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這句話,猶如一滴水落入了油鍋,瞬間便令眾人沸騰起來。</p>
我站在廣場最中央,看著眾生貪婪興奮的嘴臉。</p>
眼前浮現(xiàn)的卻是劉嬸子家剛出生小孫子的笑臉。</p>
那小子牙還沒長齊,見到我就張著嘴巴樂呵呵的笑個不停。</p>
村里的人都說:</p>
「有福氣的人,娃娃見了笑哈哈,可見這小丫頭是個有福氣的。」</p>
可我的福氣卻沒能護住村民。</p>
廢墟之下,鮮血匯聚成河流。</p>
死寂的令人心驚。</p>
我用了三天三夜,挨個從廢墟里把村民破布般的尸骨背出來。</p>
從左往右數(shù):兩百人。</p>
不對。</p>
再從右往左數(shù),還是兩百人。</p>
不對,少了一個。</p>
我不知道少了誰,但我知道,一個都不能少。</p>
最后,我是從一坨破爛的血肉里翻出了還在喘氣的劉小娃。</p>
他看見我,沒笑。</p>
癟了癟嘴,從嗓子里發(fā)出破鑼般的呻吟。</p>
那眼淚不要錢似的從他殷弘的眼眶噗噗往下掉。</p>
我這才發(fā)現(xiàn),他稚嫩的身軀上,滿是劍洞。</p>
我張了張嘴,卻說不出一個字,只能勉力笑著將他撈進懷里。</p>
劉小娃死的安靜。</p>
安靜到就像從未來過這個世間。</p>
而此時。</p>
山門巍峨,仙樂齊鳴,漫天花瓣,恭迎天才少女降世。</p>
定鐵村二百零一口人。</p>
就如這其中一瓣花,成了她高升的背景板,就此落入塵埃碾作泥。</p>
一聲聲仙樂中。</p>
我收斂好尸骨,抽出支撐破床板的本命劍,換上劉大娘為我織做的衣衫。???</p>
一步一步爬到山門,告訴路上遇到的所有人和仙,或許還有妖和魔。???</p>
「上古劍靈,來求結(jié)契!」</p>
我想看看。</p>
當(dāng)劍尖指向她們自己的時候。</p>
她們這些人是否還能說得出那句:區(qū)區(qū)螻蟻,無甚要緊!</p>
萬靈兒白著臉,弱弱的喚了一聲:「師尊!」</p>
「胡鬧!」</p>
虛念眉眼凌厲,緊接著呵斥出聲。</p>
「開天辟地以來,劍修皆有兩把劍,一把本命劍,一把從秘境歷練所得的天才地寶,謂之劍靈或者劍仙�!�</p>
「本命劍暫且不提�!�</p>
「但良禽擇良木而棲,劍靈也同樣如此。」</p>
「今日本是你要擇主,如今卻慫恿眾人與我徒兒相爭,你這劍靈心思歹毒,可見一斑。我等正道修士,怎會受你挑撥,簡直狂妄至極�!�</p>
聽他這么一分析。</p>
摩拳擦掌的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p>
一時間不知該如何是好。</p>
剛剛還幫我說話的大漢失望地朝我努嘴。</p>
「焚天姑娘,我等只是修為低,不是沒長腦子,你這么做,確實不地道,不地道�!�</p>
我訕笑兩聲。</p>
「那行吧�!�</p>
不等虛念再次開口。</p>
我指著萬靈兒,道:「咱倆打,你贏了,我便心甘情愿追隨你�!�</p>
「你連戰(zhàn)神都能背叛,我要如何信任你?」</p>
「何況你的身份尚且存疑�!�</p>
萬靈兒很謹(jǐn)慎。</p>
我無所謂道:</p>
「你可以與我簽訂生死契約,若我叛主,任你處置�!�</p>
「至于身份,你信便有???,不信則無�!�</p>
聞言。</p>
她面露狐疑。</p>
「即便你真的是焚天,可你九死一生逃出劍冢,不去過自己的逍遙日子,卻忽然回來主動找人結(jié)契,不覺得令人匪夷所思嗎?」</p>
話音剛落。</p>
廣場四周便響起此起彼伏的低聲議論。</p>
「萬姑娘說得對,這焚天莫名其妙跑來認(rèn)主,誰知道葫蘆里賣的什么藥�!�</p>
「退一萬步講,她說她是焚天劍靈,她便是了?只憑借谷雨劍的反應(yīng),并不能證明什么!」</p>
「道友分析得在理,何況堂堂天界戰(zhàn)神的劍靈,怎會是一個女娃娃,再不濟也得是如我這般魁梧的一米八五的壯漢啊。」</p>
「臭不要臉�!�</p>
「誰罵老子?」</p>
……</p>
嘈雜的爭論聲一聲高過一聲。</p>
懷疑的種子一旦種下。</p>
只需要一點閑言碎語便能快速長成參天大樹。</p>
不過半盞茶的功夫。</p>
眾人打量我的目光便從勢在必得,變成了虎視眈眈的不善。</p>
我收斂笑意,視線掠過四周,最終定格在萬靈兒身上。</p>
四目相對。</p>
她高傲地抬起頭顱,目空一切的表情一如屠村那日。</p>
下一瞬。</p>
一道鳳啼之音穿破虛空。</p>
萬靈兒頭朝一旁歪去,耳鐺???擦過脖頸,帶起一線血絲。</p>
白皙的面上頃刻間浮現(xiàn)一個巴掌印。</p>
我拍了拍手,渾身舒坦道:</p>
