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他在想什么?
聶三,聶千裴,他原本是英國公府的,也就是太子妃的娘家人。
她正看著,聶三的視線卻突然射過來。
習武之人,那眼神過于精銳凌厲,阿嫵心里一慌,下意識收回視線,別開眼看向別處。
接下來這一路,阿嫵自然許多忐忑,她怕聶三對自己搶劫。
他也許會搶了自己金子,先奸后殺。
到時候任憑太子天大的權(quán)勢要為她報仇雪恨,她也香消玉殞了。
她就這么提心吊膽的,一直提了一路,總算在星夜時分趕到南瓊子,并上了山,進去延祥觀。
延祥觀出來迎接的是一個老道姑,見到眾人,張口一句“福生無量天尊”。
聶三遞上太子府的公函,老道姑接過來打開,大晚上的,阿嫵看不真切,只知道似乎那公函上還有太子妃娘娘的紅戳子。
老道姑檢查過后,便道:“勞煩大人了,我們會帶這位善人上山,待到善人正式入我道門,會有回碟,還請大人稍候兩日�!�
聶三:“兩日?還是請盡快受禮,免得節(jié)外生枝�!�
老道姑瞥了一眼聶三,神情倨傲:“延祥觀有延祥觀的規(guī)矩�!�
聶三聽此,也不再說什么,只看了一眼阿嫵。
接著阿嫵便隨著老道姑進入觀中,隨著觀門緩緩關(guān)上,阿嫵不知道是該松了口氣,還是該提起心。
老道姑冷著臉,沒好氣地帶著阿嫵往觀中走去,要帶她去拜見道觀中的靈官。
這道觀位于深山之中,遠處怪石和山林在夜晚本就形狀可怖,道觀中房舍古老,樹木蔥郁,燈籠幽暗,更是透出陰森之意。
阿嫵跟隨老道姑往前走,越走心中越是忐忑,仿佛自己走向了什么鬼城。
她甚至開始懷念聶三了,聶三也許懷著鬼胎,可他到底是正經(jīng)的人,不是鬼。
好在走過一處回廊后,來到了正殿,正殿倒是燈火通明,還有幾個道姑侯在這里,見她過來,便帶她拜見了道觀中的靈官。
靈官就是道觀觀主,這是皇家御封的,姓宋,油光水亮的頭發(fā)高高束起,一張很長的臉略耷拉著,就那么打量著阿嫵。
阿嫵越發(fā)后悔,悔得腸子都青了。
這宋靈官一看便是個嚴苛的,她寧愿被太子妃磋磨,都不想落在這位道姑手中!
她現(xiàn)在趕緊跑還來得及嗎……
宋靈官問了阿嫵幾個問題,阿嫵無精打采地回答了。
宋靈官蹙眉看著阿嫵:“你有什么要問的嗎?”
阿嫵想起自己的那些細軟,便問道:“宋靈官,我的貼身之物呢?我那些物件還在聶三爺手中,我得要回來,宋靈官,你且等等,我出去喊一聲聶大人呢�!�
宋靈官:“出去?”
阿嫵小心地看著宋靈官:“不行是嗎?”
周圍一行道姑見此,都有些傻眼,這位不是太子府出來的人嗎,怎么連點規(guī)矩都沒有??
宋靈官緊繃著臉,面無表情地道:“善人,你的貼身之物會由聶大人保管,待你受禮后,會重新交到你手上�!�
阿嫵聽著,滿心的不情愿。
一則自己別想走了,走不脫了,二則自己的物件由聶三保管,他萬一偷看怎么辦,萬一把自己藏著的金子都偷光了怎么辦?
自己這些金子本來就是偷摸摸從太子那里弄來的,見不得光,他若真偷了,自己還能嚷嚷起來不成?
她心里憋屈極了,覺得自己吃了啞巴虧。
這時,宋靈官命人帶著阿嫵前去后院房舍先行歇下,阿嫵別無它法,只能無精打采地跟著這宋靈官往里面走,一邊走一邊小心觀察著周圍情景。
眼前似乎是一處殿宇,在這黑咕隆咚的夜晚看著頗為肅穆,有些瘆人。
她們一行人繼續(xù)往前走,穿過一處石砌的三扇拱門,便經(jīng)過一處廊道,廊道中亮著燈,透著一旁鏤空的石壁畫,她隱約看到一旁殿宇中的情景,一看之下,幾乎魂飛魄散,驚叫出聲。
大晚上的,黑燈瞎火,那殿宇內(nèi)亮著燈籠,而燈籠恰好映照在雕像上!
那雕像金甲紅袍,赤面髯須,三目怒視,竟是兇神惡煞!
簡直就是鬼!
她這么一叫,老道姑死沉沉的一張臉瞬間龜裂。
她緩緩擰眉,望著阿嫵:“你知道這是哪里嗎?”
阿嫵小心翼翼地指了指殿宇方向:“鬼,有鬼……”
老道姑臉都青了:“那是護法鎮(zhèn)山神將王靈官�!�
阿嫵不太相信地道:“王靈官?靈官?”
