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攜武器入帳,是大不敬,故而鎮(zhèn)南侯極少佩劍行走。
每個人都有他認(rèn)為很重要的事,必須踩中,他才會覺得“痛”。
她當(dāng)然知道大哥的佩劍開刃,不單單是裝飾。因?yàn)樗髞戆み^這劍,被劃破手背肌膚,留下一條極深的傷疤。
大哥為了表妹,傷駱寧時毫不手軟。
想到此處,駱寧拔出了劍。長劍脫鞘,劍鋒雪亮。
雪刃迎著清晨的驕陽,劍芒閃灼。
一下子刺痛鎮(zhèn)南侯眼睛。
“孽障!”鎮(zhèn)南侯的憤怒,這次發(fā)自肺腑。
他重他在乎的規(guī)矩,他對母親極其孝順。
長子欺負(fù)妹妹,不義不剃,小懲大誡算了;長子敢破他規(guī)矩、不敬祖母,必須嚴(yán)懲。
無人可以動他的威嚴(yán)。
“跪下!”他厲呵,聲音高亢得他面頰都紅了。
他是武將,生得高大健壯,發(fā)怒時候威望極重。
駱寅則是讀書人,從小對父親又恨又怕。
他腿一軟,又跪了下去。
“你在此處跪兩個時辰,反省反��!”鎮(zhèn)南侯道。
侯夫人臉色煞白:“侯爺……”
“你再求情,也陪著他跪�!辨�(zhèn)南侯丟下這么一句話,甩袖而去。
他先去了老夫人院子。
白氏看著臉色凍得發(fā)紫的長子,又把目光投向駱寧。
駱寧回視她。
親母女,兩人又極其相似的絕俗容貌,一樣溫柔多情的眼,此刻眼底的情緒都那么像。
“阿寧,你過分了。”侯夫人第一次對她疾言厲色,“這是你血親兄長,你怎如此惡毒?”
駱寧似乎驚訝極了,微微啟動她柔軟的唇:“娘,您說女兒‘惡毒’?”
故作姿態(tài)。
像極了白氏,做戲時候這樣美麗,令人信服。
白氏喉頭犯腥,差點(diǎn)要嘔血。
“原來,娘這樣討厭我。在娘心里,只有大哥和阿容表妹吧?”駱寧似帶著委屈,“我、和小弟這么不討娘的喜歡。難道,只有大哥和阿容是娘親生的?”
一席話,似抱怨。
可心里有鬼的人,嚇得肝膽俱裂。
駱寧不單單說她自己,還特意提了她弟弟駱宥,讓侯夫人疑心她察覺到了什么。
她猛地看向駱寧。
駱寧眼底有些淚意,軟軟回視她:“是嗎,娘?”
白氏方才一瞬間,后背見汗,現(xiàn)在被寒風(fēng)一吹,涼颼颼的,從頭頂涼到腳心:“糊涂話!
算了算了,兒大不由娘,你們兄妹打斷骨頭連著筋,我求情里外不是人。任由你們鬧吧�!�
她眼角見了水光,“我真是作孽,走鬼門關(guān)生你們。阿容是你表妹,她可憐的,從小沒娘,你也要吃醋�!�
又道,“尤其是你,阿寧。娘生你的時候大出血,半年手腳不能動彈,至今落下隱疾�!�
駱寧聽了,情緒上毫無波動,心口卻狠狠一緊。
她轉(zhuǎn)身,按住了心口。
她知道,身體是十七歲的她。仍渴望母親愛她。
仍對生她的人,有那么多的期盼。
聽到母親的話,心會不由自主抽痛。
可做了十幾年鬼的靈魂,已經(jīng)看透了。
她用她的命,還過母親了,真正做到了“割肉剔骨”,還了生恩。
兩不相欠。
駱寧也去了老夫人院子。
老夫人也幫著勸了鎮(zhèn)南侯:“叫他跪半個時辰吧。快要過年,別凍病了他,無人幫襯你理事�!�
駱寧知道,祖母心里有她,對她不壞。
可在祖母心中,最重要的孫兒,
還是她的嫡長孫駱寅。
——世俗如此,嫡長孫是家族傳承,在祖母心里的地位不會低。
而駱寅的心,早已與侯府分離,連老夫人也不會放在眼里。前世,駱寅肯定知道老夫人的死因,卻幫忙隱瞞。
他們似藤蔓,攀附上了大樹,就要絞殺大樹,以藤充之。否則,藤蔓怎能上高位?
