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睡著了就不痛苦了,他想。
楊小刀慢慢閉上眼睛,但陷入沉睡的前一刻,渙散的意識發(fā)散開去,毫無來由地從腦海深處浮現(xiàn)出另一幕場景——
“白晟告訴我說,你把一整盒血清都要走了?”
那是數(shù)天以前,北非基地遭到入侵的消息傳來,沈酌與白晟出發(fā)救援,登機前在停機坪上,沈酌突然問他的話。
“……”楊小刀心不在焉地點點頭,還以為他要把反噬的危險性再老生重談一遍,卻見沈酌停下腳步,定定地望著他:“上次沒打過野田俊介,最后被我護著逃走的事,難道你還在耿耿于懷?”
楊小刀一愣。
隨即中二少年被戳破的尷尬涌上心頭,唰地扭過頭瞅著地面:“沒、沒有啊�!�
沈酌挑眉打量他片刻,啞然失笑。
沈監(jiān)察很少有這樣充滿揶揄的時候,楊小刀不自在地縮了縮脖子,剛要抬眼望天,卻見沈酌探身而來,給了他一個堅實而有力的擁抱。
像狼群頭領(lǐng)之一對快要成年的后輩,親密,信任,充滿鼓勵。
“你聽我說,楊小刀�!�
“白晟是我的伴侶、戰(zhàn)友、家庭成員,你跟褚雁對我來說也同樣具有家人的意義。危急關(guān)頭時我保護你是應(yīng)該的,否則就是我身為監(jiān)護人的失職,沒必要因此耿耿于懷�!�
“……”楊小刀訥訥道:“可是我……”
“我對你只有一點要求”沈酌打斷了他。
“未來有一天,當你決定要打血清時,一定先想清楚自己用性命追求的是什么,是否所有的犧牲和付出都有價值,最后想想我和白晟�!�
“我們只希望你平安回來,明白我的意思了嗎?”
“……我明白的”楊小刀喃喃道。
但我會一直跟隨在你們身后,我已經(jīng)確定了這條要用性命去追求的路。
傷痕累累的少年蜷縮在血泊中,慢慢閉上雙眼,呼吸停止。
數(shù)秒后,他猛地睜開眼睛,眸底血絲密布,顫抖著從懷里掏出一個烙印HRG的金屬盒,打開取出第二支血清,狠狠扎進了手臂靜脈!
強大的基因促進素頃刻充斥體內(nèi),將上一支血清的副作用暫停。反噬被強行中止,等第二支藥效結(jié)束時會加倍反彈——那是另一個40分鐘后的事了。
?
劇痛生不如死,全身上下每一寸神經(jīng)都在嘶吼著想要解脫,但楊小刀粗喘著從地上爬起來,就像一頭瀕死反撲的瘋獸,踉踉蹌蹌沖向前方。
他不能把野田俊介放走,他還有幸運值異能沒用,不能就這樣死在這里!
·
樓上交戰(zhàn)剛停,大廳濃煙彌漫,申海監(jiān)察員和榮亓手下的尸體橫七豎八鋪了滿地。
嘭一聲消防門撞上墻,野田俊介趔趄大步跨過尸首,幾個沒頭蒼蠅似的手下立馬撲上來:“哥!怎么樣?”“下面到底是怎么回事?”“現(xiàn)在怎么辦?”
“走!”野田俊介疾步?jīng)_向玻璃大門外,“中計了,快回榮先生身邊!”
屏蔽設(shè)備只能覆蓋醫(yī)院大樓,只要出了這道門就可以立馬開啟空間隧道。野田俊介跌跌撞撞地奔向大門,誰料正當這時,背后疾風(fēng)飛撲而來,一雙滿是鮮血的胳膊一下死死勒住了他的脖子,勒得他當場差點斷氣。
—
—是楊小刀!
他怎么又來了?
他為什么還不死?
霎時野田俊介心里只有陰魂不散這四個字,大駭之下側(cè)身一翻,兩人轟隆滾倒在地。一名手下?lián)渖蟻硐刖龋Р患胺辣粭钚〉镀〔弊�,咔嚓脆響扭斷了頸骨;尸體頭一歪,隨即被楊小刀用盡全力猛拋出去,當頭砸翻了第二個沖上來的手下,稀里嘩啦滾倒在了廢墟里。
“你不是想去找那姓榮的嗎”楊小刀一手玩命勒著野田俊介,一手瘋狂揮拳就打:“去啊,有種帶我一起去,去��!”
根本分不清飛濺起來的是誰的血肉、誰的碎骨,楊小刀腹部傷口在第二支血清的強悍自愈力下止血,又在他發(fā)狂的揮拳下撕扯迸出新的熱流。
疾風(fēng)暴雨的打擊讓野田俊介無法還手,口鼻噴血,耳膜撕裂,胸骨寸寸龜裂斷開,鐵拳重擊在眼眶上,啪嘰一聲眼球竟被活生生打爛!
“我X你麻痹——!”
劇痛讓野田俊介簡直瘋了,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被一個未成年的孩子逼到如此地步。這時最后一個手下終于趕到,是個A級異能者,奮不顧身撲上來抱住楊小刀向后拖,聲嘶力竭叫野田俊介:“快走!我拖住他,快走!”
混亂簡直無法形容,野田俊介已經(jīng)連站都站不起來,只能艱難爬向醫(yī)院大門,聽見身后楊小刀怒吼:“滾開!”
