激得謝長勛頃刻間冷汗遍布。
他掄圓了胳膊,一下將謝立銘打飛到了花架上,狠狠跌倒在地。
花瓶碎片摔落一地,割得謝立銘鮮血直流。
“你給我閉嘴!誰讓你亂叫人的?”謝長勛指著謝立銘,一張冷臉氣得通紅,“你才吃了幾天飯,就敢沖撞品級夫人,不想活了是不是?”
說了多少次,在外頭別叫他“爹”,這個(gè)狗東西就是不記得,如今又這般不知好歹,若非他生事,自己與戚縉山同為三品官員,又何苦對趕出去的女兒低聲下氣?
第107章
謝明月冷眼瞧著謝長勛與謝立銘有來有往,這管教的模樣,不就和戚永祥和戚浩松一樣嗎?
看來,父親真的是養(yǎng)了個(gè)好兒子啊。
大哥出征北境,他在京城與小兒父慈子孝,真是好得很。
想到待自己溫和細(xì)致的大哥,謝明月眼圈一紅,險(xiǎn)些又落下淚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