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我,那天有點亂了方寸�?傆X得我奶奶沒見過你,很遺憾。如果我爺爺也……所以也沒考慮多的。其實你說的對,你來了也幫不上忙,亂哄哄的我也顧及不了你。這個時候來處境會很尷尬�!�
她是吃軟不吃硬的性子,對方一示好立時自我檢討,再一次難以判別她的拒絕是對是錯�!拔乙灿胁粚�,我——”陳婉想說其實她也很彷徨,她也想去想站在他身邊。可是他們是什么關(guān)系?如果連自身都解釋不通的話,如何理直氣壯地向其他人解釋?
“這幾天夜里沒睡,一遍遍想我們的事。還有一年多你就畢業(yè)了,我看起來篤定,心里一點底也沒有。你還會不會和我一起?到時候我拿什么借口繼續(xù)下去?每回我媽來,你總是避開。我說帶你見見父母,你也拒絕。我知道你臉皮薄,你不同意我也不敢再提。我爺爺病了,我想著也算是個機會,沒想到弄巧成拙�!�
見面。以什么理由見?他想當(dāng)然地計劃著,但是從沒描述過他們的將來。他甚至沒有說過……他只說喜歡她,他的喜歡能維持多久?
這些話說出來與乞求他施舍憐憫無異,她指甲狠狠撓著桌面,將無法言述的盡數(shù)吞回去。
“貓兒,還在不在?”他困頓地問。
“在�!彼淮稹�
“早點睡吧�?磿鴦e看太久。對了,你一個在家記得把門反鎖上。”
掛電話時,模糊聽見一聲嘆息。陳婉不確定是否出自幻覺,記憶里,他不是會嘆氣的人。
春節(jié)前秦昊回來將濟城的事情處理完又匆匆回京,再見已是十五之后。明顯的瘦了,下巴尖削。他死命箍實雙臂,象是要把她嵌進胸膛里。陳婉心里涌出一股歡喜,單純的只為見到他而歡喜。她忘記身處在家屬區(qū)門口,緊緊回?fù)硭�,“你沒有生我的氣是不是?”
“怎么會?”他說著緊隨著一陣巨烈的咳嗽。“我是真的走不開�!�
“感冒了?”她伸手觸碰他的額角�!笆遣皇前l(fā)燒?”
“沒事,咳了兩天了,快好了�!�
她喜歡的孫燕姿在唱“我遇見誰會有怎樣的對白,我等的人他在多遠的未來”,陳婉低聲哼著,每次側(cè)臉對上的都是秦昊的微笑,路燈延綿后退,光影明暗交替,投影在他臉上。他悶咳,然后問:“老是看我做什么?”
“好像很久不見了,好像好陌生。”
秦昊若有所思,“那就好,我們真能從陌生人重新開始就好了。”
她心神微動,反握住他的手,他回眼望來,舒眉展唇全是喜悅。
“爺爺好不好?”
“好,天天吼著說要吃紅燒大排紅燒肉,罵我們都是不孝順的東西,合伙虐待他�!�
陳婉抿嘴偷笑,秦昊將車在路邊悄然停下,用力摟住她,深深地吻著。她屏住呼吸應(yīng)和,他的體溫、耳邊的音樂、車外昏黃的街燈,悉數(shù)銘印在躁動的心里�!拔矣鲆娬l會有怎樣的對白,我等的人他在多遠的未來”,他們相識到現(xiàn)在一幕幕在心上依次流淌過,像是在這個吻里輪回了幾萬年。
第二天早上陳婉幫舅媽在路口賣完早餐,撥通電話后響了很久秦昊才接起來,說話含糊不清的。陳婉放心不下,上去金盛,秦昊果然在發(fā)燒。
她推他起來去醫(yī)院,他像小孩子一樣扭著身子往床里躲。陳婉發(fā)毛,用盡力氣扯住他胳膊往外撈,卻一個趔趄被他拖進懷里。
“陪我睡會就好了,真的,昨晚上如果不是你要回家,在這陪我我絕對已經(jīng)好了�!�
陳婉好氣又好笑,“你姓賴的是不是?發(fā)燒也賴我?”
