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明玥眼睛一彎笑了,暈出兩個小梨渦,裴云錚不禁用食指在她臉頰上輕刮,心里也輕快起來,“你可是還有旁的要問?”
明玥微低了頭,只剩半輪的夕陽照得她小臉兒發(fā)紅,她瞅著前面的院子說:“回去再問�!�
方才吃了不少酒,嗓子發(fā)干,口渴。
裴云錚卻驀地笑了,牽起她的小爪子大步往回走,急切切的,一進門便吩咐人抬水沐浴,明玥詫道:“晚些還要用飯,二爺是方才喝了酒身上難受?”
“嗯”,裴云錚低低道:“難受�!�
等喝了幾口醒酒湯,裴云錚將人都轟出去的時候明玥才明白這廝到底是怎么“難受”……
明玥看著晃動的水波被折騰地有氣無力,心里大罵這頭三日哪里是新婦最大,她明明就是被壓榨的好么!
等被裴云錚抱出來時外面的天都已黑了,“餓不餓?”裴云錚給她裹了層薄被,蹭著明玥的頭發(fā)問。
明玥整個腦袋埋在被子里,已經沒力氣和他說話了。
裴云錚摟著她躺了片刻,吩咐人備飯,他們方才大半吃的是酒,飯用的不多,這會兒肚子里已有些空。
春草、春燕在外頭聞言忙去了,邱養(yǎng)娘和紅蘭進來服侍,一開門便是一股靡靡的香氣撲面,邱養(yǎng)娘心里頭哎喲了一聲再一看明玥那手足無力的樣兒,不由嗔怪地看了裴云錚一眼,裴云錚精神抖擻,卻也禁不住有些臉紅。
晚飯是熱騰騰的雞絲面,配了油餅和六樣可口小菜,明玥吃的小肚皮滾圓,這才算是恢復了些氣力。
裴云錚穿了件暗紅色的交領深衣,隨意地半靠在長塌一側,燭光柔和,斂去了他的銳氣,卻灑出幾分風流之姿,他拍拍身前,示意明玥過來。
明玥顧忌他先前那一場,駑著鼻子緩慢搖頭,裴云錚失笑,也不勉強,一手支著腦袋看她:“要問甚么?”
明玥想了想,有些好奇地說:“暄哥兒、巖哥兒,按理二爺……”
“按理該稱錚哥兒?”裴云錚幫她接下話來,不過似是沒想到她先說這個,停頓了片刻方續(xù)道:“我上頭還有一位嫡親的長兄……你今早在祠堂里見著了。”
明玥輕輕點頭,她今早看到裴父的牌位下還有一位書裴門云浩之位時實有些意外,不想裴云錚原還有個哥哥的。
“他名取了浩字,是祖父愿他能秉一身浩然正氣。”裴云錚換了個姿勢,雙手枕在腦后看著房頂,似乎回想起幼年之事,徐徐說:“實則我幼時是極不喜習武的,只愛文章,但祖父和父親都是武將,便說將門焉能出手無縛雞之力的酸士?因而總迫著我習武。我那時方七、八歲,哪懂那許多,便喊叫著哥哥也能繼承門戶!又愛習武,便叫他將來接替了父親便好,作甚非要逼迫于我?
當日大哥聽聞,并未說甚么,回去便將我叫到院中,肅容問我可是當真愛做文章?我自氣啾啾地應“是”,大哥便叫我背一篇來聽聽,我背完,大哥便笑著說,成,你自安心讀文章,大哥進行伍,連你的份兒一并,殺敵立功。日后你若能高中狀元,我裴家里一文一武,祖父和爹娘自是更高興!”
“只是絲毫不許我偷懶,他四更起來練功,便也要將我拉起來背書,背不過,便要我學一套拳法,丫頭、小廝更是不準胡鬧半分,因著這,我?guī)缀跏浅扇张c他賭氣。那時唯一的樂趣兒便是跟著他學簫了……”
裴云錚眼里蘊了一層霧氣,沒有轉頭,卻是忽兀突地對明玥說:“他最愛吹的那首曲子,當年,你也曾吹奏過。不過,等你吹的時候,我才真正明白了大哥的心情。如今,我也能吹奏的很好了�!�
明玥完全茫然,不知他說的是哪一首,正納悶,已聽裴云錚又道:“大哥十二歲便隨父親出征,我的名字也是他說我日后雖多半入仕,卻也該有錚錚鐵骨,因而才取了這個字。”
他說到這里停住了,似乎在等著明玥發(fā)問,明玥聽得有些心慌,想來后面定是哥哥故去了……她默了好一會兒,到底問道:“之后呢?”
“之后……”,裴云錚似是舒了口氣,聲音有微微的異樣,“之后,大哥便戰(zhàn)死沙場了。我……在他的屋子連坐了幾日,方發(fā)現他那有一面糊起來的假墻,那里面的詩詞政史絲毫不比我的少,他做的文章絲毫不比我差……”
明玥怔然,裴云錚卻偏過頭來,輕聲說:“我夠蠢笨吧?”
明玥愣愣看著他,一時喉頭澀澀,竟沒法出聲。
裴云錚自笑了一下,又轉過頭去,“那年我十歲,自那后便再不碰詩文啦,沒日沒夜地練武,按年歲說實已有些晚了,我得將前幾年的都補回來,一心要上陣前給大哥報仇,誰說也不聽。我想活成大哥,我不要文章了,甚么都不要了。”
明玥心里一陣兒發(fā)緊,忍不住起身,繞過塌上的矮桌坐到他跟前,輕輕握了下他垂在一邊的手。
裴云錚手指動了動,任她握著,刻意笑著說:“大半年后,身子不支,我大病了一場,祖父沒找人替我醫(yī)治,反將我狠打了一頓,讓我奄奄一息地去跪祠堂,說我這個樣子,如何有臉見大哥?說若將自己都活沒了,那便與死無益,只要我覺得能這般去見大哥,便可隨時閉眼,不過是多塊牌位而已�!�
“我害怕了,我一未給他報仇,二未中狀元,如何閉眼?且大哥定不愿意看到連自己是誰都不清楚的錚哥兒。那一次祖父打得極狠,卻把我打醒了�!�
他說完,又垂下眼來看明玥,不過語氣明顯輕松了不少:“我是不是膽子很小?”
