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這一生氣,片刻不想多留,她抓起書包,早飯也不吃,換上鞋就走了。
第5章
清晨六點四十五分,因為下雨,天色遲遲拖著不肯亮,老城區(qū)人煙寥寥,街燈幽暗,雨水沖刷著路面的塵垢,沿著狹窄的溝槽流入下水道中。203路公交車在薄霧中駛來,細雨里一對大燈蒙蒙亮著,江鐸收傘上車,投了硬幣,走到后排落座。
他家離學(xué)校遠,幾站過后車?yán)锶硕嗥饋�,位子已�?jīng)滿了,乘客大多是二中的學(xué)生,擠擠挨挨,隨著車子搖搖晃動。
“晚照西路到了,請從后門下車�!彼犚姍C械的女聲,下意識望向窗外,滾滾雨水中,看見許亦歡頭頂著書包,先是往前門走,前門大概已經(jīng)站不下了,她從后門擠上來,嵌入方寸之地,然后把錢遞出去:“同學(xué),麻煩幫我傳一下。”
一元紙幣輾轉(zhuǎn)數(shù)人之手,成功塞入投幣箱中。
車?yán)锖軔�,下雨又不能開窗,每個人都濕漉漉的,氣味不太好聞。江鐸見許亦歡籠罩在人影里,手緊抓著欄桿,臉色異常麻木。
約莫二十分鐘后,公車抵達終點站,也就是他們學(xué)校。
門一開,發(fā)現(xiàn)大雨已經(jīng)瓢潑起來。
許亦歡一時不敢下去,躲在一旁讓大家先過。
忽然有人拍她的肩。
“走吧�!�
江鐸打開傘,說:“已經(jīng)七點二十了�!�
學(xué)校七點四十上早自習(xí),通常七點半打遲到鈴,從校門走到教室也得花幾分鐘。
“不用,我自己走�!痹S亦歡臉色很冷,她一想到岳海就窩火,這人是岳海的外甥,自然也看不順眼,于是跳下車,一頭跑進了雨里。
可惜沒走幾步,感覺像被潑了一盆水,雨實在太大了,她只得本能地退回來,鉆到他傘下躲避。
好尷尬呀。
許亦歡努努嘴,低頭看鞋。
江鐸倒沒說什么,只問:“你校卡呢?”
聽到這句話,她恍然抬頭,見他看著自己,那傘下的輪廓似乎比平日柔和了幾分,尤其又在大雨里,陰霾的天,是這樣一個場景。
“校卡……”胸前空空如也,她心頭一驚:“完了完了……”
江鐸望向門口執(zhí)勤的老師和同學(xué),說:“下這么大雨,他們應(yīng)該不會查太嚴(yán)�!�
許亦歡把濕掉的書包背到前邊,又伸手按他的胳膊:“你把傘往下壓一壓�!�
他卻說:“自然一點,你別那么心虛�!�
說著話,就這么走進了校門,周遭撐傘的學(xué)生前赴后繼,還有幾人神色匆忙地跑起來,果然沒誰留意她那塊校牌。
快走到綜合樓的時候,許亦歡悶悶地說:“你一點兒也不像你舅舅。”
江鐸愣怔:“他怎么了?”
許亦歡撇撇嘴:“鬧情緒,給我擺臉色呢�!�
江鐸聞言沒有吭聲。
她越想越不舒服,索性一通發(fā)泄:“真是……總說別人看不起他,就他那副德性誰看得起�。孔约簺]能力就回來發(fā)牢騷,不僅我媽得慣著他,連我這個晚輩也要順著他,呵,真當(dāng)自己是吃軟飯的了?”
她知道自己有些口不擇言,把話說得太重了,尤其“吃軟飯”三個字一出口就有些后悔,但心里實在舒服了很多。
許亦歡自認(rèn)從來不是勢利眼,當(dāng)初許永齡嫌棄岳海是個保安,她還覺得是舅舅不對。保安又怎么樣呢,只要勤勤懇懇,踏實工作,那就是值得尊重的�?稍篮o@然和“老實本分”搭不上邊兒。再加上許永齡常在她面前抱怨,耳濡目染之下,心里難免排斥厭惡。
然而江鐸聽在耳中,又是另一番意思了。
“我知道,你們家一向看不起我們�!彼蛄克梢牡谋砬椋晕⒗湫�。
許亦歡睜大眼:“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又沒說你!”
