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好容易一彎腰喂完,董淑妃從一邊的搪瓷碗里挑出一枚糖漬果子塞到文惠帝嘴里。文惠帝皺了皺眉,待咽了下去,將嘴里的最后一絲兒苦味褪去后,才道:“難為你還記得這個�!�
“陛下不怕苦,是臣妾怕陛下怕苦,”董淑妃溫柔笑道:“陛下就看在臣妾的面上,吃一點兒這果子吧。”
文惠帝被她逗笑了,眼中柔和幾分,道:“這宮里,還是你最懂朕的心意�!�
兩年時間,可以改變的東西有很多。文惠帝再如何龍精虎猛,終究也敵不過歲月的侵蝕。更何況他還有這么多比他更年輕更強壯,野心更大的兒子。內(nèi)外情勢都危急,他老了許多,身子也漸漸變得多病。
太子的病情也岌岌可危,太子一派倒是漸漸不敵,周王靜王來勢洶洶,軒王離王虎視眈眈,連帶著文惠帝看后宮中的女人也是十分厭煩,在這個時候,與世無爭的董淑妃和定王傅修宜就入了他的眼。
帝王最放心的,便是這樣沒有野心的兒子和女人。文惠帝生病的時候,最愛召見的也是董淑妃來伺候他。而在這樣的圣眷之下,董淑妃仍就如平日一般謹(jǐn)小慎微,更不會主動與文惠帝說定王的事情,文惠帝就更滿意了。偶爾也會與董淑妃談?wù)撔┏蒙喜豁樞牡氖隆?br />
“朝貢就要開始了�!蔽幕莸蹏@了口氣:“傳信的人說,沈信就在這幾日回京。朕兩年前將他逐出去,只怕他心中還有怨氣。若非情勢緊急,朕絕不會引狼入室的�!�
“陛下,”董淑妃笑道:“沈?qū)④娛悄某甲�,自然是要為您做事,您讓他做什么就做什么,陛下何苦折磨自己?�?br />
“臣子?”文惠帝冷笑一聲:“這臣子比朕的聲威還要大,朕怎么相信他想當(dāng)個臣子。當(dāng)初的謝鼎亦如是,不過他失了兒子,如今謝家倒是不堪一擊,朕也懶得趕盡殺絕。這沈家,朝貢一過,還是……。朕總覺得不安心�!�
董淑妃不再說話了,在這個時候,她若是說話,便有后宮干政的可能。因此便低著頭一言不發(fā),只是擺弄著那搪瓷碗。
董淑妃的淑芳宮里,此刻也正站著一人。那人華服高冠,生的冷峻風(fēng)華,正是傅修宜。比起兩年前,他越發(fā)顯得穩(wěn)重成熟,有一種說不出的風(fēng)致。
“沈信今日歇在城外,明日一早進(jìn)京�!彼媲暗氖绦l(wèi)躬身正與他低聲道。
傅修宜握緊手中的杯盞,不知道在想什么,片刻后,突然展顏一笑:“裴先生神機妙算,說的果然沒錯,明日到京……”他道:“傳令下去,城門守衛(wèi)都聽著,沈信回京的時候,要滿城奉迎�!�
侍衛(wèi)拱手稱是,連忙退下了。
傅修宜負(fù)手而立,面上閃過一絲深沉。兩年前沈家一招釜底抽薪,將他的計劃全部打亂。如今再回定京,傅修宜有一種感覺,這也是沈家謀劃的一步棋�;蛟S沈信早就知道自己會有回京的這一日,所以當(dāng)日離開的時候才那般瀟灑果斷。
既然如此,那就將沈家再放在赤火上炙烤一回如何?讓沈家做個靶子,讓文惠帝、周王一派、離王一派、甚至秦國和大涼的目光都盯緊沈信這塊肥肉如何?他總歸是個非常記仇的人,更討厭被人玩弄于鼓掌之中。
敢算計他傅修宜,沈家就必然要付出代價。
……
第二日一早,沈信一行人就重新出發(fā)了。從這處客棧開始趕路,中午之前便能抵達(dá)定京城。因著還要找宅子,最好是越早越好。
等到了定京城的城門口,守城門的守衛(wèi)一看沈信的腰牌,頓時肅然起敬:“原來是沈?qū)④姡 闭f著就讓人快開城門將沈信一行人迎進(jìn)去。
羅潭道:“姑父,他們好像很尊敬你啊,看來姑父的官很大。”
沈丘和沈妙卻同時皺了皺眉頭。當(dāng)日他們離開定京城的時候,那些守衛(wèi)一個個冷眼看人的嘴臉,巴不得落井下石。如今這般熱情,定然不只是因為需要他回來震懾秦國那些人的緣故。大約是……受了某些人的指點。
羅潭撩開車簾子往外看,驚嘆道:“這就是定京城啊,好大好熱鬧,比小春城的人多多啦。啊,小表妹,你們這里的姑娘生的真好看,怎么能那么水靈呢?天哪,連公子哥兒都白白嫩嫩的。”
她這般聒噪,就有離得近的人聽見,轉(zhuǎn)頭往這邊看來。不看不打緊,一看就驚叫起來:“是沈?qū)④�,沈�(qū)④娀貋砝�!�?br />
沈?qū)④娀貋砝玻?br />
沈信在明齊老百姓心中本來就名聲顯赫,這兩年來謝家出事,沈家也搬走,實在讓人生出一種英雄末路的悲涼。甚至在秦國和大涼的人來到定京時,也會倏然生出一種無法自保的卑微感。而這個時候沈信的出現(xiàn),無疑是讓百姓們有了一個主心骨兒,登時越來越多的人圍過來,皆是四處驚嘆道:“沈?qū)④娀貋砝�!�?br />
一時間歡呼的人群聲幾乎要將整個馬車前進(jìn)的道路都封住,百姓們的吶喊狂熱,面上也盡是追捧之色。羅潭捂住嘴巴:“天哪,姑父在這些人的心目中聲望好高。”
外頭的羅凌等人卻是面色有些難堪。有人夾道歡迎固然是好事,被人追捧也不賴,沈信每年凱旋回京的時候,都是這副模樣�?墒侨缃裆蛐趴刹皇菐е鴿M身功勛回來的,而是被逐出京后兩年被皇帝召回來的。百姓們的歡呼聲越大,就仿佛打在文惠帝臉上的耳光越響亮,這不是在對著和文惠帝干嘛。
馬車?yán)�,羅雪雁和沈妙也面色微沉。尤其是沈妙,目光突然就冷了下來。只有羅潭還不曉得出了什么事,一心為沈信的威望而欣喜。
道路都被堵成這副模樣,沈信只得讓身邊的幾個護(hù)衛(wèi)同百姓們解釋,百姓們聞言,雖然還是站在街道兩邊觀望,卻沒有方才那般激動,也讓開了路。
莫擎和阿智先騎了馬去找宅子,就如沈妙說的城南衍慶巷的隔壁有條街道,那上的宅子還不錯。如今沈信的銀子在重組羅家軍的時候花了不少,手頭不如從前寬裕。盡管如此,沈妙想住城南的宅子,沈信還是二話不說答應(yīng)下來。
馬車便往城南駛?cè)ァ?br />
離衍慶巷越近,人便越是稀少。只因為居住在衍慶巷周圍的人大多都時達(dá)官貴人,非富即貴,平頭老百姓是住不起那頭的地皮的。方才來迎接的老百姓到了這里也都散了許多,馬車行駛的順利。莫擎他們很快就回來稟明,已經(jīng)找到一處宅子,先住進(jìn)去,回頭再談銀兩。那宅子原先的主人也新人沈信的名頭,并沒有要求交付多少銀子抵押。
待離衍慶巷只有一墻之隔的時候,外頭忽然起了一陣風(fēng),不偏不倚,恰好將沈妙坐著的馬車簾子吹開,飛快的將車簾吹得一飛,又極快的落下來。
沈妙的目光微微一凝,羅潭見狀,問:“怎么了?”