駱寧的血,澆灌了他們的野心。
“去看著大少爺跪半個時辰,叫他回去�!辨�(zhèn)南侯對一名丫鬟說。
丫鬟應(yīng)是。
駱寧坐在祖母身邊。
請安的人都來了,每個人都要路過那條路,都會瞧見大少爺濕漉漉跪在湖邊。
議論不休。
堂妹駱宛眼睛都亮了,對二夫人說:“大姐姐真有能耐�!�
二夫人卻在心里想:長房母子幾人,怎離心到了如此地步?
表小姐就這么好?
除了長得漂亮、人有錢又練達(dá),到底只是親戚,怎么比親女兒、親妹子還重要?
那個表小姐,實(shí)在很詭異。
二夫人雖然受過表小姐的好處,還是忍不住要多心。
【第009章
重生的預(yù)言】
請安后,駱寧留在西正院,陪著老夫人撿佛豆。
老夫人叫駱寧把早上的事,再講一遍。
想聽聽她的說法。
駱寧如實(shí)講述。
方才,鎮(zhèn)南侯等人避重就輕,沒說駱寅先出手要打駱寧。
“……不該和他爭執(zhí)的。他將來要承爵,你嫁出去了也要靠娘家。咱們女人,沒有依傍立不起來。”祖母說。
這番話,是善意。
哪怕駱寧聽著刺耳。
駱家能給她的善意,實(shí)在太稀薄了,駱寧不計(jì)較全收下。
她順著老夫人的話點(diǎn)點(diǎn)頭:“多謝祖母教導(dǎo),我都明白�!�
老夫人不再說什么。
翌日就聽說,駱寅病了,風(fēng)寒嚴(yán)重,甚至發(fā)熱。
不過他二十幾歲的男子,再文弱也有限,燒了一夜就好了。
不像駱寧身子骨差。
文綺院的人,也怕大少爺報復(fù),叫駱寧處處小心。
臘月二十日,突厥使臣入朝,皇帝在隆福殿設(shè)宴奏樂。
宴席前,太后到了皇帝寢宮,同他說幾句話。
皇帝沉迷女色,又信奉道士,時常服用仙丹,太后都知道。
已經(jīng)做了君王的兒子,哪怕母親時刻為他憂心,也不能不分場合勸他保養(yǎng)。
“此次突厥使臣入朝,皇帝要處處小心。隆福殿可能走水,要提早預(yù)備好救火之物。”太后說。
皇帝聽了,忍不住笑道:“母后太謹(jǐn)慎了�!�
又說,“突厥被七弟打得無還手之力,不敢行刺�!�
太后想起了駱寧的話。
駱寧對太后說,臘月二十日可能會有火災(zāi),隆福殿多加小心。一旦此事預(yù)測準(zhǔn)了,還請?zhí)笥浰还Α?br />
隆福殿是大日子才用的宴請宮殿,比如說新年正旦、冬至,亦或者使臣入朝。
太后聽了駱寧的話,有點(diǎn)費(fèi)解。
她以為,最近肯定不會動用隆福殿。
沒過幾日,就聽說突厥使臣入朝了。
“你說,阿寧猜得準(zhǔn)嗎?”太后問魏公公。
魏公公便說:“隆福殿一旦走水,會傷及陛下,寧可信其有�!�
太后心里狐疑,也覺得駱寧不像是信口雌黃的人,便吩咐下去。
她還親自叮囑皇帝。
皇帝對母親敬畏有加,哪怕覺得母親瑣碎得煩人,也沒出口反駁,而是點(diǎn)點(diǎn)頭:“朕加派侍衛(wèi)�!�
這晚,隆福殿很熱鬧。然而,舞姬里有人行刺,目標(biāo)不是皇帝,而是突厥使臣,突厥的二皇子。
皇帝提前加了一倍的侍衛(wèi),事發(fā)很突然,卻又因有了防備,那舞姬被當(dāng)場射殺。
領(lǐng)舞的舞姬,倏然自焚,又把火把扔向酒壺與其他赴宴的大臣,殿內(nèi)又是一場混亂。
好在,早已預(yù)備了救火之物——一般情況下,這些救火的水桶,是放在外面,而不是殿內(nèi)。
混亂結(jié)束,皇帝去了太后的長壽宮,心有余悸。
“……這些舞姬,是貴妃訓(xùn)練了多時的,朕對她一向不設(shè)防。要是沒有防備,突厥使臣死了,恐怕和談又得破滅�!被实壅f。
沒人想要打仗。
雍王蕭懷灃十三歲在邊疆,七年時間打得突厥退守山脈,無還手之力。突厥承諾要進(jìn)貢納歲,換取二十年的休養(yǎng)生息。
但如果使臣死在了盛京,恐怕會激起突厥的仇恨之心,不消兩年邊疆再起禍亂。
而二皇子,他是很親盛京的,一直主張和平。他也有希望繼位,成為新的可汗。
幸好他沒死。
而萬一隆福殿燒起來,可能也會死不少人。
太后心頭也顫抖:“馮氏賊心不死!”