上課鈴響了,江鐸收傘,徑自朝樓上走。
走前低頭看看她,撂下一句:“你和你舅舅倒是挺像的�!�
許亦歡張張嘴,頓時頭昏腦漲。他什么意思?什么意思?!
簡直莫名其妙!
許亦歡氣得原地轉(zhuǎn)了兩圈,狠狠一跺腳,轉(zhuǎn)身從另一個樓道回教室去。
從那以后她每天上學(xué)堅持帶傘,即便天氣預(yù)報說接下來一周都是晴天。
早晚放學(xué),如果不幸在公交車上碰面,她只會視若無睹,絕不主動打招呼。當(dāng)然他也一樣。
還好兩人不在同一個班,不必朝夕相對。
軍訓(xùn)五天,許亦歡和同學(xué)混熟了,相互加QQ,踩空間,王簡還送了她三個月黃鉆貴族,好拉風(fēng)。
軍訓(xùn)結(jié)束,周六日休息兩天,這晚回家,發(fā)現(xiàn)家里只有許芳齡一人,岳海出去喝酒了。
許亦歡頓覺神清氣爽,舒舒服服洗頭洗澡,哼著小曲兒,洗完也不用特意再把內(nèi)衣給穿上,自在極了。要知道因為岳海的緣故,她即便在家也得穿得規(guī)規(guī)矩矩,晚上洗完澡還要把胸罩戴上,以防許芳齡什么時候把她叫到客廳去——她真的煩死胸罩了!
多希望趕緊長大,將來搬出去一個人住,想怎么裸就怎么裸,誰也管不著。
今晚實在愜意,許亦歡從浴室出來,套上背心短褲,胡亂擦擦頭發(fā),先把搓洗干凈的內(nèi)衣褲拿到陽臺掛好,接著開冰箱,挑一串葡萄,回房打開電腦,找桃李杯的比賽視頻來看。
十點過的時候去客廳倒水,見許芳齡抱著胳膊靠在沙發(fā)上,滿臉的不高興。
許亦歡笑問:“媽,你又怎么了?”
許芳齡鼻子一哼:“還不是你舅舅,什么都要管。”
聽這語氣肯定又是什么烏煙瘴氣的事兒,她趕緊閉嘴不問,正要開溜,這時她媽又哼一聲,說:“我跟你講,本來這兩天我打算讓你把名字改了,改姓岳,下午去派出所問過,手續(xù)還挺麻煩,我跟你舅舅提了一聲,沒想到他反應(yīng)那么大,堅決不準(zhǔn)。你說關(guān)他什么事兒啊?”
許亦歡先是愣住,接著整個人好似凍僵一般,定定看著她媽,不可置信:“你怎么不事先告訴我?也沒問問我的意見?”
許芳齡也愣了下:“我現(xiàn)在不是告訴你了嗎?”
見她神色異常,又問:“你什么意思?”許芳齡警覺起來:“你這孩子是不是被你舅舅洗腦了?搞清楚,我們才是一家人!”
許亦歡深吸一口氣:“媽,你能不能稍微尊重一下我的意愿?”
“我怎么不尊重你了?我是你媽,難道會害你不成?!”
“行,當(dāng)我沒說�!彼鹕砭妥摺�
好了,美麗的一晚,小火苗又被澆滅了。
***
這天周末,下午有舞蹈課,許亦歡早早出門,到地方,先去更衣室換練功服和舞鞋,然后在教室一邊等老師,一邊練習(xí)基本功。
其實她最初學(xué)跳舞,只是因為小孩心性,想找個借口浪在外邊,不愿待在家中。之后許芳齡和岳海結(jié)婚,她就更不想回家了。后來慢慢的,發(fā)現(xiàn)自己還有些藝術(shù)細胞,尤其練舞的時候,所有煩惱消失不見,她喜歡這種專注在一件事情上的感覺,特別踏實。
踏實到,即便被人觀望,也不以為然。
教室門口站了個男生,不知什么時候來的,一直鍥而不舍地看著她。
從少年宮到舞蹈中心,許亦歡被很多男孩盯過,她習(xí)以為常,并未分心。做完軟開度練習(xí),走到一旁拿毛巾擦拭額頭滲出的細汗,這時聽見那人喊她:“喂,許亦歡�!�
她一愣,轉(zhuǎn)頭望去,竟是初中同學(xué)孟嘉浩。
帶著略微驚訝,她笑走上前:“你怎么在這兒呀?”
