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我病體虛弱,雖已竭力反抗,依舊被輕易奪過被褥掀開,面容悉數(shù)暴露在他眼前。我扭過頭,目光盯住墻面,以行動表示無聲的抗議。
“怎么,我難道是什么臟東西嗎?看我一下,還會污了哥的眼睛?”
他仍是那般柔聲細(xì)語的調(diào)子,甜甜蜜蜜,尾音還帶點輕盈的挑,仿佛從不曾知曉過我的歹毒心思,也沒有對我做出過……那種事。
但怎么可能。
他根本并非我想象中的天真純情。相反,那天葉蜀說他“鬼話連篇”,“滿肚子壞水”,恐怕才是道在了點子上。
我有眼無珠,以為自己能將他掌控又或許我只是不愿承認(rèn)我總輸給他,才逼著自己去硬碰這顆釘子。
結(jié)局果然不出所料,我像以前那樣一敗涂地。
這次輸?shù)舻牟皇怯H情,不是愛情,而是我脆弱如蒲絲,卻又頑固不肯服輸?shù)淖宰鹦摹?br />
既然玩不過他,我認(rèn)栽,我……服輸。
“文殊蘭�!蔽衣曇粲悬c啞,“昨天的事,權(quán)當(dāng)我們扯平。我概不追究,你也趁早將那些錄音和視頻都刪掉。等病好了,我就搬出家里,不會再來礙你的眼�!�
“搬出去?”
我說了一大堆,他好像只聽進(jìn)這三個字,笑著問我,“哥一沒工作,二沒收入,哪里來的錢租房?難道打算腆著臉去求你的江學(xué)長收留你嗎?”
“這你不用管�!�
文殊蘭沉默片刻,捏住我下巴,硬是將我臉扳過去,看向他。
“好啊,我不管。不過哥想清楚,你前腳搬出家里,后腳你勾引我的視頻,就會出現(xiàn)在你親愛的江學(xué)長的郵箱里。”
我皺起眉,語氣終于有了波瀾:“分明是你對我下了藥,不然我怎么會……掰開腿求你……”
實在難以啟齒,我無法繼續(xù)說下去,也羞于面對臣服在低等情欲中渾噩如獸的自己。
“盡管解釋,卻不知到時你的江學(xué)長會不會信?”
文殊蘭勾起另半邊唇角,笑容變得對稱,眼眸彎彎,好一朵純凈無暇的白蓮花。
我輕微地發(fā)起抖,蔣瑤和方非池……我已然無所謂。只有江秋曇,我不能讓他知道至少不能是現(xiàn)在。
望進(jìn)文殊蘭的眼底,我凝視那個渺小的、卑微的、走投無路的自己,輕聲問:“你究竟還想得到什么?”
從掌控我得到滿足?
從踐踏我得到快感?
我不懂。
“別害怕。我只是,想讓哥也嘗一嘗那種滋味�!�
那種滋味……哪種?
文殊蘭并不解釋,微笑著俯身,與我面頰相貼,而后如同幼獸撒嬌般蹭了蹭,嘴唇停在我耳邊,以情人間呢喃愛語的姿態(tài)。
“既然哥這么喜歡偷情,不如我們來玩?zhèn)跟偷情有關(guān)的小游戲,好不好啊?”
玩不玩游戲我不關(guān)心,玩什么游戲我也不關(guān)心,我關(guān)心的從來只有一點。
“如果陪你玩,你就不會告訴他嗎?”