貴妃出身馮氏,與前朝瓜葛很深,太后一直不太喜歡她。
無奈皇帝中意。
兒子會逆反,越是不同意,他越是要寵愛貴妃,太后索性從來不提。
貴妃盛寵多年,竟是如此膽大包天,皇帝已經(jīng)賜了她毒酒。
“母后,您替兒子解決了一個大麻煩。”皇帝很感慨,站起身給太后行禮,“母后大恩,兒子永不忘�!�
太后請他坐下。
笑著對他說,“不是哀家的功勞,是阿寧�!�
“阿寧?”
“三年前替哀家擋那一刀的,駱將軍的女兒,現(xiàn)在是鎮(zhèn)南侯府嫡小姐。”太后說。
皇帝想了起來。
他繼位才五年,只封賞過三位侯爺,鎮(zhèn)南侯算一個。
不過鎮(zhèn)南侯根基太淺、軍功太低,皇帝用不上他,慢慢冷落了,一時間竟想不起他是何許人。
“她有這本事?”皇帝詫異。
“阿寧是會一些術(shù)數(shù)的。”太后道。
“朕要賞她�!�
太后想了想:“圣旨給她指一門婚姻,如何?”
“母后可有人選?”
“你七弟呢?”
皇帝心頭微訝。
七弟從小文韜武略,在一眾兄弟里最出彩。哪怕是親兄弟,皇帝也很忌憚他。
念書時,皇帝要背三天的文章,七弟掃一眼就倒背如流;習(xí)武,七弟天賦過人,扎兩個時辰馬步腿都不顫,皇帝卻堅(jiān)持不了半個時辰。
先皇在世時,對小兒子的疼愛,簡直入骨。
朝臣們也開始蠢蠢欲動。
先皇生病,太后怕朝臣分派,又怕兩個兒子離心,力主小兒子去邊疆駐守。
臨走時,先皇封了他為雍王。
整整七年。
這七年,雍王只回京述職三次,直到突厥被他打得兵死馬散。太后也覺得朝政安穩(wěn)了,才叫了他回來。
他性格冷酷,太后與皇帝都跟他不算親厚。
而他,是否心生怨懟?
畢竟,從小就錦衣玉食的人,去苦寒之地磨礪七年,承受了多少痛苦,太后與皇帝都不得而知。
皇帝對幼弟,是有些愧疚的;太后亦然。
所以,皇帝總以為,太后一定會替七弟選個名門閨秀,不管是人品還是容貌、家世,都要一等一。
盛京八大門閥望族,崔氏為首,有數(shù)不清的千金供挑選。
“母后,駱小姐能否配得上七弟?”皇帝試探著問。
太后便道:“人品與容貌,都是絕佳,只是家世稍差。無妨,如今也是堂堂正正的侯府千金,哪怕根基淺了些�!�
皇帝想了下,自然很滿意。
母親此舉,仍是打壓七弟,叫皇帝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