楊小刀的爆發(fā)力根本不是一般A級能抗衡的,一下把那個手下狠狠甩開,半空撲向野田俊介!
——時間就卡在那同一秒里。
那手下拼著最后一口氣,雙手按在地面,孤注一擲發(fā)動了自己的最強異能,重力倒換。
隨著地動山搖的轟鳴,醫(yī)院十層大樓土崩瓦解,完全坍塌了。
天塌地陷,落石如瀑,野田俊介恰好從大門臺階上一頭摔下去,一手在半空狠狠撕開了直徑長二十米、寬四五米的巨大隧道開口。
高空中,榮亓恰好在這時趕到!
白晟失聲:“——楊小刀!”
所有人馬齊聚,眾目睽睽之下,楊小刀整個人從轟然垮塌的大樓里飛身而出,歇斯底里咆哮著,半空中從身后抱住了野田俊介,雙手交錯擰住他的脖子,用盡全身力氣:咔嚓!
頸骨絞斷聲明明那么輕微,卻清清楚楚撞進了野田俊介的耳膜。
那是他活在世上聽見的最后一聲響。
這個幾乎已經(jīng)凌駕于強A巔峰之上、惡貫滿盈殺人無數(shù)的異能者,直到死亡來臨,都不敢相信自己真的死在了一個少年的手下。
野田俊介的尸體噗通一聲砸落在地,濺起大股塵煙。
與此同時,榮亓已經(jīng)如流星一般沖進空間隧道,入口隨著施術(shù)者的死亡而半空一收!
榮亓的背影突然消失,緊追在他身后的閃電撲了個空,轟隆一聲打得地面碎石四濺,巨大的慣性差點讓白晟一頭撞臺階上:“我X?”
楊小刀全身浴血跪在地上,聞聲一回頭,臉色瞬變。
野田俊介死了,榮亓跑了,滿眼瘡痍硝煙滾滾,誰也不知道現(xiàn)在空間隧道的出口開在了哪里。
千趕萬趕就差這半瞬,白晟登時血氣上涌,一句爆粗沒出口,突然肩膀被人一拍,扭頭只見沈酌面沉如水:“你的空中移動速度最快能達到多少?”
白晟一愣:“你打算怎么……”緊接著順沈酌示意的方向一看,霎時心中雪亮。
只見城市遠處,高空云層中正出現(xiàn)一個小黑點,是一架熟悉的武裝直升機!
“別擔心,來得及�!鄙蜃门呐臈钚〉堆饽:谋常种虚L槍砰然立地,眼睫之下閃爍寒光:“接下來那姓榮的對手是我�!�
颶風(fēng)從他腳下爆發(fā),逆轉(zhuǎn)時間軸發(fā)動!
連眨眼功夫都不要,時空往回倒撥10秒,眼前場景陡然一變:醫(yī)院門前臺階上,野田俊介瀕死墜落,黑洞洞的隧道再一次從半空撕開;
榮亓再次沖向隧道入口,但就在那電光石火間,一道手持長弓的身影翩然如神明降世,正是沈酌!
——榮亓瞳孔猝然擴張。
嗖。
沈酌指尖一松,箭矢破風(fēng)而來,從一個精確計算過了的刁鉆角度,從榮亓側(cè)臉一擦而過。
一絲血線飛起,仿佛電影中的慢鏡頭被無限拉長。
留在榮亓視網(wǎng)膜中的最后一幕,是利箭挾風(fēng)拂起沈酌鬢發(fā),秀麗眉目波瀾不驚,無聲地吐出三個字:“結(jié)束了。”
腦力鎮(zhèn)壓發(fā)動!
那是不留絲毫余地的、完全絕對的鎮(zhèn)壓異能,榮亓無法反抗,當即神智一蒙,動作定在半空。
兩秒鐘后他如夢初醒,但野田俊介的脖子已經(jīng)被咔嚓擰斷,空間隧道眼見就要閉合!
榮亓臉色劇變,不顧一切撲向隧道入口,恰在這時一道黑白旋轉(zhuǎn)的陰影由遠而近——太極盾殺到。
太極盾,A級屏障異能,空間隧道的最大克星,無冷卻期。
一系列配合環(huán)環(huán)相扣,踩點精準到了極處。
白晟在回溯后的第一時間就爆破了武裝直升機,動作迅猛無倫,一把抄起被爆炸拋出機艙的岳飏,風(fēng)馳電掣俯沖而來,太極盾當空出手,精妙絕倫地趕上了這一刻!
隧道入口全盤坍塌,榮亓轟然一頭撞倒在地,巨大的慣性讓他順地沖出二十多米,沿途所有殘垣斷壁全被撞成了齏粉。
岳飏被白晟一手扛在肩頭,直升機爆炸那瞬間驚魂未定的表情還殘留在臉上。
緊接著白晟劈手把他一扔:“別把姓榮的放跑!”
猝不及防的岳飏差點迎面栽地上,千鈞一發(fā)之際幸虧他反應(yīng)快,反手打出四道太極盾,黑白交錯前后左右,瞬間將榮亓的身形一阻。
趁著那一阻之機,白晟閃電飛身而至,沖力加慣性當場把斷墻轟隆壓塌,精鋼般的手指死死扼住了榮亓的咽喉:“——楊小刀!”