文殊蘭的吐息沉了一瞬,但很快地,他便恢復(fù)正常,舌頭像某種無足的冷血動物,游弋著繞過耳廓,留下濕漉涼意。
“那哥可要長點心眼,別再露出馬腳�!�
第16章
我小時候玩過一種闖關(guān)游戲。
在游戲里,我扮演的是類似勇者的角色,需要避開障礙物和怪物,突破重重關(guān)卡,最終抵達(dá)城堡,消滅大魔王,救出被關(guān)押的公主。
關(guān)卡難度呈階梯狀遞增,越到后面就越困難。
我吃了反應(yīng)弧長的虧,往往在半途就會用光生命值,進(jìn)入到GAME
OVER的界面。
但沒關(guān)系。因為我知道,游戲之所以是游戲,那便意味著我擁有無限次可以重新來過的機(jī)會。
而現(xiàn)在
屋內(nèi)一片昏暗,手機(jī)屏幕發(fā)散著幽冷白光。我盯著眼前被選中的照片,喉結(jié)滾動了一下,手指懸在半空,卻遲遲無法按下發(fā)送鍵。
文殊蘭口中所謂的偷情游戲,與我小時候玩過的那種闖關(guān)游戲有著異曲同工之妙。唯一的不同,則是我不再擁有無限次重新來過的機(jī)會。
說過的每一句話、做過的每一件事,都沒有撤銷返回的可能性,所以每步棋都必須走得小心翼翼,不可以有絲毫怠慢。
今天是第八天。
游戲開始的第八天。
文殊蘭顯然厭倦了清湯寡水的前戲。在我與江秋曇通話的途中親吻我、撫摸我、挑逗我,逼迫我發(fā)出驚喘,欣賞我絞盡腦汁編造借口的倉惶神色這些已經(jīng)無法滿足他日漸升高的興奮闕值。
于是他給我拍攝照片。
“快發(fā)呀�!蔽氖馓m從后擁住我,下頜擱在我肩頭,“這張拍得最好看。你的江學(xué)長收到,一定會很喜歡�!�
這張照片跟好看扯不上任何干系。
攝像頭只拍攝到局部,淡粉色唇瓣洇著晶亮水光,如同舒張的蚌殼那般微微分開,舌尖是鮮嫩蚌肉,顫巍巍探出來,稍向上勾,含了一捧白色乳液。
簡直不堪入目到了極點。
撇開眼,語氣澀然:“這種事……我做不到�!�
我做不到,我真的做不到與文殊蘭深吻后,任由他往嘴里倒進(jìn)牛奶,拍攝這些沾染著曖昧痕跡的唇部寫真,再從其中挑出一張最好看的發(fā)送給江秋曇,末尾附上一句“我好想你”或是“我想要你”。
這是欺騙,是背叛。
我明白我是個爛人,我肆意耍弄文殊蘭的感情,行為卑劣無恥,所以我沒有資格談?wù)撨@兩點。
但江秋曇不同。
我怎么能欺騙他……我怎么能背叛他?
“文殊蘭�!蔽蚁袷悄缭谒校獢嗔藲�,聲音輕得快聽不見,“你這樣做有什么意義呢?”
“當(dāng)然有意義。”
冰涼指尖劃過我的頸窩、耳垂,最后停留在我唇瓣,“這些地方都被我玩遍了,偏偏你的江學(xué)長對此一無所知。哥,這樣的偷情夠不夠刺激,夠不夠合你的心意……你喜不喜歡?”
喜歡?
難道事情發(fā)展到今天這個地步,他還會顧及我的喜惡嗎?
我扯了扯嘴角,閉上眼,無話可說。
文殊蘭摘掉我佩戴的眼鏡,兩指撐開我闔住的眼皮就算我不想看他,他也總能有辦法來對付我。
我無奈發(fā)覺,他此時與我靠得極近,是互相能觸碰到對方睫毛的距離。手機(jī)屏幕的白光兀自亮著,映在他眼底,泛出幾分冷意。
“怎么,覺得對不起你的江學(xué)長嗎?”
我依舊保持沉默。無論我回答肯定與否,想必都不會順?biāo)焖囊狻?br />
文殊蘭旋即低笑一聲,似是譏嘲:“那哥當(dāng)時有覺得對不起我嗎?”
有嗎?或許沒有。
當(dāng)初同意和他交往,本身也不是出自磁場吸引,而是為了通過他這個媒介獲悉有關(guān)江秋曇的訊息。
我既然都不喜歡他,又怎么會覺得對不起他。
“……哥好乖啊。”文殊蘭看著我,“知道我不喜歡聽你說謊,果然就再也不肯說謊騙我。”
那他還想讓我如何呢?說謊騙他,他生氣,把我往死里折騰�,F(xiàn)在我被折騰怕了,再也不敢說謊騙他,他還是不樂意。
奇怪,我心道,真的太奇怪了。
但我也不大對勁。
聽到他這樣說,心口竟莫名堵得慌,就好像……好像在憐惜他一樣。
可文殊蘭有什么需要憐惜的地方?
