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陳婉點頭,知道他在聽卻半點不想看他,“一系列的文件是我父親簽名,出自誰的授意?受到誰的威脅?”她強忍眼中的濕熱冷笑,“洪建學管建,江磊管拆,拆不了的賀瘋子趕人,賺錢容易得像往自家舀水一樣。事發(fā)后我爸爸辦公室里搜出來的現(xiàn)金是他的好處費,我爸爸一直猶豫想上交又不敢,牽一發(fā)而動全身,自從他偷偷寄了檢舉信又沒動靜之后就知道上面一連串的人�?伤ε拢思也慌�,人家有證據(jù)。反腐的時候第一時間就查到了他,所有的全著落到他身上。那時候才知道家里還有張一百萬的存單,人家連銀行劃款的記錄都做好了。他不跳樓怎么辦?在里面幾十年還好說,一輩子心里是對我媽媽的歉疚,和白白擔上的罪名冤屈,怎么過下去?”
她視線停駐在地毯一角,秦昊悔恨交加,蹲下來伸手想握住她的。她驀地抬頭,“我利用你?利用了你什么?我有叫你幫我?我有讓你利用你爸爸你們家的權勢幫我?”
她眼厲入刀,秦昊無所遁形下一顆心被她戳刺得七零八落的,語聲遲滯問:“這么大的事情為什么不和我說?”
她瞬時發(fā)笑,笑中藏淚,肩膀抽說:“說什么?你們家已經(jīng)瞧我不起了,還要送上一腳隨你們踐踏?還是說求你們幫幫我,給個機會讓我利用一下?好不容易逮到個臺階能往上爬啊,我不爬不是傻了嗎?”語氣極其諷刺譏誚,“我是傻了,我怎么能相信你?怎么相信你這樣的混賬還有真心?我還傻乎乎對你媽說我眼里看到的只有你,我眼睛瞎了,沒看見你的狼心狗肺!”
“貓兒——”
“閉嘴,我不是你養(yǎng)的畜生。你才是畜生,我把心給了你這個畜生!”話音一止,她騰地站起來,抽起自己的包越過他身邊。他猝不及防,醒過神來追上兩步,攔腰抱著她�!皩Σ黄�,對不起,對不起�!�
傷到呼吸無以延續(xù)時,全身反而爆發(fā)無窮力量,她奮力掙脫開往門口沖,“秦昊,你可以去死了。”
“別走,你聽我說兩句�!彼俅螕溥^來,箍實了任由她怎么掙扎也不放�!皩Σ黄稹!�
“你說過多少次對不起了?”她抬頭時淚流滿面,“秦昊,你捫心自問,你對不住我多少回?我就是鐵打的,也經(jīng)不住你的折磨。就這樣了好不好?分手好不好?”她哀求。
他頓時象被丟進冰窖里,不敢再說一個字,只是強擁著她,越來越用力。
“放我走�!彼俅螔暝�,“別抱我,我惡心�!弊鲊I作悶,她不想再看他一眼。
“不放。你答應過嫁我的�!�
她像是聽見天大的笑話,笑得仰起頭,嘶嘎的聲音回蕩在夜色里凄厲絕倫。
“對不起,貓兒,求你。對不起�!彼倘皇Т�,不顧她的閃躲,捧著她的臉狂吻臉上的淚,咸澀的味道比不及心底的,“當我今天晚上發(fā)瘋,你剛才也說我喝多了。對不起,我一聽我爸說事情和你有關而我半點都不知情開始,我就亂了。再想到去年你結婚的時候剛巧你——”
“誰都可以冤枉我瞧不起我,你不行!誰和我說永遠站我這邊?做不到就不要隨便承諾�!彼齾拹旱啬靡滦洳潦媚樕系暮圹E,手指銀光忽閃,她怔怔看了幾眼,發(fā)瘋一樣把戒指往下擼,然后一把扔出去,“去你的戒指,去你的真心,你不配。”