老道姑冷冷地道:“你們太子府就是這樣的規(guī)矩嗎?你奉御旨出家為道,如此大呼小叫,成何體統(tǒng)?你對觀中靈官可有半分敬意?”
阿嫵聽此,驚訝:“道長,你老人家也說了,我是奉旨出家,既是奉旨出家,自然非我本意,你們要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至于敬意……這個和敬意有何干系,那靈官自己生得面目猙獰,難道還怪我?”
老道姑頓時倒吸一口涼氣,眉毛豎起:“你!”
阿嫵嚇得一個瑟縮,后退一步。
不過即使如此,她依然壯著膽子,大聲道:“你做什么?我是太子府的人,太子對我寵愛有加,他明日便要派人來探我,我若少了一根頭發(fā),他唯你是問!”
老道姑一愣。
阿嫵想著這次是皇上的口諭要她出家,只怕太子并不管用了。
于是她干脆把皇上也搬出來:“我是奉帝王口諭出家,既是帝王口諭,若我有個萬一,看你們怎么和皇上交待!”
說完,她威脅,一臉決然地道:“我性情剛烈,但凡受了一絲委屈,我便咬舌自盡,到時候皇上和太子追究起來,你們都脫不了干系!”
老道姑:“……”
眾道姑目瞪口呆,面面相覷。
大家都是當?shù)拦玫�,觀中道規(guī)森嚴,新來的小道姑那必是要好好學規(guī)矩的,還不知道要吃多少苦頭,結(jié)果這位——
長得如此好看,性子竟如此古怪!
眾人一時無言。
半晌,有一陣風吹過,涼颼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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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晚,阿嫵被安置在一處客房,這客房正對著遠處的山峰,夜色暗沉,她只看到一層層看不到邊際的暗云,恍惚中,似乎還聽到遠處猛獸的叫聲,很是瘆人。
她趕緊關(guān)上窗子,和衣躺下,睡了。
其實她如今煩惱得很,心事重重,但太累了,不一會竟也睡著了。
第二日,她正睡得香美,突然便被人叫醒了。
她困惑,睜開朦朧睡眼,看到一個小道姑。
她實在是困:“做什么?”
小道姑沒好氣地道:“你看看,都什么時辰了,你不是要受禮嗎?”
阿嫵這才想起:“我做道姑了嗎?”
小道姑:“你先去見我們靈官吧,她有些事要和你交待�!�
阿嫵便爬起來穿衣:“好�!�
小道姑看著手忙腳亂的阿嫵,竟看得有些挪不開眼。
延祥觀往常前來燒香的多是皇親國戚后宮妃嬪,小道姑自然是有些見識的,可即使如此,阿嫵在這些女子中依然是格外出挑的。
如雪如玉,毫無瑕疵,只看得人挪不開眼。
只是——
她看到阿嫵笨拙地爬下床榻,那狼狽的模樣……
小道姑不忍多看,在心里暗嘆,怪不得生了這樣的好相貌,卻還被責令出家。
阿嫵才不理會這道姑怎么想,她先穿衣下榻,之后在小道姑的幫襯下洗漱,準備去見宋靈官。
走在路上,她東張西望,好一番看。
昨晚初來乍到,又是夜晚,根本看不真切,只覺光怪陸離的,如今光天化日的,細看之下,院落房舍高下有序,歇山廡殿錯落有致,一路走過去,天井魚池,路邊更有松柏楠木等等,雖說入秋了,但依然綠意盎然。
倒確實是一處悠閑所在。
踩在青苔小路上,阿嫵好奇地問小道姑:“你們每日住在這里,倒是清閑自在?”
小道姑:“清閑?自在?”
她用不可思議的眼神看著阿嫵:“我們觀中規(guī)矩森嚴,是清修之地�!�
阿嫵:“是嗎?周莊不就是道家的嘛,他不是提到天地逍遙自在凈土嗎?”
小道姑茫然又困惑地看著阿嫵:“居士,你——”
她實在不知道這位居士這腦子裝了什么,但她也不敢說,畢竟這位據(jù)說是太子的寵妾,還是皇上御賜出家的。
得罪不起。
所以小道姑只好含含糊糊:“倒也不是這樣的�!�
阿嫵邁過一處臺階,隨口道:“那是怎么樣的?”
小道姑:“這……居士,我們延祥觀為清修之地,有許多講究,可不同于尋常道觀�!�
阿嫵:“怎么不一樣?”
小道姑便講起來,阿嫵也趁機問問,問著問著,便對這延祥觀多少知道一些。
原來這延祥觀是從泰和年間便成為皇家祝圣道場,為皇室負責祝厘之儀,并供奉了元命感生帝等,同時也供奉了歷代皇后遺物。
自先帝時,凡遇萬壽圣節(jié)、千秋令節(jié)、正旦、冬至等重大節(jié)日,都由延祥觀宋靈官帶領(lǐng)眾道眾進宮,為內(nèi)廷妃嬪誦經(jīng)行禮,祝延圣壽。
提起這個,小道姑滿臉憧憬:“我們靈官可是幾次進宮為太后娘娘誦經(jīng)祝延,皇上頒布御令,禮部下達的札付,我們靈官可是正八品,兼總領(lǐng)教事!”