明玥跟著他深吸了一口氣,搖頭:“不,你很好�!�
裴云錚緩緩笑起來,一個挺身坐直,吁道:“自那之后祖父便再不許人稱我錚哥兒,而改為云哥兒了,更說我若中了狀元,族里便由我掌管……這也是為何今兒四嬸說祖父偏著我�!�
明玥心下長長嘆了一下,裴云錚卻已緩過神來,精神一振,自笑道:“今日喝了酒,話便多了。不過,我愿意叫你知道這些�!�
明玥笑了下,這種新婚頭一天丈夫就愿意交心的節(jié)奏不錯,她默默原諒了他剛才的一番折騰,便又說:“大伯父府里我要常去走動么?”
——她實際想知道是不是和長房里稍親近些,日后也好有個分寸。
裴云錚點了點頭,說:“不必刻意,瞧你自己便成,暄哥兒和巖哥兒與我性子和一些�!�
明玥嗯了一聲,表示知道了。
裴云錚看著她:“沒旁的要問了?”
明玥:“?”
“琳……”,裴云錚微微蹙了眉頭,“罷了,實也沒甚可說的。”
明玥略微不解地看著他,裴云錚便摸摸下巴,說:“為兄書我也曾讀過,怎不記得有你今兒說的那則故事?”
明玥心說原來的故事早讓我胡改的面目全非了,因而笑道:“那大約是我記混了,多半是在哪本雜記上看的,今兒便胡亂用了。”
裴云錚在她光潔的下巴上勾了兩下,隨口道:“你閨中還能尋來這些雜書。”
明玥搖搖頭,露出有點兒狡黠的表情:“多半都是在我二哥那尋摸來的�!�
裴云錚挑了下眉,說:“哦,二哥�!�
明玥樂道:“我二哥………”剛說到一半,身子被裴云錚忽悠一下抱起來,明玥嚇了一跳,下意識抱住裴云錚脖子。
裴云錚似乎覺得好玩兒,又微微抬手拋了一下,明玥低呼一聲,越發(fā)不敢松手,裴云錚便自顧自地哈哈大笑起來。
☆、第154章
被連著壓榨了三日,到得回門那天明玥明顯精神不足,裴云錚眼含歉意,心里實是高興,只不說話,一徑兒地給明玥手上和腕子上套戒指,鐲子。
明玥一抬手噶啦啦直響,覺得有些招搖,摘下兩對兒來才罷了。
他們到鄭府門前時恰趕上崔煜和鄭明珠也到了,崔煜穿了件絳色圓領長袍,頭戴軟腳幞頭,腰間掛了好幾個金線香囊,不過五月中的天氣,他已拿了把香木扇輕輕搖著。
明玥和裴云錚對視一眼,無端有些想笑。
門房里早有人高聲報了進去,崔煜與他們略一謙讓便一并進了府門。
先去見過老太爺老太太。老太爺應是記著他們今日回門,這會子正在王氏這里說話,他神情與平日一般,王氏臉上卻不大好看,及至四人進屋才勉強緩和一些。
老太爺倒很溫和,對著明玥道:“七丫頭,你如今已是身為人婦了,日后凡事要多思量,與丈夫相互敬重。”
明玥福身道:“是,孫女記下了。”
老太爺點點頭,吹著茶喝了一口,又道:“云哥兒也是,你虛長七丫頭幾歲,她平日若有甚么不周全的,你當幫襯體諒著些�!�
裴云錚微微躬身:“祖父教導的是。明玥知書懂禮,很是周全細心�!�
老太爺微微一笑,看了眼王氏,意思她也該說兩句,王氏卻正壓了一肚子火,看看穿藕色半臂一臉憔悴的鄭明珠,又狠狠挖一眼旁邊的崔煜,再瞧眼角眉梢都是新婚嬌媚的明玥還有明顯護著她的裴云錚,這當口便是想強扯個笑都扯不出來了,遂敷衍道:“我要說的也自與你們祖父一般,行了,去給你父親、母親磕頭吧,他們正等著呢�!�
隨即又看一眼崔煜和鄭明珠,“你們也快去。”
明玥是知道王氏的脾性,并不愿在她跟前多留,遂就著這話退出來,快步往鄧環(huán)娘那去。
到了院子,才見游氏帶著鄧素素也在,除了九娘十哥兒,伍澤昭和鄭澤瑞正與鄭佑誠說話。
“喲,回來了!”游氏先起身笑道。
鄧環(huán)娘自一早起來便算著時辰在等,這回一見明玥,立時跟隔了多少日子似的,兩只眼盯在她身上轉不開,只覺明玥又是瘦了又是高了,立時便要眼睛發(fā)熱。
明玥忙彎著眼睛笑起來,恨不能笑成朵太陽花來告訴鄧環(huán)娘自己挺好的。
一時與眾人分別見禮,道伍澤昭時明玥微有些意外:“二哥也在?”
伍澤昭臉上似有病容,強力笑了笑,說:“我今兒恰好有事來尋老太爺和伯父�!�
“那定要多留一會兒”。
伍澤昭笑笑,裴云錚也是一揖,跟著明玥叫了一聲:“二哥�!�
伍澤昭臉上微僵,沒應聲。
不過今兒眾人的注意力并不在他身上,只瞧著新人見過禮游氏便笑道:“都莫站著了,有甚么話等他們小夫妻行完回門禮且慢慢說去呢。”
鄭佑誠也負著手笑了,眼神打量著裴云錚,說:“你母親這是一時還未習慣�!�
說著略一頷首,先進了東次間,鄧環(huán)娘摁摁眼角,忙也跟了進去。
二人面南坐在炕上,丫頭在地上放了蒲團,裴云錚和明玥跪下便拜,鄭佑誠和鄧環(huán)娘笑著受了這禮,起身后,鄧環(huán)娘便半含心疼半含柔威地問裴云錚:“明玥這幾日可沒出甚么岔子吧?”
