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一個人的眼神跟他的年紀和閱歷有關,當他繃著臉看你時往往能把你看得心里發(fā)毛,但當他專注地盯著你看,尤其是眼底還摻雜著類似情動時才有的溫柔,白筱有些受不了。
如果昨晚的那句質問只是她毫無根據(jù)的猜測,那此刻白筱可以相信郁紹庭對她應該沒那么簡單。
就算不是非她不可的喜歡,也比好感多一點……
她想抽回手,郁紹庭的手勁重了些:“中午我想吃青椒炒牛柳�!�
“醫(yī)院旁邊餐廳有�!�
“……你回家做了給我送過來�!�
他的語氣太理所當然,白筱抿著唇角有點小矯情:“不會做�!�
郁紹庭蹙眉,然后放開了她,低頭一邊繼續(xù)看文件,一邊不咸不淡地說:“我一般十二點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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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筱拎著包離開病房時沒給郁紹庭好臉色看,出去的時候還故意把門關得震耳欲聾。
在遇上態(tài)度強硬的郁紹庭時,白筱覺得自己骨子里的奴性被激發(fā)了,就像是皇帝身邊小太監(jiān),他隨意地說一句“我想干嘛干嘛”,她就得立刻躬著身任勞任怨地伺候著。
讓白筱心情變得更糟糕的是,她在走廊上看到了拎著保溫盒的裴母蔣英美。
直到回到公寓,白筱腦海里似乎還殘留著蔣英美當時瞬息萬變的臉色,驚訝,尷尬,驚慌到愧疚。
蔣英美的側前方就是郁苡薇的病房。
“你放心,外頭那些女人我會讓祈佑斷了的,而且,只有你才是我承認的兒媳婦�!�
蔣英美說過的話仿佛還在耳邊,白筱已經不會因此而傷心,頂多算是心里有那么點小疙瘩,畢竟是曾經那樣當做親人信任和尊敬過的人,但從某種程度上又能理解蔣英美的做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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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英美在走廊碰到白筱后,顯然沒白筱淡定,從醫(yī)院出來就打電話給裴祁佑。
裴祁佑接到電話之前律師正好把離婚協(xié)議送到他的辦公室。
很多商人在離婚事情上就跟做生意一樣,斤斤計較,決計不讓自己吃一點虧。
裴祁佑的私人律師顯然也考慮到了這點,離婚協(xié)議里很多條款看似公正實則都對裴祁佑有利,原以為裴祁佑會好好夸贊他一番,結果看了協(xié)議后的裴祁佑只是揮揮手讓他離開,其余什么都沒說。
協(xié)議里有一條:“離婚后御景苑的房子歸白筱所有,另外,白筱每年可得到二十萬的贍養(yǎng)費�!�
離婚協(xié)議書封面上幾個加粗的大黑字在明亮的燈光下顯得觸目驚心。
裴家這樣的百年大戶不能要有案底的兒媳婦,就算以后白筱被洗白了估計名聲也好不到哪里去了。
要說蔣英美怎么認識郁苡薇的,還要從前兩天郁苡薇帶傷偷偷跟蹤裴祁佑跑到裴家去蹭飯說起,郁苡薇性格活潑天真,長得跟白筱也有六分像,更重要的是家世好,給蔣英美留下了極好的印象。
“……祈佑,我剛才瞧見筱筱了,”蔣英美似乎不知道從何說起,“筱筱……她是個好姑娘,事情到了這個地步,我也不管了,你自己看著辦吧!”說完就掛了電話。
裴祁佑靠在皮椅上,忽然辦公桌上的座機響起:“裴總,有位凌玲小姐說想見你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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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分鐘后,凌玲坐在裴祁佑對面,似笑非笑地打量他,“沒想到��!”
裴祁佑俊臉上淡淡地,隨手翻了一個文件夾,“說吧,找我什么事。”
“我有個報社的朋友告訴我一個小道消息,你要不要聽聽?”
裴祁佑沒說話。
“聽說你跟一位正牌的將門千金在一塊兒了?”凌玲單手支著下頜,望著裴祁佑的眼神透著一抹自諷,“以前我一直以為自己了解你,到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我可能也不過是你的一枚棋子�!�
裴祁佑簽字的動作一頓,然后抬頭看向凌玲。
“你別說你沒利用我,借我的口告訴你妻子你改過自新的話,不對,現(xiàn)在應該要稱她為前妻了吧?”