“只要不去醫(yī)院怎么都行。我已經(jīng)聞了一個月消毒水味了�!彼谋砬楹苁俏�。
牛高馬大的個子窩在她懷里撒嬌的情景還真不多見,陳婉無奈說:“那我去給你買藥�!闭f完腰上的手勁大了點,掐得她有點疼,聽他迷糊地嘀咕著不能放她走,她細(xì)聲說:“你輕點,我不走。我就去樓下買了藥,馬上回來�!�
姜湯姜可樂退燒藥輪番上陣,到了傍晚終于退了燒。陳婉打電話回家托辭說在何心眉家過夜,然后捧著粥回到他床前坐下。吃完粥一抬頭間是他高燒后發(fā)亮的眼睛,她隨即湮沒在灼灼光芒里。
“貓兒,我們結(jié)婚好不好?”
一句話猶如洪水猛獸,陳婉呆愕地望住他,心中駭然。亟亟欲逃地站起來說:“你燒昏頭了,我去給你盛碗粥來。”她沖進廚房,佇立許久才平復(fù)心底的狂瀾。
夜里,他繼續(xù)昏睡,她默數(shù)著他的呼吸,細(xì)聽北風(fēng)呼號。她看遍他臉上每一寸毛孔每一條細(xì)紋,手指在他心眼的位置輕輕打轉(zhuǎn)。是不是真的喜歡我?能不能保證以后都不傷害我?能不能時光倒流,以陌生的面孔重新來過?
清晨他醒來,她還在酣睡。皮膚白里透著粉紅,兩片唇瓣象嬰兒一樣微微張開。他撐起半邊身體看了她許久,世上沒有比這更真實的幸福存在。
早上他連聲咕囔說不要喝粥,陳婉被他磨得沒辦法,只能穿上大衣拿了錢夾準(zhǔn)備下樓。
“去哪?”
“我去市場。”
“我也去�!�
他絕口不提昨天那句話,陳婉在如釋重負(fù)之后有些莫名的失望,同時又懊惱不堪。瞪他一眼,“外頭雪還沒化,我又不是去超市,是去上海路后面的老菜場,你也去?”那地方滿地的污水和泥濘,不用想就知道說出來他絕對搖頭。誰知他連聲答應(yīng),真換了衣服陪她出來。
路上還有薄冰,“我還有點用處的是不是?”他樂呵呵地說,挽著她的手,托著她一邊腰怕她摔倒。
老菜場里,秦昊好奇地四處張望,隨著陳婉游走在一排排紅綠青黃間。她蹲下挑魚時,他佇足在她身側(cè),聽她用濟城話與人討價還價,端詳她愉悅的笑容。
吃飯時,他眼巴巴地望著她面前的酸辣海蠣子疙瘩湯,“為什么我沒有?你讓病人吃青菜,你吃海鮮?”
陳婉哭笑不得,“你要忌口,等你好了,五塊錢三斤的海蠣子隨你吃個飽。”
“我喝了一天粥,嘴巴淡出鳥毛了�!彼粷M,“我把魚湯分你一半,你把酸辣湯分我一半�!�
陳婉招架不住他無辜的眼神,“受不了你,拿碗來�!�
他心滿意足地率先開動,眼里是得逞的笑。
這一瞬如柴米夫妻居家度日般平凡、踏實,她從未想過能從他那里獲得的感覺,如同空氣般不經(jīng)意地吸入胸腔里。他尋縫索隙地,滲透進的不止是她的生活,還有她的心。如果這是愛,為什么愛會讓人畏縮怯懦?