楊小刀遍體鱗傷地靠在沈酌腿邊,十六年來命途跌宕攢起的所有幸運值被無限凝聚,呈現(xiàn)為朦朧的實質(zhì),在這一刻被少年傾盡出手,全數(shù)押在了白晟指尖乍現(xiàn)的寒光中。
終于再一次,榮亓窮途末路,因果律致命的光芒映在了他眼底。
“……即便你抹消我,也無法抹消宇宙間所有的進化源�!睒s亓滿臉是血地喘息著,視線越過白晟,看向沈酌:“人類對進化的渴望延續(xù)了億萬年,只要未來地球發(fā)展出高維文明,也許我仍然可以帶著進化源從另一條時間軸上降臨,災(zāi)難不會遠離你們。”
他笑了一下,那雙森黑的眼睛足以令人毛骨悚然,一字字嘶啞道:“災(zāi)難永遠不會遠離你們。”
嘭一聲白晟毫不留情揮拳把他打翻在地,沈酌持槍淡淡道:“那就試試吧,榮亓。你盡管重來無數(shù)次,無數(shù)次都會有人站出來與你血戰(zhàn)到底。即便不是我,即便不是第二代HRG,即便今天對抗你的所有人未來都已化為骸骨�!�
長槍璀璨光華映著他的眼神,堅冰一般毫不動容:“這是你所不理解的人類文明�!�
白晟拎著榮亓的脖子把他提起來,閃動因果律的指尖嘲諷地搖了搖,笑容滿面給了句總結(jié):“下地獄去吧,Loser�!�
強大無比的幸運值伴隨因果律,鋪展出前所未有的燦金光芒,吞噬了榮亓的全部視野。
同一時間,風(fēng)暴從沈酌腳下呈環(huán)形升起,擴散出半徑長達上千公里的風(fēng)眼,呼嘯沖向整個時空!
史無前例的逆轉(zhuǎn)時間軸開始。
高樓城市,亞洲大地,乃至于浩瀚的太平洋,都被沖擊為億萬碎片,向著旋轉(zhuǎn)的天地蔓延。
北海隕石基地:數(shù)百具異能者的尸體堆疊成山,阿瑪圖拉坐在地上,懷中抱著瀕死倒氣的瑪格特,背抵著精疲力竭的安東尼奧,抬頭望見了風(fēng)眼外急劇變換的瑰麗時空。
數(shù)萬公里以外:聯(lián)合國EHPBC大樓,坐鎮(zhèn)議會的卡梅倫站在落地窗前,西裝革履一絲不茍,灰綠瞳底映出大塊坍塌的天穹,從地平線上轉(zhuǎn)瞬千里迎面而來。
“我為你驕傲,弟弟�!笨穫愢馈�
三秒鐘后,他面無表情:“……以及你那飆車染頭非主流的哲學(xué)系男朋友�!�
時空風(fēng)暴當頭而至,剎那覆蓋了整個地球!
那真是銀河系未曾有過的壯麗盛景。
宇宙中一座看不見的巨鐘往回撥動,發(fā)出浩瀚無聲的轟響。星移斗轉(zhuǎn)歸回原位,創(chuàng)世神光爆發(fā)洪流,一切時間、空間、物質(zhì)被摧枯拉朽轟成了碎片!
沈酌手握時間之槍,巨大的時針以他為圓心,緩緩?fù)鞍蹴绲罐D(zhuǎn)——
第一圈。
窗外平原肆虐寒風(fēng),都在此刻化作了安靜微渺的光點,房間火爐邊,白晟舉起戒指,眼底映出溫柔的微光:“我愛你,沈酌�?梢宰屛覐拇艘渤蔀槟愕膯�?”
第二圈。
暴君信息素第一次沖擊東南亞,陰霾天幕之下,三名S級侵略者的殘尸觸目驚心。沈酌望向腳下浪潮般跪倒的人海,臉色冰冷幽深不定,而白晟至高無上的命令于天穹響徹亞洲大地:舊王已死,新王當立。
“——全球進化無法改變,但我是倒行逆施的暴第三圈。
超S級異能白日夢中,漫天大火呼嘯熄滅,一切慘景化為烏有。白晟跪倒在地,俯在沈酌懷里,時光將撕心裂肺的慟哭帶上天際:“我做不到,我那么拼命了……我真的做不到……”
“唯有強者才會對弱小生靈常懷憐憫之心,回去吧。”沈酌低頭將冰涼唇角印在白晟的額頭上,溫和繾綣又充滿安撫,隨即墜向黑暗深淵:“接下來是我自己的戰(zhàn)場�!�
“……沈酌?”
第二重夢境煥發(fā)出滅世之景,白晟驚駭?shù)搅藰O致,不顧一切縱身撲向深淵,撕開壯觀的萬鈞雷霆:“回來,沈酌!——”
第四圈。
飛機降落在申海機場,幾個劫機犯慘不忍睹被扔在地上。新來的S級異能者年輕、囂張、桀驁不馴,居高臨下打量著身前低頭為自己系上衣扣的大監(jiān)察官,突然嘴角一勾:“這就是你對異能者的態(tài)度不友善到全球知名的理由嗎,沈酌大監(jiān)察官?”
沈酌沒有回答,系上白晟衣領(lǐng)下最后一枚紐扣,退后半步對著他,冷靜疏遠不見喜怒:“遵紀守法,不要犯罪�!�
“突發(fā)進化的代價落到每一個平民頭上,都是滅頂之災(zāi)�!�
日月西升東落,晝夜迭轉(zhuǎn)交替。
時針越轉(zhuǎn)越快,越轉(zhuǎn)越快,體內(nèi)能量被急劇催發(fā),一股血腥猛然沖上沈酌喉頭!