秦昊慌慌張張去撿戒指的當口,她向大門跑,開門時猛地被他從后推上。一對上他狂躁的眼睛,塵封已久冰冷的記憶象背后冰冷的門板一樣襲上,她曾經(jīng)被這樣抵在門背上,緊隨其后的是……
不能放你走,我知道你這樣走就不會回頭了�!彼统恋穆曇衾镫[藏的堅決令她心裂魂喪,知道那代表什么。當他說完對不起隨即吻住她的時候,陳婉怕得幾乎要墮地。
意識模糊地知道他在吻她,幾乎不用呼吸地糾纏著一個吻;知道衣衫松褪,肩膀有涼意;知道他喃喃地一直在說對不起在說抱歉。如果之前還有激憤有怨怒,這一刻,心死如灰。
“你還想再來一次強奸?”她抓住唯一一抹理智問他。
“陳婉,那個家伙瘋了?我剛才回宿舍差點被他抓到,見了我象見到仇人一樣,好在我跑得快�!焙涡拿枷簖埦盹L一樣沖進來說。
陳婉把手機重新關機,丟進袋子里才說:“剛才打電話回家,舅媽說他上午去我家了。我舅不在,好在他沒在我家發(fā)瘋,不然嚇壞我舅媽�!苯舆B幾天躲在何心眉家,連寧小雅也陪著一起過來了。
“有什么事好好談談,躲著也解決不了問題�!睂幮⊙艙鷳n地說。
談?和那個人已經(jīng)沒什么好談的了。那晚她問他那句話時已經(jīng)決定了一切。他想必同樣清楚,那一刻面如死灰。
她沖進洗手間嘔吐時,他連一個字也不敢說。她蹲在馬桶邊,推開他遞來的紙巾,說:“你讓我惡心�!彼敃r灰敗的臉哀絕的眼神讓她今天想起來仍舊又恨又心痛。
他緩緩跪下的動作和他說她利用她時淡漠的語氣一樣,將是她終生的記憶。他默然凝視她許久,改蹲為跪,一只腿單膝著地,接著,是另一只腿。伸手試探地想抱她,又收回去,眼神是無望中煥發(fā)的那種迫切渴求,“原諒我�!�
那一瞬,她幾乎心軟。
陳婉撫把臉,掌心濕漉漉的,對上寧小雅和何心眉憂心忡忡的目光說:“沒什么好談的,都過去了�!蹦闷鸫訂枺笆遣皇强斓綍r間了?我們該走了�!毙⊙哦巳メt(yī)院的時間,這當口正是最心痛難忍的時候,讓她為自己操心陳婉也不好過。
到醫(yī)院送了寧小雅進手術室后,何心眉焦躁不安地拿出手機問:“又是他的電話!一路十多個了。真不接?”
陳婉平靜的表情剎時崩裂,抿住嘴對自己冷笑。還在期待,她竟然還會對他有所期待!“心眉,幫我和他說,我們在醫(yī)院。只說哪里,別說為什么�!彼裏o法相信此時淡然說話的是自己,令人心悸的平靜,只有死死捏住小雅病歷的手指才透露出真實的情緒。
何心眉猶豫不決,對上她乞求的眼神點點頭,按了接聽鍵。
秦昊出現(xiàn)時,陳婉遠遠看著他四處張望尋找,頃刻間血液回流倒灌,心痛得無以復加。腦中閃過的是生命里和他一起時所有的快樂瞬息,伴著痛伴著心酸,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她以為前面將見到一線曙光,可是,除了失望只有絕望。
從今天開始,這一切,要連皮帶肉滴著血,全部割舍掉。
他大步流星過來時,她顫巍巍站直了迎向他。
“病了?”他顧不得問其他,僅只兩個字下的關切已經(jīng)讓她眼中泫然。
陳婉搖頭,“剛做完手術�!�
他像是恍惚意識到什么,臉上血色頓失。定神看了看周圍的女人,猶覺得不敢置信。“陳婉,你胡說什么?”