沈妙掃了一眼馬車簾,搖頭道:“沒什么。”心中卻暗自警醒,方才有一瞬間,竟是覺得被人窺伺的感覺。那種被人注意的目光,讓人極為不舒服。
遠(yuǎn)處某個高樓上,有手持玉笛的年輕男子和女子并肩而立。那女子生的如花似玉,一身金色衣裙,大眼小嘴,滿身珠玉琳瑯,這有些俗氣的首飾落在她身上竟也不覺得難看,反而令她有種精致的嬌美。她瞧了一眼遠(yuǎn)處的馬車,不屑道:“這就是威武大將軍沈家么?這樣大的聲望,也不過如此�!�
她身邊的男子大約二十出頭,眉目生的與她有幾分肖似。算的上俊朗,卻因為鼻子有些略勾,整個人便又多了幾分不好相與的戾氣。他笑了笑:“能讓明齊皇家都忌憚的,可不是簡單貨色。”
“太子哥哥又說笑了,”那少女眉眼一橫,十足驕縱的模樣:“當(dāng)初臨安侯府謝家亦是無法無天,到現(xiàn)在還不是如喪家之犬。那謝景行連個全尸都未曾留下呢,保不準(zhǔn)沈家就是第二個謝家。”
男子笑了笑,并未接著那女子的話繼續(xù)說下去。
另一邊,有人倚在樓頭,郁郁蔥蔥的常青樹將他的身影遮掩一半,只露出一邊流金袍角,一只手端起面前茶盞,那手清俊有力,一個白玉扳指落在中指上,襯得整個手都如玉雕出的佳品一般。端著茶盞湊近嘴邊,便又順著瞧到形狀優(yōu)美的下巴上,薄唇微紅,因沾了茶水而顯得幾分濕潤,卻越發(fā)的勾人心魄。
他慢慢彎了彎唇角。
……
莫擎找的宅子與衍慶巷隔著一條街,轉(zhuǎn)過一個胡同,就是城南最熱鬧的酒樓商鋪連綿不絕,位置倒是好得很。那主人家也是很好說話,羅雪雁和沈信都是爽快人,主人開的價格也公道,當(dāng)夜里就買了地契,將宅子易了主。
結(jié)果這頭才剛剛安定下來,宮里就有太監(jiān)傳了圣旨過來要沈信第二日進(jìn)宮面圣。文惠帝如此迫不及待,顯然是如今真到了情勢危急的時候,接了圣旨,忙碌著將東西搬好后天色已經(jīng)晚了,吃過晚飯后,因著趕了這樣長久的路終于可以安定下來,眾人都各自去休息。
沈妙和羅潭住在相鄰的院子里。這里的宅子不如將軍府寬敞,不過也算得上整潔干凈,造型別致。只是沈信和沈丘有些惋惜,不能在院子里練兵了。羅雪雁和羅潭還是極為滿意的,沈妙自來就不看重這些,自然沒什么異議。
結(jié)果到了夜里,羅潭又溜到了沈妙的房間里說話。
羅潭裹著披風(fēng)坐在沈妙的榻上,道:“小表妹,我睡不著,你陪我說說話吧。”
“你想說什么�!鄙蛎钭岓@蟄她們退出去,自己將油燈的燈芯剪短了些,此刻也是無心睡眠,就隨手找了本書放在桌上翻著,卻也沒認(rèn)真去看。
“沒想到定京城是這個樣子的。”羅潭語氣里說不清是失落還是欣喜:“我在小春城長到這么大,以為外頭也和小春城是一樣的。沒想到定京城比說書人嘴里的還要大,還要熱鬧。小表妹,我還有些怕。”
無法無天的羅家大小姐竟然也會有怕的一日,沈妙微笑:“這有什么可怕的�!�
“孤身一人在外,當(dāng)然害怕了。雖說還有凌哥哥也在,可這畢竟不是熟悉的小春城呀。小表妹,你有過這種害怕的時候么?當(dāng)初姑姑姑父在西北,留你一個人在定京城的時候,你害不害怕呀?”
“沒什么好怕的�!鄙蛎畹鸬�。留在沈府對她來說并不可怕,因為當(dāng)初在她眼里,沈府的人都是足以信任的親人。不知所以無懼,像羅潭說的因為孤身一人在外而感到害怕……。當(dāng)初在秦國的時候,可不就是么?
想到秦國,沈妙目光閃了閃,忽而又想到今日小二說的話。秦國和大涼的人都來了。前生這個時候,她就是在朝貢的時候見到了秦國太子和大涼的人。大涼那時候已經(jīng)冒出了蠢蠢野心,明齊皇室一直有所忌憚。而為了制衡大涼,明齊和秦國一直在有所相互試探,直到后來傅修宜登基,秦國和明齊結(jié)盟,讓她這個皇后去秦國做人質(zhì)……。而秦國太子皇甫灝是個十分惡劣狠毒的人,也不知是為了什么,總喜歡與她對著干,明安公主更是驕縱的讓人覺得可怕。她在秦國那段艱難而屈辱的日子,很多都是拜這兄妹二人所賜。
至于大涼的睿王……。沈妙皺了皺眉,當(dāng)初明齊朝貢的時候,大涼朝派來的使者似乎并不是這位睿王。而是另一位皇親國戚,這位睿王的名聲卻是早已遠(yuǎn)播的,是永樂帝的胞弟,卻不怎么在皇室露面,外界對他更是一無所知。沈妙前生便是明齊皇后,也對這位睿王殿下知之甚少,傅修宜也未曾多提起此人。
到底還是有些事情改變了。
羅潭沒有注意到沈妙的出神,自顧自的說話:“原先我還想著,有生之年若到定京城一趟,一定要拜會那位明齊臨安侯府謝家的小侯爺,不曾想如今到了,卻是再也看不到�!闭f到此處,居然有幾分傷感:“怎么就不曉得等我來了見上一面呢?”
沈妙微微一愣,兩年里鮮少想起的身影在腦中倒是漸漸清晰起來。方回定京城尋了個原先宅子的下人說著兩年發(fā)生的事情。臨安侯府便是其中一樁大事,自從謝景行死后,謝家軍元氣大傷,謝鼎更是一夜間老了十歲,謝鼎本是向文惠帝請辭官歸去的,奈何文惠帝卻是不許。謝鼎雖說還保著官位,卻是一點兒斗志也沒有了,整日渾渾噩噩的混日子。倒是他的兩個庶子,皆是入了仕,在朝中雖然官兒做的不大,卻是風(fēng)評頗好,想來再過幾年,便也能成為明齊年輕一輩里的佼佼者。
倒是謝景行的死訊傳回定京城時,榮信公主去臨安侯府鬧了一回。大罵謝鼎無情無義,好端端的一個侯府沒了玉清公主又沒了謝景行,實在是吃人的魔窟。榮信公主一邊哭一邊怒,幾乎將臨安侯府砸了個干干凈凈。而后越發(fā)深居簡出,不怎么出來了。
同臨安侯府交好的蘇家這兩年也是越見式微,莫說是蘇煜,便是那家原本看著前途甚好的兒子也漸漸沉寂下去�?偟恼f來,謝家的式微是隨著謝景行的隕落一道的,百姓提起來也是惋惜不已。
風(fēng)流少年,桀驁英勇,本在戰(zhàn)場上英姿矯健,最后卻死的慘烈。也難怪明齊的姑娘們聽到謝景行的死訊時,皆是哭的不能自已。
沈妙瞧著那跳動的火苗,斂下眼眸,一轉(zhuǎn)眼卻瞧見羅潭已經(jīng)倒在榻上,呼呼的睡著了。
……
羅雪雁用梳子將長發(fā)梳開,她雖然已經(jīng)是兩個孩子的母親,頭發(fā)卻仍然又黑又亮,一根白發(fā)也無,抵得上二八少女了。
沈信脫下厚重的甲衣,聽得羅雪雁道:“明日進(jìn)宮,我心里總覺得一墜一墜的。”
“怕什么?”沈信走到她身后,按住她的肩膀,寬慰道:“咱們又不是頭一次進(jìn)宮,莫不是你害怕樂?別怕,還有我在�!�
“我哪是怕這個�!绷_雪雁白了他一眼:“咱們這次回來,你我心知肚明。宮里那位怕是心中有疙瘩的。原先我與爹說過此事,爹說,怕就怕陛下拿東西牽絆住咱們沈家�!�
沈信眉頭一皺“夫人此話是何意?”
“嬌嬌和丘兒如今可還未成婚呢。”羅雪雁提醒道:“若是在小春城這兩年,他們兩個成了親倒也還好,總歸了卻一樁心事�?墒菦]想到皇上的圣旨來的這么快,如今咱們沈家重新得勢,京中怕是不少人都看的緊,皇上會不會為了綁住沈家,拿丘兒和嬌嬌的親事做文章?”
沈信嚇了一跳:“這怎么行?胡鬧!”無論如何,沈丘和沈妙的親事,在沈信眼里都決不容許參雜政治的私心。更勿用說利用他們的親事將沈家置于別的勢力之中。
“丘兒便罷了,我覺得嬌嬌卻是等不了。”羅雪雁道:“嬌嬌如今都十六了,小春城那頭不說,咱們定京城里,這個年紀(jì)到了該說親的年紀(jì),說親了等兩年到了十八,嫁人正合適。得趁著宮中沒消息的時候給嬌嬌定下來�!�
“這么急?”沈信遲疑道:“這周圍哪有什么好人家?更何況還要了解對方人品�!�
“你覺得……”羅雪雁看向他:“凌哥兒如何?”