“貓兒,知道我想生病想了多久嗎?”秦昊停下筷子,“那回我們吵架,你給方老二送湯那次,我就在想,換了病了的是我該多好�!�
他臉上如愿以償?shù)目煳渴钦娴�,“傻氣�!?br />
他笑得敞亮光明,憨憨得,她心中暖意油生,感覺得到自己心里的刺與不堪負(fù)累的那些在他憨實的笑容里柔軟、淡化、消褪無形。
第
59
章
秦昊不是傷春悲秋的人,但也格外討厭濟城濕漉漉的春天。只是有伊人巧笑倩兮地說:“春天多好啊,有馬齒莧做餛飩,有香椿炒蛋,有槐花餅,還有楊花蘿卜,等一年也就這兩個月。”他對著那兩汪春水的眼眸,除了點頭唯有點頭。
廚房的陽臺向西,午后的陽光透過她新買的紫藤花紗簾照進來,隱約能看見陽臺上她種的九層塔和指天椒。料理臺上的骨瓷盤子里還剩幾顆楊花蘿卜,表皮沁了水,染得盤底紫汪汪的,象幅淡彩水粉畫。
他倚著門邊,不知是第幾次興起成家的沖動。
上午和宋書愚在樓下會所玩了幾局斯諾克,心不在焉地還被宋書愚嘲笑他成了居家過日子的老爺們。他倒是想,可也要人點頭答應(yīng)才行�。�
他求過婚,他當(dāng)時沒有燒昏頭,可陳婉的反應(yīng)……她怕,他何嘗不怕?婚姻從未被他列入個人計劃里,僅僅打算玩到一定年紀(jì)需要社會認(rèn)可的時候身邊誰趁手就娶誰。在那之前,他壓根不想背負(fù)什么責(zé)任。
可是,一切都變了。原來責(zé)任這樣?xùn)|西,不是主觀能拒絕的。到了對的時候,遇上對的人,自然而然地就發(fā)生了;原來人總要承擔(dān)點什么才能走得踏實、走得穩(wěn)當(dāng)。
令人焦躁的是目前一切陷于僵局。他不敢再提,她故作鎮(zhèn)定的表情下的惶然沒躲過他的眼睛。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他越來越害怕自己小心守護的一方疆土只是空中樓閣。
他和宋書愚發(fā)牢騷說:“不行就來硬的,哪天我媽來堵著我們倆了,死丫頭片子不認(rèn)也要認(rèn)�!�
宋書愚一球清桿,回頭一副無奈表情,“你別又犯渾。你爸你媽的態(tài)度你沒摸清,貿(mào)貿(mào)然的,不是讓陳婉難堪?”
秦昊聞言不語。他媽上來金盛無數(shù)次,陳婉雖說是躲著,但是衣服什么的總是有跡可循。他媽是什么人?不聞不問的態(tài)度擺明了就是不把這事放在眼里,那又如何?“他們什么態(tài)度我不操心。我活了快三十年了,唯一一次想結(jié)婚,唯一一次想和誰過一輩子。別人,我沒放心上。就算我媽攔著怎么了?拿張結(jié)婚證就是9塊錢的事�!�
宋書愚望他半晌,失笑說:“我有時候還真服了你一根筋到底的脾氣。吳樂雅你說清楚了?人家可是等了你好幾年。”
“打住。她可不是等我好幾年,她是等三十以前有沒有比我更好的出現(xiàn)。我是渾,可我不傻。和她說過無數(shù)次咱倆沒關(guān)系,還這樣時遠時近地走著,誰心里不是明鏡似的?那是把對方當(dāng)候補隊員呢�!比ツ陞菢费乓呀�(jīng)堅持要和陳婉見面,秦昊一句“那要看你嫂子愿不愿意”把她氣得直咬牙,今年她畢業(yè)回國,秦昊想起她眼高于頂自我自為的性子和一貫的行事風(fēng)格,頗有些頭疼。
宋書愚相當(dāng)理解地拍拍他肩膀,“兄弟,任重道遠�!�
“站門口做什么?”陳婉的嗔怪把秦昊思緒拉回來,“有空不幫忙?”
秦昊走過去,幫她把洗好的碗碟收起,“我說下回菜多放點鹽�!�
她停下手,“今天的不合你口味?”
“不是,是別做的太好了。那兩個吃貨,吃上癮了見天往我們家鉆可不是個事�!�
陳婉莞爾一笑,“宋老師幫了我多少忙?何心眉又是我最要好的,我也沒別的可以謝他們,偶爾做幾個菜有什么?”
“那不相干。累著你不說,還不長眼色。剛才不是我開趕,估摸他們現(xiàn)在還在外頭吆喝著要吃要喝,把我當(dāng)伙計使喚�!�
“那天天光我們兩個膩著你也不嫌煩?”