“……名為進化源的物質(zhì)一旦擴散,將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國家領(lǐng)土不復(fù)存在,社會秩序化為烏有……”
五年前,聯(lián)合國聽證會,沈酌站在所有爭議和詰問的中心,十個小時的高強度辯論沒有一絲一毫回避,背影如利箭般清瘦、挺拔而筆直:“在此呼吁各國政府交出進化源,集中摧毀,以絕后患,否則百年之內(nèi)人類必將爆發(fā)史無前例的種族戰(zhàn)爭�!�
“你的威脅論沒有任何依據(jù)!”“沈博士我們有充分的證據(jù)懷疑你受到了私人利益驅(qū)使!”“荒唐!”“貪婪!”“我們將申請對沈博士的個人財產(chǎn)和社會關(guān)系進行嚴格審查!”
……
少數(shù)支持者被壓倒,取而代之的是排山倒海一般的攻擊,唇槍舌劍密集如雨,四面八方一張張義憤填膺的臉從沈酌視線中漸漸遠去,化作模糊蒼白的背景。
穿過那一切,他看見了遠方燃燒的戰(zhàn)火,和風(fēng)雨飄搖的未來。
“……既然如此”沈酌聽見自己沙啞的聲音一字字響起,“我請求各國建立隕石基地�!�
“HRG實驗室將無條件提供一切科研成果,協(xié)助各國建立鉛罐密封高壓倉,以核武器標準隔離進化源�!�
“在階級天塹形成前,我請求將隕石嚴密封鎖,使種族平衡至少再延續(xù)百年�!�
自那一刻起,漫漫征途從沈酌腳下起始。
那是當年第一代HRG沒能走完的路,通往前方注定要孤身赴死的,粉身碎骨的終途。
·
時空風(fēng)暴中心,沈酌終于頹然向前跪倒。
長達數(shù)年的大跨度逆轉(zhuǎn),足以把他所有能量榨取殆盡,滾滾熱血從牙關(guān)滿溢而出,大片血跡不斷滲進衣襟,五臟六腑劇痛入骨。
然而還不夠。
如果此時抬頭眺望的話,會發(fā)現(xiàn)長達千里的風(fēng)眼上空,時間軸已經(jīng)被逆轉(zhuǎn)到五年前流星雨爆發(fā)的前夜,還差一刻,就差那么一刻——
心臟搏動到瀕臨破裂的地步,這時一個炙熱熟悉的懷抱自身后而來,白晟跪倒在地,雙臂環(huán)繞過來緊緊握住了沈酌持槍的手。
“……沒關(guān)系,別怕”白晟語調(diào)帶著一絲奇異的顫抖,下頷摩挲著沈酌被鮮血浸透的側(cè)臉,“別怕。”
磅礴天地間只剩下他們彼此,懷抱相貼,無間無隙。
“能回到什么時候都可以,這條路你想走到哪里都可以�!卑钻珊斫Y(jié)劇烈一攢,嘶啞道:“如果你死了,大不了我陪你一起,骨灰摻著拋進海里�!�
“千萬年后我們再相遇,還是會走向同一條路。”
沈酌已經(jīng)無力支撐身體,冰涼額角抵著白晟的額頭,最后微微笑了一下:“好�!�
他猛然發(fā)力,將時間之槍深深刺入大地!
伴隨著最后一絲生命透支,進化終于回到了尚未開始的起點;五年前那個深夜降臨地球的隕石紛紛洄轉(zhuǎn),拖著無數(shù)道壯麗尾焰,投向深邃無際的太空。
一切外來之物都終將離開地球。
伊塔爾多的精神體出現(xiàn)在半空,形象恢復(fù)為當年最初造訪地球的女武神,微笑著伸手在沈酌心臟前按了一下:“謝謝你們,人類�!�
她最后一次向沈酌和白晟欠了欠身,轉(zhuǎn)瞬間已經(jīng)消失在夜空中,整個宇宙的時空風(fēng)暴全部一收!
時間倒流轟然停止。
被逆轉(zhuǎn)的五年時空就此割裂,猶如一葉孤舟,漂向創(chuàng)世之初億萬個平行宇宙。
仿佛被高高拋進虛空,沈酌呼嘯下墜,直到耳邊傳來一聲——
噗通!
他腳底踩上實地,猝然睜開眼睛,山上的夜風(fēng)拂面而來。
篝火噼啪與人聲談笑從身后傳來,露營的帳篷已經(jīng)釘好,望遠鏡對準夜空,大學(xué)里的同事們在走來走去地調(diào)試觀測儀器。
“沈教授!”不遠處有人大聲招呼,“快來,流星雨要開始了!”
與此同時,廣播里卻滋啦幾聲,旋即響起最新播報:“據(jù)NASA剛傳回的監(jiān)測消息,預(yù)計今夜降臨的罕見流星暴將不再登陸地球,而是與我們相距0.12654個天文單位擦肩而過。目前還無法得知是什么導(dǎo)致了流星暴偏離預(yù)估軌道……”
——那是因為時間之槍把因果律的抹殺作用一路帶回到了五年前,從沈酌睜開雙眼的一刻起,榮亓的存在就從宇宙中消失了。
失去了他的引導(dǎo),進化源無法再以地球為目標,而是呼嘯著投向了蒼茫太空。
歷史進程再次回到這個最重要的分叉口,突發(fā)進化不再來臨,人類成功走上了另一條路。
沈酌喘息著,胸腔起伏越來越大、越來越急促,終于一口熱血噴薄而出,整個人倒向地面!
