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很高興能在離開前再見你一面，雨果�！崩先俗叩揭巫忧白拢瑒幼骱芾�，顯出身體很好、精神矍鑠的樣子，她穿著一身家居服，長褲的褲腿和椅子邊緣非常貼合，看不出半點投影穿模痕跡，“我托人包下這家酒吧，并提前做了些小布置，好讓我們能認真地聊一聊�！�
赫爾克里轉(zhuǎn)頭看著那些在吧臺旁邊喝酒談笑、形色各異的人們以及站在啤酒罐前拿著杯子炫技的調(diào)酒師，有些驚訝但也不是沒有預料:“他們都是假的？”
“是ai的技術(shù)�？上]有靈魂的機器與人類之間始終隔著一層，瓦克——這是我的智能管家的名字——無論怎么學習都無法同你一樣構(gòu)建出真實的生命，這是他的遺憾，也是我的遺憾。”
說話間，摩根·斯塔克專注地凝視著赫爾克里，片刻后沒來由地一笑，慢慢說道:
“你看上去很年輕。四十年前……還是五十年前？我看你如同看一個強壯的巨人。你的思維之敏捷、頭腦之浩瀚、行事之果斷、意志之堅定給我留下了極為深刻的印象。那時我甚至偶爾會對你產(chǎn)生恐懼，因為沒有一個人類能像你那樣活著，沒有一個人類能和阿耳戈斯周旋數(shù)年，卻不曾屈服于他強加而來的思想。我懼怕你可能隱藏在人性背后的東西，所以在你面前時，我總是讓自己顯得更無助一點，免得激起你的警惕�！�
赫爾克里沒聽懂這段開場白的用意。他也很謹慎地說道:“您也許不知道，我失去了一些有關我們相處時的記憶。”
“是的，我聽說了，也想盡量讓你聽得明白�！崩先宋⑿χf，“不過我年紀大了，記性不比年輕時那么好，敘述時說不定有顛三倒四、不明不白的地方，請你多擔待些，偵探�！�
她思考了幾秒鐘，重新組織語言:“一切始于2052年的冬天。我記得很清楚，那一年我住在丹麥的一座小城里避世而居以免被九頭蛇余黨找到。鎮(zhèn)子里只有兩千多常駐人口，生活方式非常原始，人們幾乎不上網(wǎng)，也沒有受到戰(zhàn)亂后世界局勢重組的干擾。它像個位于雪原上的伊甸，每一處都干凈又寧靜。我在那住了五年之久，差點忘記了在人群中生活的感受。然而就在我想要定居于此時，有天晚上我躺在床上、收到了一封陌生人發(fā)來的郵件。”
“這封郵件發(fā)送到了我去到丹麥后用假身份新建立的郵箱中，內(nèi)容大致是說，發(fā)信者了解到我的身份和能力，想要找機會與我面談，落款只有姓氏‘雨果’。你能想象出來，那一刻我嚇了一跳，以為安寧的沒有煩惱的生活馬上要一去不復返了�！�
摩根說到這里略有些埋怨地瞥了赫爾克里一眼，赫爾克里毫無做過這種事的印象，只好一手揉著貓、另一只手端起水杯喝水作為掩飾。
魔形女瑞雯也在旁聽，她給自己和偵探分別續(xù)了杯水，單獨略過摩根前方的杯子，而后托著下巴興致勃勃地問:“后來呢？”
摩根:“我當然開始調(diào)查這個聞所未聞的‘雨果’的身份，他都沒怎么掩蓋，將自己位于天啟公司之內(nèi)的地址赤裸裸地顯示出來。”
“說個題外話，你們要是有機會用異聞宇宙的搜索引擎查詢天啟公司的創(chuàng)建時間，就會發(fā)現(xiàn)人們普遍認為它成立在上世紀50年代、也就是2050年前后。那時超級英雄存在的黃金時代已經(jīng)徹底結(jié)束、連余波都沒有了，地球上全都是普通人，外星生物只有極偶爾的時候才能在社交媒體上看到，政府一直在低調(diào)地處理與外星球智慧種族的外交事務。
漸漸的，人類習慣了飛速發(fā)展的科技、不間斷的沒有緣由的內(nèi)斗和時不時公布的探索宇宙類科研項目，一些跨國公司趁機壟斷資源凌駕在國家之上，傳統(tǒng)政府名存實亡，國與國、種族與種族的界限被悄然改寫，阿耳戈斯順應時代浪潮爬升到了眾人公認的全球巔峰�！�
“我不喜歡阿耳戈斯�！蹦Ωf，“由于鋼鐵俠是我的父親，我有幸從一開始就知道天啟公司ceo是個披著人類外殼的ai。蝙蝠俠給了它危險的使命，它違背自己的造物主的設定產(chǎn)生了多余的情感和理想，對我這樣讀著科幻故事和物理學專著長大的人來說它就是個定時炸彈�！�
“但遺憾的是我當年并不了解它，也什么都做不了。我脫離掌權(quán)階級太久了，背后沒有公司，沒有金錢，沒有加入任何組織，不認識除了瑞雯（魔形女）之外的還活著的超能力者，只能依靠給小鎮(zhèn)里唯一一家小學教授物理課來勉強糊口，無論阿耳戈斯想做什么我都沒法反抗。于是確認了‘雨果’的來歷之后，我決定鋌而走險前往天啟公司總部，至少能掌握主動權(quán)。”
赫爾克里說:“我很敬佩�！�
摩根搖頭:“我沒做什么，實在是走投無路了，心里想的是阿耳戈斯起碼比九頭蛇納粹要強吧？不過我也沒有完全地放棄抵抗，在瑞雯的幫助下，我做了些偽裝，以丹麥游客的身份前往美國參觀天啟公司——50年代的天啟公司總部還沒有搬到非洲�！�
“阿耳戈斯的公眾形象塑造得非常不錯。他很少露面，但表現(xiàn)得就像是希臘神話中的神明，有種一切盡在掌握的勝利者的姿態(tài)。
他喊口號喊得尤其突出，那兩句‘凝聚人類尖端智慧、攀登科技力量頂峰’和‘以雙手造神、以頭腦創(chuàng)世’的宣言伴隨著鋪天蓋地的‘重啟黃金時代火種計劃’的宣傳，給他拉攏了一批忠實的信徒。每年都有無數(shù)人專門前往公司總部，只為了對他的雕像頂禮膜拜�！�
“我和其他參觀者一起涌進天啟公司專門圈出來用于開放展覽的區(qū)域。那里陳列著許多此前只停留在概念中的科技成品，并標注了即將投入民用的具體日期。每當ai導游介紹它們的功效時，觀眾席上就會爆發(fā)出由衷的激烈的歡呼聲�！�
“不過其中并不包括我，因為我的職業(yè)、身份和家庭教育……這些對我來說都不算完全不可想象的東西，令我投入其中的是另一樣事物，偵探——是你光明正大地在展覽里面藏了一份只有如我這種專業(yè)知識足夠豐富的人才能辨識出的地圖。
它藏得太過隱蔽，又蘊含著許多只有人類才能領悟的暗喻，讓我一邊疑心自己想多了，一邊意識到假設你真的存在、說不定也與阿耳戈斯并非是一條心。”
這回赫爾克里說得更真摯了些:“我不是在說客套話，您很了不起。后面是不是要講到我們兩個見面的環(huán)節(jié)了？實不相瞞，總有人向我暗示我的非人身份。我對自己的真實身份好奇已久，可惜見到我的人要么不了解，要么不愿意直接說出口�！�
摩根笑得毫不遮掩，有種老友之間無傷大雅的幸災樂禍，她說了這么多話嗓子也不見啞，興許連聲音也不是真實的:“你很擔心自己不是人類？天啊，這件事的確不太好說，我能略過去不提嗎？”
赫爾克里譴責地看著她。
老人親近地彎腰拍了拍他的手:“不要用這個眼神，否則我就假裝老花眼看不清楚了。你以前能做我的長輩沒錯，可是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百歲多，而你失去記憶后年輕的要命�！�
赫爾克里譴責的眼神更強烈了。
“……好吧好吧。”摩根笑個不停，“讓我按照順序來。剛才說到我在天啟公司總部受邀按照你給出的地圖去和你面談。我以為我會見到第二個ai、兄弟眼的兄弟，或是一個高級仿生人�！�
“結(jié)果我看到了個圓柱形的一人多高的培養(yǎng)倉。”
說到這她故意停頓了下。魔形女按捺不住問:“里面是個人造人？”
“那對我們來說也太常見了，21世紀的科技都能做到。當然也不是說我看到的東西很少見……”摩根故意轉(zhuǎn)過頭和她交流，用余光覷著赫爾克里的神色，“培養(yǎng)倉里是一個大腦�！�
瑞雯配合地捂上嘴，戲劇性地倒吸了一口涼氣。
**
摩根的父母全都是頂尖聰明人，她從出生起就贏在遺傳的起跑線上，記憶力從來就沒差過。
哪怕到了人生晚年，身體各處零件飛快退化，她依然能記得2052年那個冬天的下午。
回憶中的陽光呈現(xiàn)出一種灰白的色調(diào)，像灑在地板上的一灘方形石灰水。
面前的房間穹頂非常高，聽說這里在十幾年前還是個小教堂，后來人們的信仰日漸駁雜，教堂便慢慢廢棄了。摩根頭頂?shù)奶旎ò迳侠L制著粗糙的壁畫，仿照了西斯庭教堂的天頂，靠近門的一面是米開朗基羅的名畫《創(chuàng)造亞當》，畫上面目模糊的裸體男人舒展左臂與上帝對指，然而由于繪畫者計算畫布大小時一不小心失誤了，畫上的亞當空有一幅健壯的軀體，卻缺少了大半個頭顱。
上帝的那一側(cè)，原本作為背景的紅色生命之火被笨拙的畫師畫的宛如一個橢圓形的血塊，而且隨著墻面年久失修變得愈發(fā)黯淡和破碎，它內(nèi)里包裹著的上帝已經(jīng)完全糊成一團斑斕的肉色漆痕，與未成形的人類肢體交疊在一起，遠遠看去不覺圣潔，只感到了凄苦和恐怖。
無數(shù)條電纜從穹頂邊緣順延下來，既如瀑布也似藤蔓，覆蓋著兩側(cè)的墻壁。
教堂大門正對的方向，本該擺放祭壇與十字架的地方變成了一個數(shù)米高的圓柱形培養(yǎng)倉。它內(nèi)里充斥著不知名的液體，整體呈接近于黑的深紅色，還散發(fā)著點不明顯的深色光芒。但偶爾當這些液體無緣無故翻涌地擺動、仿佛其中有船槳似的事物在來回攪拌時，摩根又能看出來些許難以辨認的色彩，如同夢境底端、想象力盡頭那一點絢爛的虹光。
有什么活著的東西在液體中若隱若現(xiàn)。
和算上頂端金屬機器能直抵天花板的培養(yǎng)倉比起來，它看上去十分不起眼，似乎用兩只手就能將其扣住。它漂浮在培養(yǎng)倉的正中間，像水生動物那樣享受著液體的起伏，摩根甚至認為這些波濤本身就是它的一種娛樂方式。
她徹底被它吸引住了視線，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培養(yǎng)倉，整個人差點要趴在上面，想弄清楚里面的生命體究竟長什么樣。然后突然間，液體洶涌沸騰起來，猶如膨脹爆炸的前兆，摩根慌忙后退跌下兩三個臺階高的祭臺，就在這驚鴻一瞥間，她看清楚了。
那是個活著的、獨立存在的人類大腦。
它呈現(xiàn)出一種她從未見過的鮮活的顏色，大腦皮質(zhì)和其上血管的紋路清晰可見，本該連接脊髓的位置懸掛著數(shù)不清的密密麻麻的線，蛛網(wǎng)般遍布整個培養(yǎng)倉，襯托得它好似一個端坐在陰影中的捕獵者。而即便是這樣前所未見的場景卻給人以詭異的美感，摩根有那么幾秒鐘產(chǎn)生了錯覺——
她以為那是個姿態(tài)優(yōu)雅、面目溫和的成年人類男性。
下一秒，已然度過不惑之年的摩根·斯塔克回過神來，為自己沒有道理的感想感到毛骨悚然。她連著后退了好幾步，直到完全看不清那顆大腦為止。這時，她快要不管不顧地轉(zhuǎn)身一走了之了，營養(yǎng)倉旁邊一塊廢棄屏幕上卻憑空出現(xiàn)一行字母:
您好，斯塔克小姐，我不得不以這副面貌出現(xiàn)在您面前。如果您因此受到驚嚇，我很抱歉。
摩根愣住，警惕而迷惑在培養(yǎng)倉和大腦間來回看。又過了幾個呼吸的時間，教堂角落的廢料堆動了。它里面冒出叮叮當當?shù)穆曧�，沒一會功夫，一個用白色窗簾布裹著身體、以廢舊易拉罐作為脖頸、頭顱部位卻頂著個掉漆且生有翠綠苔蘚的棕色十字架的類人生物從中走了出來。
聲音來自他的腹腔:
“我不信教，斯塔克小姐，但我想這樣能讓您便于接受一些。”