陳婉此時蒼白的臉已不需作假,揚揚手上的一疊東西,慘然一笑說:“九個星期。你問問何心眉,估計已經(jīng)有小腦袋了�!�
何心眉儼如石化般,凝固在陳婉身后。
秦昊眼神在兩人間穿梭,最后停滯在陳婉身上。眼中由驚疑到激怒到憤懣,然后所有的漸漸淡去,如同火焰熄滅僅剩灰燼�!耙欢ㄒ@樣?”他無法遏制顫抖,連話音也是斷續(xù)的。
陳婉感覺不到分毫報復的快樂,強笑說:“不好嗎?我恨你入骨,這下你恨我入骨。我們兩個扯平了,也能順理成章分手了�!�
他聞言晃了晃,只有叫她名字的力氣:“陳婉——”
“別說了,陳婉,別胡說了,好多人在看呢。我們回家再說。”何心眉在后面發(fā)狂一般拉扯她的衣袖,陳婉一把甩開,定定看住他:“這回能徹底分手了?”
他一直不出聲,所有圍觀的人,遠處佇足的人,視若無睹。眼中只有這個眼神怨毒的人影,象回到幾年前某個同處醫(yī)院的夜晚,她也是這般看著他,同樣的恨不能食其肉寢其皮的眼神。“你也直恨著我?”與其說是疑問,倒不如說是對自己的回答。
“你才知道?我以為那些已經(jīng)淡化了遺忘了。你對我好,好到我守不住自己的心�?赡愣鄥柡Π。叶顺鲆活w心的時候你順手接過去扔地上踩幾腳?你憑什么?憑你家的那幾張臭臉?憑你家權勢熏天?憑——”再說這些完全無意義,“你走,走的遠遠的,我們老死不相往來�!�
“陳婉,”他一臉哀絕,悵然注視她良久�!拔覀冞有三年的約定�!�
“三年。還差兩三個月而已,你還能做什么?繼續(xù)傷害我,繼續(xù)讓你媽一遍遍來和我說我家境卑賤人品低下,只會利用她的寶貝疙瘩,攀高枝作鳳凰?別忘記你自己發(fā)的誓,眾叛親離,潦倒淪落一生�!�
那一晚相似的寒意,象地獄里的寒意,密密的生長的藤蔓般蔓延全身�!拔覐拈_頭就錯了。三年前我就錯了是不是?讓我拿一輩子來贖罪,我落魄潦倒我心甘情愿。貓兒,”他費足所有力氣才能開聲說話,語聲粗嘎得不似自己,“我情愿眾叛親離,潦倒一生,只要有你在旁邊。”
她幾乎要心軟,淚水無聲從他眼中淌下來時幾乎要心軟,面對驕縱的狂傲的恣情狷介的如今低下頭,期期艾艾地哀求的他幾乎要心軟。
“那孩子呢?你不恨我?”她shiwei一般揚揚手中的化驗單繳費單,竭力做出殘忍的笑。
他閉上眼睛,再睜開時涌泉般滑下,“我們還有機會�!�
陳婉咬緊下唇,直到嘗到一絲血腥。胃里翻江倒海的,恨不能立時將被痛絞的五臟六腑全部嘔出來。她僵硬地站著,僵硬地說:“沒有機會了。從你打心眼里看不起我的時候你已經(jīng)沒資格做我孩子的父親�;厝ヒ灿浀煤湍銒屨f,我沒資格做她孫子的母親,如她的愿了�!�
圍觀的私語,逐漸放大,在腦中嗡嗡轟鳴,然后模糊、消失,只剩她冷寂的聲音。心底有個聲音不停重復說搞砸了,他不停點頭向那個聲音承認,他搞砸了一切。
有一種東西是你必須仰望的,象懸在蒼穹天闕,只能遠觀�?伤麘{著狂熱的愛強摘下來,因為知道是自己妄取的,益發(fā)用盡呵護,小心謹慎,結果仍有疏漏。
從開始就錯了,從開始就搞砸了。他萬念俱灰,一步步后退,步履漂浮,眼中只有漸小的人影,最后消失不見。
寧小雅出來時,神色委頓,面白如紙,mazuiyao性未過,意識還有些模糊。見兩人眼神呆滯,她強顏歡笑說:“別都哭喪個臉,這不沒事了嗎?”