“煩什么?說起來我們今天還沒膩過。”秦昊說著就動起手來,抱了她上料理臺上坐好了,立時以唇相就,挑撥開她唇瓣,含弄吮吸,直到她嗚嗚喘著氣低哼時才放過她。
“別鬧了,大白天的。”陳婉撥開胸前的爪子,白他一眼。顧盼間星眸流光,秦昊一時無以自制,湊著她耳心問說:“就在這試試好不好?”
“瘋了你。”陳婉面紅耳赤地掙扎著要下地,卻被他攔腰抱了個滿懷。
“行,不答應(yīng)這個,答應(yīng)別的�!彼麚荛_她頭發(fā)托起她的臉,鄭重其事地說:“約個時間帶我去你家見見你舅舅?”
陳婉剎那僵住。
“三個選擇,先見你舅舅;或者先見我父母;或者誰也不見,我們直接去民政局�!�
陳婉不知該氣還是該笑,“如果我挑第四個呢?”
他嘴角微揚,忽然在她鼻尖上輕啄一口,“看樣子有進步,上回說我燒糊涂了,這次還行,沒生氣。你不嫌我煩,我就每天問一次,問到你點頭為止�!�
他嘴上說笑,眼神卻無比正經(jīng)。陳婉望進他眼底,心頭微顫。“你知道,那代表什么?”
兩個人對對方的喜歡到了一定程度會不會就是這樣,想用一種方式將幸福延續(xù)到永遠?她沒說過喜歡他,可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能令她笑進眼底笑進心里,是不是就代表喜歡?“知道�!�
陳婉指尖在他肩膀上劃弄著,沉默良久�!暗任耶厴I(yè)了再說好不好?”
秦昊凝視她數(shù)秒,然后咧開嘴露出個大大的笑容,“行。不過要蓋個章才算數(shù)�!痹捯粢恢贡愕拖骂^噙住她雙唇�!柏垉海牢矣卸嘞矚g你不?”
“別這樣叫,”他的熱氣呼呼地搔弄她耳側(cè),她一陣酸麻,“何心眉說肉麻�!�
“別理她,這叫情趣,她懂個屁。”說著貼緊了她,粘吻成一團。
她招架不住探進上衣里的魔掌,小腿憑空踢打著,嘴里咿唔有聲。直到兩人緊密相觸時才恢復(fù)了一線理智,“出去,你沒帶那個。”她越掙扎包裹得他越深入,飽脹的感覺無遮擋地緊貼著她的柔軟,每動一分便一陣震顫。
“這時候叫我出來不如殺了我。安全期,我算過的�!彼葡录�(xì)細(xì)的揉捏撫慰,情動不可抑,“我最后放外面。”說著抽口冷氣,“別動了,夾斷了你以后用什么?”她仰空揚著兩條粉腿,嘟著被他吸啜得殷紅的嘴唇。聽她發(fā)惱地說他壞,表情苦樂難辨,可愛到了極處,他再是忍耐不住,堵住她的嘴巴,猛力大肆侵伐起來。
“混蛋�!标愅裉ь^見何心眉一臉的不解,這才意識到自己痛罵出聲。撫著發(fā)熱發(fā)燙的臉掩飾說:“好冷。像是感冒了�!�
何心眉最近迷上了一個女性論壇,天天在里面扮演知音姐姐為人指點迷津,以糊弄人為樂。聽見陳婉說冷,只是順手把窗子關(guān)了,眼睛又回到電腦前。
“十一真不跟我們?nèi)ィ俊睂幮⊙诺赏晏旎ò�,翻身問陳婉說。
“不去了,我在家看書�!睂幮⊙潘齻儏⒓拥纳鐖F組織國慶去登山,陳婉也不是沒興趣,只是事先約好了秦昊。想到那個人,她心里煩躁。這半年他越發(fā)肆無忌憚,家里幾乎所有地方都是他們戰(zhàn)斗的疆土。昨天晚上在浴缸里他收不住火,結(jié)果半夜兩個人吵完架一起出去找藥店。陳婉越想越覺得他是故意的,越想越是恨不能咬他一口。想問問是不是男人都這么混賬,周圍僅只寧小雅一個咨詢對象。她瞥一眼寧小雅陰郁的臉色,話到嘴邊又作罷。
“還看什么書?馬上就實習(xí)了�!睂幮⊙艕灺曊f,“你不用擔(dān)心,秦大少估計幫你安排得妥妥當(dāng)當(dāng)?shù)�。�?dān)心的是我們。”
寧小雅的話不無酸意,陳婉倒沒往心上放。小雅男友家在省外,如果最后不能在一個城市工作,異地戀的未來慘淡。將臨畢業(yè),小雅備受煎熬�!澳銊e擔(dān)心,實在找不到我們開飯館,我掌勺,你掌柜,趙國治跑堂,何心眉站門口挺胸招客�!�
這是她們經(jīng)常說的笑話,寧小雅轉(zhuǎn)憂為樂,哧哧直笑。何心眉啐說:“膽子生毛敢拿我開涮?陳婉你和秦大少在一起學(xué)壞了,他天天在家教你練銀劍是不是?”