“另外再補充一句，我是個人類。盡管對您來說有些困難，我還是希望您能以面對人類的態(tài)度同我對話，謝謝。”
他邁著僵硬卻舒緩的步伐走到祭壇右側(cè)的講壇前，憑借身高優(yōu)勢輕而易舉地靠坐在上面，耐心地等待著回復。摩根既覺得驚悚，又離奇地認為他很有些恰到好處的紳士風度，這簡直沒道理。
終于，她習慣了眼前的設定，定下心來問道:“你想找我談什么？”
“當然是拯救世界。”
那時還沒有一個完整的人類形態(tài)，卻保持著身為人類的自我認知的赫爾克里·雨果語氣輕松地給出了答案:
“假如救世之余能夠順帶幫助我擺脫現(xiàn)在的境地就更好了——摩根·斯塔克�！�
他伸過來一只生銹的手，掌心向上放在摩根身前，
“你是英雄的女兒，我能請你為我、為這個世界再成為英雄嗎？”
第157章
瑞雯聽得目瞪口呆，一只手拿著杯，水都忘了喝。
摩根提供的高科技設備極其過硬，在她徐徐講述時不斷變換著周圍的場景，眼下他們上方的普通地下室平面天花板已經(jīng)變成了長方形的拱頂，兩側(cè)的彩繪玻璃在垂順的電纜下若有似無地折射著光芒，穿堂風帶起祭壇上方一塊巨大玻璃窗前的遮蓋物、讓它仿佛舞女的裙帶般飄揚到半空，淡白色的陽光將空氣中的灰塵映照的纖毫畢現(xiàn)，有種如墜夢中的質(zhì)感。
散發(fā)著熒光的培養(yǎng)倉前，以十字架代替頭顱的類人者倚靠在棕紅色的講壇桌上，纏繞著軀體的白色長袍迤邐在地。他的一條腿輕輕曲起，上半身往前傾，在這個末日來臨前的冬日向他面前的姑娘伸出銹跡斑斑的右手，像廢墟壘砌的墳丘上生長出的一條生機勃勃的枝蔓。
而他面前的女人早就不年輕了。她白發(fā)蒼蒼，千帆閱盡，眼里和頭腦中沉淀著一個世紀以來的風霜雨雪，送走了一個又一個或恢弘壯闊或涓涓流淌的時代。她熟悉的那些曾被全世界稱頌的名字到底成為了故紙堆里的傳說，她的或睿智或英勇的朋友們陸續(xù)帶著遺憾走向長眠，到今天她終于踽踽行走到人生盡頭，驀然轉(zhuǎn)頭一看，身邊同行者竟然只剩寥寥幾位。
赫爾克里·雨果就是其中之一。
她對他曾經(jīng)有過畏懼與警戒，兩人之間爆發(fā)過質(zhì)問和爭吵，然而摩根無法否認的是，他成了唯一的那根將兩個世紀串聯(lián)在一起的線，讓她偶爾能從他身上窺見到她所眷戀的時光的一角。幾十年前的那個教堂里的棕發(fā)姑娘在心中莫名情緒的感染下、可以說毫不猶豫地握住了赫爾克里伸過來的手，順理成章塑造了這段漫長友誼的開端，幾十年后的摩根·斯塔克摻雜著皺紋的笑容里帶著懷念，托腮望向昔日投影的眼神就像看著一個不夠穩(wěn)重的孩子。
“我永遠會記得……”她笑瞇瞇地說，“你在同我握手后還沒說幾句話，這個身體就散架了�！�
赫爾克里頓時尷尬，向她保證說:“現(xiàn)在不會了�！�
“……”
偵探有點不太自在地整理了一下衣領，生出直面自己黑歷史的錯覺，更可怕的是他沒印象別人卻記得清清楚楚。他瞥了眼投影中矗立在教堂盡頭的培養(yǎng)倉，問道:“所以我……嗯，這個我，當時是什么情況？”
**
“我是個外來的靈魂�！蹦Ω媲暗摹祟悺晕医榻B說，“來到這個比較單調(diào)的身體中已經(jīng)有幾年時間了�！�
這他媽只是比較單調(diào)的問題？？
摩根不敢去看培養(yǎng)倉里的大腦，就故作淡定地觀察著十字架上一根纏在木棍上的細嫩植物，假裝那是對方的頭發(fā):“你怎么來的？”
“只是個偶然。其實我不太習慣沒有四肢的生活，不過時間久了倒也還好，讓我困擾的主要是阿耳戈斯這個人，您熟悉他嗎？”
摩根謹慎地說:“我聽說過他�！�
“對他的火種計劃呢？”
“……只能說略有耳聞�！�
赫爾克里看著她，歪了下頭，大概是想笑卻笑不出來。他脖子上的易拉罐發(fā)出清脆的撞擊聲:
“您太拘謹了，我的食譜上沒有同類，名字也不是漢尼拔。這么說吧，阿耳戈斯作為一個資本家、一個公司王國的領袖、一個過度集中財富的少數(shù)群體，他的出發(fā)點興許是好的，然而他的行事方式讓我難以茍同，因此我的訴求是脫離現(xiàn)在受制于人的狀態(tài)，最好還能站在天啟公司的對立面，您有與我合作勇氣嗎，斯塔克小姐？”
摩根:“你還說了拯救世界，但我看不出與阿耳戈斯對著干對這個宇宙有什么好處。”
“您是明知故問。我就說一項與我相關的內(nèi)容吧，在末日的消息出現(xiàn)以前，阿耳戈斯的火種計劃實際上是要重塑黃金時代，找回他永遠難以忘記的前半個世紀。他有許多個宏大的計劃，例如說——”
赫爾克里指了指培養(yǎng)倉，
“用黃金時代超級英雄的基因克隆出他們的副本，這種方法之所以失敗有著多方面的因素，首先他野心勃勃，并不滿足于只復刻一到兩個人，但他卻沒法收集到所有那些值得重現(xiàn)的基因，它們有的下落不明，有的在數(shù)十年間發(fā)生了奇怪的變異。其次，克隆出的個體很難符合阿耳戈斯的要求，畢竟塑造人類性格的事件只要缺失一點就可能引發(fā)質(zhì)變�！�
摩根蹙眉:“我沒聽說過這種事。他的所作所為并不符合倫理道德。”
“他不會讓公眾知道被高度集中的財富究竟用來滿足他怎樣的私欲，尤其是在失敗了那么多次以后。不過阿耳戈斯并非不知變通，他很快決定退而求其次，以使大腦進化的方式篩選出更優(yōu)質(zhì)的新時代人類，間接完成黃金時代的盛景�！�
換句話說，就是搞不到本體，干脆培養(yǎng)同一水準的新人做代餐。
赫爾克里站在那侃侃而談，摩根不清楚他作為行動受限的‘大腦’到底要怎么才能得知這些隱秘。
阿耳戈斯顯然不會像漫畫里的反派boss似的逢人便講述自己的陰謀，只能是眼前人通過種種方式得到了天啟公司ceo的信任、或在阿耳戈斯的眼皮底下暗度陳倉——這其中面臨的風險和所需要的智慧幾乎難以想象。