“沈教授?”
“快,快來人!沈教授!”
生命已經(jīng)被透支殆盡,體內(nèi)器官正迅速衰竭。沈酌閉上眼睛,瀕死的窒息籠罩口鼻,但緊接著心臟涌起一股強大的暖流。
他意識到了那是什么——伊塔爾多魔女。
精神體離開地球之前,她竭盡所能留下了自己最后的能量,就這一絲能量成了逆轉(zhuǎn)時空結(jié)束后維持沈酌生命的關(guān)鍵。
“叫救護車,快叫救護車!”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快把他放平,放平……”
周圍鬧哄哄亂成一團,正當這時,一道強勁的引擎轟鳴由遠而近,山路盡頭亮起車燈。
沈酌預(yù)感到了什么,竭盡全力坐起身,擺手示意驚慌的眾人:“沒……沒事,就暈了一下,真的沒事……”
一輛改裝的G800黑武士猛然剎車,緊接著車門推開,五年前同樣在這座山上露營攀巖的白晟狂奔而出,眼中簡直看不見其他任何人、任何事,沖上來一把抱住沈酌!
經(jīng)年漂泊輾轉(zhuǎn)、所有顛沛流離,都在相擁那一瞬間回到了最完滿的時間點。
“什么人?”“學(xué)生嗎?”“放開沈教授,不然報警了!”
周圍一眾同事目瞪口呆,但沈酌這時候也顧不上了,把臉埋在白晟側(cè)頸里,雙手都在不住發(fā)抖,急促倒氣發(fā)不出聲音。
“結(jié)束了,都結(jié)束了”白晟顫抖著喃喃重復(fù),“我就知道你一定能回來,我們都一定能回來……”
沈酌竭力冷靜下來,想要先站起身,誰知一抬頭就怔了下。
遠處夜空中,一道流星劃破天際,燃燒著迎面而來。
——是因果律。
穿過五年時空,跨越千萬公里,因果律再一次被沈酌靈魂中的時間之槍吸引,毅然決然、不屈不撓地奔向地球,沖著這座山直直呼嘯而來,宿命般打中了——
啪!
白晟后腦遭到重擊,臉上凝固著匪夷所思的表情,然后身體一晃,噗通趴地暈了過去。
周圍幾個教授:“………………”
沈酌:“………………”
一枚隕石掉在沈酌面前,夜色中閃爍著微微的幽藍熒光。
沈酌撿起地球上唯一的進化源,試探著推了推白晟,緘默片刻后抬頭轉(zhuǎn)向同事:“可能……還是要叫一下救護車�!�
第
117
章
Chapter
117
亞洲,中心研究院。
岳飏猛然從宿舍床上坐起,窗外風(fēng)和日麗,午后的風(fēng)拂過窗簾,帶來運動場上眾人打球起哄的歡笑聲。
……現(xiàn)在是哪一天?
岳飏全身不住發(fā)抖,翻身下床撲到桌前,拿起手機一看日歷,6月28號清清楚楚映入眼眶。
五年前的6.28,流星雨降下的前一夜。他剛拿到雙碩士學(xué)位,被特種部隊特招,準備入伍參訓(xùn),因為手續(xù)還沒辦完而尚未成行,暫時住在中心研究院宿舍里。
進化被徹底扭轉(zhuǎn),他們真的回來了!
噗通一聲手機掉在桌上,岳飏肌肉繃緊,胸腔大幅起伏,半晌終于發(fā)出一聲狂喜、激動又難以置信的喘息,緊接著毫不猶豫推門沖了出去。
如果他沒記錯的話,如果一切真的按原軌跡重來的話——
橘黃色的籃球在運動場上劃出弧線,呼一聲空心入網(wǎng)。
俊朗白皙、身材健碩的年輕人穩(wěn)穩(wěn)落地,笑著跟隊友打了下手,邊上傳來大聲叫好:“不錯啊傅琛!”“干得漂亮!”
傅琛回到場外,拿水瓶順頭頂一股腦澆下來,用力甩了甩頭發(fā),成串水滴在陽光下反射出晶瑩的光。
“我說誰去把老岳叫下來啊,過兩天咱們幾個就要去部隊了,他還成天窩在宿舍里擺弄那幾本書。”他轉(zhuǎn)身笑道,“今晚我請客去校門口那家火鍋……”
話音未落,不遠處一道身影沖出宿舍樓,如旋風(fēng)般狂奔而至,沖上來一把緊緊抱住了他!
“?”
半瓶水嘩啦灑了出來,傅琛差點被迎面撞個趔趄,待看清眼前是什么人之后,噗哈哈哈失笑了起來:“你怎么了老岳?聽見我請客那么激動啊?”
“……對不起”岳飏顫抖地喃喃道,酸楚和愧疚直沖鼻腔:“對不起,真的對不起,你總算回來了,真的都回來了……”
岳飏向來很少情緒外露,此時卻難以自控地紅了眼眶。周圍的人聲和腳步都化作了嗡嗡不清的背景,有人在驚訝,有人在打趣,有人圍攏上來揶揄拍打著他的背;無數(shù)喧雜匯聚成模糊的轟鳴,唯有傅琛忍俊不禁的聲音異常清晰:“道個毛歉啊,你怎么了大飏飏,對不起個什么……臥槽,等等,你別是又把我屋里那一缸子金魚喂死了吧?你特么放開我!你給我說清楚!這次我死也不會原諒你的……”
人群哄笑,勾肩搭背,盛夏燦金陽光穿過樹梢,斑斕灑在運動場邊上。
“……沒,沒有,不是�!痹里r拉著他兄弟,用力抹了把臉,通紅眼眶尚且微濕,沙啞的嗓音卻滿懷笑意:“走!今晚火鍋我請,吃完一塊唱K,不醉不歸!”