陳婉想起昨天晚上的綺靡,臉一紅,“不搭理你們,我繼續(xù)看書�!�
國慶假期,秦昊卻爽約。陳婉敏銳地感覺到他言辭閃躲,只是淡淡應(yīng)了聲“隨你”就掛了電話。他緊接著又撥過來問:“是不是不高興了?”
“你說呢?”陳婉顧忌廳里的舅舅,走進自己房間才說。不知何時起兩人已經(jīng)親密到這程度?僅憑聲波,已能察覺到對方的情緒。“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被欺騙的感覺、被人玩弄于股掌間的感覺、試探著交出一顆心時被背叛的感覺,層層裹挾而來,呼吸幾欲凝滯。
“我不是故意騙你,我,”他著急,“吳樂雅來了,他們博物館和省博物館國慶辦聯(lián)展,你別誤會,我不是要陪她,是有些事要處理�!�
陳婉想了一下才記起那個妹妹,傳說中的青梅竹馬,在英國讀名校學(xué)藝術(shù)的美女。強克制住無由的驚慌,低聲問:“既然是妹妹,你直說好了。躲躲閃閃的我還以為怎么了�!�
秦昊當(dāng)即語塞。沉默由電話那頭反饋過來,陳婉一顆心緩緩跌進谷底。
“沒什么特別的,我就是擔(dān)心你誤會�!�
“怎么會?”陳婉強笑,“那你多陪陪她。我趁有空在家看書,12月六級考試呢�!�
“真不生氣?”他猶自有些不放心。
“不生氣�!标愅衩銖姃熘θ�。走出房間,舅舅問:“是同學(xué)?”她點頭的剎那,笑容幾乎碎裂開來。
第
60
章
夜里下起雨,陳婉偷偷潛進廚房。
洗手準(zhǔn)備干活時才發(fā)現(xiàn)一雙手抖個不停,堅持著把和好的面和調(diào)好的餡拿出來,坐下的時候兩條腿是軟的。
她不知坐了多久。
“尊敬的省委省政府省紀(jì)檢委……”
腦中閃過爸爸的聲音,整個人似篩糠般再次戰(zhàn)栗起來。數(shù)年來在心底盤旋不去的疑問終于有了答案,在這個讓她尚算安定完滿的世界幾乎崩塌的答案前,蔣小薇、吳樂雅、秦昊的真實內(nèi)心、她的妒意與自傷……不值一提。
晚上為了平復(fù)焦躁的心緒,她翻開母親的日記本細(xì)細(xì)品味父母的雋永深情。這兩年多來,生活被學(xué)業(yè)和秦昊占據(jù)著,還是第一次如此認(rèn)真地細(xì)讀媽媽的日記。不時低念出聲,不時會心一笑。日記到他們婚前止,大概是因為婚后的忙碌中斷了日記的習(xí)慣,但從頭到尾讀下來像是經(jīng)歷了一遍他們的青春。
掩卷后仍然睡不著,不經(jīng)意地拿起又翻了翻,對著臺燈陳婉赫然發(fā)現(xiàn)背面的幾張凸凹不平,迎著光明顯地有刻劃的痕跡。她用指尖摩挲,辨不出具體字跡。靈光一現(xiàn),找了支鉛筆,斜斜地涂抹上去,白紙漸漸變成鉛色,父親的筆跡慢慢呈現(xiàn)出來。
“尊敬的省委省政府省紀(jì)檢委,尊敬的各級領(lǐng)導(dǎo):本人以黨性與生命莊嚴(yán)起誓,以下陳述全部屬實……”
臉上冰涼,她手背抹了抹才知道全是淚。
