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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佳儀!”小狼聲嘶力竭地喚了一聲,眼淚沖上了眼眶。

    他迷失了幾秒,終于在遠處黯淡的光影中,看見了他們。

    王兄抱著他的姑娘,安塔目送著他們離開。

    “佳儀!”

    小狼撲了過去,安塔凝眸看向他。

    他的心上人,把最純粹的靈氣給了他。

    銀是圣潔的東西,可以去穢化邪,女巫視狼人為臟污,故而用銀來詛咒他們。

    除了黛西,沒有女巫再那般赤誠地愛著狼人。

    而如今,路西法得到了。

    他在女巫心里不在是污穢,此后他將不再怕銀。

    可是,好像沒有以后了。

    安塔攔住了他,嘆息一聲:“小親王,這是最后一次了,沈佳儀完成了她的夙愿,你就讓伊比也遂了心愿吧,只這一次�!�

    “不!她是我的!”路西法不顧安塔的阻攔,飛跑著去追她。

    可是他本就不是蛇鐲幻境中的主角,神識注定要早他們二人一步先消失。

    這個世界快崩塌了,周遭聚攏著狼人都難看清的黑暗,他找不到他的佳儀了。

    人死之前,會有一段短暫的走馬燈時間。

    她也很模糊地想起了從前的許多事情,很久遠,很混沌,又好像根本不是她自己的經(jīng)歷。

    她被狼王抱在懷里,虛弱得好似一縷殘魂,他步子很穩(wěn),卻也很急,不知要抱她去哪。

    不過,她的執(zhí)念已消,一命抵一命,她終于可以不再虧欠路西法什么,身心都從未如此輕盈過。

    無牽無掛,她只想沉沉睡去,好好睡上一覺。

    伊比利斯低頭,便見她很乖很乖地窩在他懷里,一只柔軟的小手搭在他的肩上,鼻息微弱,是彌留之際的氣息。

    “你要走了�!彼f,聲線里藏了脆弱情緒。

    “嗯�!彼夹氖嬲怪�,嘴角扯出個淺淺的弧度。

    “你已經(jīng)補償他了,那么多次,”他喉結(jié)滾動著,眸底泛起酸澀的濕意,“你已經(jīng)還清了,你如愿了……可不可以……”

    她費力地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是一片搖曳著的燦爛金黃。

    瞳孔聚焦,她看清那是漫山開遍的向日葵。

    曾幾何時,他曾抱著她,言語溫存。

    “佳儀,等冬天過去,我們?nèi)シN一片向日葵吧。”

    可他們始終沒有去看那片向日葵,他們陷在恨意的泥沼里,漸漸窒息,直至生命的最后一刻。

    “好,”她應,“我不怨恨你了。”

    她閉上了眼,手心里握著安塔給她的殘破靈石,下一瞬,便似靈蝶般消散了。

    幻境結(jié)束,可幻境中的伊比利斯仍舊沒有消失。

    他身邊是化不開的黑暗。

    已經(jīng)重復了這么多次,就算幻境崩了個徹底,他想要她的那顆心,仍舊無法被磨滅。

    天光大亮,幻境中的世界更迭成新的一番景象。

    迷霧中走出個俊俏的狼族青年,他生了一雙燦金的眼瞳,模樣與伊比利斯有三分相似,看見殘留的狼王靈氣,不由驚訝抬眉,“祖父?”