對于小道姑說的這些,阿嫵自然是完全不懂,不過她隱約明白了:“她也是朝廷的一個官。”
小道姑猛點頭:“對,除了我們靈官,還有副靈官,我們副靈官是從八品!”
阿嫵:“真好,好大的官�!�
對此小道姑很是認同:“我們在這里熬著,說不得哪日來了運勢呢!”
阿嫵覺得確實不錯,可是阿嫵對此毫無興致。
若在這里當?shù)拦茫虏皇且杖瞻菽莾瓷駩荷返�,看著實在是唬人,伺候這種神佛,還不如伺候太子,太子好歹是暖和的,好歹能給人男女快活,還能吃香喝辣。
不過她轉(zhuǎn)念一想昨日種種,又覺心灰意冷。
跟在太子身邊只怕是不成了,不說皇上那里萬萬不能容了自己,就是她自己,也不愿意看太子妃臉色,去當人家低賤的通房或者妾室。
這么走著間,突然聽到前面?zhèn)鱽眢@呼聲,隨之而來的,似乎還有刀劍之聲。
阿嫵和小道姑都是一驚。
兩個人對視一眼,快步往正殿走去。
阿嫵一到那里,便見到宋靈官。
她氣喘吁吁,驚魂甫定:“宋靈官?”
宋靈官審視著阿嫵,卻見阿嫵面龐嬌紅,嫵媚橫生,額間些許細汗,更襯得她嬌艷欲滴,簡直仿佛帶露的紅粉牡丹一般!
一點也沒有道家清修的樣子。
她厭惡地道:“是誰讓你來這里的?”
阿嫵疑惑,她看看一旁眾位伺立的道姑,問:“今日不為我行出家之禮嗎?”
宋靈官:“居士,請立即回去房中。”
阿嫵:“為何?”
眾人看她竟然膽敢問為什么,一時也是驚詫。
要知道在延祥觀,宋靈官戒律森嚴,絕對沒有人膽敢這么對宋靈官說話。
宋靈官看著她那固執(zhí)的樣子,冷著臉道:“這可是延祥觀,道門清凈之地,可不是你可以隨意放肆的!”
阿嫵特別理直氣壯:“皇上下旨,要我出家,怎么,你們竟抗旨不尊?”
宋靈官聽此,臉色鐵青。
一旁有個道姑便上前道:“你以為你是誰?皇上要你出家,是要你來學規(guī)矩,你原是太子府中的,皇上看不慣你,才要你出家的,如今都是張狂起來,得了御令,便是拿著雞毛當令箭了?”
阿嫵一聽,頓時有了精神。
吵架,她可以!
她當即指著對方道:“你說什么?得了御令,雞毛當令箭?”
道姑道:“你就是雞毛當令箭!”
阿嫵:“你竟然說皇上的御令是雞毛??皇上的御令?雞毛?這是什么罪?”
眾人全都倒抽一口氣。
宋靈官也是臉色微變,狠狠瞪了道姑一眼。
道姑回想起自己說了什么,臉都白了。
阿嫵寬容地道:“罷了,你說便說了,就當你無心之言,我們自不會告你狀,你先退下吧�!�
道姑連忙退下。
阿嫵又對宋靈官道:“宋靈官,外面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勞煩你說一下,畢竟——”
她綻唇一笑,笑得天真無邪:“皇上那里給我下旨,要我出家,可太子又非要接我回去,我也很犯愁,萬一太子為我沖冠一怒,直接帶了官兵圍住這里,你說,事情可怎么收場?”
眾人聽得無言以對,這還“沖冠一怒”……
她倒是臉大!
宋靈官深深地看了阿嫵一眼,到底忍耐下來,說起外面的情景。
原來今日一早,便有太子親衛(wèi)前來,務必要接回阿嫵,誰知道這些,內(nèi)廷龍禁衛(wèi)前來,攜天子令牌,攔住太子親衛(wèi),并要太子親衛(wèi)速速回府,聽候差遣。
宋靈官沉著臉,聲音冷漠:“居士,你就消停一些吧。”
阿嫵聽著,敢情外面的事都已經(jīng)結(jié)束了?
她想了想:“行,我消停一些,那我們什么時候受禮?”
宋靈官:“明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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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日,阿嫵又被帶回客房,時不時聽到外面聲響,似乎有車馬之聲,聽著就不太平,不過到了晚間時候,一切終于歇下了。
宋靈官曾經(jīng)派了副靈官過來一趟,卻是對阿嫵道:“太子已回,并給你留下一句話�!�
阿嫵恭敬地道:“留下什么話,靈官請講�!�
副靈官道:“太子說,他對你有愧�!�
說完,副靈官命人遞給她一木匣:“這是太子命我們轉(zhuǎn)交給你的。”
阿嫵上前接過,打開,卻見里面是一匣的上等珍珠,每一顆都潔白如玉,渾圓瑩潤,是罕見的珍品。
周圍一眾道姑見了,不免震撼,一個個看得眼睛都挪不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