我爸爸不是壞人。她發(fā)狂般極欲打開窗戶對著全世界嘶吼宣告,越是抵抗這種沖動身體顫抖越甚。終于知道了答案,如果不是爸爸孤注一擲前的遺言,恐怕在歲月流逝里她也會漸漸相信假象。原來爸爸不是不愛她,他在兩難的境地雖然選擇了要對自己的錯誤負(fù)責(zé),可是仍然想到要保護她,知道她年紀(jì)小,承受不起殘酷的現(xiàn)實,所以把一切隱藏起來,靜待她長大后發(fā)現(xiàn)。原來他不是一句話沒有留,他說:“對不起,我的小寶貝。在最后,只能向你道歉向你母親懺悔�!�
爸爸,爸爸……
她拿什么為父親正名?她該怎么做?誰告訴她,她該怎么做?
燈光昏暗,鍋盞安詳,任窗外蕭索的風(fēng)卷進殘雨,她坐在狹小的角落開始動手壓包子皮,攬餡,將頂端旋成花擺好在小蒸籠里。周而復(fù)始地重復(fù)著,以一種沉默的力量對抗頻臨崩潰的絕望。一籠兩籠……層層往上。
舅舅進來時,看見兩排高高的蒸籠很是有些驚愕�!皫c起來的?一晚上沒睡?”
“舅……”她開口時突然哽咽,燈光下,雙鬢白霜,不經(jīng)意中舅舅已經(jīng)老了。她將滿肚子話咽回去,“睡不著就起來了�!�
鞏自強看了眼她臉上的殘淚,洗了手也搬了張凳子坐下,一邊揉了揉面一邊問:“聽你舅媽說有要好的男同學(xué)?晚上來電話吵了嘴了?”見她不出聲,繼續(xù)說:“舅舅不是老古板,有好的帶回來看看,有委屈別藏著掖著,舅舅給你出頭�!�
陳婉點頭,難受到了極處是作悶作嘔的感覺。
“你和你媽一個脾氣,你媽也是這樣,再不痛快也是一個人強撐著。在外頭吃苦受罪,回家從來不吭聲。她的病也是,早去醫(yī)院,說不準(zhǔn)還能多活幾年�!�
“舅……”
“別和你媽學(xué),憋壞的是自己身子。有事和舅舅說,舅舅幫你�!�
說?不說?以舅舅嫉惡如仇的脾氣知道后恐怕是無休止的上訪。照父親遺書所講,他一共寄出兩封檢舉信,應(yīng)該都石沉大海,不然的話最后也不會選擇絕路。如此,現(xiàn)在更加沒有倚仗的情況下,他們家是否承擔(dān)得起難以預(yù)計的后果?舅舅舅媽已入暮年,小宇剛剛踏進人生,舅舅腹部還有一條駭人的傷疤,那封信足以顛覆現(xiàn)在平靜的生活……
陳婉哽聲不停點頭,望向舅舅斑斑白發(fā),終究把所有的吞了回去。
賣完早點推了車回家,她站在窗前眺望樓下。前面的樓擋住視線,但她知道秦昊應(yīng)該還在街角的車?yán)�。賣早點時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他人在車?yán)铮囊慌e一動,她一顆心懸蕩在崩潰邊緣,無暇顧及昨晚的妒意和怨怒。
忽然有種沖動有種渴望,象海水漫過堤岸。分明是不值得信任的人,這一刻最想見到的,竟然是他。
“怎么會在這?”她站在車門邊問。
他伸手撈她上來坐好�!八恢K闼銜r間你也快起來了,所以過來看看。沒想到你在幫你舅媽賣早點,這么冷的早晨,怎么不多睡會?”