    伊比利斯沉靜地睇著他。

    那少年咧嘴一笑,清冽爽朗,“祖父,孤要娶親了,這鐲子是留給王后的,您該讓位�!�

    伊比利斯瞧著他,忽而釋懷,“看來,外界已過幾十載�!�

    少年點頭,“祖母,我母后,都沒拿到這鐲子,我想著過來看看,里面藏著的女巫,究竟是什么絕色姿容,能令您瘋癲到藏了這漫漫一生。”

    青年淡然地笑了笑,“都結(jié)束了,鐲子你拿走吧�!�

    少年隨意地找了塊大石頭坐下,薅了根草叼在嘴里,愜意地瞇起了眸子,“祖父,你好冷血,都不問問你乖孫的名字�!�

    伊比利斯感覺到是這少年在給他灌輸靈力,撐著他,爭取了些殘存的時間。

    他抬了抬眉梢,表示詢問。

    乖孫呲個大牙在那笑:“埃里克。跟三十年前的祖父聊天,還真是新奇的經(jīng)歷�!�

    伊比利斯覺得這少年還真是……話癆,而且跟自己的大孫子聊天,讓他覺得很割裂,于是問:“王庭一切都好?”

    埃里克:“王庭?哦哦,你說咱們的休頓帝國?好著呢,普天之下,都是咱們的地盤�!�

    好呢,外面的伊比利斯,終究實現(xiàn)了他的理想抱負。

    他又問:“那人族?”

    埃里克聳肩:“人族的土地上鬧了場大瘟疫,如今成了瀕危物種,只做觀賞的小寵物,已是不常見了,不過這幾年,咱們的大船造的好了,倒是能搭上賽里斯國和天竺的貿(mào)易�!�

    少年貪婪的舔了舔唇瓣,“祖父,那兩個東方大國,有好些寶物跟美人呢�!�

    這一副死出,真的很狼族。

    伊比利斯也沒說什么,只問:“女巫還有么?你娶的妻子是狼族?”

    乖孫挖了挖耳朵,哎呦一聲,“祖父!現(xiàn)在都自由戀愛了,誰說我娶老婆就一定要娶狼族?你忘了……哦對,那是往后的事了,你和安塔姑奶奶找到了異世界的靈媒,那邊的姑娘水靈又有趣,王室都喜歡找有腦子的異世人,她們修靈總是很快,我們現(xiàn)在連銀都不怕了……”

    “就是狼族的姑娘還是喜歡我們公狼的,畢竟人類雄性的生殖器不是很……”

    “那狼人可以過去么?去異世界?”伊比利斯難得打斷他。

    乖孫點頭,“當然了�!�

    刷得一聲,眼前青年殘留的靈氣瞬間消失不見。

    “誒�。 惫詫O抬手,臉色一寸寸地沉了下去,氣得快要裂開,“不是……就不能跟我再聊會兒?老頭子你就這么著急?!”

    小少年氣得直跺腳,嗷嗚一聲,也退出了幻境。

    合歡隨風翕合搖曳,風輕柔地打了個轉(zhuǎn),在位三十余年的狼族一代明君霸主,在一個清晨,結(jié)束了他垂垂老矣的生命。

    蛇鐲內(nèi)的幻境被歸零,同樣被清出去的,還有塵封三十余載的帝王真心。

    這三十幾年來,狼王一直清醒而克制,理智而謹慎,從未再受情愛的困頓,就連與狼后交配孕育子嗣,燦金的眼底都是一派冷清。

    第16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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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164