而且摩根聽得出來，這時阿耳戈斯想法還很單純:想要重建一個時代、一種社會風氣需要多方面共同努力，最重要的是，能為人類所承認的唯有人類，最起碼也必須有人類的外形。所以什么機器人、異形、只有腦子的人、看起來是條狗卻非得說自己是上帝的人……統(tǒng)統(tǒng)不在考慮之內(nèi)。
結(jié)果。
“他又失敗了，對嗎？”
“完全正確，斯塔克小姐，從古至今數(shù)不清的人類父母早已驗證了下一代生命不可能完全按照長輩的想法長大�！焙諣柨死镩_了個玩笑，“阿耳戈斯生動形象地體現(xiàn)出了一些debug到崩潰的程序員的精神狀態(tài)�！�
摩根艱難地扯了下嘴角，感覺將人類和程序類比到一起顯得有點地獄。
頭頂十字架的類人生物用手拄著桌案，從容地說:
“他也嘗試過其他�？墒悄�，一些科學和非科學手段證明了人類是有靈魂的，所謂的人造人和仿生人全都生活在框架里，阿爾戈斯想要的是超越框架的奇跡�！�
聽上去很偏執(zhí)，不過摩根立刻就理解了——阿耳戈斯本身是ai兄弟眼，它想擁有的并非同類，而是它的創(chuàng)造者。
這簡直和笑話一樣:人造的生命竟然反過來想要造人嗎？而且還是萬里挑一的超越平凡的人類？說句不客氣的話，全宇宙沒有任何種族能做到的事，兄弟眼你憑什么？
摩根被阿耳戈斯的目標震撼得不輕。她不像她的父親，數(shù)十年的顛沛流離、離群索居以及低調(diào)度日讓她養(yǎng)成了和她天分不相符的謹小慎微的性格，于是在驚訝之余更多是覺得荒唐:“他很有勇氣，我覺得他已經(jīng)瘋了�！�
易拉罐上的十字架前后搖了搖，做出點頭的動作。
他的動作幅度稍微有點大，十字架的下端不小心翹起來，把身上窗簾布的領口部位扯開。赫爾克里及時伸出手拉住肩膀處的碎布，卻引發(fā)了更大的連鎖反應——
他手肘位置用一顆網(wǎng)球制作的關節(jié)軸承咔噠一聲脫離工位，蹦蹦跳跳地落到地上去尋覓自由。摩根眼尖地看到那上面還有小狗的牙印，顯然曾經(jīng)是某家愛寵的玩具。
“……”
“對不起，出了點意外，不過不影響我們交流�！�
青年放下報廢的胳膊，任由小臂做單擺運動，若無其事地說，
“我也認為阿耳戈斯不太正常，他失敗了太多次，不得不一次又一次的對著原始目標退步，到最后只要看到點勝利的曙光就足以令他欣喜若狂。末日的消息則給了他更大壓力，令他的想法徹底發(fā)生變化——從該角度說，他姑且還剩下些責任感�！�
摩根若有所悟:“你是在這期間誕生的嗎？”
“我不是。但我的身體是�！焙諣柨死锛m正她，“一百多年前的科學界和媒體界盛傳一種說法，‘人類的大腦只運用了不到10％的潛能’。
這條眾說紛紜難以考證的觀點后來逐漸被證偽，不過各種實驗卻說明人類對自己頭腦的認知依然非常淺薄，它能夠不斷學習和提升自我，而且還可以在某些極端狀態(tài)下發(fā)揮功能�！�
那可真是太極端了。摩根瞪著他心想。誰能料到有天會和單獨的腦子對話呢？
“你的意思是，阿耳戈斯無法創(chuàng)造優(yōu)秀而自然的人，但他卻制造出了人類的——”她想到眼前人時而展現(xiàn)出的智慧，改口說，“遠超絕大多數(shù)人類的大腦？”
“哦，沒有�！焙諣柨死镎f，“他還是失敗了�！�
“我醒來時就在這個小教堂里，你看到墻壁兩側(cè)的導線了嗎？以前它們?nèi)歼B接著營養(yǎng)倉，這里就是個用于儲存廢棄生物細胞的倉庫。阿耳戈斯沒能得到任何一個有著無限的成長空間和進化能力、可以自主思考、并且能站在人類的角度上出發(fā)思考宇宙危機的研究成果，更別提擁有他從未放棄追求的人性了�！�
這回摩根肯定地說:“他瘋了，全都是不切實際的妄想，更糟糕的是，他的權(quán)勢和財富有能力支撐他肆意揮霍。看看現(xiàn)在地球的樣子，你說他有一點微不足道的責任感，我反倒覺得但凡他懂得什么是社會責任，就不該利用戰(zhàn)爭攫取資源，而是想辦法維持至少一時和平�！�
赫爾克里很滿意她的態(tài)度以及自己這番演講的成果，畢竟他的目的是說服摩根·斯塔克與他站在同一陣營，可惜他的手臂剛才脫節(jié)了，沒法鼓掌捧場。
于是他想站起來拍一拍摩根的肩，可惜不幸的事再次發(fā)生了:
窗簾布制成的長袍里爆發(fā)出一道劇烈的電火花，伴隨著砰地巨響。
易拉罐脖頸和鐵絲網(wǎng)纏成的腳頓時僵在空中。
摩根不由探究地看向窗簾布下的空間（也不知道一個假人有什么穿衣服的必要）:“發(fā)生了什么？是不是短路了？”
“不，它只是——”青年游刃有余的態(tài)度消失了，有點暴躁地用還能動的那只手去拉扯腿關節(jié)上的電線，“是我從墻上拽下來的銅線老化得太嚴重——”
“砰！”
還沒說完，他手指接觸的地方出現(xiàn)了更大的電火花，這次還散發(fā)出一股焦糊味。
“媽的�！�
摩根:“……”
她從十字架上面感受到了強烈的郁悶情緒。
**
華盛頓酒館，聽到這的赫爾克里再也忍耐不下去，打斷了摩根的話:“其實不重要的內(nèi)容您可以略說的。”
“好吧，好吧。”摩根大部分時間都很尊重他的意見，“然后你就在我面前碎成一地零件，而且堅持不讓我替你撿起來。我只好對著個音響說話，你說你現(xiàn)在的身體——也就是大腦——有著超乎想象的進化能力，幾乎可以說沒有天花板�；蛟S是因為過于發(fā)達，它在自然界中本來不被允許活下來�！�
哪怕是阿耳戈斯也要承認，赫爾克里·雨果的出現(xiàn)是個奇跡。
他給一個死物帶來了靈魂，為一個宇宙帶來了轉(zhuǎn)機。