裴云錚答得比在王氏那更恭謹自然:“明玥很好,溫雅恭順,處處妥貼,府里上下都很夸贊�!�
明玥垂頭瞅著自己的腳尖兒,心道她這三日的恭順都表現在新房的床上了吧。
鄧環(huán)娘聞言稍稍放心,鄭佑誠道:“那便好,夫妻一體,日后你們也要秉持同心,云錚,你要多顧念著。”
他最后一句語調緩慢,明玥聽得有點兒不是滋味,裴云錚卻微微朝外看了一眼,給鄭佑誠施了個禮。
幾人又在屋里說了會兒話,不過鄭佑誠和裴云錚似乎都有意避談朝中之事,只是揀些無關緊要的來說,沒多會兒,十哥兒先偷偷地探了個小腦袋進來,隨即游氏帶著堂上眾人都涌了進來。
鄭澤瑞先半玩笑地拍拍明玥:“怎樣,云哥兒可有欺負你了,若有,四哥今兒幫你討回來�!�
鄭明珠在旁邊看他一眼,淡淡說:“瑞哥兒,別胡鬧。”她聲音不大,旁人卻聽得清楚。
眾人短暫的頓了一下,鄧環(huán)娘有些不高興,說:“今兒是明玥的回門酒,鬧一鬧也沒甚么的�!�
游氏也立時笑道:“四郎可是大舅哥呢,這話他話他說得!新姑爺,你說是不是?”
“是”,裴云錚一本正經地點點頭,轉身真朝鄭澤瑞作了個揖:“四哥手下留情�!�
鄭澤瑞頭回聽他稱自己“四哥”,不由大樂,眼神朝游氏那個方向看去,瞧見低垂著眉眼的鄧素素。
十哥兒過來拽了拽明玥,又在人群里看一圈,踮起腳試探著想去拉裴云錚,裴云錚稍稍矮身,伸出兩根手指讓他拽著,十哥仰著脖子看了他一會兒,又看看明玥,仿佛發(fā)現了甚么令人高興的事,自己笑了起來。
鄭澤瑞一把抱起他,捏著他的鼻子惑道:“你偷笑甚?”
十哥兒見大家都瞅著他,仿佛有點兒害羞,小聲說:“姐姐穿的紅衣裳,表…姐夫也是穿的紅衣服,很好看。”
——“姐夫”這個稱呼是他來時奶娘教的,十哥兒自己可能還不真正明白是甚么意思。
不過他說完,屋里大半的人都笑了,裴云錚說:“十哥兒也好看,長大了會更好。”
鄧環(huán)娘一時欣慰,外面的婆子便進來報說:“酒席已備妥當了�!�
鄭佑誠笑著起身,拍拍裴云錚的肩膀,“先用飯,今兒人齊,你們都陪為父多喝兩杯�!�
崔煜和鄭澤瑞都應了一聲,伍澤昭道:“晚輩還有些事,恐不能陪世伯暢飲,改日再來賠罪�!�
鄭佑誠哪肯讓他走,說道:“總得用了飯再去,才說了今兒人齊整�!�
伍澤昭笑著堅持,“過兩日我沐休時再回來呆一整日,今兒實是不能留得太久,還要去一趟政事堂�!�
他這樣說鄭佑誠也不好再強留,伍澤昭今兒來也確實有事與他和老太爺說,遂道:“過幾日定得再來,我們也都總惦記著你�!�
伍澤昭連聲應了,敬了一盞酒后匆匆離去。
——今日這熱鬧與他無關了,可終是忍不住要來看上一眼,看完便走罷,否則他真恐自己酒后失態(tài)做出甚么事來。
女眷們在里間也擺了酒,只是氣氛稍有點微妙。
鄧環(huán)娘自是一心高興,鄧素素的親事也要過定了,恐有日子不能與明玥相見,今兒便是和游氏特意來看明玥,自也有不少話想說,只是鄭明珠清清冷冷的坐在這,九娘又不敢多說話,到叫桌上熱鬧不起來,因而,她們這里實沒吃多久便完了。
不過桌子還沒撤,蓮衣便進來瞧瞧道:“老太太跟前兒的焦嫫嫫來了�!�
鄧環(huán)娘說:“快叫進來喝盞酒�!�
焦嫫嫫笑模樣兒的,謝過鄧環(huán)娘賞的酒,一仰脖干了方回說:“老太太叫我來看看大夫人這里可用完飯了?若是完了,請大姑奶奶過去一趟,大夫人也好得空和小七姑奶奶說說話�!�
鄧環(huán)娘一點頭,明顯心里有數,說:“到底是老太太體諒人,明珠你且去吧,有日子沒回來,老太太正念著你�!�
鄭明珠嗯了一聲,起身道:“那七妹和舅母且先坐著,我先去了�!�
她去了王氏那,九娘也不敢多坐,游氏也笑道:“咱們都吃的差不多了,撤了吧,給我找個地叫我醒醒酒,你們娘倆先好好說話,咱們一會兒再來�!�
鄧環(huán)娘唉了一聲便吩咐人將桌子撤了,又叫蓮衣領著游氏和鄧素素到明玥先前的繡樓歇歇。
屋子里就剩了娘倆兒,鄧環(huán)娘一時忍不住掉淚,“我的兒!”