一群人打打鬧鬧地,甩著毛巾吆喝著走下運動場,傅琛兀自還在滿頭霧水地追問,岳飏強行摟著他肩膀,無意間扭頭望見了遠處樹蔭下,一道纖細的身影正安靜站在那里。
是年輕的水溶花。
她應(yīng)該是剛從實驗室出來,還是和當年一樣裝束,烏黑長發(fā)盤起,雙手插在白大褂里,眼神帶著一絲憂郁和孤獨。
岳飏怔住了。
水溶花勉強笑了笑,轉(zhuǎn)身走向遠處,落寞的背影很快消失在了樹蔭深處。
·
——那個始終存在于腦海深處,不論何時何地,只要呼喚就必有回應(yīng),有時候還很聒噪的聲音消失了。
一切不屬于地球的,終究又回到了宇宙深處。
她不用再擔心伊塔爾多占用身體后溜出去闖什么禍,不用擔心她擅自跑去找沈酌鬧著要吃人,也不用擔心某天蘇醒后突然發(fā)現(xiàn)家里堆滿了成山的愛馬仕包包香奈兒套裝。一切都回到了尚未發(fā)生的時候,她留下了那么多鮮活的笑聲和回憶,卻又仿佛從故事的一開始,就從沒有出現(xiàn)過。
水溶花不知道自己想要去哪里。
她慢慢地穿行在林蔭路上,夏天的風(fēng)從鬢邊掠過,帶來研究院里學(xué)生們的追逐打鬧聲,馬路上汽車鳴笛駛遠,紅綠燈下熙熙攘攘;這喧鬧世界明明變回了她最熟悉的舊日摸樣,但她知道有什么已經(jīng)消失了,永遠不一樣了。
鬼使神差地,她再一次走進了那座地鐵站。
檢票口沒有異能監(jiān)測儀,站臺上也沒有異能屏蔽裝置。地鐵呼嘯駛過,人潮來來往往,沒有人注意到年輕的女醫(yī)生坐在長椅上,目光穿透虛空,出神地望著空氣中某個漂浮的點。
是的,她想。
就是這座站臺。
“……不明精神生物出現(xiàn)在地鐵站,挾持車廂內(nèi)一百多名乘客,與中心監(jiān)察處發(fā)生激烈交涉,隨時可能大開殺戒……”
站臺被緊急清空,中心監(jiān)察處和研究院的人如臨大敵,車廂里被挾持的一百多個男人瑟瑟發(fā)抖。水溶花站在沈酌身后,聽見高主任結(jié)結(jié)巴巴念出地外輻射探測儀上的翻譯:“她……她說精神體狀態(tài)會非常虛弱,有了實體才會感覺好一些,而她非常討厭男人,所以……等等!她說她喜歡水醫(yī)生!”
水溶花愣住了,目光越過沈酌,望向大敞的地鐵車廂門。
那里看上去空無一人,但她知道其實有一位魔女正緊緊扒著車門,像一只瘦骨嶙峋、炸毛警惕的貓,驚恐而又故作兇狠,與這一大幫人對峙著。
“強行搶奪身體是很困難的,她也不想那樣做,因此需要有人自愿讓她附身……”
“我愿意”水溶花戰(zhàn)栗的聲音脫口而出。
四面八方的阻止聲中,女醫(yī)生向前走去,張開雙臂,竭力讓聲音溫柔而誠懇:“我也……愿意喜歡你,所以請不要傷害我,好嗎,伊塔爾多?”
那是靈魂最初的合二為一。
直白坦誠的交融,深刻相連的牽絆,直至最終不分彼此,好像那樣真的就能持續(xù)到永遠。
其實只是宇宙間一場跨越光年的萍水相逢。
“尊敬的乘客請注意,前方到站中心研究院,車門將在右側(cè)打開,要下車的乘客請?zhí)崆白龊脺蕚洹?br />
列車在站臺邊呼嘯停止,車門打開,乘客摩肩接踵而出。
一道突兀的身影走出車門,穿過人海,慢慢地走上前,卷曲紅發(fā)像長長的海藻,右半側(cè)身體露出怪異骨骼,完好的左半邊臉上似乎有一點局促。
水溶花呆呆地坐在長椅上,眼神茫然不可置信。
“……你好,醫(yī)生,我是一個精神體”魔女聲音有點發(fā)顫,帶著奇異的哽咽:“我喜歡你,不會傷害你,請問可以收留我嗎?”