☆、第一百二十四章
睿王
第二日一大早,沈信和羅雪雁隨著沈丘便進(jìn)了宮去。一直到了下午才回來,文惠帝恢復(fù)了幾人的官職,也將虎符還給了沈信。那些充入御林軍的沈家軍再次收回沈信手中,沈信卻不見得有多高興。
痛苦是最能磨練人意志的東西,在小春城那樣艱苦的環(huán)境下,將一盤散沙的羅家軍訓(xùn)練成優(yōu)秀出色的境地,沈信比起兩年前更加顯得寵辱不驚。對于文惠帝這打一巴掌給個甜棗的做法,倒是并未表現(xiàn)出太多的神色。
倒是沈信和羅雪雁進(jìn)宮不久后,沈府竟然派了人來到沈妙這里,邀沈妙回去坐坐。沈妙懶得理那些人,直接讓下人當(dāng)他們不在,沈家來知會的人等了好久都沒信,先是在門口求軟說當(dāng)初都是一場誤會,到了后來就大罵沈信夫婦無情無義,不肖子孫。聽得羅凌連皺眉頭,羅潭是個性子沖動的,立刻就沖出門口將沈家的人大罵了一通。羅潭是從小春城從小跟姑娘們打嘴仗長大的,說的自然也是刁鉆無比,把個當(dāng)初沈家人落井下石的嘴臉又重復(fù)了一遍,說的沈家那些人都是面紅耳赤,終是受不了周圍百姓的指指點點,夾著尾巴逃走了。
待沈信他們回來后,沈妙將此事告知,沈信默了片刻,招手吩咐莫擎日后在府門口多安排些護(hù)衛(wèi)。竟是一點兒情面也不講的鐵血模樣。這倒是正對羅潭的口味,讓她拍手稱快。
羅雪雁在飯桌上道:“三日后是朝貢日,咱們都要去宮里的。下午讓裁縫過來裁些新衣,尤其是潭兒和嬌嬌,咱們兩年都未在定京,不曉得這時興的又是什么布料款式�?倸w不能落了后。”說到最后,看著沈妙目光又頗為滿意,若說兩年前眾人還對沈妙有著草包之稱,如今兩年后再看,沈妙卻是已經(jīng)脫胎換骨。這般秀美清麗,再加上通身氣度,怕是公主也要遜色三分的。
“進(jìn)宮去!”羅潭有些興奮:“那不就可以看到宮里的人嘛。是不是還能看到秦國和大涼的人��?我聽聞秦國人皆是生的高大,大涼皇室的人更是美貌無比,不知道這回能見著幾個?”
羅雪雁失笑:“咱們明齊的人也是不差的,若是潭兒在朝貢宴上看到了心儀的公子,姑母和姑父也會為你打聽的�!�
羅潭聽聞自己的終身大事,絲毫不覺得赧然或是害羞,反是道:“我可不急,倒是小表妹得認(rèn)真考慮考慮。小春城的那些個人小表妹瞧不上,定京城的勛貴公子可多了,若是小表妹有瞧得上的,得先為自己考慮呀�!彼侏M的看著沈妙一笑。
沈妙掃了她一眼,沒說話,倒是一邊的羅凌,拿著筷子的手一頓,目光有些遲疑。
待到了下午,果真是有裁縫來與她們做衣裳了。文惠帝為了拉攏沈信,剛回來的那次進(jìn)宮也賞了沈信不少賞賜。其中有幾匹成色極好的布料,剛好可以用來裁衣裳。剛好已經(jīng)是深秋,羅雪雁讓裁縫量好尺寸,給兩個姑娘一人做了好幾件,連冬衣都做上了。又挑了好些首飾讓人送過來,端的是要將兩個姑娘打扮的光鮮動人。
其實不是羅雪雁故意要這么做的,朝貢本就是大事。明齊必須在秦國和大涼面前展示最為富強的一面,文武百官攜妻帶子,各個都要穿著華貴,不能丟了明齊的臉面。否則便是天下的罪人。
羅凌也會一同前往,這一次沈信打算在兵部給羅凌謀個差事,也算是鍛煉他的能力。在這之前,自然是要先帶羅凌熟悉一下自己的一些同僚,日后也好有個幫襯。
在這等待的三日里,沈妙每日都聽著驚蟄和谷雨在外頭打探的這三年里發(fā)生的事情,權(quán)當(dāng)是聽個玩意兒。不過令她詫異的是,京城的灃仙當(dāng)鋪在沈信去小春城的不久后也就關(guān)門了,不知道為何,前些日子才重新開張,說是掌柜的出了趟遠(yuǎn)門,才回定京城不久。
馮安寧曉得她回來了,倒是讓人給她捎了封信,說是本想親自來找沈妙的,可是反正朝貢宴上會見面,倒是不必走這一趟了。除了馮安寧,蘇明朗竟然也給她下了一封帖子,歪歪扭扭的字跡,還是背著府里人讓自己的小廝給她送過來的,瞧著也讓沈妙哭笑不得。
就這么打打鬧鬧陪著羅潭逛酒樓,轉(zhuǎn)眼就到了三日后的朝貢。
明齊朝貢是整個王朝的大事,一大早,南山的鐘鼓聲就響了起來。
街道上商販們談?wù)摰囊捕际谴耸�,然而皇家法典,百姓們無法進(jìn)宮,只得在宮墻外聽著聲響和動靜,大多人都羨慕官家,官家的家眷能進(jìn)宮,若是官再大點的,連朝貢宴都能一同參加。
看著江山富貴華宴,總歸給人一種盛世歌舞升平的錯覺。百姓們總是十分質(zhì)樸,他們只看得到眼前,覺得這明齊江山真的能千秋萬代的一代代綿延下去,鮮少有聰明人看的明白,這外敵未清,內(nèi)憂加劇,不過是風(fēng)雨飄搖之態(tài),便是做足了臉面,又哪里真的能高枕無憂?
沈信的車輦在宮門口停下,早已有外頭準(zhǔn)備好的宮人將他們一行人領(lǐng)進(jìn)去。羅潭好奇的四處張望,被沈丘按著腦袋免得她沖撞了宮里的貴人。羅凌倒是顯得十分穩(wěn)重,雖說是第一次進(jìn)宮,做的也是妥帖無比。
等到了祭典的高低,文武百官也都來的差不多。撞鼓聲,奏樂,百發(fā)禮炮沖天而去,端的是隆重威嚴(yán),赫赫天威。
帝后高坐正座之上,沈妙抬眼看去,文惠帝龍袍在身,神色穩(wěn)重威嚴(yán),恍惚和兩年前并未有什么不同�?扇羰亲屑�(xì)瞧去,如今行走間卻要身邊公公攙扶,腳步也不若從前一般有力,到底是老了許多。
傅修宜跟著諸位皇子站在一側(cè),如今他風(fēng)華漸生,在一眾皇子間顯得極為出色,本就是最年輕的一個,如今這般俊美修長,也惹得在場不少高官女眷偷偷的往那頭瞧。傅修宜終究是到了連光華也掩飾不了的地步,想來他的各位兄弟,也不若最初的那般放心與他了。
沈妙也往傅修宜那頭看去,只是目光落在的地方,卻是傅修宜身后,一眾朝臣里的青衫男子。那人氣質(zhì)清高出塵,在一眾朝臣中也有一種格格不入的別扭感,看著不像是個官兒,倒像是個讀書人,正是裴瑯。
裴瑯?biāo)镜牡胤绞歉敌抟说纳砗蟛贿h(yuǎn)處,這樣的場合,以傅修宜這般謹(jǐn)慎的態(tài)度,顯然如今是十分依仗信任裴瑯,才會給裴瑯如此大的體面。似乎是察覺到了這頭的目光,傅修宜忽然側(cè)過頭看過來,沈妙眼光流轉(zhuǎn),一瞬也不曾停歇。傅修宜在人群中看了片刻,又轉(zhuǎn)過頭去。
而在客人的上座邊,卻是坐著一男一女,兩人皆是十分年輕。已至深秋時間,天氣其實是有些涼的,便是那些為了爭奇斗艷穿的花枝招展的官家女兒們,亦會披上披風(fēng)省的著涼。這少女卻是穿著薄薄的金紗長裙,上頭繡著繁復(fù)的花樣,這般的針線,大抵要繡上一年半載才可完成。這少女眉眼生的也精致,只是動作卻不甚恭敬,便是那祭典官開始念祝詞的時候,亦是面露不屑的掃著眾人,神情不見一絲恭敬。
這少女便是明安公主。明安公主身邊的是秦國太子皇甫灝,皇甫灝比明安公主要好些,至少不如明安公主的放肆表現(xiàn)的那般明顯,仍舊是笑瞇瞇的看著臺上流程,仿佛是真心為明齊朝貢感到與有榮焉。只是這樣的笑面虎之下,反而更讓人覺得心中發(fā)寒。
羅潭是第一次來這樣的場合,覺得新奇,自然也是注意到了那貴賓座上的人。她想了想,拉了拉身邊一位官家女兒的袖子,趁著無人注意的時候低聲問:“為何只有秦國太子和公主,那位大涼睿王殿下呢?”