明玥被她摟在懷里,忙道:“娘快別哭,我這不是好好的�!�
鄧環(huán)娘嗯嗯點頭,忙關心地問起她這幾日在裴家如何,明玥笑呵呵地揀著好的說了,順便還把裴家新休的園子夸了一遍,雖然她也不過才去了一趟,逛到一半又被裴云錚捉回去了。
鄧環(huán)娘聽他說得一派好景,不由懷疑道:“真的?”
明玥拍著胸脯,“自是真的,我何時騙過娘?”
鄧環(huán)娘點點她的額頭,不由朝邱養(yǎng)娘看去,邱養(yǎng)娘微微笑了下,說:“還好,姑娘沒受甚么委屈�!�
鄧環(huán)娘這才放心,又說:“若有甚么記得跟娘說,娘縱然幫不上你,也不能叫你白受了�!�
明玥抱著她的胳膊哼哼,鄧環(huán)娘往四下看了看,又小聲問:“云哥兒待你如何?”
明玥咬咬嘴:“挺好的�!�
“我知道好!”鄧環(huán)娘在她臉上虛虛戳了兩下,她已為人母,一看明玥眉間的那股嬌媚就知道裴云錚沒少折騰她,不由皺眉道:“瞧你這個沒精神的樣兒娘就知道!這云哥兒也真是……”
不過縱然是母女這話題也還是有點兒尷尬,鄧環(huán)娘只好又轉而對邱養(yǎng)娘說:“養(yǎng)娘得勸著些�!�
邱養(yǎng)娘也蹙了眉,心道這還是勸著的,不過明玥交代過,她嘴上也不好說,只得點頭道:“過了這幾日,姑爺自也不好胡鬧了�!�
邱養(yǎng)娘一臉心疼,吩咐了幾樣補藥讓明玥帶回去,娘倆兒便在這又說了一會兒,聽見外頭聲音漸小,八成也是吃完了,又過了半晌,蓮衣卻進來道:“夫人,老爺請您到西廂去一趟。”
鄧環(huán)娘道:“外頭吃完了?”
“完了”,蓮衣說,“丫頭們正收拾屋子,七姑爺跟四少爺到園子里去了,讓姑娘多呆會子,不必忙�!�
明玥有點兒納悶,他們既都出去了,鄭佑誠怎不直接過來?
鄧環(huán)娘卻拍拍她,“你在這坐著,娘去去就來�!�
明玥答應著,正好也要換一身衣裳,換完沒過多久,鄧環(huán)娘便回來了。
“怎的了?”明玥往外看了一眼問。
鄧環(huán)娘輕輕皺著眉,說:“是你大姐姐的事。”
明玥想了想,說:“大姐姐今兒瞧著不太順心。”
鄧環(huán)娘嘆口氣,往窗外看了一眼,低聲道:“如何能順心?煜哥兒弄了個庶長子出來,還是養(yǎng)在外頭的!你大姐姐竟是前幾日才知曉!”
☆、第155章
明玥微微擰眉,“庶長子?”
“嗯”,鄧環(huán)娘抬了抬下巴,“如今已然快滿月了。也不知是煜哥兒瞞得緊還是你大姐姐實在遲鈍,這事鬧出來還是月前那外室要臨盆,裴家老太太知曉后要將人接進府來,說國公府的長孫,生在外頭像甚么話?你大姐姐乍一得知,自氣得七竅生煙,估摸也是鬧了一通,到底沒叫人進門。她自己要強,一時也沒叫人傳回個信兒來,直到你成婚第二日,崔家老太太做主,自叫煜哥兒將那外室和庶子一并接進了府,你大姐姐氣不過,這才叫人回來報了老太太知曉�!�
“方才娘和爹爹是在與大姐夫說話?”
鄧環(huán)娘點頭:“此事你父親也有些氣悶,責備了煜哥兒幾句,不過我剛去了沒多大會兒,煜哥兒便被老太太叫走了,明兒多半是要去一趟崔家�!�
明玥略有些意外道:“祖母要親自去?”
“八成是”,鄧環(huán)娘說:“老太太是要去給明珠撐腰的,我自己個兒去了她哪里能放心?”
明玥沉吟著沒說話,她實際上覺得以王氏的強硬作風,去了除了能在口頭上討得點兒便宜外,怕是解決不了根本問題。
一則崔家如今仗著太子之勢已是目中無人的很,雖是有點兒理虧,但并不如何懼怕王氏和正家;二則,此事能出,到底還有大半鄭明珠的原因,——她到現今仍未能給崔家生下一男半女。
崔煜眼下已是二十有四,與他同齡的,房中大半早已有嫡子,甚至已有兩個的,這叫崔家二老如何不急?
鄭明珠還不若大度些,直接將這孩子記在自己名下,放在跟前兒養(yǎng)著,既博了美名還能打在實處,日后她若能再有嫡子自然萬事好說,想怎么著還不都是看她這個嫡母?若萬一沒有,那也是個倚靠。
不過以王氏和鄭明珠的性子……鄧環(huán)娘明兒去了也不過就是陪襯一下,明玥想了想,便不提這話。
她兩個又說了片刻游氏便來了,明玥往她身后一瞧,說:“舅母,表姐呢?”
游氏一揮帕子:“方才席間吃了酒,說是頭疼,在你房里躺著呢,舅母先過來看看你,一會子你再過去與她說話。”
明玥一笑:“表姐的親事也要定了,舅母可有得忙了�!�
游氏嗨了一聲,在鄧環(huán)娘旁邊坐下說:“要不怎么說兒女都是討債的呢!瞧瞧,自打有了你們這些個,我和你娘都老了多少!”