凌玲看他的眼神像是要吃了自己,莞爾,起身撣了撣裙子,“我馬上就要出國了,特意來跟你道個別。”
等她出了辦公室,裴祁佑扯了扯領帶,然后一把掃翻了桌上所有的文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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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筱帶著飯菜去醫(yī)院,是郁景希來開的門,還熱情地替她拎袋子,“小白,很重吧,我來好了�!�
“你今天不上學嗎?”這個時間點郁景希應該在學校里。
“今天上午考完試就正式放假了,小白,難道你不知道嗎?”
白筱扯了扯嘴角,最近發(fā)生的事情太多她還真的沒注意,郁景希已經拎著飯菜到*柜前打開來。
“爸爸,小白做的飯菜呢!”郁景希捧著飯盒,喜滋滋地湊到郁紹庭跟前。
郁紹庭沒搭理他,而是抬眸看向還立在那的白筱。
白筱別開頭避開他的目光,坐到沙發(fā)上打開了電視機,很快郁景希又貼過來。
“小白,你是不是知道我喜歡吃炒海帶所以特意給我做的?”
面對郁景希那雙充滿期待的大眼睛,白筱摸了摸他軟軟的卷發(fā),“快吃吧,不然就涼了�!�
白筱忽然慶幸自己做了兩人份的菜跟飯,至于炒海帶緊緊是因為她自己喜歡,就順便湊了一個菜。
郁景希歡快地捧著飯盒子跑到*邊,菜香彌漫了整個病房,白筱眼梢瞟過去,看到郁紹庭不緊不慢地吃著,至于郁景希狼吞虎咽地,一雙小肉手扒飯的速度驚人,吃得腳邊都是飯粒。
看到自己做的菜這么受歡迎,白筱的心情也跟著好了不少。
飯后,郁家那邊就來接郁景�;厝ィT打開的時候,白筱想要躲已經來不及。
進來的是一個穿軍裝的男人。
郁景希捂著小嘴在白筱耳邊小聲說:“我二伯!”
白筱從沙發(fā)上起來,對方顯然也發(fā)現(xiàn)病房里有外人,初看到白筱時有些訝然,隨即臉上回復如常。
郁仲驍出于禮貌朝白筱點了點頭,然后就讓郁景希收拾書包。
有些沉默的男人,雖然沒有郁紹庭長得好,但身上那股常年身居高位的濃郁軍人氣場令她肅然起敬。
郁仲驍帶著郁景希離開時,白筱還忍不住往門口多瞟了幾眼,就聽到旁邊響起郁紹庭不緊不慢的聲音:“別看了,我二哥不喜歡你這類型的�!�
白筱轉頭,郁紹庭已經低頭繼續(xù)看文件,有些來氣地說:“那真不巧,我剛好喜歡他這種穿軍裝的。”
郁紹庭從文件上抬起頭,目光逼視著她:“你再說一遍�!�
離開,對你是最好的結果【離婚】(shukeba.)
“你再說一遍�!蔽鍌字音落,病房里瞬間安靜了。
郁紹庭看著她,瞧那氣勢,好像一旦她出口不像樣的話,他就會掀了被子過來教訓她。
白筱心底那丁點的血氣也被激發(fā),不服軟地道:“你二哥人穩(wěn)重又長得不差,而且軍銜又高……”
說到后來,她自己也覺得沒什么意思,就沒再說下去。
郁紹庭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硬聲說:“你沒事跟我抬什么杠?”
白筱轉開臉。
郁紹庭還想說什么,他的手機不合時宜地響起來。
“文件在左邊第三個格子里……你讓藺謙聯(lián)系沈律師……嗯……”
白筱不愿過去收拾*柜上的飯盒,在他打電話的時候就要離開。
她剛拿起包,郁紹庭就望過來,“去哪兒?”這一聲質問絕對不是對電話那頭的人說的。
而電話另一頭也頓時不吱聲了。
郁紹庭拿著手機,眼尾掃見她手里的包,蹙著眉冷了聲:“問你呢�!�
“……回家�!�
郁紹庭的臉色緩和了不少,收了視線繼續(xù)接電話,只是眼角偶爾瞟她一眼。
白筱剛走出住院部,手機就響了。
“還有什么事?”