那位小姐冷不防被羅潭這么一拉,差點嚇了一跳,雖然有些不悅,卻本著良好的教養(yǎng)還是與羅潭解答了疑惑:“大涼睿王殿下身子不適,今日不曾來�!�
羅潭恍然大悟,看向一邊的沈妙,沈妙就站在她身邊,羅潭和那位小姐的對話自然被沈妙盡收耳底。羅潭道:“這位睿王殿下架子可真夠大的,這不是故意給皇上難堪嘛�!�
明齊朝貢,秦國和大涼來人皆是為了道賀的,結(jié)果在祭典的時候睿王缺席,豈不是當(dāng)著天下人的面給了明齊皇室一耳光。偏偏明齊皇室的人還不敢發(fā)火,不僅如此,還得好吃好喝的將人家供起來,不為什么,這個世道就是強者為尊,明齊怎么也不敢與大涼對著干的。
朝貢的祭典從頭到尾用了整整三個時辰,從中午日頭最烈的那時候開始,一直到了天色已近傍晚方才結(jié)束。所有的文武百官及其家眷都不能離開,這是一種長時間的煎熬,帝后也是一樣,地位越高的人,反而越是受人關(guān)注,越是不能顯出疲態(tài)。
饒是羅潭這樣的將門姑娘,平日里有武藝傍身都覺得渾身有些不得力,一轉(zhuǎn)頭卻見沈妙立的筆直,雙手交疊與面前,端的是大氣端莊,羅潭就忍不住微微一怔。她悄悄問:“小表妹,你不累么?”
沈妙道:“不累�!�
羅潭嘆為觀止。周圍的女眷們都在暗處仗著寬大的衣袖或是裙角在放松,如沈妙這般實心眼兒的人倒是少見。羅潭本想勸著沈妙也偷偷放松幾分,看著她的動作,卻又怎么也說不出口。
羅潭一直曉得沈妙通身的氣度難得。只是她不是咬文嚼字的人,說不出到底是個什么感覺,只是直覺沈妙和小春城別的姑娘看起來不一樣。如今到這里,倒是生出了一種錯覺,仿佛在天地間莊重威嚴(yán)的氣度,又沈妙做出來,方是正確的姿態(tài)。就連高座上的皇后,都不比沈妙此刻的雍容。又一個十六歲的少女做出雍容姿態(tài),這已經(jīng)是很難得了。
不僅是羅潭注意到這一點,似乎一些勛貴人家的公子也漸漸被沈妙吸引了神色。在一眾萎靡的貴女中,沈妙實在顯得太過亮眼。羅凌見狀,微微皺了皺眉,不動聲色的側(cè)了側(cè)身子,將沈妙掩在自己的身側(cè),隔絕了那些略顯放肆的目光。
羅雪雁見狀,欣慰的笑了笑,沈妙渾然未決,羅潭沖羅凌眨了眨眼,羅凌臉頰微紅,若無其事的側(cè)過頭去。
等三個時辰的祭典完成,是要隨著帝后開宴的。明日朝貢夜宴,自然是歌舞升平,要給秦國和大涼的人瞧瞧,明齊是如何的國富民強。
沈妙和羅潭才隨著人群往宮宴的大廳走了沒幾步,身后就有一個人“啪”的拍了一下她的肩膀,沈妙回頭,便是一張熟悉的眉眼。
“喂,剛剛一早我就瞧見你啦,可是咱們隔得太遠(yuǎn)不能過來,沈妙,好久不見!”馮安寧反手將沈妙抱住,端的是熱情似火。
比起兩年前,馮安寧看起來也越發(fā)的美麗,少女的青澀感袒露無疑。她梳著百花髻,身著石榴紅色長裙,裊裊婷婷。她放開手,不滿的看著沈妙道:“你見了我,怎么一點兒也不驚喜?”不等沈妙回答,又自顧自的道:“算了,你就是這么個性子,我原諒你了。不過,”她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下沈妙:“兩年不見,你怎么變得這樣好看了?那小春城的水土莫非如此養(yǎng)人?怎地瞧著與從前判若兩人?”
沈妙今日也是被羅雪雁囑咐下人好好打扮了一番,穿著紫棠色的月牙鳳尾羅裙,掐花對襟外裳上繡著大朵大朵的丁香,頭發(fā)梳的垂云髻,上頭斜斜插著一支玉海棠簪子,耳墜是細(xì)小的珍珠粒。她本來五官生的小巧清秀,可是氣度奪人,安靜的站在那里,自有溫厚端莊之氣,一雙眼睛如初生小鹿清澈漆黑,惹得不少年輕男子頻頻回頭相顧。
女子的容貌好,有了不凡氣度,錦上添花,讓人想忘記也難。
羅潭一直站在沈妙旁邊好奇的看著馮安寧。馮安寧終于注意到她,問:“這又是誰?”
“我的表姐羅潭�!鄙蛎畹溃骸斑@位是馮安寧馮小姐。”
羅潭與馮安寧打了個招呼。馮安寧性子風(fēng)風(fēng)火火,羅潭直爽活潑,兩個倒是一見如故,直吵得沈妙耳朵都有些發(fā)疼。到了入座的時候,馮安寧更是與馮夫人打了個招呼,就自己溜到沈妙這頭坐下,方便與沈妙說話。
先前在祭典禮上的時候,都是按官位站位,如今到了夜宴時分,卻是可以隨意落座的。沈信剛回定京城,并未有特別交好的同僚,便隨意尋了個位置。只是他如今是被文惠帝“請”回來的,周圍的同僚自然不敢怠慢于他,紛紛言辭恭敬。
馮安寧與沈妙咬耳朵:“嘁,這些墻頭草,當(dāng)初沈?qū)④姵龀堑臅r候怎么不見相迎呢,現(xiàn)在來做什么親密舉動,惺惺作態(tài)�!�
沈妙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只聽馮安寧又道:“看,你那堂姐也來了�!�
沈妙一怔,抬眼望馮安寧指的地方看去,正好對上對方看來的目光。
時隔兩年,終于再次見到沈玥。
沈貴自從沈垣出事后,在朝中地位一落千丈,他本來就是靠著左右逢源往上爬的,沈垣被斬首后,朝臣都視他如瘟疫,躲還來不及,沈貴自己又沒什么本事,混的一日比一日潦倒,這樣的場合,他倒是沒有機會來。來得是沈萬一家。
沈萬如今大約是仕途順?biāo)�,此刻正滿臉笑意的與人舉杯,他身邊坐著陳若秋,笑盈盈的與旁邊夫人說話,看上去如同兩年前一般滿足。不過……年華逝去,到底不如從前鮮活了。想來二房遲遲無子,沈老夫人也沒少給三房施壓,陳若秋頂著沈老夫人要給沈萬開枝散葉的壓力,過的也不甚輕松。
看著沈妙的是沈玥。沈玥和易佩蘭白薇江曉萱坐在一處,目光正緊緊盯著她,隔得老遠(yuǎn),沈妙都能嘗出沈玥眼中的怨恨。
沈玥穿著煙粉色的百褶如意裙,梳著花冠頭,她如今也是十八了,生的柔弱文秀,倒也姿色可人。不過沈妙目光在她腕間的鐲子上頓了一頓,又瞥了一眼她頭上的瑪瑙銀釵,唇角就勾了勾。
以沈玥這般愛出風(fēng)頭,生怕錯過每一個昭顯自己機會的性子,用的還是兩年前的首飾,只能說明,如今三房的銀錢也不甚寬松。想來也是了,沈老夫人花錢大手大腳,分家之后又沒有沈信在后頭予以支持,陳若秋這個家當(dāng)?shù)孟氡睾芷D難,加之沈萬仕途上還要打點,給沈玥能支配的銀子,怕是少了很多。
再如何清高的書香門第,一樣也要過日子,少了銀子,又如何硬氣的起來。其實以沈玥的姿色,嫁個門當(dāng)戶對的官家少爺也是不難,這樣一來,多多少少也能幫襯沈萬一把,可是沈玥一直留到如今都不說親,沈妙上輩子一直不明白,還傻乎乎的想給她找些青年才俊,卻是后來才看清,沈玥的心大,普通的青年才俊又哪里入得了她的眼?