何心眉抹抹臉,帶著鼻音說:“沒事,大家都沒事�!闭f著看一眼發(fā)怔的陳婉,悄聲問說:“會不會太殘忍了點?”
陳婉哦了一聲抬頭,眼神迷惘,接著明白了何心眉說了什么,扯扯嘴角輕聲說:“心眉,你知道嗎?受一次傷,心口痛一回,痛完了心就會硬一點。這樣一點一點一點,心會越來越硬,最后就變成鐵石心腸。所以有人說,不愿意對人殘忍,就唯有對自己殘忍;不愿對自己殘忍,就要舍得對人殘忍�?晌矣X得,對人殘忍和對自己殘忍是一樣的�!�
三人同時陷進沉默,寧小雅品味著她的話首先放聲大哭,何心眉本就眼淺,站一邊開始流淚,陳婉回身擁住寧小雅,強忍了多日的眼淚再也止不住,抱頭痛哭嚎啕。
一次比一次堅硬的心,再也無法柔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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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8
章
“媽,你和小婉說了什么?”
“能說什么?聊聊天,問問學xi工作。”
“真只有這些?”
“你怎么了?媽說的話你也不信?你媽是說話不知分寸的人?”
“那什么叫家境差人品低下?”
“……這不是事實嗎?別說我?guī)в猩坨R看人,環(huán)境差那是天生的,怨不得人,自己可以改變。但是改變生活不能靠手段,她認識你的時候多大?十九?二十?小小年紀——”
“……第一次,是我強迫她的�!�
“……你這孩子!”他媽臉色驟變,“你被她抓到把柄了?苗苗?!”
……他笑出眼淚�!拔椰F(xiàn)在知道她為什么總說我混賬了。我沒法不混賬,天生的�!�
“終于肯聽我電話了?”
“……還要說什么?”
“看見你坐車回學校了,好在一大早車上人少,還有座位�!�
“……”
“……今晚上月亮好�!�
“……嗯�!�
……
“就說錯了一句話,至于判我死刑嗎?”
“還要說這個?”
“我就想不明白,前幾天還好好的。說錯的那句話,你當我犯渾行不?”
你犯了多少次渾了?秦昊,你還沒長大?你不能和小孩子一樣每回犯了錯,說句對不起,大人就能原諒�!徽f了,要睡了。請你也別再打電話來�!�
“別,別掛。你和我說說,有什么不順眼的都說說�!�
“現(xiàn)在再說這些還有意義?”
“那不說話,也別掛,陪我看看月亮行不?”
……
“……每回、每回總會說好聽的話哄人高興,做的時候又做不到。每回你總能一手建立點什么,然后又一手破壞掉。你總有這能力。以前,三年前的時候,我以為已經(jīng)被你毀了,破破爛爛的,我縫縫補補,還把自己修好了——”
“貓兒……”
“你別攔著我,我一次說完也好。不然我也哽得難受。”她抽氣,“你不壞。我以前恨你恨不能你死在我面前,后來一點點被你軟化,知道你本質不壞。我守著自己的心,守得越來越艱難�?擅看瓮阕呓c的時候,就會被你有意無意的推遠。每次我都和自己說你脾氣不好,我脾氣也不好,我讓步我原諒你,可再一再二再三,很累。你大事小事為我操心,我看在眼里,我感動。象你這樣的人能做到這地步,應該是很難的。可比起來,我也不容易。你知道要對一個自己曾經(jīng)恨過的人交出心交出信任要付出多大的努力?每一步都走得膽戰(zhàn)心驚的,怕自己錯了,怕自己又一次被人傷害。到頭來還是……你說結婚,我點頭,我當時心里多希望是有了個依靠?可靠山山倒,靠水水流�?坎蛔�。從說結婚到現(xiàn)在,你夾在中間辛苦,我應付幾頭也辛苦。在你看來,只是一句話的小事,在我看來,等于否定了我全部的努力。為了你,你媽媽說什么我可以不在意,因為是你媽媽,可如果你也象她一樣認為我讓你蒙羞,令你們家恥辱,甚至以為我有其他的目的,我鐵打的心也承受不了�!�
“對不起�!�
“不要說對不起了,我已經(jīng)對這三個字麻木了。結婚是一輩子的事,將來幾十年,如果還是這樣,一次次被你有意無意的傷了,然后一遍遍修補自己……我想象不出會有多辛苦。與其這樣,不如早點結束。不是因為你不夠好,是我們兩個不適合。”
“……對不起。知道你不愛聽,除了這句我沒什么能說的。”
“……我掛了。”
“等會。孩子,孩子是真的?你沒騙我?”