孟嘉浩雙手抄在口袋里,神色不太自在,清咳一聲:“我送我堂妹過來報名拉丁舞,想起你在這里上課,就來看看�!�
許亦歡點頭:“這樣啊�!�
孟嘉浩抬手摸摸鼻子:“那個,聽說二中的新校區(qū)很漂亮,我妹也在那兒讀書,她見過你好幾次,在操場和食堂�!�
“你妹妹認(rèn)識我?”
“不算認(rèn)識,看過畢業(yè)照。”孟嘉浩思忖著:“有時間一起聚聚吧,雖然畢業(yè)了,但我還是挺想念大家的�!�
許亦歡“嗯”一聲,這時,上課的女孩們陸續(xù)走進教室,老師也到了,孟嘉浩往后退兩步,悠然笑道:“不耽誤你練舞了,改天見�!�
“好,改天見�!�
許亦歡目送他離開,心情有些復(fù)雜。初中的時候,她對孟嘉浩很有幾分好感,雖然從未表明過自己的心跡,但她知道他是有數(shù)的。之后畢業(yè),孟嘉浩進實驗,她進二中,距離拉開,幾個月不見,她忙著應(yīng)付新的人和事,那份朦朧的好感竟也消減了許多。
原來喜歡不過這樣而已。
許亦歡莫名黯然,其實她很懷念初中的時候,因為班里有心儀的人,每天去學(xué)校都充滿了期待,神采飛揚,活力十足。
而到了高中,就只剩下學(xué)業(yè)、功課、成績,沒勁透了。
倒是江鐸。
十一月的一天,氣溫驟降,許亦歡在去小賣部的途中意外看見江鐸和一個女生站在走廊角落里,也不知在說什么。那女孩長得很美,娉娉婷婷,抬起下巴仰頭與他對視,神色有幾分高傲,更有幾分俏皮。
許亦歡聞到八卦的氣息,正想暗中觀察幾眼,不料江鐸轉(zhuǎn)頭朝這邊望來,她只好收回目光,默不作聲地走開。
第6章
幾天后,期中考試剛過,江鐸同學(xué)因為早戀問題被請了家長。
許亦歡對天發(fā)誓絕對沒有告密。她也很意外,沒想到還真有奸情。
這日周末,岳琴到家里吃飯,江鐸補課,沒有跟著一起來。實在太好了。
飯后他媽媽有意無意找許亦歡聊天,詢問自己兒子在學(xué)校的情況。
“亦歡啊,最近你有沒有看見江鐸和哪個女同學(xué)走得比較近?”
許亦歡隨口回說:“沒有啊,我和他不在一個班�!�
“那你認(rèn)不認(rèn)識一個叫邱漫的女孩兒?”
“邱漫?不認(rèn)識�!�
岳琴擰眉思索,欲言又止,許芳齡實在忍不住,索性直接道:“你在學(xué)�?粗I,這孩子不學(xué)好,被老師抓到早戀,你要是知道什么可不許瞞著大人,小小年紀(jì)談戀愛,耽誤功課怎么行?”
許亦歡“啊”了一聲,兩眼愣愣的,像是沒聽懂:“他、他談戀愛�。俊�
“怎么,你還想跟著學(xué)嗎?”
“沒有沒有……”許亦歡連連搖頭,驚訝過后,心里浮現(xiàn)一種怪異的感覺,好像幸災(zāi)樂禍,又像難以置信。
邱漫就是那個女孩吧?
腦子突然靈光一閃,想起很久以前的某個下午,她曾在學(xué)校看見江鐸背著一個姑娘,那時走廊寂靜,夕陽斜照,畫面還挺偶像劇的。
應(yīng)該也是邱漫沒錯了。
你說他平日不冷不熱的樣子,端正里透著一股疏離,誰知談起戀愛居然這么猛,竟敢公然在學(xué)校摟摟抱抱……不曉得他在喜歡的女孩兒面前是什么樣,會很溫柔嗎?
許亦歡倒不是覺得溫柔有多么稀罕,但如果一個端正的少年,只對一個女孩“不端正”,那種唯一的感覺還是很讓人羨慕的。
誒,等一下,她在胡思亂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