    1200

    終

    戒斷情愛后,他幾乎把自己驚人的智力發(fā)揮到了極致,政務上果決,軍事上狠辣,雷厲風行,恩威并施,開拓四海八荒,萬國俯首來朝,簡直堪稱狼族登峰造極的一代君王。

    流通在三塊大洲上的休頓帝國貨幣,鑄印著他的頭像;年輕的君王嗜血卻不濫殺,有些被他征服的土地,百姓甚至自開城門,夾道歡迎,只為欽慕王庭的繁榮。

    崇拜他的戰(zhàn)士張袂成陰。

    愛慕他的母狼更是數(shù)不勝數(shù),即使他已有王后,也總有春心泛濫的小母狼暗送秋波,不過他早已對感情免疫。

    后來,狼族的神話,虛無縹緲的傳說中都有了他的影子,這是何等的殊榮。

    有勃勃的野心在,伊比利斯的三十年過得并不無聊。

    他有王后,有自己的子嗣,后來孩子也成家,他有了孫輩。

    他的妻子很好,孩子也不負眾望,看似妥妥的人生贏家,可某些獨處的時刻,他還是會摸出蛇鐲,安安靜靜地坐上好久。

    他活過了三十多年,這鐲子就扣下了三十多年。

    故人一個個走了,再沒人記得起她的音容相貌,就連他,也慢慢模糊了記憶。

    他快忘記她的名字了,可鐲子里,還困著她的死靈。

    妻子曾數(shù)次向他討要過這鐲子,蛇鐲本就是世世代代傳給王后的,她索要也屬實正當。

    他待妻兒很好,溫和有度,體貼包容,可只在這事上,從未讓步。

    他也說不清,到底是不敢,還是不舍。

    就連臨死之際,他也沒有將那顆塵封的真心放出來。

    多么的懦弱,寡斷。

    他甚至存了私心。

    他想跟她一道死去,即使不在同一刻閉上眼睛,但死靈解脫的時間,至少是一樣的。

    歲月并沒有磨去他骨子里病態(tài)的偏執(zhí),這段情愫,他終究要帶去墳墓里。

    其實當下,狼人穿梭異世已不是難事,但他并不想過去。

    他想吞噬她的魂靈,生前不能擁抱她,死后,他想緊緊纏繞住她。

    殿內(nèi)傳來宮人們哭泣的聲音,埃里克坐在枝葉繁茂的樹干上,合歡的氣味甜膩,風里盡是盎然的春意。

    他不甚在意地顛著蛇鐲,下一秒,隨意地將那鐲子丟在草地中。

    喀拉一聲,玉碎了。

    少年眉梢一抬,指著那鐲子罵:“狗東西!就是你讓那糟老頭子沒心沒肝的是吧!小爺……孤今天就砸了你!”

    他還是不知愁滋味的少年人,長這么大,也從來沒有什么得不到的東西。

    對伊比利斯的事,他只知曉個大概。

    不過就是他愛她,她不愛他,最后他斷情絕愛,把人家姑娘殺了,尸身泡在盛滿藥水的冰棺里,還連死靈都不放過。

    少年沒嘗過情愛摧心剖肝的痛,只覺得伊比利斯好歹一個狼王,這么做也太低級了。

    要是他,當然,首先,沒有女人能拒絕他這樣一個又帥又多金性格好還手握大權(quán)的狼……要是他,他肯定不會把人玩死,藥那么多,鎖鏈也足夠堅硬,大不了他軟禁她一輩子,馴服一個人族女子的辦法,少說也有一千種。

    伊比利斯何必奪了自己的愛人之心,丟進這冷冰冰的鐲子里?

    碎玉間閃過兩道白光。

    少年嘴角勾出個笑來,喃喃道:“老頭,你說何必魚死網(wǎng)破呢?你這輩子都冷冰冰的沒什么想要想求的,自己也覺得無趣吧?”

    “怎么會不無趣呢?”他聳肩,心都鎖起來了,他最想要的,也鎖起來了,“你老人家總該完完整整地離開。”

    這是他最后能為這位君主做的事情了。

    年輕的狼王自高樹上一躍而下,抖落了好些粉嫩的合歡。

    從此,上一代的恩怨情仇,盡數(shù)煙消云散。

    時空有很多個,何必拘泥于無法得償所愿的這一個?