“……是真的。”
……
“……陳婉,如果能重新來過,我情愿一輩子遠遠看著你,也不會做那件事。對不起,陳婉,對不起�!�
“沒有重新來過這種事的。秦昊——”
“我知道,我明白。我聽你的話……”我知道我對你的愛從一開始就摻雜了愛之外的東西,比如說欲望比如說征服,當初也不知拿陌生的狂熱的感情如何是好。所以總不能讓你安之泰然,總讓你讓我一顆心找不到著落。我知道我的愛配不上你,你應該去找更純凈的感情。
月亮很圓,眼淚很咸,心中荒涼一片。
宋書愚懶洋洋的站姿懶洋洋的笑容吸引不少注目,拖著小型行李箱的空姐們從貴賓專屬通道魚貫而出,偷瞥之下捂嘴與同伴低語。宋書愚恍若不覺,只盯著出口。看見秦昊時,微微一愕,“我說,我認錯人了是不?這么大把胡子?靠,你去做土匪去了?”
秦昊臉上不帶笑意,問:“不是說沒兄弟做了嗎?”
“我們什么關系?說斷就能斷?”宋書愚露出個大大的笑臉,一手接過行李一手攬住秦昊后背,“沒回京看爺爺?直接轉濟城的?”
“濟城事辦完了再回去。”
宋書愚見他腳步匆匆,也沒點破,暗笑著追上去。
“秦瑤還好?”
秦昊點頭,望向車外倒后的景致。“還行,鬧li
hun而已�!�
“你這把胡子倒是挺帥,走滄桑路線?”
“我這個月全泡在菲沙河上游釣鮭魚呢,又不用見人,知道消息后趕著回來哪有功夫料理?”
宋書愚揚揚眉,明顯不相信�!耙粋月胡子能長這樣,那荷爾蒙該分泌多少?”
“你就別和我東拉西扯了,說重點�!�
重點葉慎暉沒和你說?江文濤洪浩林shuan
gui,洪建學被五六家銀行追債,低價套現(xiàn)出逃,恒宇的南昀半灣被葉慎暉連鍋端全部收進信誠建設。你可會享福,事情都給我們辦完了才知道回來。不過朱雀巷我是不會再管了啊,我一人顧幾頭,七八個月短了幾年命�!�
“她,那封信交出去了?”
“交了,沒她那封信怎么能辦得這么利落?交了給葉慎暉,也不知道她怎么會那么信任他,關屋里說了大半個小時話,出來眼淚汪汪的就交了�!�
秦昊眼神一黯,沒有再說話。
宋書愚瞥他一眼,“別往心里去,不就一封信嗎?你一老爺們,還計較這個?”
“她還好不好?”
你還真磨出耐性了,等到現(xiàn)在才問。還好,就是破腹產(chǎn)而已,寶寶才剛到五斤的樣子,說是孕期沒養(yǎng)好。她可是遭罪,才知道的時候差點被她舅打死,居委會帶著管計生的人上門來抓,頂著周圍鄰居的閑言碎語堅持著,五六個月的肚子仰著頭回校做論文答辯。東大我可沒少幫她說話啊,這人情你可得記著。還有還有,夏天正熱的時候我見她還一早起來幫她舅媽賣早點,白天聽葉輕眉說是接了工廠的釘珠結繩的活兒在家里做�!彼螘拚f完,只看見秦昊面朝車外露出的后腦勺,心里也有幾分堵�!斑@也不能怪你,你也不知情。不過話說回來,如果是別人,我根本不想搭理,不想說破,倒想看看十多er
shi
nian后的笑話�!�
“我們家老太爺狗血淋頭的罵,既然搶了人家閨女,那就該一門子心思對人好,吃苦受罪一股腦全吞了才叫爺們,得了便宜還賣乖。活該!”