“明天早上再過來�!�
她攥著手機,“我沒空。”說著就掛了電話。
白筱攔了輛出租車,上車的時候手機又有電話進來,她看了一眼就掐斷。
過了會兒,一條短信進來:“你再掛電話試試�!�
當鈴聲再一次響起時,白筱想都沒想,掐掉,關機,丟回包里,動作一氣呵成。
直到下了車,白筱的心情都很不錯,有種翻身農奴把主做的暢塊感。
她唇邊噙著淺淺的弧度,結果一抬頭就看到了裴祁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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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凌玲似笑非笑地說出那番話時,裴祁佑不可遏制地動了怒,彷如有一團火在胸口熊熊燃燒�?墒菓嵟^后沉淀下來的卻是說不上來的茫然,就像是走入了北極冰原找不到一個出口,冷得他的額頭陣陣發(fā)疼。
那種悵然若失的感覺在他開著車行駛在霓虹燈下時越來越明顯。
夜空里驟然綻放的煙火聲響令他如夢初醒,方向盤一打岔,車子險些撞在跨江大橋的欄桿上。
他記起白筱的生日就在年底,以前每當裴家忙著過年時,都不會忘記給她準備生日禮物。
在她來到裴家后,在買煙火時爺爺也會特意多買一倍的量,小時候他最喜歡做的事就是點著仙女棒假裝去燃她的小辮子,然后笑哈哈地看著她被嚇得躲在房間里揉著紅紅的眼睛哭鼻子,卻不敢告訴大人。
副駕駛座上還擺著那份離婚協(xié)議書。
他在十字路口打了個彎,車子駛去星語首府之前,先去了豐城唯一一家harrywinston專柜。
柜臺上擺滿了各色項鏈、戒指和手鏈,清一色都是寶石類的,五顏六色的光澤刺得裴祁佑眼睛發(fā)酸發(fā)疼,他卻連眼睛也沒眨一下,一個款式一個款式地否認,然后又囑咐導購員拿出另一對更昂貴的耳環(huán)。
白筱從小就對寶石類飾品情有獨鐘,這是他無意間發(fā)現(xiàn)的一個小秘密。
裴祁佑一句話也沒說,卻在離開時帶走了專柜里最貴的祖母綠寶石首飾,包括項鏈、耳環(huán)、戒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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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筱多少能猜到裴祁佑再次出現(xiàn)在自己面前的原因。
——不是像之前幾次一樣挽回她,相反的,應該是來給她送離婚協(xié)議書的。
剛才她從郁紹庭病房出來經過護士站時,聽到她們說7332病房那位大小姐被求婚了,很浪漫的畫面,男主角拿著戒指跪在女主角的腳邊,在年輕護士們歆羨的描述里越發(fā)顯得充滿綺麗色彩。
白筱上樓的時候沒回頭看,但身后的腳步聲告訴她裴祁佑也上了樓。
葉和歡還沒有回來。
白筱進了公寓反身想關門時,裴祁佑一只手按住了門,“筱筱,我有事跟你說�!�
這是他們今晚見面以來第一句開場白。
白筱站在門邊,望著站在門口的他,那淡漠的眼神仿佛在看一個無關緊要的陌生人。
裴祁佑的右手拎著袋子,握著的手心里出了汗,他也不知道為什么會出汗,然后就看到白筱松了手,她徑直換了鞋進去,他又在門外站了會兒,才脫了鞋光腳進屋。
白筱坐在沙發(fā)上,仿佛沒看到他進來,給自己倒了一杯開水,慢慢地喝著。
裴祁佑的心臟像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地攥了一下。
但他還是坐下來,然后從袋子里拿出一個精致的首飾盒,輕輕地推到白筱的面前,“生日快樂�!�
白筱喝水的動作一頓,垂著眼睫,視線落在盒子上。
“這是harrywinston最新款的寶石首飾,剛好是你最喜歡的祖母綠,打開看看。”
白筱沒有動,從盒子移開眼看向他,發(fā)現(xiàn)他的額頭滲出了薄汗:“離婚協(xié)議帶來了吧?”