他生來就是天鵝,是江秋曇的同類,即便因故淪為喪家犬,被迫與低賤貨色為伍,也沒能讓他這顆明珠蒙塵。
而我呢?我橫在他們倆中間,高下立判,說好聽點是丑小鴨,說難聽點就是只覬覦天鵝肉的癩蛤蟆形象,我哪里有什么值得被注意、被喜歡的地方?
對,我是欺騙了他的感情不假,但他對我又能有多深的感情呢?
不過就是因為他從來都順風(fēng)順?biāo)�,卻不幸在我這條陰溝里翻了船,所以他撇不開面子,僅此而已。
憑他的樣貌能力,根本不需要費吹灰之力,就找到既契合他身份,又對他死心塌地還不會說謊的完美伴侶。
他完全沒有必要非得吊死在我這顆歪脖子樹上。
想到這里,我頓生希望,將語氣放軟:“蘭蘭,我錯了,我真的知道錯了,你就高抬貴手一回……放過我。我發(fā)誓,我一定走得遠(yuǎn)遠(yuǎn)的,再也不來礙你的眼,好嗎?”
“不行�!蔽氖馓m搖了搖食指,“我已經(jīng)給過哥很多次機(jī)會,是哥自己不懂得珍惜。”
說著,他奪走我手機(jī),在屏幕上輕輕點了幾下,“嘀”的一聲,照片顯示發(fā)送成功,還順便附了兩個字:想要。
我羞燥難當(dāng),忍不住猜想江秋曇看到這張照片后的反應(yīng)。他會覺得我太下賤,還是太浪蕩?
文殊蘭不滿我走神,拍拍我面頰。
“光是干等就太無聊了。不如哥來猜猜看,你的江學(xué)長要過多久才會給你回電話?”
“……”我不想猜。
他卻又說:“猜對了,我今天就放過你�!�
這個獎勵確實誘人。我深思熟慮,沉吟許久,最終根據(jù)前幾次的經(jīng)驗,報出一個中規(guī)中矩的數(shù)字。
“半小時�!�
“半小時是吧?現(xiàn)在鯉城時間為晚上七點五十分。倘若沒到八點二十,或者超過八點二十,哥就得當(dāng)心了。因為……都會有懲罰哦�!�
這樣制定規(guī)則,我哪里有贏面?
我忍了忍,還是沒忍住這陣被耍弄的怒意:“你連一點誤差都不允許,還要設(shè)置什么懲罰,未免太過分!我不猜了,我退出�!�
文殊蘭揉捏我后頸,微微笑道:“一言既出,駟馬難追呀。哥確定要反悔嗎?”
我怕極他這個腔調(diào),聽著柔聲細(xì)語,卻最是不懷好意。
肆意與他叫板討不到好處,我比誰都清楚。
我認(rèn)命般抿緊唇瓣,目光盯住屏幕顯示的當(dāng)前時間,只能將希望寄托于神靈保佑,期盼著那成功率僅有萬分之一的好運能降臨在我頭上。
結(jié)果當(dāng)然是沒有。
“真可惜啊,哥。”文殊蘭故作惋惜,“看來你的江學(xué)長對你不夠上心呢。下次再猜,記得要猜晚一些,比如……一個小時?”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他在這里等著我。
玩游戲根本就是個幌子。他的目的只為羞辱我,欣賞我像個小丑一樣賣力演出,卻最終自取其辱的狼狽模樣。
哈,他現(xiàn)在心里定是得意極了吧。
眼眶發(fā)熱,一陣沒來由的淚意洶涌而至。我連忙仰起頭,將眼淚硬是憋回去。
這么丟臉的事,不能讓文殊蘭發(fā)現(xiàn)。
就算我徹底一敗涂地,可只要我神智清醒,我就不允許自己肆意暴露軟弱的內(nèi)在至少不該在文殊蘭面前。
“……知道了,不用你提醒我�!�
即便已緩了一陣,仍可以聽出些微哭腔。
我對自己的聲音再熟悉不過,難免覺得更加難堪,低下頭,在心里默默祈禱不要被文殊蘭發(fā)現(xiàn)異樣才好。