秦昊回頭來苦笑。
宋書愚直到醫(yī)院門口才說:“慢慢來,還有希望�!�
“見過有這么丑的小子?”宋書愚悄聲說。
秦昊點頭,完全沒注意聽他說什么。皺巴巴的臉,眼睛緊閉,睡夢里小嘴很不滿意的撇著。他的兒子。心中歡欣悲傷皆而有之,一時眼眶發(fā)熱,喉間哽咽,難以自制。
“叫什么?取了名字沒有?”
宋書愚聽他說話都有些發(fā)顫,心里難受,拍拍秦昊肩膀安慰說:“還沒顧上呢,聽她舅媽喊豆丁。”
秦昊點點頭,視線不離左右。
“行了,要不要去看看大人?再不看過兩天就出院了�!�
秦昊目光穿透走廊墻壁,突然別開臉,“不看了。我,我還沒想好該怎么面對。”
宋書愚理解地點點頭,見他再往玻璃房里張望了一眼率先離開,不由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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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這么絕情的女人都能寫出來,俺真是邪惡啊!
第
69
章
出院的那天,難得的好天,市一住院部樓前有幾株楓樹,華蓋蔽日般的紅。正午的陽光在枝葉中跳躍,滿目金色。
舅媽喜不自勝,連連說:“我們豆丁腳頭好,連出院老天爺也要開眼�!�
臂彎里新被子里裹著的小家伙還在酣睡,五官皺在一起,鼻翼一張一闔。這樣粉嫩的一團肉,在她身體里用血養(yǎng)育十個月掉下來的一團肉,有了名字有了生命。陳婉迎向溫煦的日頭,眼中酸脹。
舅媽說孩子是父母上輩子的討債鬼,一點沒錯。小家伙是個磨人精,她分娩時羊水流干流盡,痛得幾乎脫力仍然不愿意出來,到了這個世界又兩三個小時一次不停頓的折騰。小小的身子哭起來驚天震地,肺活量能和大人相比。
夜里幾經(jīng)艱難哄了豆丁重新入睡,陳婉抱著他在房間里慢慢踱步。臭小子離開懷抱就哭,連舅媽也無奈,說不能這樣慣出壞習慣。她明白其中道理,可小家伙一哭她就揪心的疼。換尿片喂奶時,看見他肉乎乎粉嫩嫩的手手腳腳,她想,所有的,都是值得的。
當初知道懷孕是在分手后,果然如老話:飯可以亂吃,話不能亂講。連續(xù)幾天,她選擇把自己封閉起來,不敢去面對。直到有一日寧小雅從夢中哭醒,抽噎著說:“我又做夢了,還是站在墻角那里,嗚嗚地喊我媽媽�!�
她悲從中來,過去握住小雅的手,低聲安慰,最后才說:“小雅,怎么辦?我也有了�!�
何心眉嚇得幾乎掉下床,懵了許久只能喊一聲“天……”
如果沒有親眼目睹小雅的傷痛,她應該是決絕地選擇和他做了斷�?赡且豢蹋龔娏蚁M聛�。她無父無母,不也一樣活得好好的?不適當?shù)臅r候出現(xiàn)的孩子是厄運,還是老天垂憐?誰能判斷?
