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謝照想起公主適才只吃了半個鴨肉筍絲包子，就由婢女服侍在屏風(fēng)后凈手漱口。他笑了笑，提起筷子。平日里他一人吃飯都是風(fēng)卷殘云般，今日對著這一桌半冷的菜，卻是慢條斯理吃了起來。
直到盤內(nèi)空空，他才下定什么決心一般，猛地放下筷子，起身出了雅間的門。
謝照微抿著唇，一路尋到自己的馬，飛身而上。
他沒有往京郊東南方向而去，而是朝著勛貴所居的內(nèi)城
第12章
第
12
章
你怎知她性情溫柔？
“這里景色也就平平，竟然能讓你休沐不在家里睡大覺出來游玩？”
蕭陟騎在馬上遠(yuǎn)眺四周，飛鶴村依山傍水，村頭幾棵果樹都掛滿了紅紅的果。再遠(yuǎn)遠(yuǎn)看去，山腳下阡陌縱橫，似是種著苞谷花生和小麥，金黃一片。
以蕭陟這個公府郎君的眼光來看，無非是尋常農(nóng)家景象。
謝照心不在焉地嗯了一聲。
蕭陟猜著他的心事：“還在想你上回對著永嘉公主拔刀相向的事？永嘉公主性情溫柔，說了不和你計較，就不會再來罰你�！�
“你怎知她性情溫柔？”謝照問道。
“我那些堂姐堂妹經(jīng)常進(jìn)宮，她們常說二公主脾性最好。”蕭陟出身成國公府，家中女眷常有體面入宮赴宴請安。
謝照沒答話。
“你到底怎么了，有何煩惱？”
“沒有�！�
蕭陟故作夸張地嘆了一口氣：“我是真煩，我爹娘成日里張羅著要給我娶妻。我不肯，我娘今天一大早就讓我挑兩個美貌丫頭。”
謝照離他遠(yuǎn)些，鄙夷地看了他一眼。
“去去去別這么看我，我又沒選�！笔捼鞌[手，“我若是現(xiàn)在就有了通房，對她們好了那我以后的妻子肯定心里不舒坦�！�
他說完，又好奇地問：“你爹就不說了，你娘難道不給你操心相看？”
謝照頭上一個大哥一個堂哥都已經(jīng)娶妻，他母親梅氏自然操心，日日讓謝照陪著一起用晚膳，就是想問他和永嘉公主的事。謝照奉行食不言寢不語，一句話都不肯說，吃完飯就立刻回自己院子，引得威遠(yuǎn)侯夫婦皆是不知他自己到底什么個意思。
“用不著他們操心，”謝照隨口道，“我渴了，去和村里人討碗水喝�！�
蕭陟拿出自己的水囊，遞給他：“給你。”
謝照推回去，說道：“我要是喝了你的水，那你以后的妻子肯定心里不舒坦�！�
“你是在哪里把頭磕到了？”蕭陟被氣笑了，看著他已經(jīng)下馬走向村里前面的屋子，跟了上去。
京郊附近的村莊里百姓日子多也富庶，謝照進(jìn)了村口一棟青石大屋，和一對老夫婦討了碗熟水。他謝過，正想該如何開口打聽村里可有王家的莊子，就聽到屋外一陣喧鬧聲。
他使了個眼色給蕭陟，示意一道出去看看。
“......丹娘，我可憐的丹娘！”
謝照甫一出門，就看到一個臉皮焦黃的農(nóng)婦，懷里抱著個直愣愣睜著眼看天的姑娘，坐在村道的中間上嚎啕大哭。圍著好幾個湊熱鬧的人，有的指指點點，有的面露不忍。
老夫婦也出來看，老婦人嘖嘖道：“這陶家的丹娘真是作孽�。 �
謝照問道：“大娘，這是怎么一回事？”
老婦人見二人都是十七八歲的年紀(jì)，身形挺拔眼眸明亮，一看就是好孩子，便招手讓他們都先進(jìn)屋。
“咱們村里原本太太平平的，后來有個官夫人買了后頭的田地和一個莊子�！崩蠇D人在屋里也生怕被人聽見，壓低了聲音，“這夫人平時也不來咱們這村里，但她莊上幾個管事，想著法子欺負(fù)咱們這些不肯賣田的。一說起來就是主家男人都是京城里當(dāng)大官，天天和皇帝老子見面的......”