可惜事與愿違。
文殊蘭非但察覺到了,還打開手機(jī)的電筒探明功能,對準(zhǔn)我瞳孔照射。
我已然適應(yīng)昏暗,被強光猛地一晃,瞇起眼慌亂躲避,原本憋住的淚意去而復(fù)返,順著眼角緩緩流淌下來。
“你……你快點關(guān)掉!”我去遮攝像頭,那處傳遞到我指腹的溫度如同烈火在灼燒一般滾燙。
文殊蘭沒有動,過了半分鐘有余,他才將探明功能關(guān)閉,連帶把屏幕都鎖了。
失去唯一的光源,房間徹底陷入漆黑。
我看不清他神色,良久,終于聽見他開口,語氣是一貫的輕軟甜膩,卻似乎帶了些咬牙切齒的狠戾。
“哥真是好手段呀�!�
我壓根什么都沒做……算了,何必解釋。反正在他看來,我就是惡毒的化身,無時無刻都在想著對他使手段,耍心機(jī)。
省去爭辯的力氣,我抬手想抹淚,反被文殊蘭攥住手腕,按在胸前位置。
“又在撒嬌。哥在你的江學(xué)長面前,是不是也經(jīng)常這樣?難怪呢,難怪連他也栽在哥手上。明明感情經(jīng)歷一片空白,哥的手段怎么就能這么厲害……嗯?”
撒嬌?在說我嗎?
我微微蹙眉,露出茫然神色。
可是就算要撒嬌,我也不會蠢到和文殊蘭撒嬌。他難道會吃這一套?那時在床上我哭著喊著求他放過我,他還不是照樣無動于衷。
手腕被攥得生疼,我禁不住哼了句:“輕點。”
文殊蘭置若罔聞,呼吸益發(fā)沉重,且越來越靠近我,我甚至能感受到那陣撲在我面頰的氣流。
正想別開臉,眼尾忽地一涼。
這種滑膩的感覺……
“隨便惹一惹就哭,哥是水做的嗎?我這還沒認(rèn)真對待游戲,哥就受不了。萬一我認(rèn)真起來,哥豈不是每天都要以淚洗面�!�
“所以是吃定我,覺得我舍不得,對嗎?”
我無故被曲解心意,又難堪又羞恥,偏頭想躲,卻被文殊蘭用虎口捏住下巴,避無可避,只能任憑他用舌尖舔去淚痕。
力度輕柔的像羽毛,搔出酥酥麻麻的癢意。
這種感覺對我而言分外陌生,理性告訴我需要抵觸,感性卻與之背道而馳,對此等脈脈溫情生出幾分貪戀。
不明白。
文殊蘭不是很恨我嗎?他不該看見我便心生厭煩嗎?可他又為何要對我做出這種幾近安撫的親昵舉動來?
就好像他還沒有和我撕破臉皮,就好像他還是以前那個對我言聽計從,乖巧和順的好弟弟、好情人。
“你……”話還沒講完,手機(jī)屏幕就陡然亮起,奏出鏗鏘音符。
文殊蘭松開我,后仰靠回椅背。
方才的脈脈溫情仿若只是黑暗中短暫的失控,他在光亮中半勾起唇角:“別發(fā)呆了。等下該說什么,哥心里應(yīng)該很清楚,需要我重復(fù)一遍嗎?”
還以為他對我有所留戀,看來是我自作多情。
“……不用了�!蔽以偾宄贿^。
深吸一口氣,我接起電話,按下?lián)P聲器,試探詢問:“秋曇哥哥,你現(xiàn)在是一個人嗎?”
“嗯。”江秋曇道,“臨時有些事需要處理,我剛回到酒店�!�
聽他語氣疲憊,我不免心疼,把初衷拋之腦后,噓寒問暖起來:“今天工作還算順利吧,晚餐吃過��!”
腰側(cè)的嫩肉被掐了一下,我猝不及防叫出聲,連忙解釋,“不小心崴到腳了!晚飯……不、不是。我是想問那張照片,你……喜歡看嗎?”
電話那端沉寂下來,倏爾又響起把玩打火機(jī)蓋的清脆響動,“叮叮�!表憘不停。
文殊蘭沒耐心等,催我催得緊,我只得厚著臉皮再問:“秋曇哥哥,你喜歡看嗎?”
響動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