「小小修士,也敢妄稱萬劍之主,敢問你是誰家的主,主的又是誰家的劍?」」</p>
唰!</p>
萬靈兒被徹底激怒。</p>
她拔出谷雨劍,裙擺無風(fēng)自動,不過是稍一起勢,便釋放出凌厲劍氣。</p>
可她剛要運功,手臂便被一雙修長指尖按下。</p>
虛念沖她搖頭。</p>
「焚天劍實力深不可測,為師替你應(yīng)戰(zhàn)�!�</p>
「師尊!」</p>
萬靈兒滿臉感動。</p>
虛念沒有多言,一展衣袍,自高臺落下,在距我五步之遙站定。</p>
「焚天,本尊前來領(lǐng)教。」</p>
我笑著擺擺手。</p>
「不敢不敢,只不過,若我贏了,該當(dāng)如何?」</p>
「若你贏了,契約作廢,放你自由�!�</p>
「不好!若我不愿意,即便有契約之力在,也無人能與我結(jié)契,放我自由的話更無從說起了�!�</p>
「那你想如何?」</p>
「若我贏了,萬姑娘自愿讓出劍主之位,由我指定他人�!�</p>
「欺人太甚!」</p>
萬靈兒嬌喝出聲。</p>
虛念朝她瞥去一個警告的眼神。</p>
「好,本尊替她應(yīng)了,但你不會贏�!�</p>
狠話撂下的下一瞬。</p>
一陣罡風(fēng)忽然憑空而起,直沖我面門而來。</p>
頃刻間,便在我臉上留下三道血痕。</p>
虛念衣袍無風(fēng)自動,傲然嘲諷:</p>
「焚天劍,不過如此。」</p>
「那可未必。」</p>
話音未落。</p>
我快速抬起右手抹了把臉上的血水,虛虛地點在眉心。</p>
殷紅入體。</p>
一道金色符咒自額間升起,懸停半空。</p>
三息后。</p>
數(shù)萬道劍氣自其中奔涌而出,以蠶蛹之狀將虛念快速圍了起來。</p>
金光流竄,猶如池塘中成群結(jié)隊吞食的金魚。</p>
以我為圓心,周遭十米內(nèi)的地磚發(fā)出碰撞之聲。</p>
這聲音極為有規(guī)律,入耳令人氣血翻涌,思緒混亂,如墜夢境。</p>
無人知道。</p>
上古戰(zhàn)神隕落前,曾在此設(shè)下結(jié)界,名曰劍冢遺夢。</p>
而我血中的神力便是開啟結(jié)界的鑰匙。</p>
一旦誤入幻境。</p>
內(nèi)心貪婪妄念會被無限放大。</p>
比如此刻。</p>
表面看,虛念被金光包裹其中,安靜無礙。</p>
實則。</p>
幻境中一幀幀畫面閃過,最后定格在百年前滿目瘡痍的涂州城。</p>
修仙界多年來流傳著一句箴言——殺妻證道,白日飛升。</p>
幻境中,皆是被困之人的一生縮影。</p>
我看到虛念下山游歷時,曾對一位凡人女子一見傾心。</p>
可這凡人早有心上人,還是個狐妖。</p>
兩人私定終身,就等狐妖從妖族取回駐顏丹而后成婚。</p>
虛念愛而不得,從中作梗。</p>
將狐妖騙入劍冢,令其受盡刮骨凌遲之痛,慘死其中。</p>
而后,他用仙術(shù)修改凡人女子的記憶,謊稱狐妖情變,自己不嫌棄她已不是完璧之身,愿娶她為妻。</p>
凡人女子受仙術(shù)影響,記憶錯亂,終是信了他。</p>
與他做了十年恩愛夫妻。</p>
可人間情愛,卻遠(yuǎn)不及白日飛升來的讓人心動。</p>
虛念趁凡人女子生產(chǎn)虛弱不堪之時,親手引天雷殺妻證道。</p>
又為了抹掉罪證,屠戮全城百姓。</p>
血流成河中,天道不忍,于是降下刑罰。</p>
他證道失敗,修為倒退,自此再無寸進。</p>
畫面到此戛然而止。</p>
「原來高不可攀的飄渺宗宗主,竟是無緣仙途,呵,有趣。」</p>
「誰在說話?」</p>
虛念猛然睜開了眼。</p>
幻境被打斷,頃刻間化作流光消散。</p>
他受到反噬,毫無防備地重重跌落在地,哇地一聲吐出鮮血。</p>
原本還在看熱鬧的眾人瞬間靜了下來。</p>
只見虛念搖搖晃晃起身,神色晦暗,難堪地咬牙道:</p>
「你贏了。」</p>
「師尊,你怎么樣?」</p>
萬靈兒傾身從高臺飛下,滿目擔(dān)憂。</p>
「無妨。」</p>
「愿賭服輸,靈兒,這萬劍之主的名頭,你便讓出來吧。」</p>
「可是,師尊……!」</p>
「靈兒!」</p>
虛念打斷她接下來要說的話。</p>
「左不過一個虛名,沒了這個名頭,你照樣能號令萬劍。」</p>
「靈兒明白了。」</p>
她不甘心地剜了我一眼。</p>
「焚天姑娘,我倒要看看,若連我都不配做這萬劍之主,還有誰可以?」</p>
「你當(dāng)然不配�!�</p>
我笑吟吟回她:「一個連應(yīng)戰(zhàn)都不敢的人,怎配做這萬劍之主。」</p>
話鋒一轉(zhuǎn)。</p>
我看向她身側(cè)的虛念,用傳音術(shù)問道:</p>
「別來無恙啊,狐妖公子!」</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