沈玥直勾勾的盯著沈妙,心中涌起的都是無邊的妒恨。她瞧得清清楚楚,沈妙身上的衣裳料子,那是宮里才有的。之前沈萬辦好了差,僥幸得了一匹,本來她想留著做衣裳,誰知道卻被沈萬送給了自己的上司。兩年以來,沈萬的官越做越大,沈玥的銀子卻不如以往輕松。沈玥將這一切都?xì)w于沈信分家分走了大部分銀錢,才讓她如今過的這般拮據(jù)。本以為沈妙滾去了小春城那樣的荒涼之地,此生都沒機會再回來了。誰知道沈妙不僅回來了,還如此光鮮的回來了,那些公子哥兒都頻頻往沈妙這頭瞧,沈玥心中不甘和妒忌交雜,只恨不得沈妙死了才好。
任她目光如刀,沈妙卻是淡淡一笑,又側(cè)頭與羅潭和馮安寧說著什么,卻是不去看沈玥了。
正在這時,帝后開始入席。原先的騷動聲漸漸低了下去,文惠帝笑著吩咐諸位大可與山河同樂,盡興就好。
緊接著,貴賓座上,秦太子皇甫灝和明安公主也入座。明安公主直接無視了宮規(guī)禮法,做的十足驕縱,連禮都不與文惠帝行,文惠帝的笑容就有些僵硬,倒是皇甫灝,做的十足恭敬的模樣。
羅潭左顧右盼,馮安寧見狀,就問:“你看什么呢?”
“我看那大涼睿王怎么還不來�!绷_潭道:“不是說大涼朝皇室的人皆是美貌無比,連永樂帝亦是出塵的美男子,睿王既然是永樂帝的胞弟,自然也是風(fēng)采無限,我也想瞧瞧這驚天的美貌。”
馮安寧聞言,撇了撇嘴:“得了吧,那睿王來到大涼朝后,除了陛下外,還從沒在外人面前出現(xiàn)過呢。再說了,便是今日他出現(xiàn)了,你也見不著他驚天的美貌�!�
“為什么?”羅潭不解:“他生的很丑么?”
話音未落,就聽見外頭太監(jiān)一聲長長的尖喝:“大涼——睿王殿下到——”
眾人的目光倏爾朝門口看去。
便見自外頭走來一道修長身影,跟著的侍衛(wèi)在后,那人走在最前面。身形極高極挺拔,穿著繡金線的紫長袍,隨著他行走間,紫金袍流動隱有華麗迤邐,腰間系著犀角帶,綴著白玉佩,鹿皮靴。便是極簡單的衣飾,竟也將滿朝文武比了下去,然而最吸引人的并非這些。
他的臉上戴著半塊銀質(zhì)的面具。
面具自額頭開始,在鼻尖處停止,卻因為貼合五官,顯出極為流暢的線條。便可見鼻梁高挺,一雙眼睛形狀若畫軸中物,便是隨意一掃,千萬風(fēng)流,而露出的下巴優(yōu)美,唇薄而紅潤,便是緊緊閉著,仿佛也是無聲邀請。
眾人皆是靜默。
這年輕的男人分明是戴著面具,讓人看不清外貌,竟也有種勾魂攝魄的能力。眾人都一眨不眨的盯著那張臉,銀質(zhì)的面具泛著冰冷的光,讓人覺出些冷冽的寒意,然而那雙眼睛黑而亮,似是噙著玩味笑意,幾分輕佻幾分漠然,讓人分不清楚是溫暖還是寒冰。
是一個人足以吸引人所有人目光的,烈日一般亮眼的青年。
他在貴賓座上坐下,一舉一動優(yōu)雅矜貴,對比之下,方才禮儀還好的皇甫灝竟如同粗人一般無禮。而皇甫灝身邊的明安公主,早已看的有些癡了。
文惠帝哈哈大笑,看向睿王道:“睿王不是今日身子不適,怎么又來了朝貢宴,叫朕這些大臣們好不驚訝�!�
睿王沖文惠帝點了點頭,姿態(tài)幾分隨意幾分懶散,道:“忽而又有了興致,就來了�!�
他的聲音十分好聽,低沉帶著幾分磁性,聽得在座女兒都微微紅臉�?墒沁@話卻是十足無禮放肆,明齊的朝貢宴是大事,在睿王的嘴里卻仿佛和普通人家的宴會一般,想來就來,想走就走。實在是有些目中無人了。
明齊的臣子們皆是敢怒不敢言,文惠帝都不敢說什么,他們又有什么辦法。這位大涼的睿王辦事和永樂帝幾乎是一模一樣的作風(fēng),放肆的緊,卻又有一種迫人的壓力。
文惠帝果真沒有再追究這其中的事情,讓眾臣繼續(xù)吃吃喝喝,顯然是打算就此揭過這事。
羅潭一邊吃著宴席上的糕點一邊與沈妙悄聲說話:“這位睿王殿下可真是膽大,竟然敢這般與皇上說話,就不怕皇上治他的罪么?”
“治什么罪,”馮安寧聞言,撇了撇嘴道:“人家是大涼朝的睿王呢。大涼朝的人,只能是明齊的客人,客人做什么都是對的�!瘪T安寧雖然說話的聲音很低,卻也是說的含糊,不敢說的太明白,畢竟是在宮中。若是被有心之人聽了去,誰知道會是什么后果。
“這位睿王從前不曾聽過�!绷_潭托著腮道:“看起來是位美男子,真想瞧瞧面具下是什么模樣�!绷_潭最喜歡的便是模樣生的俊的男子,瞧見這位睿王,眼珠子都快黏在人家身上了。
“說不定面具下是個丑八怪�!瘪T安寧潑她冷水:“不然為何要戴面具?”
“我打賭他是個世間少有的美男子�!绷_潭推了推沈妙:“不然小表妹你說,你覺得這位睿王是個什么樣的人?”
沈妙頭也不抬:“不知道�!�
“說說嘛,”羅潭不依不饒:“你猜,這位戴著面具的睿王殿下,和曾經(jīng)艷絕定京的謝家小侯爺,哪個更美?”
沈妙沒料到羅潭竟然會以“艷絕定京”來形容謝景行,本在喝茶,一口茶都嗆在喉嚨,猛地咳了兩聲,嚇得羅潭和馮安寧連忙捂住她的嘴,免得失禮。
然而動作究竟大了點,離得近的一些人紛紛看過來。沈妙掩飾的擦了擦嘴角,一轉(zhuǎn)眼卻瞧見一雙眼睛。
貴賓座上的那位帶著面具的男人,微微側(cè)頭,不知是真的還是錯覺,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一瞬,又移了開去。
眼神倒是玩味的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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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五章
被迫比試
朝貢宴自是酒酣耳熱的,眾人觥籌交錯,恍然間還真是一副盛世太平的模樣。只是貴賓席上,文惠帝同秦太子皇甫灝的言談間,到底是有幾分忌憚,落在有心人的眼中,自然也是聽得心知肚明。
秦國、大涼和明齊中。明齊最弱,秦國次之,大涼最強。而那位永樂帝一向彪悍的作風(fēng),讓秦國和明齊都多有忌憚,于是乎對這位大涼來的睿王倒是恭敬有加。至于皇甫灝,與睿王說話的時候,言語間也多有試探。
女眷中大半部分的人眼珠子都黏在了這位睿王身上,一舉一動賞心悅目,便是這個理兒。明齊的男兒家其實也不乏有豐儀出眾的,譬如傅修宜之類,只是在這睿王面前便少了幾分得天獨厚的優(yōu)雅貴氣,顯得有些蹩腳而已。
羅潭雖也愛美人,卻是個一陣風(fēng)的性子,很快便被精美的吃食吸引了注意力,嘗嘗這個,嘗嘗那個,卻是高興得很。
因著朝貢宴是不分男女眷,官家一家子人坐在一處。羅凌也坐的與沈妙坐的近,瞧見沈妙不吃東西,便將面前的一塊雪花糕送到沈妙手里,溫聲道:“表妹也吃點東西,否則回去的時候沒力氣。”
沈丘本想給沈妙夾一塊,奈何羅凌已經(jīng)捷足先登,筷子里的雪花糕便不知道往哪里放,他自己的碗里已經(jīng)滿了,況且一個大男人吃什么雪花糕,想了想,就放到離沈妙最近的馮安寧面前。
馮安寧受寵若驚的接過,道了一聲謝后卻也沒吃,看著那雪花糕發(fā)呆。
卻就在這時,只聽得皇甫灝突然開口道:“本宮聽聞那威武大將軍沈?qū)④娗靶┤兆踊鼐┝�。威武大將軍的名字本宮一直有所耳聞,卻不知今日有沒有榮幸得見?”
此話一出,熱鬧的筵席頓時又安靜下來。
秦太子想要見見沈信?這是什么意思?