“是”,明玥笑著撒嬌,“我們這些個不懂事的,叫娘和舅母都操碎了心。”
游氏和鄧環(huán)娘都笑出聲來,游氏也問了問裴家里頭如何,明玥便把方才說與鄧環(huán)娘的又簡略說了一回,游氏聽了拍著鄧環(huán)娘道:“那便好那便好,玥丫性子圓融,你倒不比太擔心的。”頓了頓又笑說:“公主與你表哥今兒進宮了,也叫我給你帶好呢,說改天去裴府看你。”
明玥笑著謝過,游氏還有些置辦嫁妝的事要問鄧環(huán)娘,明玥便先回自己院子尋鄧素素。
結果到了院子一看,鄧素素不在房里,丫頭說去找明玥了。
明玥路上完全沒見著鄧素素的影子,卻也只是不動聲色說大抵是走岔了,隨即便閑逛似的出了門。
她繞來繞去的看似沒甚么方向,實則是奔著鄭澤瑞的院子去的,不過剛繞到東園,明玥遠遠便瞧見了一身喜服惹眼的裴云錚。
他對面還站了兩人,明玥細瞧,卻是二房的鄭明薇和鄭澤慕。
慕哥兒的神情有些奇怪,正歉意地給裴云錚揖了個禮,裴云錚聽到腳步聲轉過身,見是明玥,臉上冷淡的表情立時一松,過來兩步道:“我正要去找你�!�
明玥過來見了禮,說:“三姐和五哥這是要往哪去?”
鄭明薇輕飄飄瞥了她一眼,鄭澤慕道:“原想著你們今兒回來,正要都往祖母那去,不想在這處見著了。”
“多謝五哥記掛”,明玥此刻不想與他二人多說,直接道:“那三姐和五哥先去,我們過會子便到�!�
鄭澤慕干笑兩下,說了聲“好”,拉著如神游一般的鄭明薇走了。
裴云錚低頭端詳了她一下,似乎有話想說,不過明玥看了眼四下已先行道:“你不是與我四哥在一處么,他人呢?”
裴云錚一掌握住了她微涼的手,說:“我方才將東西落在他院子里了,他幫我回去取,跟我來。”
明玥半信半疑,倒也任由他拉著走,行到一株海棠花下,裴云錚便伸臂摘了兩朵給明玥別在發(fā)間,明玥忙著找人,說:“別鬧,我尋四哥有事。”
裴云錚便領著她又走了一段,下巴往右前方一揚,明玥順著看去,見一條小徑的兩旁,正站著鄭澤瑞和鄧素素。
他們中間隔了一條不算窄的土路,誰都沒有往前半步,鄭澤瑞負著手,聲音有些發(fā)沉:“聽聞那林家公子是江南遷來的士人,風流蘊藉,是一等一出眾的人物?”
鄧素素半低著頭,平靜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甚么人他們自然會問清楚的,我不十分知道。”
“哼”,鄭澤瑞冷笑了聲,自言自語道:“是啊,父母之命�!�
鄧素素垂著頭默不作聲,過了半晌,一福身,說:“我走了�!�
鄭澤瑞沒說話,卻忽而彎腰撿了一小截細細的樹枝往鄧素素肩頭彈去。
力道不輕,鄧素素“咝”地一聲轉身,指著他怒道:“你!”
她身子微顫,臉色發(fā)白,雙眼通紅,兇狠而又絕望地瞪著鄭澤瑞,似有萬千的話想說,卻又半句不能出口。
鄭澤瑞一時怔住了,直覺心口疼了一下。
明玥正趕過來,便要上前,裴云錚拉了她一下,卻見鄭明珠不知從哪兒過來,輕輕喝了一聲:“瑞哥兒!過來!”
鄭澤瑞猛一轉身,皺眉道:“大姐,你怎在這里?”
鄭明珠瞪他一眼,“鄧姑娘都在我怎就不能在?”
這邊裴云錚摘下明玥的一只耳環(huán),這才與她一并上前,明玥老遠道:“表姐不必找了,我剛把耳環(huán)尋著啦!”
鄭明珠蹙眉:“你們都在�!�
鄭澤瑞攤攤手:“都在幫明玥找耳環(huán),云哥兒送的�!�
鄭明珠哼了一聲,她又不是幾歲的孩子,只是明玥這般一說她不好再擠兌鄧素素,卻依舊對鄭澤瑞道:“便是親戚往后也要避忌些,鄧姑娘已定親了,聽聞林家公子文采斐然,將來仕途定更加順暢,南方士族重聲明,鄧姑娘雖不是世家出身,但日后嫁過去還是注意些的好!”
鄧素素一張臉慘白,鄭澤瑞拉著鄭明珠,隱隱有些發(fā)火:“大姐莫說了!”
鄭明珠瞪他一眼:“閉嘴,你的賬我還沒與你算!”
裴云錚忽道:“崔家哥哥呢?”
明玥看他一眼立時接話:“大姐姐是打祖母那來么?祖母與姐夫可說道完了?若說完了我們便可往祖母那去了�!�
鄭明珠臉色微僵,生硬道:“你要去自去便是。瑞哥兒,隨我過來!”
“你立時給我斷了這念頭!”鄭明珠便走便怒責鄭澤瑞,她從前不知道,剛剛一見鄧素素和鄭澤瑞的神情方是一醒,她滿心火氣,見弟弟不吭聲,不由說:“你若還不聽,我立時便告訴祖母去!你眼下傷也好了,也到了該成婚的年齡,我早替你瞧了兩個姑娘!”
“大姐!”鄭澤瑞壓著聲音,“我不是小孩兒了!”
“是,你如今大了!姐姐再管不了你了!”鄭明珠也是痛心,眼淚立時就下來了。
鄭澤瑞呼了口氣,想要辯駁,然而看親姐姐一臉憔悴,心下也是不忍,悶聲道:“可用我?guī)湍憬逃柦逃柎揿希俊?br />
“罷了,這些后宅的事你莫摻合”,鄭明珠拭了下淚,“祖母已訓過他了,明兒還會去一趟崔家�!�
“你該早些說的”,鄭澤瑞道:“我自有旁的法子要人回不了崔府。”
“你如今不是只有個七妹么?”鄭明珠酸他:“哪還知道有我這個姐姐?”