何心眉知道她的決定后,又是望天。過了好一會才說:“你這是自私,為了滿足你自己的需要帶他來這個世界,他將來要受多少白眼?就算你能養(yǎng)活他,以后的教育怎么辦?養(yǎng)孩子又不是養(yǎng)小狗,給口飯吃就行。”
她以沉默為堅持。
寧小雅悶坐了許久才說:“我支持陳婉。雖然我選了應該做的,可是我后悔,一直在自責在后悔,后悔好多天了,我怕會后悔一輩子。”
何心眉拿她們沒辦法,爬起來拿起紙筆,一樣樣列舉其中的困難,然后丟在陳婉面前,“你自己看,這是我能想到的,還有我想不到的。”
事實正如何心眉列舉的那些,想到的想不得的,一單單連續(xù)出現(xiàn),等待她披荊斬棘。
先是舅舅,當時他怒火中燒,陳婉沒見過舅舅有那樣的表情,抄起廚房的搟面杖就要抽她,結果被舅媽死死抱住�!懊魈炀腿メt(yī)院,還有,是誰的?你和我老實說。哪家的王八羔子?老子不活活揍死他不姓鞏�!�
她跪著不出聲,長發(fā)拂著臉,遮住地上的淚漬。
“說話!誰家的?小婉,你爸媽在天上看著,你給我們丟臉不要緊,不能丟你爸媽的臉。”
“地上涼,你有……可不能跪,起來小婉,起來慢慢說�!本藡屵^來扶她起身,她說不出話,伏在地上繼續(xù)猛力磕頭,篤篤有聲。
“小婉,這是不成的。將來嫁不了人,那是一輩子的事�!�
一輩子。她感覺自己已經(jīng)象過了一輩子了�!熬司司藡專斪魇顷惣业暮⒆右埠�,當作是我多了個血親也好,讓我生下來行嗎?我保證將來我自己養(yǎng),我保證將來——”
“你這叫什么話?舅舅是因為不想養(yǎng)這孩子?舅舅是為你好,你一個姑娘……起來說話,跪久了傷身子。”
舅舅那天之后沒有再催促她去醫(yī)院,只是煙比以往抽多了,除了去印刷廠食堂上班之外又在菜市場找了個臨時攤位,早上采購時一并駝多兩筐蔬菜交給舅媽賣完早點后守攤。她每早起來,瓦罐里總有舅舅夜里燉好的湯。
她越來越寡言,每每看見舅舅抽煙時垂喪的表情和斑斑白發(fā)就自責、懊悔,自己的堅持給這個家平添苦痛,她甚至想干脆去醫(yī)院算了,或者問人借點錢,一走了之。但是,當二十周的時候,神奇的胎動神奇地連接她的心跳,那一刻,她知道自己再也無法割舍。
她幫舅媽一起賣早點,一起出攤賣菜,到五六個月時借了何心眉一條蓬松的裙子回校�!斑行,不大看得出,就當你胖了,有人問就說肚子脹氣�!焙涡拿伎傆邪参咳说哪芰Γ愅耠y得一笑說:“你摸摸,來,怕什么?摸摸�!弊⒁暫涡拿佳壑畜@異漸漸放大,她輕笑,笑完淚盈于眶。
小雅急不可待,“何心眉,走開,讓我摸摸。”
“小雅,如果我說要感謝你,會不會很不厚道?”
小雅搖頭說:“就當做連我的一起活下去了就好�!�
"
“豆丁,要謝謝你寧阿姨,沒有她,你現(xiàn)在還在天上種花種草閑發(fā)呆呢�!标愅竦膫谡揪昧诉有些疼,緩緩坐下時驚醒了豆丁,嘴一癟,就要準備嚎啕�!安豢薏豢�,吵醒了你舅爺爺會打屁股的。乖哦�!彼龑W著舅媽的樣子,托著小家伙輕輕搖擺。
舅媽教過怎么抱,怎樣拿手臂托住后腦。當豆丁第一次被舅媽送到她面前時她緊張得腦中空洞,拿這軟呼呼的小東西不知如何是好�?烧嬲槐饋�,一切順理成章,似乎是本能,是天性,是心底最角落的土壤里一顆埋藏了二十多年悄悄萌芽的種子。!
媽媽,你看見了嗎?我也當媽媽了。
她倚著床頭迷迷糊糊地睡了會,又被豆丁呼天震地的哭聲吵醒,臭小子臉漲的紅紅的,很不高興。手臂酸痛,把豆丁換過另一邊,舅媽已經(jīng)睡眼惺忪地走來取了奶瓶去燙�!熬藡�,你去睡吧。沒一會就天亮了。”
“那我再睡一會接你的班,帶孩子是辛苦,熬過這半年就好。唉,這樣坐月子法,會不會落什么病根的?”