蕭陟忍俊不禁，引得老婦人不滿地瞪他一眼。
“方才那位姑娘，也是被管事欺負(fù)？”謝照問。
老婦人繼續(xù)壓低聲音：“陶丹娘生得好，被小管事看中了納回去當(dāng)小妾。你說說，哪有莊戶人家還娶小妾的？陶丹娘不情愿，就挨打，好幾次跑回娘家，過幾天又被捉回去打。”
蕭陟吃了一驚，問：“當(dāng)真？”
“我騙你做甚？”老婦人不情愿了。
蕭陟猛地站起身道：“我倒要看看是誰家的刁奴敢強(qiáng)搶民女！”
“你打算做什么？”謝照拉住他，“去教訓(xùn)那管事一頓？”
蕭陟停住腳步，問道：“那你是什么打算？”
“報官，一了百了�！敝x照面無表情道。
老婦人見他們?nèi)詢烧Z說的這般輕松，揮手道：“兩位小郎君別胡鬧了，要有那么容易陶家早就去喊冤了。這天底下啊，都是官官相護(hù)的！”
蕭陟不屑道：“管他什么官，都不如我祖父。都知道了有惡奴仗勢欺人，我管定了�！�
謝照朝老夫婦拱手告辭，和蕭陟大步走了。
老婦人抬起手肘戳了戳剛剛一言不發(fā)的老頭，吃驚道：“老頭子，你說最大的官是誰��？”
出門走了幾步，蕭陟已經(jīng)反應(yīng)過來。謝照往常休沐都在家里睡覺，通常都喊不動。今日居然主動邀請他來這名不見傳的飛鶴山游玩，又執(zhí)意進(jìn)村討水喝。他問：“宮里讓你來查的？”
公主的意思，自然也算宮里的意思。謝照頷首。
她說得隱晦，但謝照明白，這事情不能和她牽扯上。
“要辦哪家？”
“吏部尚書王大人的弟媳婦�！敝x照解釋道，“你若是不想得罪他，之后我自己去�！�
蕭陟好笑道：“我怕一個王尚書？”
謝照指了指還在啼哭的陶氏母女：“那去把你祖父是大官的話再說一遍，帶著她兩一起去報官�！�
蕭陟：“......”
二人終歸是帶上了哭哭啼啼的陶家母女。謝照鎮(zhèn)定自若地趕著借來的驢車，聽蕭陟嘟囔：“早就聽說神龍衛(wèi)除了戍守宮殿護(hù)衛(wèi)陛下，還得為陛下做不少秘事�！�
謝照眼前浮現(xiàn)永嘉公主的臉，笑了笑。
飛鶴村隸屬太平縣，縣令一聽說有兩個錦袍郎君帶著一對母女報案，立刻去了縣衙。一聽蕭陟和謝照報出身家，更是戰(zhàn)戰(zhàn)兢兢，立刻派人安置了陶氏母女，畢恭畢敬送走了兩位郎君。
縣令只想太太平平的，哪里敢真正管吏部王尚書的弟妹？或許王尚書都不知道弟妹還有這么一處田產(chǎn)，可他管了，王大人不就知道了嗎？
但來報案的兩位出自成國公府和威遠(yuǎn)侯府，他若是不管，萬一這兩個小郎君還惦記著這回事，他該如何？
想到這點，縣令都想自己添補(bǔ)點銀子安撫下飛鶴村的村民。
如此拖延了一日，告假探親的師爺回了縣衙，一聽說此事立即勸道：“大人，成國公是何人？他吹個灰都能把王尚書吹走！這事雖然是他孫子無意察覺，但如果是成國公有意對付王家，特意來這一出呢？您何不大膽一回？”
話音才落，就聽通報說謝照親自來了。
師爺揣測道：“陶氏貌美，莫非是侯府的郎君也看上了這村姑？”
縣令擺擺手，下定了決心一會兒就報給上峰。
*
永嘉的課業(yè)在她過了及笄禮后就停了。平日她給皇后貴妃請安，回宮讀書練字，或者制制香做做女工，在御苑里游玩賞花，輕快自在。
但永嘉回宮后，手里的書卷根本分不走她的半分心思。
她翻來覆去睡不著。今夜值夜的是槐月，她招招手：“我睡不著了，槐月你和我說說話�！�
槐月輕聲道：“公主可是在想將來駙馬的事？”
永嘉嘆了口氣。她知道她見了謝照不過半日，絕不會這么快。
可她心里著急，若是謝照那里出點差錯，旨意一下，就更難拒婚了。
不到萬不得已，她是真不想去父皇面前撒潑執(zhí)意不嫁王潤。永嘉看得明白，皇帝的美意，普天之下任何人都該乖乖受的。
怎么就讓她重回到這時候呢？但凡再早一年，她都有時間慢慢挑選駙馬。雖說也很難選到一個比謝照相貌更好的......