水溶花張了張口,卻發(fā)不出聲音,視線被酸熱的水霧蒙住而非常模糊。
一只手伸到她面前,傷痕累累的掌心不住戰(zhàn)栗:“如果你同意的話,我的名字叫伊塔爾多�!�
人潮洶涌的站臺邊,陡然傳來一聲撕心裂肺的大哭。
女醫(yī)生雙手捂面,淚水順臉頰滾滾而下,仿佛命途輾轉(zhuǎn)多年后終于回到原處,世人看不見的魔女把她緊緊摟在懷里,被淚水浸濕的長發(fā)糾纏緊挨在一起。
·
榮亓被因果律抹殺的那一刻,他在地球上的所有一級關(guān)聯(lián)就被完全抹消了——被他復(fù)活過的手下會再次死亡,而直接死于他手的人卻可以回到人世。
但進化引發(fā)的一系列災(zāi)難性后果卻已經(jīng)延續(xù)了五年之久,不屬于一級因果,因此被排除在白晟能抹殺的范圍之外。
所幸,人類擁有時間之槍。逆轉(zhuǎn)時間軸相當于因果律的全頻道增幅器,當沈酌把全宇宙時間軸逆轉(zhuǎn)回五年前時,也就把因果律的抹殺作用帶回到了五年前,換句話說就相當于讓因果律在流星雨降下的當夜就把榮亓抹殺掉了,之后五年進化史自然也就化為了烏有。
這么做只留下了唯一一個弊端——時空風(fēng)暴太劇烈,風(fēng)眼開太大了。
半徑數(shù)千里的風(fēng)眼覆蓋了整座申海市,向華北大地延伸,乃至牽連了半個中心區(qū)。逆轉(zhuǎn)時間軸結(jié)束后,上億人口仍然記得那五年內(nèi)發(fā)生的事,包括進化、異能、榮亓、國際監(jiān)察總署;巨大的茫然無措頓時籠罩了這上億民眾。
短短幾個小時后,無數(shù)新聞?wù)ㄥ伿奖l(fā),震驚者有之,猜疑者有之,狂熱追求者有之,引發(fā)了全球范圍內(nèi)經(jīng)年累月的、歷史上從未出現(xiàn)過的大規(guī)模輿論風(fēng)波。
不過那是后來的事了。
北美,深夜。
某私立醫(yī)院頂樓病房里,白晟終于緩緩睜開了眼睛。
月華透過落地窗簾,靜靜灑下銀白光暈。寬敞的病房有一半空間被改造成了小型辦公室,桌椅電腦一應(yīng)俱全,沈酌正站在落地窗前打電話,扣到咽喉的制式襯衣有一絲清心寡欲的意思,眼睫垂落出一個纖長銳利的剪影。
“……先按群體癔癥壓一段時間,我會向聯(lián)合國安理會做秘密呈報,之后會酌情有選擇地向公眾揭曉一部分經(jīng)過……”
月光勾勒出他優(yōu)美皎潔的側(cè)臉輪廓,白晟挪不開視線,甚至分不出絲毫心神,滿當當滾燙的情意從心頭呼之欲出。
“其余可以請阿瑪圖拉等幾位共同協(xié)商決定,等我處理完手頭的事再去考慮國際關(guān)系�!鄙蜃糜靡回灣领o有力的語調(diào)結(jié)束了通話,“先不說了,就這樣�!�
他掛斷電話,白晟的目光近乎貪婪地看著他,同時沙啞地笑了一聲:“好啊,沈監(jiān)察。你老公還在生死邊緣苦苦掙扎,你倒若無其事地開始工作起來了,這么斷情絕愛的嗎,��?”
沈酌扭頭望向他,似乎并不意外,微微笑了起來,走來病床前在他俊美的眉心印下一吻。
“別得寸進尺,你現(xiàn)在是全球唯一一個S級進化,比公牛還壯�!鄙蜃酶┥斫嚯x瞥著白晟,眼底蘊藏著柔和的笑意:“我本來打算你今晚要是再不醒,明天就讓人安排電擊了,還好你識相�!�
沈酌要站起身,卻被白晟伸手一把按住后頸,迫使他保持這個姿勢,上半身緊貼在自己胸膛前。
四目相對,呼吸縈繞,兩人鼻端相距不過半寸,連彼此的眼睫都一根根清清楚楚。
五年后的白晟與現(xiàn)在相比幾乎沒有太大變化,但沈酌卻比監(jiān)察官時期要更加文秀,眉目有種優(yōu)柔深遠的意蘊,仿佛象牙白上工筆渲染的水墨畫。白晟幾乎能想象他這副模樣,居高臨下,不茍言笑,站在講臺上面對四面八方數(shù)百名學(xué)生的目光聚焦;那是自己曾經(jīng)無法親身參與的過去,如今卻近在咫尺,觸手可及。
占有欲被滿足的隱秘喜悅注入心臟,讓他心頭不由微微發(fā)熱,半晌自言自語地喃喃:“沈酌�!�
沈酌挑起眉梢:“嗯哼?”