他如果不在意,為什么會在黎明時刻默默在街角看著她?如果在意,為什么會刻意欺瞞?她想不明白,有很多事想不明白。
觸目所及是窗外凄凄怨怨的秋雨,她無可救藥地渴望他的溫暖。
“知道你在生氣,手機一直關(guān)著,看見我在這里也裝看不見。不過我還是等到你下來了不是?貓兒……”
陳婉打斷他的話,“抱抱我好嗎?”
秦昊望住她,從未見過她怯怯的無助的樣子,一時手足無措。試探地張開手,她已經(jīng)投進來,窩在他懷中。軟軟的身子微微戰(zhàn)抖,象是在哭。他撥開她頭發(fā),果然半邊小臉濕漉漉的,更是慌的六神無主,“你別哭啊,有事好好說。是生我的氣是不是?是我不對,我不該騙你。我只是覺得吳樂雅沒什么好說的,她跟我們沒關(guān)系。我昨天也不是為了她,是因為我媽……貓兒,咱不哭了好不好?生氣你打我就是了�!闭f著握住她的手往自己臉上拍。
陳婉只是不停搖頭,無處可宣泄的巨大的絕望,壓在胸口。從啜泣到嚎啕,只有這樣才能紓解一點點幾欲崩裂的疼痛。
秦昊心神大亂,迭聲自責(zé):“好好的怎么掉起金豆子來了?都怪我,打這兒起以后什么事都不瞞你了行不?不哭了,哭得我心都揪起來了。”
他的安慰勾起她無以言說的悲傷,益發(fā)不可收拾。
懷中柔軟的身子不停戰(zhàn)栗,那種熟悉的痛惜的感覺綿綿密密地浸入毛孔里,透入四肢百骸。時間流淌,秦昊沒有再勸,手掌緩緩地?fù)嶂贡�,直到她停了哭聲,只余抽噎�?br />
“家里出什么事了?”
陳婉搖頭。
“瞧著都變花貓臉了。呦,還魚吐泡。”他將她鼻涕噴出的泡抹掉,見她尷尬得想笑,嘴巴張開卻又撇下去不由心里一酸,“怎么了?有什么大事?不能和我說嗎?”
她還是搖頭。
秦昊強捺住突起的不被信任的焦慮與沮喪,故作輕松一笑后說:“那是因為我?因為吳樂雅?哭得天地失色的,我能把這當(dāng)作是吃醋不?”
“你別逗我了,我沒事,只是想起爸爸媽媽心里難受。像是今天才突然發(fā)現(xiàn)世界天昏地暗的,什么都沒有了�!�
“胡說什么呢?不還有你舅舅,還有我是不是?”
他托著她的腮拭淚的掌心溫厚有力,陳婉抿緊嘴,再次泫然。
“你也一夜沒睡?黑眼圈都出來了�!彼嗳嗨X袋,表情嚴(yán)肅地說:“昨天是有原因的,臨出門時我媽扯住我談大事。人生大事,婚姻大事。我說老大不小的,是該結(jié)婚了。人都挑好了,就等她一句話呢�!�
他省略的應(yīng)該還有很多,陳婉無暇他顧,陷在他嚴(yán)肅專注的眼神中,堅強的盾甲脆弱不堪�!罢妗⒄娴慕Y(jié)婚?”生命里似乎有個敵人叫“厄運”,伺伏在她的未來,隨時準(zhǔn)備著予以重?fù)�。她提防著戒備著,唯恐失去幸福。好累。哪怕是枯草不是浮木,這一刻,她也顧不得了�!罢娴慕Y(jié)婚?”
他的沉默讓陳婉有數(shù)秒的惶然,接著看他彎起嘴角,象是從驚愕與激動中擺脫出來,倏然間整個人煥發(fā)一層光芒。
他望著她笑了許久,才握著她手掌置于唇邊親吻著,視線不離她左右,沙聲說:“真的結(jié)婚。貓兒,嫁給我?點頭給我看,不用說話,只要點個頭。”
陳婉在他熱切的眼神中忽地惶遽萬分,卻聽他說:“知道我等今天多久了?天天跟蕩秋千似的,一邊是幸福一邊是害怕,蕩來蕩去的,不能自主,永遠落不到實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