沈信和秦太子可是八竿子也打不著的關(guān)系,可是如今這二人一個是剛剛被文惠帝召回定京城的大將軍,一個是秦國太子殿下,身份皆是敏感的很。眾人不由自主的去瞧文惠帝的臉色。
文惠帝笑容不變,仿佛這只是提了一個十分微小的請求,便看向沈信道:“沈愛卿�!�
沈信忙站起身來,對著皇甫灝行了一禮,道:“末將見過太子殿下�!�
皇甫灝笑道:“早就聽聞沈?qū)④娪旅蜔o敵,便是邊陲之地的散軍亦可結(jié)成新陣。當(dāng)日沈家軍回京之時,百姓夾道歡呼,哎,”他長嘆一聲:“若我大秦也有此將才,當(dāng)百年無憂矣�!�
文惠帝瞳孔幾不可見的一縮,宴席上的大臣們卻是變了臉色,看向沈信的目光復(fù)雜無比。
說沈信邊陲之地散軍亦可結(jié)陣,表面是夸沈信才能出眾,卻在隱晦的提出沈信的危險。木秀于林風(fēng)必摧之,是自古以來就有的道理。而百姓呼聲如此高,對于一個被皇帝驅(qū)逐出京將領(lǐng)的來說,就意味著在皇室和沈信面前,百姓是站在沈信這一邊的。沒有一個皇家會容忍呼聲比自己還要高的手下。
至于最后一句話,則是真正的將沈信推到了風(fēng)口浪尖�;矢@是當(dāng)著文惠帝的面想將沈信挖過去呢。便是在場明齊大臣們再如何心懷鬼胎,在外敵面前總歸是一致對外的,看向沈信的目光,活脫脫在看一個叛國將領(lǐng)。
沈妙的眸光微沉,冷冷的盯著皇甫灝。
皇甫灝這人最喜歡的便是看人為難,仿佛秦國皇室的血統(tǒng)里就有惡毒這個字眼。沈信如今和秦國沒有半分對立,皇甫灝卻仍舊不肯放過他們。這或許就是注定的仇怨。
文惠帝還未說話,便聽得一聲輕笑。眾人循聲看過去,之間那坐在貴賓席上的睿王,放下手中的酒盞,看向皇甫灝。
他的聲音低沉動聽,含著一種慵懶的醉意,幾乎帶著幾分蠱惑的色彩,只是話語卻是不不客氣。
他道:“皇甫兄如此厚愛沈?qū)④�,大可同皇上討要,皇上大方豪邁,不會不同意的�!�
分明是順?biāo)浦鄣脑挘湓诒娙硕�,卻是滋味個千。
皇甫灝怎么會真的想要沈信,不過是將沈信推到風(fēng)口浪尖看沈信舉步維艱而已,若是真的文惠帝將沈信給了他,秦國礙于面子,不得不將沈信好生供養(yǎng)著。可誰知道沈信是不是文惠帝的探子,秦國和明齊還處于相互試探的關(guān)系,誰會放個不信任的人在眼皮子底下,整日給自己找麻煩受?
文惠帝也想到了這一點,方才有些異樣的神情漸漸散去,又回到之前的模樣。他笑著道:“有才天下惜,若是太子執(zhí)意想要沈?qū)④�,朕也只有恭敬不如從命了�!?br />
這下子,反倒將皇甫灝放在一個尷尬的境地。他剛才激的有多厲害,如今就將自己陷入多不利的局面。這人,是不可能要回去的,可是就這么算了,卻又仿佛失了體面。而這一切,不過是因為身邊的這個勞什子睿王的一句話,皇甫灝狠狠的看了一眼那帶著面具的男人,幾乎要把這人刻在眼底去。
明安公主與皇甫灝是一道的,瞧見皇甫灝此刻處境艱難,自然也想著要為他解圍。只是一來睿王風(fēng)華無限她不愿與之交惡,二來大涼的人她也的確得罪不起。一腔怒火都撒在沈家人身上,看著沈信,忽然嬌笑起來。
她的嗓音偏細(xì),本來聽著是嬌甜的,卻因為此刻的態(tài)度顯出幾分尖利。她道:“沈?qū)④娺@樣的大將怎敢要回去呢,這般勇武,本宮和太子哥哥可有些頭疼。倒是不如將沈家小姐要回去,聽聞那沈家小姐是沈?qū)④姷恼粕厦髦�,是個美人,也不知咱們大秦有沒有這個福氣呢?”
羅潭和馮安寧一下子抓住沈妙的手,目光警惕起來。羅凌沈清微微一變,沈丘和羅雪雁面色一沉,沈信猛地看向明安公主。
而沈妙,低著頭看著面前的茶盞,仿佛沒有聽到明安公主的話。只是瞧著茶盞里的茶葉打著旋兒的飄啊飄啊,又慢慢的沉到茶水底去。
一國之將不能輕易要走,但是要個臣子的女兒,卻是輕而易舉的事情。如果因為想要與秦國交好,嫁過去個把公主,或者是臣女是過去常有的事情。只是沒有一個人愿意嫁往異國他鄉(xiāng),更何況嫁過去之后,沒有父兄幫襯,便是真的受了委屈也只能自己咽下。
沈信笑道:“小女頑劣,當(dāng)不起公主厚愛�!痹捳Z中竟是一點也不客氣的拒絕。
文惠帝眸光深遠(yuǎn),卻并不打算出聲解圍。沈信本就是這樣直來直去的性子,一旦有關(guān)沈妙,更是態(tài)度強硬無比。
那頭的沈玥見狀,眼中卻閃過一絲幸災(zāi)樂禍。真恨不得將沈妙嫁到秦國,最好嫁給一個半老頭子做妾,將她活活折磨死在異國他鄉(xiāng)才好。
那明安公主也沒想到沈信會如此不給面子的回絕,面上頓時升騰起一股不悅。因著方才她接話,已經(jīng)將沈信的事情揭過去,皇甫灝?dāng)鄾]有再接話的道理,也懶得說話,坐在一邊悠然自得的喝酒,冷眼瞧著明安公主為難沈家人。
明安公主道:“話可不能這么說,誰都知道沈家軍的小姐德才兼?zhèn)�,怎么,沈小姐是看不起本宮,不愿意與本宮打招呼么?”
這樣一頂無禮的帽子扣下來,沈妙便是想遮掩都遮掩不過去。索性大大方方的站起身來,沖著明安公主行了一禮:“臣女見過公主殿下。”
她驀然站起身,廳中眾人的目光就都落在沈妙身上。
兩年時間,足以改變太多東西。包括那深深鐫刻在人心里的草包女印象,也因為離得太遠(yuǎn)而漸漸淡漠了。眼前少女站起身來,和記憶里的人判若兩人。淡紫衣裙,越發(fā)襯得她皮膚通透如玉,在小春城那樣的地方呆了兩年,風(fēng)沙都未曾將她磨得粗糙一分,反而養(yǎng)出通身貴氣越發(fā)明顯。她眉目清秀如畫讓人心中舒適,偏偏舉手投足又有淡淡威嚴(yán),柔和剛,在她身上奇異的融合,自有一種雍容的端莊。
甚至連皇帝身邊的皇后,似乎都不如她這般氣度天成。
明安公主眉頭一皺。她沒料到沈妙竟然生的這般好相貌好氣度,她也是早就知曉沈妙草包之名的,拿沈妙出來說嘴,無非就是想讓沈家人難堪,不曾想這會兒倒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但明安公主之所以為明安公主,總是有些驕縱的本錢。當(dāng)即就一揚眉,上上下下如打量貨物一般的打量了沈妙一番,開口道:“沈小姐生的花容月貌,果真是一位出挑的美人。難怪沈?qū)④娨獙⑿〗惝?dāng)做掌上明珠般的藏起來了。也不知這樣的好相貌,日后哪戶人家有幸能將小姐娶進(jìn)府中呢?”
這話有些逾越,沈信登時就虎目一瞪,他雖然要顧及對方的身份,卻也不能容忍自己的女兒被當(dāng)眾這般說嘴。正想開口,那明安公主卻又將話頭岔開:“沈小姐想來也是才藝出眾吧?”