鄭澤瑞無奈:“大姐,你莫要這般說�!�
鄭明珠哼一聲,嘴上不說了,心下還是決定讓王氏趁早給鄭澤瑞定親。
鄭澤瑞深深皺著眉頭,暫且與鄭明珠一并走了。
這廂里,鄧素素一言不發(fā)的跟著明玥回院子,裴云錚卻有些若有所思。
到了鄧環(huán)娘那又稍坐片刻,眾人瞧著時辰不早,便一并跟著鄭佑誠去了王氏那辭行。
二房和三房的人也都來了,明玥和裴云錚挨個見過禮,說了一圈話已是申時,不能再留,方依依不舍的別了鄭佑誠和鄧環(huán)娘回裴府。
☆、第156章
回去的路上明玥心里有些悶悶的難受,剛好吃了酒,她便借著酒意閉眼假寐。
裴云錚低頭看她,見明玥眼皮有些紅腫,明顯哭過一場,小臉兒半偏著,晃動的光點照在她長著絨發(fā)的鬢角,有柔柔的暖意,他心頭溫軟,伸手將人抱在懷里。
“哭過了?”他伸手碰了碰明玥細長的睫毛。
明玥臉上發(fā)癢又不想立即睜眼,便轉臉在他懷里輕蹭了幾下,悶聲道:“娘怕我做得不夠好,不討婆家喜歡。”
裴云錚沉默了一下,輕聲問:“你也怕么?”
明玥心說這不是怕不怕的問題,而是往后的日子鬧心還是順心的問題,遂斟酌了一下,坐直身子說:“但凡女子,出嫁之后自都望能叫公婆滿意,與夫君舉案齊眉。”
裴云錚瞇了瞇眼,忽而捏住她的下顎,說:“嗯,舉案齊眉�!�
明玥被捏疼了,一下子覺得裴云錚似乎……不是那么高興?可她想想,自己應該也沒說錯甚么啊,這人怎么這么奇怪?
裴云錚見她鼻子都皺起來了,便松了手,下意識摩挲了下食指和拇指,指腹見似還能感覺道方才肌膚的滑膩,他搖頭輕笑了下,說:“無妨,現下離得倒不遠,往后我與你回來幾趟。”
明玥瞧他一下子又正常了,心里直是莫名其妙。
紅蘭抱著特意帶上的青犴犬坐在車轅處,狗聽見明玥的聲音煳煳拱了兩下車簾,扒開條縫兒,探個腦袋兇巴巴的瞪著裴云錚,身上的白毛聳起,卻有些害怕的不敢往過撲。
裴云錚曲起手指剛要吹個呼哨,明玥已板著臉低聲命令:“小白,坐回去。”
“噗”,裴云錚的呼哨啞了,表情奇怪的盯著明玥。
明玥以為他怕狗,忙道:“它不隨便咬人的,放心�!�
裴云錚一臉想掐死明玥的表情,明玥心說大男人這么怕狗么?
回到裴府已是申時,二人換了衣裳便一并到太夫人那去,太夫人吩咐丫頭給煮了蜂蜜銀耳甜湯,加了軟糯的紅棗,看來煮了好一陣兒了。
晚飯便直接在這里用,裴姝和裴云韜也過來,明玥這回瞧見裴云韜身后跟了個梳倭墮髻、眉眼細長的婦人,裴夫人瞥了一眼給明玥介紹道:“這是姨太太薄氏�!�
薄氏聞言便先笑模樣兒的給明玥見禮,“這便是新過門的二夫人吧?我那日遠遠瞧了一眼便知是極出眾的,這會子一瞧,果真!要么說世家貴女,氣質就是與旁個不同!”
明玥心下皺眉,不由暗暗看了眼太夫人和裴姝,太夫人未嫁進裴家之前本也是是將門之女,裴姝就更不用說,這位姨太太當著二人的面這般說……明玥不知她是真傻還是假傻。
遂起身在原地回了個禮,“薄姨太太好,姨太太偏贊了。”
薄氏掩唇笑了笑像是還要說話,明玥已起身幫著裴姝擺碗筷,太夫人笑道:“你兩個都坐罷,你們一動丫頭婆子都不知該怎生擺了�!�
裴姝笑了笑,卻也還是替太夫人擺完才坐下,琳瑯笑道:“姑娘是孝敬太夫人,從來只要姑娘在,太夫人近身的事便輪不到咱們了,這是姑娘的孝,也是太夫人的福!咱們不敢搶,只是每個月領月例的時候覺得枉受得很,姑娘快給咱們也留條活路吧!”