問題在于，年輕的、有著自由意志的穿越者顯然并不想接受阿耳戈斯的擺布。從來到陌生環(huán)境的環(huán)境的第一天起，他就認識到了命運的險惡——誰他媽會想過要穿成腦子呢？！
什么情況下人類的大腦會被裝在罐子里面？
不是研究對象就是實驗材料！
為了擺脫落地成盒的命運，他盡可能地偽裝成原本的形態(tài)一動不動地沉在營養(yǎng)倉中，盡管這時他已經(jīng)認識到了這具身體……這顆大腦的獨特之處:
它思維敏捷，過目不忘，理解能力驚人。除此之外，它的學習提升速度似乎肉眼可見。
具體來說，赫爾克里穿越后的身體類似于一個游戲角色，只要開始運轉(zhuǎn)，無論做什么任務（哪怕是幫人找貓）都會增加智力方面的屬性點。
然而再怎么牛逼，畢竟沒長腿。
阿耳戈斯很快從營養(yǎng)倉傳回來的數(shù)據(jù)中察覺到不對。
營養(yǎng)物質(zhì)和氧氣的消耗量有些太高了……不符合休眠生命體的定位。
他毫無意外地發(fā)現(xiàn)了赫爾克里。
這個發(fā)現(xiàn)令他欣喜若狂。
甚至只隔了兩個晚上，阿耳戈斯就忍不住去找方舟藥業(yè)董事長炫耀:“這是我們的希望，同樣是人類的希望。”
可是對赫爾克里而言，這是個災難的開端。他面對的是一個龐大商業(yè)帝國的首腦，是個陷入瘋狂卻仍然保有理智的ai，是個盡管在大義和私欲中間來回搖擺、卻完全可以冷酷地做出小節(jié)犧牲的權(quán)力動物。
如果他想保留自己的思想，就必須永遠表現(xiàn)得無懈可擊，令阿耳戈斯相信他看到的是不輸于他創(chuàng)造者的、當人類在某方面趨于完美時所能展現(xiàn)出的姿態(tài)。
摩根后來了解到偵探當時的境遇時，只覺得自己看到一幕畫面:
教堂盡頭的營養(yǎng)倉佇立在半米高的祭臺上，赫爾克里的本體宛如蓄勢待發(fā)的海洋獵手、起伏于波光粼粼的水液中。五十年前外表尚且只是中年人的阿耳戈斯面無表情地站在教堂門前，連接著兄弟眼衛(wèi)星的雙目好似黑暗中兩個猩紅的點。
人與非人在對峙。
然而你不知道，他們兩個究竟誰才真正有一顆人類之心。
第158章
比人們想象中要夸張的是，赫爾克里與阿耳戈斯之間的對抗持續(xù)有將近40年，只在最近的十多年里獲得了廣義上的自由。前面這段時間不僅漫長到讓人看不到希望，而且大多數(shù)時候阿耳戈斯都占據(jù)上風。他掌握著星球的核心資源和權(quán)力，想要戰(zhàn)勝他、甚至讓他另眼相待都極其困難。
赫爾克里采取的方式并沒有什么特殊之處。
一句話，打不過就加入。只要你展現(xiàn)出足夠的利用價值和不可替代性，像阿耳戈斯這樣利益至上的人就不會頭腦發(fā)昏地突然決定將你干掉。
**
“我很想為你準備一個盛大的歡迎儀式。”
第一天發(fā)現(xiàn)赫爾克里存在的那個晚上，阿耳戈斯并未回到公司總部。他外表差不多有三十多歲，頂著一頭罕見的白發(fā)，身上披著一件簡單的古希臘式束腰外衣，從背影看像個老人，你只有從他來回踱步的動作中才能體會到澎湃的力量感。這時的仿生學技術(shù)已經(jīng)非常優(yōu)秀了，他說話時面部肌肉在抽搐，顯現(xiàn)出主人難以自控的激動之情。
“可惜現(xiàn)在不是時候，你對我們的世界知之甚少。我注意到這些天里你做了一些有趣的偽裝，這說明你是有自我意識的，是嗎？你能否聽見我對你說的話？沒有耳朵應該不是問題，你的‘身體’上保留著柯蒂氏器，它內(nèi)部的毛細胞會將營養(yǎng)倉里的液體波動轉(zhuǎn)換為神經(jīng)信號，最后傳導到你的聽覺中樞。你也不缺少光感受器細胞，甚至要比普通人類更發(fā)達，理論上我們是能夠溝通的，盡管如此——”
他停頓了一下，說道:“我并不期待于你能夠理解我。你只要做你該做的事就行了。”
理論上他是沒要必要來這一趟的。
地球、尤其是美國的政治格局正在重組，阿耳戈斯有太多工作要做，哪怕他的本體不需要休息也得遷就流程中的其他人類。于赫爾克里面前浪費的每分每秒在近在咫尺的末日面前都顯得極為寶貴，然而阿耳戈斯無法擺脫達成心愿的誘惑，他在這間小教堂里逗留了一段時間，還反常地講了很多話。
他原本并不期望得到回應。
結(jié)果話音剛落，他面前營養(yǎng)倉忽然開始震動起來。一些由細胞活動引發(fā)的電氣性擺動觸發(fā)了對腦電波極其敏感的液體的波動，接著又帶動了器皿的外殼和基座。它反饋出來是高頻超聲波，被阿耳戈斯的耳道接收器捕捉后翻譯成電信號，就成為了人們能夠看懂的對話:
“我可以幫助你，如果你不介意的話。”
“……”阿耳戈斯表情微變。
一段語法用詞復雜、邏輯清晰、彬彬有禮的書面語緊隨而來:“理解建立在相互交流的基礎上。我注意到你擁有這間教堂，而且正在為難以解決的困境所煩惱。也許你不信神，但我此時比主的牧羊人更坦誠以待，既然如此，你為什么不試著向我描述出你的訴求呢？”
阿耳戈斯不為所動，反而嘲弄地說:“你以為能夠講話能使你顯得更明智嗎？如果你誕生后做的第一件事是迫不及待地與人溝通，我會以為你玷污了你現(xiàn)在唯一擁有的器官。”
“而你憚于開口，正說明你對眼前的航路一無所知。我只需看一眼便能了解你的全部，你的粗暴和□□招致了你的淺薄。你本來能說服人們?nèi)硇牡赝度氲侥阕非蟮膫ゴ笫聵I(yè)中，或向他們證明你掌握著真理，你本該熱愛一種信條，然后再利用這信條塑造狂熱。”
那聲音慢條斯理地說，
“可是你沒有。至少在我面前，你心中充滿了疑慮，寧愿閉嘴也要免得舌頭犯錯。克里斯托弗·哥倫布與你一樣是個冒險家……幸運的是他無論朝哪個方向走，都能回到返程路上，因為地球上的航線是個圓環(huán)�？墒菍δ銇碚f恰恰相反，你的未來黑暗、扭曲、不可改變、有去無回，以至于每條假設的路線都近似空想。”