槐月道：“您是公主，誰得了您的青睞都是前世積德。謝大人就是有福氣的。您看他鼻梁高挺，眉骨英朗，中庭很深，一看就是有福之相�！�
永嘉撲哧而笑，問：“那你覺得我面相如何？”
槐月笑瞇瞇道：“公主傾國傾城，奴婢見了只有贊嘆的份�！�
“你說謝照他覺得我美嗎？”永嘉想不明白這點。她從不嫉妒也不比較別的姑娘容顏，因她覺得她自己就足夠美。謝照雖然每每都敢直視她，但又都很鎮(zhèn)靜。
臉上連一絲贊賞都沒有。
槐月肯定道：“那是自然�！�
“他都不怎么看我，還背對我看窗外風(fēng)景�！庇兰伪г沟�。
槐月想了想：“公主，或許是謝大人怕一直盯著您看，會引您厭煩。還有的男子看了美人，臉上總會失態(tài)，謝大人或許就是怕丟人。”
永嘉想著白日在酒樓的光景，謝照是背過身去思索要不要答應(yīng)？
她不說話，槐月也沒有再開口。秋夜已經(jīng)有了涼意，熏籠散著暖意和淺淡的香味，幽幽微微。永嘉盼著明日，慢慢也睡著了。
翌日，除了永泰來炫耀她已經(jīng)知道永嘉未來駙馬是誰外，無事發(fā)生，反而惹得永嘉很是心煩。
又過一日，永嘉早膳吃了幾口就沒胃口。
她沒仔細(xì)想過這事該如何辦......
永嘉正在凝神細(xì)想，忽然聽到燕錦樓的聲音。
她霍然站起來，出了內(nèi)殿去前面迎他，焦急問道：“今天早朝可有什么事情發(fā)生？”
“什么事都沒有啊，”燕錦樓莫名其妙，提起手中的鸚鵡架子，“好不好看？”
鸚鵡渾身絨黃，只有后腦勺豎著一叢白毛。永嘉喜歡，道了謝收下。
看著宮女去掛鸚鵡，伺候水食，永嘉突然幽幽道：“鸚鵡前頭不敢言�！�
燕錦樓詫異道：“怎么突然想到這種宮怨詩了？”
二公主被噩夢嚇哭深夜跑到母妃宮里去的事，宮里掃地的粗使宮女都知道了。燕錦樓皺眉問道：“你那夢里究竟有什么，讓你這般害怕？”
之前他也問過好幾次，永嘉就是不肯說。
第13章
第
13
章
公主不會再下嫁于我……
永嘉指指鸚鵡，朝哥哥眨了眨眼睛，往內(nèi)殿走去。
燕錦樓抱臂，沒有坐下，站在永嘉跟前。
殿內(nèi)靜謐一片，早晨的秋陽透過琉璃窗投了進(jìn)來，照得永嘉臉上半明半暗。她正色道：“哥哥，你相信前世今生嗎？”
“我只知道就應(yīng)該再給你做一場法事。”燕錦樓才不信這些神神叨叨的。
永嘉當(dāng)時人昏睡著，隱隱綽綽聞到遠(yuǎn)處的檀香味。她瞪了燕錦樓一眼，無奈道：“為何就沒有人相信我的話？”
“因為這世上就沒有這種東西！你定是偷偷看什么閨閣禁書了！”燕錦樓斬釘截鐵道，打量著永嘉。
她有些心虛，轉(zhuǎn)頭一想自己在宮里可沒有收藏閑書，否認(rèn)道：“我可沒有，你不信就算了。反正哥哥，你也到了這個年紀(jì)，應(yīng)該懂事了——”
“停停停——”燕錦樓好笑道，“芙蓉你在胡說什么，哪有當(dāng)妹妹的這般和哥哥說話的？”
永嘉一下子眼圈紅了。
燕錦樓驚訝地俯下身看著她，不解道：“你哭什么？”
她掏出手帕，恨恨地擦了淚水。永嘉道：“算了，我現(xiàn)下也沒心情好好和你說話，你走吧�！�
“我不走�！毖噱\樓坐了下來。
永嘉先前仔細(xì)想過該怎么規(guī)勸哥哥，一是學(xué)業(yè)二是女色。但她突然明白，燕錦樓根本不會聽她的，也不是她借口做夢預(yù)示幾句話就能說通的。