她這本是個討巧湊趣兒的話,是人都能聽得出來,裴云錚卻在一旁皺了眉,沉著臉道:“既如此,是該減些月例。”
琳瑯臉上一熱,一屋子的丫頭、婆子更是立時噤聲,面面相覷。
——琳瑯身份與她們不同,如今雖也在老太太跟前兒伺候,實則下人們是將她當半個主子看的,心里都道她遲早是要被二爺收房的。太夫人疼她,不叫她從通房丫頭開始熬,便是特留了體面,準備等新夫人進門后直接抬了妾室的。
裴云錚這會子這般,下人們一時有些摸不準了。
琳瑯心里頭更是萬分委屈,若因她一句玩笑話累得大家減了月例,那老太太院里伺候的定都恨死她了!想及此,她直接過來跪到了裴云錚跟前,含淚道:“我若有甚么錯處,二爺罰我便是,犯不著牽累旁人�!�
她說這話時帶著一絲絲任性的味道,太夫人禁不住看了明玥一眼,明玥恍若未聞,起身給太夫人盛了碗龍骨冬瓜湯,心里實則在小小興奮著叫囂:撲倒呀!撲倒呀!我也瞧瞧你們二爺定力如何。
太夫人身后的婆子見了,忙回神走上前來要接明玥手里碗,連聲說:“二夫人,叫奴婢來吧�!�
裴云錚看了明玥一眼,明玥便就手幫他也盛了一碗,裴云錚臉色稍霽,也沒轉身去看琳瑯,只道:“我母親這院子里的事都是你在管著,方才是你自己個兒說覺得愧領了月例,沒人說你錯,倒在我這跪甚么�!�
琳瑯一張臉通紅,起也不是跪也不是,求救地看著太夫人,太夫人便道:“你二爺方才頑笑呢,你這孩子倒當真,快起來罷�!�
琳瑯咬著唇起身站到太夫人身后,不吱聲了。
下人們有機靈的都咂摸出點兒意思來,——實際方才琳瑯那話若放平日大家定都要湊趣兒著說上幾句的,母女親情是真,她們也不怕死勁兒地夸。可如今新婦進門,琳瑯方才一個勁兒的抬著裴姝說叫人聽著就有那么一點兒不是味了。
她們二爺,這是護小雞似的護著新夫人呢,同時也隱隱有敲打琳瑯和一幫下人的意思。
太夫人沒說甚么,挺和樂的吃了晚飯,因知道裴云錚明兒休沐便結束了,是以用過飯便叫他們早些回去歇下。
回到自個兒院子,明玥當真有些乏累,沐浴過后見裴云錚已在燈下看書,她便親自去將明早要穿的衣袍、冠帶備好,裴云錚看了一會兒,索性和上書叫她:“取了干布巾來�!�
明玥拿了紅蘭取來的干布巾遞到他手里,裴云錚便拉著她轉過身在跟前坐下,用干布包了她的頭發(fā)一點擦干,明玥吶吶坐著,覺著手腳都沒地兒放似的。
她原以為裴云錚要對晚飯時的事說幾句,然擦了半晌他都沒說一句話,倒是丫頭們鑒于這幾日的情形,都默默退到外間去了。
明玥簡直欲哭無淚,正想著要怎么開口好,裴云錚放下布巾撥了下她的頭發(fā),說:“好多了。”又沖外面道:“春草、春燕進來。”
兩個丫頭忙垂手打外間進來,裴云錚朝明玥道:“這兩個丫頭你都知道了,年歲上大一些的是春燕;春草不能說話,半起事來卻是妥當靈透。院子里的一些尋常庶務都是她二人管著,有事問她們便成。這屋子里的擺設一類你都可重新添置,只在東邊的耳房給我收拾出一間書房便可,府里不少下人是新來的,遷進長安不甚久,雜事頗多,你恐得勞累一陣子�!�
明玥這幾日與裴云錚在府里閑逛時便發(fā)現,這府邸是新翻修的,尤其是她們這處新房,梁柱、家具等一應都新得很,西面有個園子還正在修,應是先前精力都撲在新房一處了。
明玥聽著,竟有一種自己要一手打造家園的感覺,裴云錚往外面點了點下巴,又說:“這院里的丫頭我也沒留心篩選,便是想等你來了一手做主。本還有些賬目要叫你看,今兒晚了,明兒讓她二人尋與你。”
明玥點頭道:“倒是不很急,二爺既這么說,我明兒開始著手便是。也要辛苦兩位姑娘了�!�
春燕忙道不敢,春草微微笑著福了個身。
裴云錚揮揮手,春燕春草又先退出去,他身子往后靠了靠說:“在外頭的稱一聲二爺也便罷了,回來就莫叫了�!�
明玥有些為難,覷著眼看他,“不叫二爺叫甚么呢?”
“你想叫甚么?”裴云錚抬著一邊眉毛,露出一點兒無賴樣。
明玥心說自然是與旁人一般叫二爺最省事兒,嘴上試探道:“裴…表哥?”
裴云錚眉毛耷拉下來,明玥立即換另一個:“云哥哥?錚哥哥?”
裴云錚面無表情,明玥心說夫君我是叫不出來的,別指望了。
裴云錚摸著下巴,說:“我有表字�!�
明玥立即做誠懇請教狀,“那也好,二爺的字是?”
裴云錚笑著看她:“字小白。”
明玥:“………………”
裴云錚揚眉:“我今兒看有丫頭回來時抱了條青犴犬,我好似原先在府里見過,叫甚么名兒?”
明玥一臉郁卒:“叫雪狼!我四哥起的,我覺得這名字甚好!甚好!”
裴云錚靠過來些,戳了下她的臉蛋兒,“沒旁的名字了么?”
明玥果斷搖頭:“沒有!沒有!”