    頭發(fā)花白的老狼王,在咽下最后一口氣時,胸膛里的心臟卻突然熱絡起來。

    那是一種久違了的感受,是三十年前,他尚未塵封起內(nèi)心,尚且有血有肉,會愛會痛的感受。

    本以為,彌留的最后一刻,他眼前浮現(xiàn)的會是他的豐功偉績,一世霸業(yè),或是征戰(zhàn)的刀光劍影,攻池掠地的無上榮光。

    可,當魂魄脫離身體,他握住飛竄而來的白光,混沌之中,他看清了內(nèi)心壓抑幾個輪回的渴求。

    那渴求是那般強烈,強烈到布景真實,猶如身歷其境。

    林間陽光正好,落下斑駁的光圈猶如搖曳的琥珀。

    木屋纏著春花藤蔓,風一吹,漫山遍野花草的香甜氣息。

    風扶起她的裙裾,女孩柔順的發(fā)梢在空中打了個轉(zhuǎn),草籽與細小的花瓣紛揚翩躚,滑過她染料未干的畫布。

    他站在她身后,看她用畫筆點出一連串細密的點點,沒有線條,沒有油墨調(diào)和的平面,只有點點。

    “你這是什么畫法?”他遞去一杯溫涼的茶水。

    她沖他彎了彎眼眸,嘴角翹起個俏皮的笑來,“伊比,你看那片草地�!�

    他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過去,茵茵的綠草,嫩綠的草芽,風里搖擺的燦黃野花,還有一團團清涼的樹蔭,有時能看見稀碎的土壤,有時能看見石子的顏色。

    “即使是一片最簡單的草地,也是無數(shù)色塊組成的,色塊之中,又是由無數(shù)色相與色彩構(gòu)成的,如果只是簡單地把這些色彩混在一起,那該是多么死板而單薄的草地呢?”

    他悟了:“點綴的筆法,可以讓眼睛自己去調(diào)和色彩,更明亮,也更真實。”

    他好聰明,她由衷贊嘆,總能說出她的言外之音,她于是更開心,眼睛快彎成兩彎月牙。

    陽光的樣子。

    他垂眸看著她。

    女孩坐在小花園里,陽光照亮她裙擺的一角,是明麗的藍色絲綢。

    她躲在陰涼的樹影下,漫反射的柔光映在她瓷白的肌膚上,溫柔得好似畫中仙。

    她好像永遠都是這般溫柔,炙熱,像明亮的小火爐。

    她就是他的陽光。

    女孩起身,提著裙擺繞過他,“我最近的廚藝可是呈指數(shù)上升,來嘗嘗我做的西多士,保準好吃……”

    她還在碎碎念,而身后的青年,卻好似突然回過神來一般,猛然拉住她的手腕。

    她驚愕地睜大眸子,被他扯進懷里,緊緊抱住,力道之大,勒得她有些透不過氣。

    “伊比……”

    “你修的小院子是給我的嗎?”他問,“你畫的水榭,鵝卵石鋪成的前庭,賽里斯的池燈,是我們的家嗎?”

    她滿頭霧水,聽不懂他在說什么,可還是沒有推開他,安靜地聽他微顫的聲線。

    ”如果有人搶走了我,你會不會生氣?”

    “如果你有無上的權(quán)利,你會不會報復?”

    “為什么,為什么你再也看不見我了?”

    “那么多個來世,你都不要我……”

    “伊比?”眼見他情緒激動起來,似是委屈,又似氣惱,她從未見他如此失態(tài)過。

    女孩柔軟的小手輕拍上他脊背,“你在說什么呀?”

    此時此刻,她仍舊是他的姑娘,也只是他的。

    她覺得什么濕漉漉的東西洇濕了她的肩頭,反應了一會兒,才發(fā)覺那是他的眼淚。

    “不要難過啊,發(fā)生了什么?”她想擦去他的眼淚,可被他緊緊抱著,根本動彈不得。

    片刻,只聽見他克制情緒的聲音:“你會拿槍指著我么?你會對我開槍嗎?”

    “當然不會啊,”她不假思索,“你那么好,我怎么會傷害你?”

    他垂在她的肩頭,長睫上沾著淚珠,可嘴角卻是輕輕勾了起來。

    一種從未有過的輕松感席卷而來,他好輕盈,像是要離開地面,飛往往生。

    “這就夠了�!彼�。

    “我想要你,”他喃,“我想要你純粹的愛意�!�

    “什么代價都行�!�

    “粉身碎骨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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