她現(xiàn)下一心想著讓謝照去辦的事情，當(dāng)真沒心思委婉勸誡。永嘉沒好氣道：“你不走，那我走了。”
說著，她已經(jīng)大步走出去。
燕錦樓只覺莫名其妙。他覺得妹妹是真的不太一樣了。
永嘉沒有走遠(yuǎn)，就進(jìn)了永泰的寢殿，心不在焉聽了一通永泰的絮絮叨叨。
是夜，永嘉數(shù)著日子。明日就是她和謝照說的最后一日了。
她從前從不關(guān)心朝堂之事，王潤知她沒興趣也很少和她提及這些。永嘉靜下心來想想，她絲毫不知要把這事捅到明面上來，應(yīng)該如何做。她發(fā)現(xiàn)什么或者受了委屈可以直接告狀，那謝照呢？
幸好她和謝照說的時候，故意少說了兩日。
永嘉嘆了口氣，她既然想要改變謀反叛亂的大事，今后決不能再懵懵懂懂下去。何況她是公主，有時候家事就是國事。
翌日一早，她就感到小腹隱隱作痛，知道是癸水來了。永嘉每次癸水都有些不舒服，即使無恙她也會借此不去請安。
永嘉躺在床榻上，時間仿佛一條線被人拉扯得格外長，又緊緊繃著。
她不禁懷疑，謝照當(dāng)真去辦了嗎？
一早上她都怏怏的，想著若是再沒有消息她該如何。該不該再給謝照傳話，問問他進(jìn)度如何？
她有點怕被人發(fā)現(xiàn)，也怕謝照干脆不回信。
思慮半天，用完午膳永嘉正想歇晌，就見永泰一臉幸災(zāi)樂禍地來了。
永泰親自接過杏月端上的茶水，開了口：“聽說今日朝上發(fā)生了一件大事�！�
她面上含笑，卻顯然不懷好意。
永嘉心跳加快了一瞬，轉(zhuǎn)而是涌起的期盼。
“你未來駙馬家里出事了......”
她已經(jīng)聽不清永泰嘴巴一張一合地在說什么了，她只知道，她不會嫁給王潤了。
不會再嫁給那個跪下來求她珍重自身的男人。
“......二皇姐，你覺得父皇還會讓王探花做你的駙馬嗎？”
永嘉心里一塊大石輕輕放下。前世王潤父親和他都不知情，并未受到牽連，只有王潤的二叔因此貶官。這回雖然還未徹查落罪，她估摸和前世應(yīng)當(dāng)一樣。
她微笑道：“大約不能了吧，不過我的親事定不下來，你也無法定親�！�
永泰氣惱道：“我可是已經(jīng)有人選了的，你最好早日擇好駙馬！”
“你怕他被別人搶先定下��？”永嘉隨口道。
“燕永嘉你別咒我！”
話說到這里，二人不歡而散。
永嘉不雅地伸了個懶腰，覺得身上一點都不痛了。
她這邊輕快明朗，連斗嘴都覺得放松。而翰林院中，王潤難以置信地看著來傳皇帝口諭的小桂公公。
翰林院中官員不少，論理人人都是難得才有進(jìn)宮為皇帝講書的機(jī)會。但皇帝看重王潤，常常點名要他進(jìn)宮。而小桂說的明白，從今起，王潤不必再入宮，幾日前請的旨意作廢，更是不能向外泄露一個字。
王潤對著小桂公公作揖：“公公，可否讓我再見一回公主？”
小桂訕訕道：“哎呦，咱家哪有這個能耐安排呢？王大人真是說笑了�！�
王潤是真沒有閑心，作為侄子他也不可能清楚嬸母的私產(chǎn)如何。他沒有想到此事一出，居然讓皇帝直接收回了旨意。
永嘉公主不能嫁給他了，因他王家出了一個縱奴行兇仗勢欺人的惡婦�；实鄄粫诖藭r，讓公主下嫁到名聲一落千丈的王家。
“公公，我之前和公主說起時，公主并無不愉。您能否為我傳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