“舅媽,我沒那么嬌氣。”這些根本不算什么,相比較,懷他的時候才叫辛苦。吃什么吐什么,躺下來沒有一個安穩(wěn)覺。后來顯懷,周圍鄰居指指點點,她進進出出時能視若不見,可舅舅舅媽背地里長吁短嘆她是知道的。再接著居委的人沖上門說沒有準生證就要強行引產(chǎn),舅舅拿著菜刀堵在門口,大有一夫當關的氣勢。
然后,宋書愚帶著葉慎暉找上家門。他們是為了那封信。
葉慎暉這個人,陳婉以前聽秦昊說過很多,依舊覺得是有層霧籠罩儼若云端的人物。她猜不透那封信與他有什么關聯(lián),但想必很是重要。她謹記舅舅和老二的話,不能隨便給人,不能隨便相信人�?赡翘�,她被打動了。
他說起年少時光,眼中有和她同樣的自傷和掙扎,他們有同樣的經(jīng)歷,他們同樣是從灰燼里重塑的自我。她選擇相信他,但是有條件,一是幫她辦準生證和將來寶寶的戶口,一是不準告訴姓秦的任何人。
她的話像是觸碰到他某條神經(jīng),他看著她,卻像是看著另外一個人,眼中悲傷無法言語,最后才像是從遙遠處飄回來一般,神情恍惚問她:“你確定要生下來?一個人養(yǎng)?沒有父親?前面的困難你認為自己有能力全部承擔起來?”
陳婉點頭。
“女人都是瘋子�!彼菚r忽地這樣說,然后重新歸于一貫的沉靜,“孩子小五也有份的,雖然我和宋書愚對他的一些行為不贊成,甚至是反感,可認真來講,你這樣對他不公平。而且,單身女人帶孩子長大,困難想象不到的多。人還是要順應現(xiàn)實,不要強加給自己一些承受不起的負擔�!�
“你們覺得我很惡毒是不是?或者你們都覺得我恨他,所以找一種方式報復。”她下意識地撥弄手上那只鐲子,一遍遍繞圈,情緒慢慢平復下來說:“其實你們想多了。我沒想過將來他有一天知道后會后悔會什么什么的。我忙著活命,根本沒空考慮那些。就是簡簡單單的生孩子,生我自己的孩子而已。如果將來秦昊能成熟些,或者我脾氣能軟化點,他來看看也沒什么。但是,這孩子是我一力保下來,是我拿我不多的全部換來的,他姓陳。”
那之后,她幾乎是提心吊膽地過日子,關注所有的新聞,老二不甚其煩,“你顧著自己的肚子,有你這樣當媽的?人家都是好吃好睡好好的養(yǎng)。你放一萬個心,有消息我會不告訴你?睡你的覺去�!�
她哪里睡得著?下午穿珠子的時候,腦袋一耷拉就醒,夜里背疼得沒法翻身,腳趾抽筋她只能坐起來默默忍受那種疼痛。
后來消息傳來,她當時幾乎站不穩(wěn)。洪浩林和江文濤被雙規(guī)是內部消息,葉慎暉電話里大略提了下,然后說洪建學越境潛逃。在老二那里確定了這個消息時,壓在心頭多年的重負突然消失了,僅剩一片空惘。
“舅,是不是真的?”
舅舅放下電話,“明天我去公墓給你爸媽燒紙,說道說道。你等生了再去�!�
她吶吶點頭,走進自己房間在床沿坐下許久才回過神,失聲痛哭。
誰說沒公道的?做了錯事終將償還,只是人已經(jīng)死了,有什么用?那個曾經(jīng)呵呵笑著說要給她攢嫁妝,老了就給她帶孩子煮飯的人,早已經(jīng)死了。
“舅媽,我好像在尿尿。”
“哎呦我的老天爺,是羊水破了要生了……老鞏老鞏……”
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