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劉氏還是第一次體會到有苦說不出，也不知笨嘴拙舌的林氏怎么生出這么個伶牙俐齒的小蹄子！</p>
她怨毒地看向這個有些陌生的馮時，胸膛大幅度起伏著，像牛一樣“嗬嗬”喘著氣。</p>
奇了怪了，這小賤人死過一回后，倒是不好拿捏了！</p>
更邪門的是，自己一沾上她和碰了錐子似的，定要疼上一遭！</p>
顏老太太到底是老姜彌辣，被人指指點點臉皮也不紅不白。</p>
她肅著個老臉，溝壑一般的皺紋更深了，示意劉氏同自己離開。</p>
畢竟再鬧下去也討不了好，韓家那邊還亟需解決呢！</p>
“好呀，時姐兒越來越會說話了�！鳖伬咸咧捌ばθ獠恍Φ卣f。</p>
劉氏離開得有些不情不愿，還不忘狠話：“小賤人，你給我等著！”</p>
馮時挑釁地微微一笑，氣定神閑的樣子氣得對方心里又是一梗。</p>
……</p>
眾人散去后，林萱娘緊繃的身體放松下來，長舒一口氣：“可算是走了�！�</p>
“時姐兒，你嚇死娘了……”</p>
林萱娘兩句話沒說完，就像煮熟的面條似的，綿軟無力的倒了下去。</p>
“你怎么了？”</p>
“可還好嗎？感覺怎么樣？”</p>
馮時一驚，趕忙上前查看。</p>
見對方脫力，便扶著她慢慢去院內(nèi)椅子坐下。</p>
“娘沒事，就是突然腿軟了，頭有點暈。”</p>
“別擔心，時姐兒，娘緩口氣就好了�！�</p>
林萱娘溫柔笑著，反倒安慰起了馮時。</p>
馮時仔細看了看，見她蒼白的面色確實正在慢慢恢復(fù)，才放下心來。</p>
應(yīng)該是本就體弱，精神又在長時間高度緊張后突然放松，導(dǎo)致了大腦供血不足。</p>
林氏坐了沒一會，就又想起身。</p>
“閨女餓了吧，三天也沒吃什么東西，你快去歇著，娘去給你做飯�！�</p>
“別……先別去……”馮時攔下她，明顯有話要說。</p>
林萱娘慈愛的目光籠罩著她，她卻覺得像網(wǎng)一樣裹得喘不過氣。</p>
本打算和林萱娘坦白一切的，可對方這一暈，馮時猶豫了。</p>
面對這個滿心滿眼都是女兒的母親，對著她那掩不住的，如同珍寶失而復(fù)得的喜悅的笑，馮時實在不忍打破這一切。</p>
她嘴巴張開又閉上，反復(fù)幾次，仍然不知如何說。</p>
怎么說呢？</p>
和她直言，你的女兒可能已經(jīng)死了，現(xiàn)在活在殼子里的是我這個孤魂野鬼？</p>
太過殘忍了。</p>
這個視女如命的母親，能承受得住嗎？</p>
馮時記得，書中的林萱娘體弱多病，很早就去世了。</p>
自己若是據(jù)實直言，會不會加劇她邁向死亡的進程？</p>
馮時看著這一陣風就能吹倒的單薄身子，到底改了主意。</p>
先……就先不說吧！</p>
既然自己成了她的女兒，就擔起女兒的責任，先盡心幫她養(yǎng)好身子。</p>
等她身體好了，再尋機慢慢的和她說。</p>
一番心理斗爭后，壓在馮時心頭的大石也輕了些，那聲“娘”也沒那么難叫出口了。</p>
“娘……我這次磕到了頭，可能有些后遺癥……”</p>
林萱娘“蹭”的一下彈簧般站起，</p>
“這是怎么說的，哎呀，是頭還疼？還是哪里難受？我再去找大夫給你看看……”</p>
說著就要出門。</p>
馮時忙拉住她：“娘，不用了，沒那么疼了，也不難受�！�</p>
“就是……我好像失憶了，以前的事，有些記不起來了……”</p>
馮時吞吞吐吐說完，小心翼翼打量林萱娘的反應(yīng)。</p>
林萱娘此時反而鎮(zhèn)定了下來，她如水的目光一寸一寸描摹著馮時的臉，伸手覆上去輕輕摩挲著，笑了。</p>
“沒事兒，閨女，記不起就不記了。”</p>
“快回屋躺著，娘去給你做飯！”</p>
馮時心中騙了人的負罪感密密麻麻浮起，同時又悄悄松了口氣。</p>
“我和娘一起吧，躺了那么久想活動活動。”馮時想去幫忙。</p>
“行，那你別動手，就看著娘做吧……”</p>
林萱娘帶著馮時來到廚房。</p>
簡陋的兩個鍋灶，灶頭擺著幾個黑色壇罐。一旁的柜子上放置著幾個質(zhì)地粗糲的杯盤碗盞，廚具少得可憐，只看見一把菜刀。</p>
在林萱娘百般勒令下，馮時被安置在馬扎上燒火，“參與”了晚飯的制作。</p>
可能是考慮到她失憶的事，林軒娘一邊做飯，一邊絮絮叨叨說著家中情況。</p>
馮時認真聽著，不時插嘴問上幾句，望著對方忙碌的身影，心中也慢慢安定了下來。</p>
她這才發(fā)現(xiàn)，林萱娘長得很好看。</p>
面容并非精致絕倫，卻也是線條柔和，眉眼間如同淺淡墨韻勾勒，笑起來月牙輕臥，宛如一朵靜靜綻放的幽蘭。</p>
是那種不張揚、不顯眼，散發(fā)著溫潤光澤的美。</p>
只不過這種美被她粗糙臃腫的外衣、糟糕的黃色枯發(fā)、以及常年慘淡的病容遮掩住了。</p>
鍋中米飯將熟時，林萱娘撈起圍裙擦擦手，小心翼翼從廚房柜子里摸出了一個雞蛋，雙手捧著給馮時看。</p>
“時姐兒，娘給你沖個雞蛋茶補補身子�！彼I寶似的和馮時說。</p>
接著她像是想起什么，眼神有些猶豫，面色幾番掙扎，伸手又從柜子深處掏出了三個雞蛋。</p>
“時姐兒，咱把這幾個雞蛋給穆清和那兩個孩子送去吧，行嗎？”</p>
“我看他腿竟一點都不見好，昨天往屋里挪，血都透出來了，倒像更嚴重了，怪可憐的�！�</p>
林萱娘音量越說越小，還不忘打量馮時的眼色。</p>
顏穆清，顏家老二顏元升的兒子，也是馮時現(xiàn)在的繼兄。</p>
馮時知道林萱娘為何是這個態(tài)度，原主和她這個繼兄的關(guān)系并不好，待他兩個孩子也時常兇得不行。</p>
顏家二房的糧食銀子都被顏元升攥在手里，平日做飯的口糧還要找他“支取”。</p>
幸而林萱娘手還算巧，偶爾能接到村中婚被、婚服的活計，或者攢些雞蛋青菜去賣，換上幾文薄錢。</p>
這些錢也部用來買針頭線腦、油鹽醬醋之類，不過勉強支應(yīng)一家的日常花銷。</p>
自從顏穆清出事返家，家里一下子多了三張嘴，林氏的負擔就更重了，原主自然恨得不行。</p>
但其實顏穆清作為廩膳生員，一年是有四兩銀子補貼的，只是這錢，也早被顏元升拿去了。</p>
原主仇視顏穆清，就像是被資本家轉(zhuǎn)移了矛盾的打工人，陷入了底層互啄的邏輯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