明明是他帶著離婚協(xié)議上門來,結果卻是她干脆利落地開口。
“客廳沒筆,我回房間拿�!卑左阏f著就要起身,卻被橫過來的手拽回了沙發(fā)。
她抬頭,裴祁佑沒有看她,他從褲袋里掏出了一張高鐵車票擱在茶幾上。
白筱低頭看去,車票上面是她的名字跟身份證號,日期是后天早上八點零五分。
“最近幾天的車票都賣光了,只有早上跟半夜的還有,從這邊到高鐵站至少需要一個半小時,現(xiàn)在天冷可能起不來,我已經讓張秘書在旁邊的酒店訂了房間,你明天下午就可以過去住�!�
白筱盯著車票沒說話。
“衡州煤礦的事情我已經解決得差不多了,警方那邊應該不會再為難你,至于那幾個綁匪我會想辦法讓他們在里面呆久點,你不用擔心他們會再找你麻煩�!�
客廳里的氣氛太沉悶,裴祁佑說著說著就突然安靜了,喉嚨很干澀,他總覺得自己還是忘記什么重要的事沒有交代,可越是拼命地想越是怎么也想不起來,太陽穴突突地跳著,疼得他要炸開頭一樣。
當他以為無話可說時,突然眼眸明滅一閃,因為想到了什么而心頭一松:“我已經聯(lián)系好黎陽那邊最好的心臟外科醫(yī)生,以后如果外婆有什么不舒服,你就帶著外婆去找他,這是他的名片�!�
拿名片的動作有些急,導致他第一次拿出的是自己的,西裝西褲口袋都找了一遍才找到那張名片。
“你不用擔心治療費跟醫(yī)藥費,這些我都會處理好,應該不會再有什么大問題�!�
白筱沒有應答他,猶如入了定的老僧,一動不動地聽著他說話。
裴祁佑從腳邊的袋子里拿出了離婚協(xié)議書。
“上面我已經簽了字,你看一下,如果覺得條件不滿意,可以讓律師再去改一改�!�
他心里還是覺得空蕩蕩地,他認為自己應該再做些什么,然后他摸出了支票本跟簽字筆,修長的身軀微微傾俯,毫不猶豫地就寫下了五百萬,手指按著支票遞過去:“要是不夠,以后再跟我說……”
當白筱拿起茶幾上的首飾盒朝他扔過來時,裴祁佑沒有躲,甚至連眼睛也沒眨一下,這是他欠白筱的,他活該挨這么一下,首飾盒的棱角砸到他的額頭,破了皮,很快就滲出血來,染紅了他的眉梢。
望著他右臉頰一道從額頭滑到下頜處的血痕,白筱的眼圈也紅了,剛才那一下她幾乎用了所有的力氣,泄憤一般,有那么一瞬間她恨不得就這樣砸死他算了,在他對她說出這些無恥到極致的話之后。
裴祁佑的眼睛里像是有什么在閃爍,但看向白筱時已經恢復了一片平靜,嘴邊又勾著一抹譏嘲的淺笑。
“不然呢?我馬上又會結婚,你繼續(xù)留在這里沒什么好處,黎陽那邊我已經安排好,你的親人也在那里,回那里去不好嗎?為什么非要留在這里?豐城沒有你的位置,離開,對你是最好的結果�!�
“明天張秘書會送你去酒店,晚上陪你在那里過夜,離婚協(xié)議書簽好你就交給她�!�
白筱看著茶幾上的車票跟支票:“裴祁佑,像你這樣的人永遠不會明白為了愛你我究竟付出了什么�!�
裴祁佑喉頭一動,握拳的雙手又緊了緊,“那就永遠別讓我明白�!�
說完,他從沙發(fā)上起身,沒去看散落在地上的首飾一眼,轉過身朝門口走去。
白筱抬頭,看著他穿好鞋出去的背影,耳邊是重重的關門聲,回音在寂靜的公寓里久久未消去。
客廳里只亮著一盞光線昏暗的洞燈,白筱抱著自己的雙腿坐在沙發(fā)上。
有些人你自以為已經看透了,到最后才發(fā)現(xiàn)根本不了解他,忍不住感嘆原來人可以狠到這個程度。
將近年底,整個城市仿佛進入了不眠夜,煙火不時地綻放在空中。
白筱側頭望著窗外,她的瞳仁里盡是五彩繽紛的煙花,漸漸地,潤了水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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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筱早上也是被煙火爆裂聲吵醒的。
睜開眼才發(fā)現(xiàn)自己昨晚居然靠著沙發(fā)睡著了,不過身上多了一*被子,應該是和歡給她蓋上的。
茶幾上的離婚協(xié)議、高鐵車票和支票,還有茶幾腳邊的首飾跟盒子提醒著她昨晚發(fā)生的一切。
她不知道在裴祁佑離開后自己靜靜地坐了多久,久到不知不覺地睡過去,連和歡回來也不知道。
白筱感覺眼睛澀澀的難受,像是進了沙子,起身的時候還有點頭重腳輕的暈眩,重新坐回沙發(fā)上的同時,她拿過包掏出手機,開了機就有三個未接來電,一個是郁紹庭,一個郁景希,還有一個是外婆的。
她忽然想起昨晚裴祁佑說的話,他說她的親人在黎陽,豐城沒有她的親人,也沒她的立身之所。
白筱給外婆打了一通電話。
那邊一接起,白筱就發(fā)現(xiàn)外婆聲音的怪異,“外婆,你身體不舒服嗎?”
“沒什么,咳咳,就是有點小感冒,不礙事,過兩天就好了,咳咳!”
白筱握緊了手機,感覺自己的鼻子也堵了,呼吸變得不暢。
“你跟祈佑怎么樣了?再過一些日子就大年三十了,你婆婆年紀大了,很多事你能做就做,別累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