裴云錚輕笑兩聲,說:“乖。”
☆、第157章
四更,裴府的燈已亮了起來。
明玥迷迷瞪瞪地睜眼看了下,見裴云錚已經坐在床榻邊穿靴,“我、我來幫你”,明玥兩眼轉著圈,口齒不清地說。
裴云錚回身,見她正半撐著打瞌睡,不由攏著被子在她眉間親了下,笑道:“你再睡會兒罷�!�
“不,我要起”,明玥閉著眼嘟囔,“起來與你一同去給娘請安。”
“嗯?”裴云錚見她堅持,便大手伸進錦被里去呵她的癢,明玥左躲右躲,清醒了。
打今日開始,她便不再是新婦了,不能在第一日便叫旁人在禮數上挑出甚么錯來。
明玥一下醒了后不敢磨蹭,趕緊下床洗漱更衣。回來時裴云錚已經換好了一身湛藍色翻領胡服,正等著明玥幫她正冠,明玥便過去他身后,仔細將玉冠扶正,又親手將腰間的躞蹀七事給他掛好。
早飯是金瓜粟米粥和千層餅,太早了,明玥根本張不開嘴,只喝了一小碗粥便不吃了,吩咐人卷了幾張餅收拾幾樣小菜叫小廝給裴云錚帶上,夫妻二人一并去給太夫人請安。
太夫人也已起了,剛洗漱完在院子里透氣,見他們進來便笑道:“今兒早了。”
“明玥起的早”,裴云錚過來扶住她一面胳膊說:“她記掛著,早便起來收拾了�!�
太夫人笑看了明玥一眼,說:“好孩子,到有人幫著操持了。”
幾人進了屋,裴云錚便問伺候的嫫嫫太夫人昨晚睡得可好,嫫嫫說挺好,夜里也沒醒過。
明玥看了一圈,見琳瑯今兒并不在屋里伺候,不知是不是昨兒被裴云錚說了兩句在鬧性子。
片刻,裴姝和裴云韜也來了。裴云錚并不能久坐,說了幾句便得走,臨走前似不大放心明玥,然當著母親和弟弟妹妹的面也不好說甚么,只得看著明玥說:“我中午回來用飯�!�
明玥有點兒發(fā)囧,只好起身道:“是,我在娘著備著�!�
太夫人卻是笑著擺手:“午飯在你們自個兒房里用了便成,我中午貪覺,卻是不愛等這個猴兒。今兒晚飯在我這用,省得你們折騰�!�
明玥聽她話里體貼,倒是更加不好意思,等裴云錚走了有一陣兒太夫人這邊的早飯才開,明玥不禁慶幸方才只喝了幾口粥,這會兒便又坐下,和裴姝、裴云韜一并陪著太夫人又吃了些。
用過早飯,彭嫫嫫進來稟說:“外頭管事的婆子和媳婦都到了,太夫人稍歇歇再過去吧,奴婢讓她們等上片刻。”
太夫人擺擺手,瞧了一眼問:“琳瑯那孩子呢?這一早兒怎沒見?”
彭嫫嫫道:“許是昨兒吹了風,聽小丫頭說身子有些不舒坦,剛剛老奴去瞧過,倒有些發(fā)熱�!�
太夫人稍蹙了下眉,點頭說:“那讓她好生歇著罷,若厲害了,找大夫來瞧瞧�!�
彭嫫嫫應了一聲,太夫人沒再多問,吩咐裴云韜和薄姨太太先回去,轉而拉著明玥的手說:“你和姝兒與娘一同過去。”
裴家現今的這座宅子是前朝一位四品武將的宅邸,闊敞有余,雅致不足,裴云錚置辦過來后進行大修,亭臺一新,花草樹木多植,雖時間尚短,樹木還未蔥郁,但花草飄香,已是滿園生機。
內院由北向南第一條橫著的主線是各院的正房屋舍,太夫人居中,裴云錚和裴姝一東一西,裴云韜的小院則在更東邊略靠近前院一些;第二條則以自東向西而流的一條明渠為線,依水而建,東邊是專做宴客的“散散居”,西邊便是回稟府中庶務的“成方齋”。
——明玥眼下跟著太夫人去的便是西邊的成方齋。
她們到時天光已漸大亮,一干婆子、媳婦都在堂前的空地處等著,見太夫人坐定,便都笑著福身,“太夫人早安,姝姑娘早�!�
“叫你們等了”,太夫人說,“今兒耽擱了一會子�!�
下頭有個穿青色比夾的媳婦兒笑道:“咱們也沒等多大功夫的�!�
太夫人笑笑,便一指明玥說:“成,都先見過你們二夫人�!�
明玥進門幾日,下人們往來有些是已見過她的,不過太夫人這時叫眾人見禮明顯是又另外一層意思在,眾人心里各自轉了個念頭,但面上都一臉燦爛的笑,“見過二夫人,咱們這廂給二夫人請安啦!”
明玥笑容溫和,“諸位好�!迸缘膮s是半字也不多說,只是留心茶涼了叫人給太夫人和裴姝換盞熱的來。
太夫人暗自點頭,其他的也沒說,便讓幾個管事的開始回話。
明玥只在一旁靜靜聽著,見太夫人雖也是管著,但實際許多細碎的事情都是裴姝在拿主意。
裴姝今年不滿十六,性子卻比一般的姑娘要沉靜不少,明玥一細想,裴父遭人陷害之時她也就十歲左右的年紀,家里連逢變故,尤其哥哥裴云錚不在的一年多里,只有她與母親相依為命,再爛漫的性子也被世事壓制住了。
不過今兒裴姝吩咐事情時偶爾會瞧明玥一眼,不知是不大高興還是恐有不妥。
因前陣子府里上下全都忙活著裴云錚的婚事,府里往來物什頗多,如今一核對,有些便出了紕漏。
明玥細細聽著,發(fā)現了兩個問題:一是權責還是不夠明確,有的沒能落實到人,難免出現推諉;二是裴府的這些奴仆現下大概分了兩撥,一撥是跟著太夫人打洛陽來的,多是府里的老人兒了。而另一撥則是到了長安后才買進府里的,資歷輕些,恐是不少地方受人壓了一頭,如今有了錯處,經這些婆子一說,大半歸咎到了她們頭上。
裴姝按例處理的并沒錯,但這些人心里多半會感到委屈。
裴姝挨件裁定完,卻還有一個管花房的婆子和一個陣線上的媳婦躊躇著不知是該走還是該留。
裴姝蹙眉道:“可還有事?若有回話便是�!�
二人各在堂上看了一眼,那婆子戳戳皮膚稍黑的陣線上的媳婦,示意她先說,那媳婦瞪了她一眼,倒是先開口說:“前日太夫人叫畫了花樣子給幾位主子做云頭履,今兒要領了對牌去庫里對對,可是對牌在琳瑯姑娘手里……但這會子沒見著琳瑯姑娘,咱們不知道急不急,是以問一句�!边@媳婦一面說,一面覷了兩眼明玥。
明玥目光盈盈的瞧著外頭,心里想琳瑯真還管著不少事情。
裴姝倒是淡淡的,吩咐道:“琳瑯病了,倒是不急,明日在取也罷�!�
那媳婦應了個是,她旁邊的婆子便呵呵笑說:“奴婢這也大抵是一樣的事,便等明兒琳瑯姑娘好了一并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