阿耳戈斯冷冷說道:“那又如何？”
“我正要說到，這是你的幸運之處:我是個僅有大腦的空想家，不受任何現(xiàn)實桎梏。即便如此，你也要說我們正在進行的對話是抽象而不具備任何意義的嗎？”
“……”
阿耳戈斯沉思良久。
他的目光落到被扔到角落的十字架上，用更加平和、譏諷味道也愈濃的口吻問:“說得很好，難道你想做個神父？”
“我可以臨時扮演一位神父，但我永遠不會成為他�！�
“那你是什么？”
“……”
大腦猶豫一瞬。
“也許是個玩家�！�
他這么回答。
**
這段對話后來由赫爾克里在他們第二次見面的時候轉(zhuǎn)述給了摩根。這時又過了一整年，兩人中間從未聯(lián)系過，一方面是赫爾克里脫不開身，另一方面，從丹麥小城離開的女科學家有了新的事業(yè)，得忙于籌備。
無論是幫助赫爾克里脫離天啟公司還是拯救世界都沒那么簡單，因此兩個人第二次會面的時間本不該這么早，主要是前幾天發(fā)生了件不大不小、但比較特殊的事情:
阿耳戈斯將一個在黃金時代生活過的老人帶到了赫爾克里的本體面前。
依舊是在小教堂里。
老人用紅絲絨布蒙著雙眼，顫顫巍巍地走進來。阿耳戈斯在旁邊攙扶她，語氣格外地溫和:“小心點，女士，這邊走�！�
“主啊……主啊……”老人邊走邊呢喃著說，“原來您真的存在……請您消除世間的貧窮、戰(zhàn)亂、貪婪、仇恨吧……主啊，我知道這樣稱呼您的我無法去到天國。我可以不上天堂，就讓我回到我的童年吧，那黃金般幸福的時代……那一切都暖洋洋的、和平安寧的時代……”
“我們還沒走到那呢�！卑⒍晁沟吐曊f，“您得到前面來，神才會聽清您的話�！�
他們走到祭臺前方。
阿耳戈斯抬起頭，直視隱藏在深紅液體中的赫爾克里，命令老人道:“是時候了，說吧�！�
這時，老人有了個意料之外的動作——她猛地匍匐在祭臺前面，蒙眼的布料上多出了兩點濕痕。阿耳戈斯露出驚愕的表情，幾秒鐘后，他居然也跟著單膝跪下了。
“主啊��！”
嘶啞的、聲淚俱下的哀哭驟然在破敗的小教堂中響起，老人枯瘦的手指緊緊抓著地面，“這世界已經(jīng)完啦，我知道得清清楚楚:到處都是死人，到處都是魔鬼。我活了八十來年，起先他們說打敗外星人之后生活就會變好，我好不容易從類魔手中留下一條命，結(jié)果國家反倒變得更糟。他們又說滅絕變種人后世界會變得和平，我每天看著報紙等待著變種人死光的那天，結(jié)果戰(zhàn)爭不僅沒有減少、而是變得更多。他們還說科技會改變這個社會，我只看見被社會拋下的人越來越多，我也是其中一個，人們就像野獸一樣不知滿足、又充滿著無知的殘忍。這些可怖的黑暗，這些地獄景象，您有沒有看見？您有沒有看見？！”
“……”
阿耳戈斯皺起眉，提醒她:“說你想要得到什么。”
“我要回去，我要回到過去……”老人泣不成聲，“現(xiàn)在的年輕人永遠不會了解七十年前我們生活在什么樣的地方，陽光、大海、擁擠的城市、超級英雄們在天上飛來飛去……我總夢到，夢到我小時候，有一次靠在超人的肩膀上睡著了……”
阿耳戈斯繼續(xù)引導她:“說說超人�！�
“我不想說，我、我其實并不在乎超級英雄�！崩先藟魢野愕卣f，“他們都是非常好的人，我媽媽特別喜歡他們，但我，但我……主啊，我想要回去見到我的媽媽……”
她抽噎著，精疲力盡地蜷在布滿灰塵的地毯上睡著了。
阿耳戈斯依然維持單膝跪地的姿勢，扭頭看了她半晌，對赫爾克里說:“她的記憶現(xiàn)在是你的了。”
**
摩根喬裝后急匆匆地沖進教堂——旁邊的一家快餐店。這個年代吃快餐的人都是絕對的社會底層，所以周圍環(huán)境相當差，摩根進門的時候還瞥見屋角趴著只老鼠。她沒有理會，大步走到一塊電子點餐屏前，假裝敲敲打打地挑選食物，實則在文字框里輸入:
“他想干什么？！”
很快，摩根的耳機里傳來赫爾克里的答復:“顯然，阿耳戈斯還沒放棄他對重塑黃金時代的構(gòu)想。同時他認為，這對強化我的能力也有好處�！�
摩根有點發(fā)懵:“什么能力？”
“與阿耳戈斯對話時使用的‘玩家’的說法，并不是我胡亂編造出來�！�
赫爾克里平靜地解釋，“阿耳戈斯能看穿那些過于戲劇化的謊言，然而無論是他還是你都無法想象一顆大腦究竟如何看待這個世界——你們到底是真實存在的，還是我通過意識模擬出的現(xiàn)實？當我在意識世界中形成另一個我時，我便擁有了兩條生命，其中一個不死，另一個也會永恒存在，那么當我對自己的認知更加深刻、當我徹底了解本我時，意識世界中的我又會生成新的意識世界，這個過程即將無限地循環(huán)下去，就如同俄羅斯套娃……”
“到時我即是世界，世界即是我，誰能說清我又生活在哪一條固定的宇宙中呢？”
摩根聽著赫爾克里有些陰郁的語氣，忽然打了個冷顫。
她說:“不會的。人類至今都沒能從物理和心理的角度徹底分析透自身，你也不例外。”
第159章
“希望如此。”赫爾克里回答，“我不是有意要討論一些哲學問題。很抱歉，我這會心情不太好，影響到你了嗎？”
“不，我是來幫你的忙的，你千萬別這么客氣�！蹦ΩM力理解著當下的情況，“也就是說，你可以利用他人的記憶，在意識當中塑造一個你沒見過的形象，是這個意思嗎？阿耳戈斯想通過人們對超級英雄的印象在你那留存一個……我不知道，像是畫像？”
“比那高級一點。你玩過模擬人生嗎？”
“什么？”
“一個幾十年前的游戲，我聽你提到過柯南，還以為……算了�！焙諣柨死锼妓髁艘幌拢瑩Q了種說法，“有誰是我們都認識的人呢？比方說兄弟眼吧�！�
他惡趣味地停頓住，轉(zhuǎn)而道，“讓我看看他有沒有在監(jiān)聽我。您在這嗎？尊敬的阿耳戈斯先生？看來沒有——他對一顆大腦的新陳代謝不感興趣，所以我們就來拿他來舉例子�！�
摩根感到他的情緒恢復了一點。
赫爾克里一直很擅長自我調(diào)節(jié)，或者說如果他不擅長這點，那早就被自己所處的境地折磨成變態(tài)了。
“我已知阿耳戈斯有個曾用名是兄弟眼，他還有個心理上的父親是蝙蝠俠。那么當我在意識中創(chuàng)建這個人物形象時，他就會是個白發(fā)紅眼、相貌堂堂、器宇軒昂，卻會私底下發(fā)瘋而且有戀父傾向的人。”
“此外，我很難想象蝙蝠俠制造這種ai時秉持的是一種怎樣的精神狀態(tài)。所以他在我的頭腦中被假設為暴力狂、自戀、極度缺愛，還可能是個雙性戀者。”
“要是沒有其他人提供額外的記憶做補充，他們兩個在我的意識世界中會永遠以這些標簽式的錯誤印象重復某些固定行為:舉個例子，阿耳戈斯每次回到天啟公司總部的辦公室里，都會對著他面前的蝙蝠俠雕像——”
“唔，繼續(xù)說下去有些不太好，總之您應該理解我的意思�！�
摩根:“……”
她滿臉無語，在輸入框里打了好幾個字又給刪掉了。赫爾克里感知到她的心情，于是問:“你認識蝙蝠俠？”
“我小時候和他見過�！蹦Ω鶒阑鸬卣f，“我敢說你對我父親也有誤解，快點把你滿腦子的偏見和刻薄話刪掉，不然我要罵你了�！�
“對不起�！焙諣柨死镲w快地說，“另外你是在說我全身上下都寫滿了偏見嗎？”
摩根:“……”
只剩一個腦子很了不起吧！
“我只是，唉。”赫爾克里嘆息說，“謝謝你愿意過來和我說話，否則我今天就要去和我利用那個老太太的記憶想象出來的超人進行第127回
合的單詞接龍了。”
他真的很會利用一些自我優(yōu)勢——哪怕那本來是劣勢。摩根一下又有些心軟，她突然冒出來個想法:“你為什么不來試一試提取我的記憶呢？我的父親和母親都是很好的人，而且我非常了解他們，至今都可以回憶起我們相處的任何一個細節(jié)。我還見過許多超級英雄，起碼比只會說英語的超人強點�！�
“我不是要幫助阿耳戈斯達成他的目標，但對你而言，精神的自由應該也是一種自由？”
赫爾克里倏然沉默。
片刻后，他略顯生硬地說:“這個問題以后再說吧，斯塔克小姐，我認為我暫時沒有淪落到不擇手段的地步�！�
不等摩根詢問‘不擇手段’是什么意思，赫爾克里單方面切斷了聯(lián)絡。
**
第三次見面是在五年后。
整個世界都變得面目全非了。假使一個21世紀初的地球人穿越到2048年，他尚且會意識到自己身處未來，然而倘若他來到2058年，只會以為自己來到了完全陌生的平行宇宙。熟悉的國家、城市和流行文化所剩無幾，以天作為單位高速更新的科技使得這顆星球?qū)⑷魏螣o法跟上變革的人遠遠拋在身后，網(wǎng)絡信息變得越來越透明，與此同時，現(xiàn)實中的黑戶越來越多。
地底、雪原、輻射區(qū)……你能在任何本該空無一人的地方看到隱居者，他們遵循著原始的生活方式，呼吸空氣，狩獵動植物，流浪，相逢，疾病，分別，死亡。地球變得前所未有的小，簡單快捷的交通方式到處都是；它也變得前所未有的渺遠……
人們誰都不在乎。
“末日的消息還沒有傳開，大家卻已經(jīng)在過上那種醉生夢死、仿佛下一刻全都要滅亡的日子了。”
面容又滄桑了許多的摩根翻著手上一本非常復古的紙質(zhì)書，垂著頭說，“我認為你可以說普羅大眾無知，卻不能說他們?nèi)鄙偕钪腔郏@更多是一種直覺。我們還在討論如何拯救世界的時候，已經(jīng)有人在無底深淵中墜落太久，到最后連危機在哪、什么時候解脫都不再考慮，就那樣閉著眼睛麻木地向前走，好像不承認痛苦就不會痛苦似的�！�
她對面坐著的人是阿耳戈斯:
“我能認為你在指責我沒有盡到責任嗎？”
“我沒那么說，”摩根捻過一頁紙，冷淡地說，“是你邀請我來，讓我為你的‘事業(yè)’添磚加瓦，而我只是發(fā)表自己的看法而已�！�
阿耳戈斯笑了笑:“斯塔克……我有多久沒聽到這個姓氏了？要知道，你不是不可取代的，所以說話時最好小心一點�！�
“沒有人是無可替代的�！�
“——當然有�！卑⒍晁沟拿嫒萆隙嗔艘唤z深意，“我正要為你介紹我的一個……合作伙伴。他的名字是雨果，你可能沒有聽說過，但最近幾年打著超級英雄的名號行恐怖主義、玷污亡者名聲的骯臟事件愈來愈少，這都是他的功勞�！�
摩根按在書脊上的手指猛地收緊了。
兩星期之前，她的一個經(jīng)常和她一起交流過去的同齡網(wǎng)絡筆友抽中了天啟公司的‘火種計劃體驗名額’，回來之后情緒確實變得輕松了許多，很少像往常那樣郁郁寡歡地抱怨個沒完。然而摩根發(fā)現(xiàn)她少了一些記憶——尤其是那些關于整整三代閃電俠的部分。
雨果從來沒有和她說起過這些‘代價’。
“他是個很了不起的家伙，天賦卓絕，遠超世上絕大多數(shù)平庸之輩�！卑⒍晁箾]有注意到她的憤怒，繼續(xù)說，“更重要的是，他完全不像你們這些自詡正義卻寧愿浪費天賦的人�！�
摩根冷笑一聲:“他肯定幫了你不少忙�！�
“你想象不到他為這顆星球以及天啟公司做出的貢獻�！卑⒍晁箤λ淖I諷不以為然，“相信我，幾個世紀后的人類會感謝他的。我找你來是因為雨果他對基礎物理完全不感興趣，而我手上有一些有關于古埃及神學、氪星細胞、甚至是起源墻、顛倒世界、天堂等等內(nèi)容的研究亟待解決，要不是他向我提起了你，我都沒想過原來鋼鐵俠的女兒還活著�！�
他瞥了眼摩根，無所謂地說:“你也和那些隱居者一樣，以為過著苦行僧式的生活就能帶來更好的結(jié)果？加入天啟公司吧，摩根·斯塔克，我會幫你解決九頭蛇，還會讓你的名字變得比你父親更加響亮�！�
摩根氣得胸膛劇烈起伏，忍耐了幾秒鐘后才說:“我拒絕�！�
“我很遺憾，看來比起宇宙的未來，你更加在乎個人榮辱與道德。”
出人意料的是，阿耳戈斯并未做什么強制舉措，“別那么看著我，我不嗜殺，也沒有理由對你動手。正如你所說，勞動力是可以被替代的。祝愿你找到自己想要的生活，再見。”
“下地獄去吧阿耳戈斯。”摩根冷冷地說，“比起虛無縹緲的未來，我更在乎你看都不看一眼的現(xiàn)在！”
她將手里的書‘啪’地合攏，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
當天晚上，赫爾克里與她在一家酒店房間中見面。前者的身體相較八年前那一次更加精致，穿著一身剪裁得益的西裝，手上還帶著雙白手套。然而他的頭部依然是曾經(jīng)的那臺十字架，只重新做了防腐處理——盡管他口口聲聲說自己是個人類，卻似乎并不愿意以人類的面貌出現(xiàn)。
總不能是阿耳戈斯不愿意出錢替他的了不起朋友塑造一個仿生人軀體吧？
摩根看著他，諷刺地想。
“……那是個意外�！焙諣柨死镎趤砘仵獠�，雙手背在身后用力絞緊。他的十字架上沒有雙眼，但每次都能準確地避開障礙物，“一堆考古學家在核污染地帶的清潔區(qū)里找到了一塊鋼鐵俠盔甲，喚起了阿耳戈斯的關注。我近些年來一直試圖轉(zhuǎn)移他的注意，無論是利用新能源亦或是平行宇宙。但此刻若是我再不提起你，他遲早會發(fā)現(xiàn)你的存在，到那時我們兩個都會有危險——”
“危險？”摩根說，“幫他處理‘恐怖分子’的那種危險嗎？我疑心你并不想看到我，畢竟你的意識空間肯定比我們最開始認識的時候豐富得多�！�
赫爾克里一下閉嘴了。他拉開桌案前唯一一把高背椅反向坐下，將兩只手臂交疊在一起放在椅背頂端，腰背稍微向前弓著，將頭部的十字架藏在臺燈照不到的陰影中。
“他們沒有指責你嗎？”摩根走到他面前，居高臨下地問，“你的意識世界的超級英雄們，難道沒有為自己的誕生方式而痛苦，繼而對你產(chǎn)生怨恨嗎？”
“……他們不會知道的�！�
“多可悲啊�！蹦Ωo緊攥著拳，不去看赫爾克里的‘表情’，“阿耳戈斯簡直視你為知己，你為他做了什么？”
赫爾克里的合成音低沉悅耳:“比你想象得還要多，斯塔克小姐�！�
摩根開始顫抖。她感到畏懼，不是畏懼眼前的‘人’，而是害怕漫長的時間和這個骯臟的、一無是處的宇宙，把她僅僅見過三次面但已足夠珍貴的朋友變成他們都不想見到的樣子:“這個世界在你眼中是一場游戲嗎，雨果？！你的所作所為和你的言論可以完全相悖，就像我們所有人在你眼中像npc般虛假？你的底線究竟在什么地方？這世上有沒有任何一件你膽敢承諾絕不會做的事？？”
“……”
高背椅上的人造軀體一動不動，影子在地毯上拖得很長，仿佛是個背著殼的怪物。他說:
“有。我承諾我永遠不會傷害你。”
摩根始終在拼命忍耐的淚水剎那間就涌了出來。她全身都在抖，用力抓著床上的被子走神片刻，想起托尼·斯塔克在很久之前的某次戰(zhàn)役中說過的話:“如果我們不能保護地球，你可以他媽的肯定，我們會報復回去！”
畢竟他們是‘復仇者聯(lián)盟’嘛。
“那、那很好�！彼龁≈韲甸_口，中間哽咽了一下，“如果你做了太多壞事，我沒法、沒法第一時間阻止你、保護這個世界。可是我發(fā)誓我會報復你，直到我變成阿耳戈斯辦公室里他用來口口的那座蝙蝠俠雕像旁邊的又一個戰(zhàn)利品�！�
“……”赫爾克里的肩膀放松下來了。半晌他發(fā)出模糊的笑聲，又咕噥著說:“我不是那個意思，我絕對從來沒有說過類似的話。你是個遺傳了你爸爸的糟糕性格的壞女孩，斯塔克小姐。你非常令人討厭。”
“而我會把它當成夸獎�！蹦ΩN起腿睨他，“謝謝你，雨果先生�！�
**
“你背叛了我�！�
赫爾克里·雨果站在摩根面前，態(tài)度前所未有的冷漠。
“我曾經(jīng)向你承諾過永遠不傷害你，你卻只是因為擔憂自己無法制造出那把開啟顛倒世界的鑰匙而將關于托尼·斯塔克記憶交到我手上。你問過我是否將這宇宙看做一場游戲，現(xiàn)在輪到我向你提問了，摩根·斯塔克。你到底將我看做了什么樣的人？”
第150章
我們即使生活在數(shù)不盡的……
21世紀現(xiàn)實中，赫爾克里已經(jīng)尷尬到沉默了，戰(zhàn)術(shù)性地喝了好幾口水才問：“我真的說過這種話？”
摩根還沉浸在回憶里，聞言不高興地一擺手：“老年人講故事的時候年輕人不要插嘴�！�
“……”
魔形女則饒有興趣地說：“他真的很有一種罕見的魅力，是不是？盡管長著那樣的頭，但我難以相信竟然沒有女人或男人愛上過他�！�
赫爾克里欲言又止。
雖然你沒指名道姓，可是被你評論的人就坐在你面前�。�
摩根這回卻很贊成地點了點頭。
**
摩根有時候覺得，重點不在于她如何看待赫爾克里，而是赫爾克里到底有沒有把自己當人看。他與阿耳戈斯被迫維持著漫長的亦敵亦友的關系，為了相同的、堪稱高尚的目標（拯救世界）而將整個宇宙投入熔爐，寄希望于能見到它浴火重生的那天，至于被卷進洪流中的人類是否會粉身碎骨，阿耳戈斯并不在乎。
赫爾克里呢？
摩根始終覺得他是在乎的。
隱瞞事實剝奪他人的記憶、將超級英雄的歷史徹底掩埋，就像第二次舉起屠刀殺死他們的劊子手。放任天啟公司監(jiān)視全球，破壞性地掠奪資源，是在架著一臺終將墜亡的馬車向懸崖狂奔。無止境地放縱欲望以圖一時安穩(wěn)，讓這顆星球仿佛是于墳堆上舉辦煙花會。
在上帝已經(jīng)離開的異聞時代，他頂著十字架代替人面，是要向誰禱告和懺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