此話一出,廳中眾人神色又是十分精彩。那易佩蘭幾個人都是強忍著笑意。
沈妙有什么才?那是眾人心知肚明的事情。這兩年又去了小春城,小春城那樣的邊陲之地,多是武人,怕是更加粗鄙罷了。
沈妙微微垂眸:“臣女才疏學(xué)淺,公主謬贊�!�
“沈小姐何必謙虛�!泵靼补餍Φ膯渭儯骸罢f起來,本宮尚在秦國的時候,就曾聽聞幾年前沈小姐在明齊的校驗上,與人比試步射得了一甲,本宮聽到的時候,心動不已。如今再看到沈小姐,倒是想起這一樁舊事來�!�
沈妙低頭不語。羅雪雁和沈丘卻是心中焦急,這會兒再看不出來明安公主是故意找茬,故意針對沈妙便是瞎子了。
這么一說,眾人便又想起當(dāng)初金菊宴并校驗上,沈妙與蔡霖比試步射,三支箭將蔡霖射的啞口無言,狼狽下場的畫面。也正是那時候,與往日截然不同的沈妙才第一次出現(xiàn)在眾人面前。
朝貢宴上恰好蔡大人和蔡霖也在,蔡霖登時就鬧了個大紅臉,如今的蔡霖年紀(jì)長了兩歲,倒是比起只見那般跋扈長進(jìn)了許多。同沈妙的那點子恩怨,早已隨著時間拋之腦后,因著對沈玥也不復(fù)當(dāng)初的迷戀,可以說是一笑泯恩仇,沒料到卻在這里,當(dāng)著這么多人的面被翻起舊事,直窘迫的不得了。
想起舊事的不止蔡霖一人,在朝貢宴的角落,正坐著臨安侯謝鼎和他的兩個兒子。如今的臨安侯越發(fā)蒼老,早已沒了當(dāng)初的意氣風(fēng)發(fā),便是這樣的場合,也只想尋個安靜的角落。冷不防被人提起校驗之事,便又想起那一次謝景行也是在的,還出人意料的上了場,將謝長武和謝長朝挑于馬下。當(dāng)時回府后他怒氣沖沖的訓(xùn)了謝景行一通,其實內(nèi)心是為謝景行驕傲的。
思及舊事,越發(fā)心酸難忍,謝鼎面露頹然,卻被身邊的謝長武和謝長朝盡收眼底,二人眼中不約而同閃過一絲陰鶩。
而明安公主還在繼續(xù)說:“本宮今日也是有了興致,想與沈小姐比試一通,不如就比試步射如何?權(quán)當(dāng)個游戲罷了�!�
這話說的突兀又奇怪,文惠帝首先笑了起來,他道:“沈姑娘是嬌小姐,怎么可能會步射這樣的東西?”
“陛下有所不知,”明安公主笑道:“當(dāng)初沈小姐的風(fēng)姿,可是連大秦都有所耳聞的。都說虎父無犬女,沈?qū)④娙绱擞⑽�,沈小姐也定�?dāng)是位奇女子才是。況且沈小姐是嬌滴滴的女兒家,本宮就不是女兒家了么?還是陛下覺得,我大秦不配與明齊比肩?”
明安公主瞧著嬌美,說話卻是說的十分狠毒。一句話便將明齊整個國家都搬了出來,若是不比,便是明齊看不上大秦,在這種時候,文惠帝怎么可能讓大秦與明齊生了嫌隙?當(dāng)即就看向沈妙,貌似溫和道:“沈小姐以為如何?”
沈信捏緊了拳頭,他很想直接替沈妙拒絕這無禮的要求�?杀闶蔷芙^了,只會讓明安公主有更名正言順的把柄。
倒是沈妙,瞧了一眼明安公主,低頭道:“公主吩咐,臣女不敢不從。”
“不敢不從”,到底還是說明了自己的心不甘情不愿,仿佛明安公主仗勢欺人似的。
明安公主也聽出了沈妙話里的意思,顯示面色一沉,隨即想到了什么,“咯咯”的嬌笑起來。她道:“聽聞當(dāng)初在校驗的時候,沈小姐和那位對手是以賭命的方式來比試的,今日我們也同樣以賭命的方式來比,好不好?”
“不可!”沈信不等沈妙說完,就斷然拒絕,他冷著臉,絲毫不顧及文惠帝的神色,看向明安公主,一字一頓道:“公主殿下既說是游戲,便當(dāng)游戲即可,何必累及性命。且朝貢夜宴是喜事,喜宴上不可見刀劍為好�!�
羅雪雁見沈信說話,也按捺不住的捏緊了面前的茶盞。當(dāng)初沈妙在校驗上和蔡霖賭命一事,他們當(dāng)時并不知道,后來回京知道后,也是心悸不已。若是在場,定然不會讓沈妙拿自己的性命做賭注的。如今這秦國來的明安公主分明就是不懷好意,又怎么會讓沈妙去冒險。
誰知道沈信這話一出,皇甫灝卻是出人意料的開口了,他笑著道:“雖然如此,但是將游戲認(rèn)真對待,方顯出大秦對明齊的鄭重之心。沈?qū)④姡贿^是讓沈小姐與舍妹玩一出游戲,沈?qū)④娔鞘桥铝�?還是明齊如此,輸不起��?”他話中帶刺,看向文惠帝:“若是明齊怕輸丟了面子,今日明安掃興一回,也是無妨的。”
都已經(jīng)上升到國家的臉面上,文惠帝要是在不出聲,豈不是當(dāng)著大臣的面讓大秦羞辱到腦袋上來了,日后君威還怎么立的起來。當(dāng)即也不看沈信一眼,直接對沈妙道:“既然明安公主有興致,沈妙,你就陪明安公主玩一回吧�!�
皇帝的金口玉言一說,沈信再說什么都是白搭。沈丘一下子握緊雙拳,羅潭也馮安寧也不安的對視一眼。
沈妙低聲道:“是。”
她神情不見慌亂,倒是讓眾人微微一怔,明安公主轉(zhuǎn)過頭瞧著沈妙,恰好對上沈妙的目光。
沈妙的一雙眼睛極為清澈,仿佛稚童般無暇,本來這樣的雙眼,大約在想什么都能一眼瞧得出端倪的�?善褪沁@么一雙眼睛看著明安公主,目光平靜的好似沉淀了千年的潭水,激不起一點兒波瀾,因此,也看不到一絲情緒。
讓人看不透。
明安公主沒來由的就煩躁起來,她笑著讓自己的侍女去取弓箭。自個兒先笑著盯著沈妙道:“這規(guī)矩本宮在大秦是時常玩的,便是一人持著弓箭蒙著眼,指定另一人將果子放在身體上,讓人射中就是。”她不放過沈妙的每一個神色,道:“沈小姐可懂了?”
周圍的人都倒抽一口涼氣,上次在校驗場上,沈妙和蔡霖分別頭頂草果子,可那也還是睜著眼的。蒙著眼射箭,豈不是將性命都任人擺弄?光是聽著都覺得毛骨悚然。沈信和羅雪雁已經(jīng)是怒不可遏。
沈妙微微一笑,似乎全然沒有被明安公主的話嚇到,只道:“多謝公主告知�!�
她這般從容,沒有輸了明齊這邊的氣勢,當(dāng)即場上的大半名氣人都不由得對她高看一眼�;矢⒅�,眼中閃過一絲奇異的光芒。
羅潭拉了拉沈妙的衣角:“小表妹,要不我替你去吧。我練過武,至少懂得一兩分,實在不行,避開就是了�!�
沈妙搖頭,看向還想阻攔的沈信和羅雪雁,低聲道:“不必?fù)?dān)心,她既然這般說,就有把握不會射中我。若是射中我的話,他們也有不少麻煩�;矢兔靼捕际锹斆魅�,不會做傻事,這般舉動不過是為了嚇我,要我出丑罷了。”
“可是妹妹,”沈丘擔(dān)憂的握著她的肩膀:“你一個人會害怕的。不管她會不會射中你,怎么能放你一個人去?”