白晟含著笑,眼錯不�?粗趾傲艘宦暎骸吧虮O(jiān)察�!�
這姓白的混賬其實很喜歡喊沈監(jiān)察。所有人口中都略帶敬畏甚至恐懼的稱呼,從他嘴里出來卻總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混合著輕佻、揶揄和親密的腔調(diào)。
尤其是在床上亢奮到極點又無以抒發(fā)的時候,他甚至?xí)磸?fù)不停在沈酌耳邊這么喊他,非要強迫沈酌發(fā)出被逼到極處的回應(yīng),永遠叫囂著饑渴的欲望才能得到微許安撫。
沈酌低聲失笑:“……發(fā)什么神經(jīng),沒有沈監(jiān)察了�!�
白晟卻執(zhí)拗地不肯放手,大拇指腹反復(fù)摩挲愛人的耳廓,眼底滿是執(zhí)著沉迷的光芒,又加重了語氣:“沈——教授�!�
這話出口瞬間沈酌就后悔剛才糾正他了,因為這三個字從姓白的嘴里說出來比沈監(jiān)察更輕佻,更纏綿,甚至有種難以言喻的情愛意味。
沈酌一手扶額,面頰有些發(fā)燙:“你就不能正常點,外面還有一堆工作排著隊等我……”
他的話音被猝然打斷,因為白晟猛地一抬手,強悍臂力輕而易舉就把沈酌整個人連拖帶抱上了病床,室內(nèi)拖鞋無聲掉地,床架發(fā)出重心變換的輕微吱呀聲。
病榻上半部分抬高,沈酌跨坐在白晟腰側(cè),兩人上下彼此對視,呼吸都有些強自壓抑的紊亂和粗重。
“我好高興啊”白晟輕輕地道,“我不是在做夢吧�!�
“……”
沈酌垂目凝望著他,月光下眼睫深處浮動著難以察覺的溫情。
“我還以為你會死,開車去找你的路上,我一直在想如果你死了,接下來的事我應(yīng)該怎么處理。我要先確定進化確實被完全逆轉(zhuǎn),榮亓被徹底抹消不會再來,然后跟阿瑪圖拉他們交待好今后的收尾事宜;我要安排一場隆重的婚禮,婚禮上兩個孩子扶著我們的靈柩,最后一個流程是骨灰盒下葬,讓你我的骨灰永遠摻在一起�!�
“當然,撒進海里也可以,隨著洋流看看從今往后欣欣向榮的世界,看看咱倆沒機會去過的峽谷與河流,從此雨后大地上每朵花開都是我殷勤地向你獻禮。”
“真好啊”白晟嘆息般喃喃道,像唯恐驚醒了什么似地,“我不是在做夢吧。”
兩人雙手緊握,掌心毫無保留地貼在一起,連脈搏都無間無隙貼著彼此的肌膚,心跳急促清清楚楚。
“……不要犯傻�!鄙蜃醚鄣讕е炭〔唤娜岷停澳呐挛宜懒四阋驳没钕氯�,把我的骨灰拋海里就差不多得了,從此每逢雨后你聽見屋檐下水滴響,都是我從窗前經(jīng)過看你�!�
白晟張了張口,不過沒再說什么,只含笑看著他,眼底閃動著炙熱明亮的光。
沈酌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他只是不爭辯了而已,內(nèi)心的想法并沒有動搖。
白晟眉宇形狀鋒利,眼睛形狀卻天生帶點桃花,看人像是很多情的樣子。但他這樣目不轉(zhuǎn)睛看著沈酌的時候,卻有一種難以自拔的喜悅和狂熱,從心底里迸發(fā)出來,順著血脈流露到眼底,那種光彩甚至都掩蓋不了。
一股無來由的沖動突然涌上沈酌的喉頭。
“我愛你”
他低聲說。
白晟一開始沒反應(yīng)過來,呆呆地靠在枕頭上,過了幾秒才睜大了眼睛。
這其實是他第一次聽見沈酌說這三個字。
雖然他經(jīng)常反復(fù)對沈酌說這句話,卻從沒期望過任何付諸于口的回應(yīng)。甚至在床上,即便他經(jīng)常會連哄帶騙、不擇手段地誘使沈酌回應(yīng)他很多親密的話,但從沒有哄騙過這一句。
連嘗試都被很小心地避免了。
——白晟畢竟還年輕,還不能完全按捺住,有時也會控制不住在心里幻想未來親耳聽見沈酌自愿說出這三個字會是什么時機,什么場景。那些浪漫的幻想里總免不了包括昂貴的花朵、盛大的典禮、轟轟烈烈的場面、以及充滿自信與驕傲的自己,但他從沒想過是現(xiàn)在這一刻。
自然而然,情之所至。
就這么輕易。
“我曾經(jīng)聽很多人說,我母親非常明智,一生不曾對塵世施舍半分情意,因此也從未知曉分毫痛苦。這么多年來我從學(xué)生到教授,從研究院到監(jiān)察處,很多人說我和她當年一樣�!�
“但我看她生前手稿的時候,總覺得她與我父親當年相處得……其實非常好�!�
以沈酌這種極度含蓄的情感表達風(fēng)格來說,相處得非常好,那差不多就是夫妻很融洽很恩愛的意思了。
“……所以我后來想,也許旁人從下往上憧憬她,因此無法完全了解她吧。”
沈酌頓了頓,望著白晟,仿佛在用目光仔仔細細勾勒出那熟悉到極點的眉梢眼角、鼻梁薄唇,甚至連天生囂張豎起的頭發(fā)都沒放過,然后微微笑了一下:“但我現(xiàn)在好像能體會到她當年的感覺了�!�
噗通,噗通。
心跳撞擊著胸腔,好像一開口就要從嗓子里跳出來,足足半晌白晟才聽見自己戰(zhàn)栗不穩(wěn)的聲音:“我……”
月光下沈酌眼神寧靜而柔軟。
“我也……”
白晟甚至已經(jīng)聽不清自己沙啞的聲音,耳膜被血流沖擊得轟轟作響,直到沈酌垂下眼睛,略微俯身,彼此的胸膛與心跳都緊貼在一起,唇舌氣息糾纏交融。
“……我也是�!贝烬X間隙中白晟喃喃地重復(fù),猶如沉浸在滾燙甜美的蜜糖里,連靈魂都迸發(fā)出低沉顫栗,“從當初第一眼看見你,我就一直……一直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