“我不怕�!鄙蛎顪芈暣鸬溃骸皼r且,她若是傷了我,我亦有一次機會,怎會便宜了她?”說這話的時候,她的唇角微微勾起,分明是笑著,卻讓人清晰地感到一陣寒意。
羅凌拍了拍沈妙的肩,輕聲道:“小心�!�
沈妙點了點頭,直接往正廳中走去。
她和明安公主其實是一同往正廳里走去的,可是不比不知道,兩人這么同時走路,便讓人生出一種奇怪的錯覺。明安公主是真正的金枝玉葉,皇家水土長養(yǎng)大的,容貌嬌美,本該是金尊玉貴的,可是走在沈妙身邊,沈妙雙手交疊,脊背筆直,行走間并不左顧右盼,平視前方,端莊雍容的氣度,竟然把明安公主碾壓的一文不值。
廳中漸漸就有唏噓聲響了起來。
皇甫灝的臉色也逐漸變得難看。
平心而論,并非明安公主形容無狀,而是沈妙大氣從容,實在會將身邊人襯得灰頭土臉�?墒窍胂胍灿X得匪夷所思,分明沈妙只是個臣子的小姐,明安公主自小在宮中長大,怎么還不及沈妙。
她們自然不曉得,沈妙本就在后宮中當(dāng)了多年皇后,她又是為了傅修宜極度苛求自己做到盡善盡美,而在秦國的那些坎坷經(jīng)歷也終究讓她多了一種寵辱不驚的氣度。前生若非后有楣夫人暗中相爭,和傅修宜的縱容,她其實能做好一個母儀天下的皇后。
只是這個圓滿的夢終究是被活生生打碎了,卻讓她在今生擁有遮掩不了的光芒。
明安公主未曾注意到眾人的神色,只是看向沈妙,手里惦著那把黑得發(fā)亮的長弓,這弓大約是用上好的木頭做的,又泡過特殊的藥材,看起來極為堅硬笨重。明安公主對沈妙道:“這便是本宮的弓了。咱們一人一支箭矢的來,可好?本宮先用箭來射你,再換你來拉弓�!�
言語間便是定了先后順序,明齊這頭的人又露出不忿之色,明安公主分明就是仗勢欺人。
可沈妙只是淡淡應(yīng)了,神色也不見動搖。
她越是表現(xiàn)的不甚在意,明安公主心中就越是堵得慌。她掃了一眼貴賓席,忽然眼睛一亮,嬌甜的道:“不過咱們現(xiàn)在這里比試,怕是有人會覺得不公平呢。不如就讓大涼的睿王殿下來做個評判,就站在這里檢查弓箭,表明咱們都沒有弄虛作假�!闭f完,一雙眼睛就情意綿綿的看著那睿王。
在座的明齊姑娘們便紛紛在心里罵這明安公主好生不知廉恥。這分明就是借機想要親近那睿王,想來也是被睿王的美色所陶醉才這般作為。不過睿王行事一向放肆,這明安公主的要求莫名其妙,想來也是不會答應(yīng)的。
誰知道睿王聽了,略一思忖,就點頭道:“可以�!�
這一下又是出乎了眾人的意料,就連文惠帝和皇甫灝都多看了睿王一眼。卻見睿王懶洋洋的自座中站起,他腿長,兩步就邁到廳中,站在了沈妙和明安公主身邊。
明安公主喜出望外,嬌滴滴的伸出手,將弓放到了睿王手里,含笑道:“那便先請睿王殿下檢查檢查這把弓,可有什么問題吧。”
皇子席上,周王冷笑一聲,低聲道:“這大秦公主倒是個不安分的主,當(dāng)著這么多人的面發(fā)浪�!毖哉Z間十分不屑。
“不過沈家小姐倒是出人意料�!膘o王看著與明安公主并肩而立的沈妙:“如此從容,便是裝的,也是膽識過人了。”
“說起來,”周王摸了摸下巴:“沈家這位小姐倒是出落得越來越有味道了�!彼聪蛞贿呉谎圆话l(fā)的傅修宜:“老九,后悔了沒有?”
傅修宜淡淡道:“四哥說笑了。”
在傅修宜身后,靜靜佇立著的青衫男人,目光也越過眾人,落在紫衣少女身上。裴瑯看起來十分平靜,仿佛看著的不過是第一次見面的陌生人,只是袖中的手卻緊握成拳,還在微微顫抖。
兩年了,這少女出落得越發(fā)動人,如她所說的那般,被天家人“請”了回來。而剛回京,麻煩就接二連三的找上門,樹欲靜而風(fēng)不止,沈妙自己什么都沒做,可就是有人要主動找上她。
可是裴瑯知道,沈妙不會將自己陷入狼狽的境地的。因為她有一顆比所有人更狠的心腸。
睿王很快將弓還給明安公主,明安公主含羞帶怯的接過來,就對沈妙道:“請沈小姐站到那頭去,還有……�!彼龔氖膛耐斜P里拿起一個蘋果,笑盈盈的遞給沈妙:“沈小姐將它頂?shù)筋^上罷�!�
座中的沈丘一下子握緊了拳頭。
“是�!鄙蛎畲鬼溃眠^蘋果就往另一頭走去。
眾人都瞧著她的動作,明安公主已經(jīng)讓人為她的雙眼縛上黑色布條。而睿王卻是走到了沈妙身邊。
眾目睽睽之下,他奪過沈妙手里的蘋果,沈妙一愣,睿王拿著那只蘋果,輕輕放在她腦袋上。
沈妙抬眼瞧他。
因著頭上頂著東西,怕動作太大會將蘋果掉下來,沈妙只得一動不動的瞧著他。年輕男子個子極高,沈妙便是這兩年長了幾厘,也堪堪只到他胸前。瞧得見他繡金的扣子,也接得住他意味深長的眼神。
銀質(zhì)的面具露出了這男人好看的下巴和紅唇,唇角微微勾著,讓人想到面具下是否也是這般含笑的面容。他的黑眸如星辰,如秋水,看過來的時候,似乎是溫柔的,卻又好像是戲謔。
戲謔?
他將蘋果放好在沈妙的頭頂上,屈起一根手指,揉了一下沈妙的頭發(fā),像是在撫摸某個圈養(yǎng)的小獸。不過只是短短一瞬,便收了回來。因著側(cè)著身子擋著,旁人這個角度看過去,也只會覺得這個大涼睿王是在給沈妙放好蘋果,并未有其他的動作。
他轉(zhuǎn)身走到一邊,仿佛看好戲般的抱胸看著。
沈妙的注意力又被面前的明安公主吸引了,明安公主在慢慢的拉開弓。
那張弓似乎很是笨重,明安公主拉的也很吃力,她拉的越是吃力,弓張得越滿,眾人心頭就越是沉甸甸的。尤其是沈信一家,幾乎是面沉如水。
這弓拉得越滿,明安公主的力氣也就越大,箭矢帶過來的力氣越大,那么沈妙就越危險。怕是那箭矢射來的余力也會將沈妙帶倒。而眼前的這場比試,又哪里像是明安公主說的,只是游戲而已,這是關(guān)乎到一國臉面的大事。輸了丟臉面,表現(xiàn)出懼怕亦是丟臉面。沈妙和明安公主,眾人其實都看好明安公主的,只希望沈妙輸?shù)牟灰y看就行了。
沈妙安靜的看著面前雙眼縛著黑色布條的明安公主,明安公主也不知是不是故意折磨沈妙,拉的越發(fā)緩慢,張弓發(fā)出的細(xì)細(xì)聲音,凌遲著在場眾人的心。
沈妙的眼前有一陣恍惚,恍惚面前不是朝貢宴觥籌交錯的廳宴上,而是在異國他鄉(xiāng)的秦國。秦國的皇子公主以及臣子家的小姐們,看笑話一般的將她圍在正中。而她穿著縫補過無數(shù)遍的衣裳,腦袋上頂著一個果子,眼巴巴的瞧著對面的人。
那對面的人囂張跋扈,穿著華麗精致,眼睛上縛著白布條。張揚的對身邊一眾男女道:“看!今日讓明齊的皇后給本宮頂蘋果。等會子你們都給本宮看清楚,看這位出身將門的明齊皇后會不會嚇得尿褲子?哈哈哈,一定要看清楚告訴本宮!”
她囂張的一拉弓箭,那箭矢“咻”的一聲射過來,恰好射偏了一點,卻是自上而下,射穿了她的發(fā)髻,射開了她的衣襟。她慌亂的尖叫一聲,將衣裳裹緊,卻捂住的聽到四面嘲諷的笑聲更大。
多么恥辱的回憶,卻和眼前的重合起來。
沈妙慢慢的勾起唇,卻不知道是心酸還是仇恨,清澈的雙眼似乎有一層黑霧慢慢蔓延至眼底,一片深不可測。
一邊的睿王不動聲色的屈起手指,頓了頓,卻又悄然松開。
她微微的,幾乎以眾人看不到的動作,偏了偏頭。
------題外話------
公主好討厭╭(╯^╰)╮
☆、第一百二十六章
嚇?biāo)滥?br />
當(dāng)空一箭射來,場上諸位都屏息凝神,甚至有膽小的女眷們直接捂住雙眼,不敢看這一幕。大臣們心中倒是清楚,這大秦國的公主就算性子再如何驕縱狠毒,也不可能當(dāng)著這么多人的面,在明齊的場子里射殺將軍的女兒。
可是心里清楚是一回事,眼睛所見又是一回事。他們旁觀者尚且覺得心跳飛快,那沈妙又會如何?
沈妙靜靜的看著,她甚至連眼睛都未曾閉上,而是認(rèn)真的定著朝她掠來的箭矢,仿佛要將這個箭矢看個清清楚楚似的。只是落在眾人眼中,卻是她神態(tài)從容,處變不驚的穩(wěn)重。
箭矢“咻”的一聲,卻是輕輕巧巧的,就差那么一點點的,恰好擦著沈妙的頭頂一側(cè)而過。
堪堪避開了那只紅彤彤的蘋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