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他們兩個并肩走向大門,戚時安勾著車鑰匙,走路時有微弱的響聲。進入大廳后,他瞥了眼旁邊的雜志架,忍不住樂道:“十年了,還是這些宣傳冊,換都不換�!�
沈多意聞聲望去:“沙發(fā)換了,不過擺放的位置都沒變。”
那時候他在樓上的餐廳做兼職,戚時安去大吃一頓,吃完就在大廳角落的沙發(fā)上等他下班。那幾本宣傳冊子,數(shù)不清被戚時安打發(fā)時間時來回翻了多少遍。
回憶的工夫到了餐廳門口,霍學川已經(jīng)在向費原敬酒了。
沈多意和戚時安一前一后走過去,落座后進行了自我介紹。戚時安朝費原伸出手:“你好,我是多意的朋友,也是小川的大哥,一直想當面謝謝你,今天終于有機會了�!�
費原回握對方:“不用謝,事兒還沒辦呢,我受之有愧。”
戚時安頷首說道:“不是這事兒,是謝謝你這些年對多意的照顧和幫助,真的很感謝�!�
空氣有一瞬間的凝滯,費原顯然是沒想到這個原因,于是略帶探究地看著戚時安。沈多意握著水杯,連餐單都沒看,望著桌對面的戚時安說:“戚先生,你那時候喜歡點雞腿炒飯,今天我也想嘗嘗。”
戚時安看著他笑:“你竟然都記得�!�
菜品陸續(xù)上齊,霍學川不正經(jīng)吃,把自己會的十八班武藝全吹了一遍,連帶人生理想和職業(yè)目標。費原聽得頭疼,眼睛一抬:“你話這么多,想當諧星?”
霍學川閉住嘴,看著特別憋屈。沈多意覺得好笑,于是問他:“你們又沒見過面,怎么認出來的?”
“我就找最帥的,果然是原哥!”霍學川開始拍馬屁。
戚時安切著東西的刀尖頓住,然后在心里做了一番比較,誰最帥還不一定呢。沈多意早就餓了,這會兒狼吞虎咽,邊吃邊問:“路路在家呢?”
“去他爸那兒了�!辟M原指了指手邊的蛋糕盒,“他喜歡吃這兒的蛋糕,其實我從電視臺忙完給他打包來了�!�
沈多意朝站在前臺的經(jīng)理望了一眼,發(fā)覺已經(jīng)不是十年前那個了。也對,怎么可能十年都不升職。“那是一片什么?”他伸手指了指,“留言板嗎?”
經(jīng)過的服務(wù)生說:“餐廳從成立開始一直有留言箱,了解顧客的建議,翻修后就改成開放式的留言墻了,更加透明化�!�
沈多意終于想了起來,戲謔地看著戚時安:“公司也弄一個吧,員工匿名的。”
“可以考慮�!逼輹r安擦擦嘴,“其實我那時候也投過一張,往留言箱里�!�
沈多意想都沒想:“建議菜量大點嗎?”
整頓飯聊了不少,霍學川孜孜不倦地問長問短,費原幫忙指點規(guī)劃了一二。戚時安和沈多意對娛樂圈既不了解,也沒興趣,自成結(jié)界聊了很多,最后真的聊起了計劃案。
飯畢霍學川說:“哥,你送我回干休所吧,爸媽想你了�!�
戚時安沒答應(yīng),本來被攪和了二人世界還郁悶?zāi)�,壓根兒就不想送。沈多意見狀主動說:“我直接打車回溫湖公寓了,你送小川吧。”
費原看了眼手表:“沒開車的話我送你吧,順便看看爺爺�!�
他們就此分別,戚時安帶著霍學川走了,費原還差一份即將出爐的蛋糕,要多等幾分鐘。沈多意吃得很飽,在門口處站著消食。
他慢慢地溜達到了留言墻跟前,看見了許多彩色的便簽。他隱約記得自己打工時也寫過,說以后賺了錢,要來大吃一頓。不過他沒投稿,寫完就丟了。
從左走到右,什么樣的意見都有,甚至連餐廳開業(yè)那兩年的都有,期是將近二十年前。
“領(lǐng)了第一份薪水,帶爸媽來吃,他們吃得很開心,不過羊肉有點咸�!�
“椅子好像沙發(fā),雖然很漂亮,但是太重了�!�
“女朋友說森林冰淇淋巨他媽好吃!就是太貴!”
“服務(wù)五星,但是菜單更新不夠勤�!�
沈多意邊看邊樂,世界之大,一間餐廳能網(wǎng)羅無數(shù)種不同類型的人。他又往前一步,看見了一行有些熟悉的字,和熟悉的筆跡。
署名:戚時安。
時間是十年前戚時安向他道別的那天。
沈多意無法呼吸,伸手用指尖觸碰到了玻璃墻面。他用力擦了擦,那行字還是完好地待在上面。
“多多,我好像喜歡你�!�
他向來信奉唯物主義,此時卻瞬間倒戈,認準了他的命中注定。
中午的時候正熱,
沈多意坐在副駕上有些犯困,
其實確切地說,
不是生理上的犯困,而是精神上的想睡。
因為他想把早晨的那個夢續(xù)上。
就在倚靠住車門,即將閉上眼睛的時候,
費原忽然出聲問道:“你和小戚關(guān)系不錯?”
沈多意立刻糾正:“什么小戚,他比你大一歲�!�
“都差不多,看著挺年輕的�!辟M原握著方向盤,
“吃飯的時候他說感謝我,
你把家里的情況都告訴他了?”
“嗯,他都知道�!鄙蚨嘁猹q豫著回答,
“其實我們…”
突然有輛車超上來,還差點別一下,
費原按著喇叭直接加速,把那輛超過又甩掉。正好到了路口,
黃燈閃爍,便減速停下,他握著方向盤,
說:“其實你們,
是不是搞著呢。”
沈多意吃驚地扭頭看著費原:“你詐我,還是我們太明顯了?”
“挺明顯的�!辟M原沒什么表情,所以也不知道是什么情緒,半晌過去,點了根煙。沈多意被安全帶束縛著,
努力組織語言:“其實我高中就知道自己喜歡男的了,但是我沒跟別人說,只有路路知道�!�
費原終于有了反應(yīng):“他知道?他憋了十年?”
沈多意說:“這屬于我的隱私�!�
“別再把我們小孩兒憋死�!辟M原低笑了一聲,估計是覺得不可思議。交通燈由紅變綠,車子駛向了下一條街,他叼著煙問:“靠譜么,感覺不是一類人�!�
沈多意反問:“都一個鼻子倆眼,怎么不是一類人了?”
“說不上來,氣質(zhì)吧�!辟M原幾口把煙吸完,“有點端著,但也不是拿姿態(tài)那種,應(yīng)該家里條件不錯。有修養(yǎng),但是感覺橫起來可能比誰都橫。”
沈多意沒有否認,畢竟他也不知道戚時安生氣的話有多橫,反正對他總是很溫柔的。他看向車窗外面,說:“我們倆早就遇見過,跳槽后又重逢,不久前確定了關(guān)系,都很認真�!�
費原點了點頭:“你開心就行,要是哪天不和諧就告訴我,我?guī)湍阕崴�,實在不行我們路路幫你罵他�!�
沈多意微微揚起下巴:“他練格斗的,你以為戰(zhàn)斗力和邱駱岷一樣么�!�
邱駱岷是高中的時候找過沈多意麻煩的人,被費原給開瓢了。
終于到了溫湖公寓,費原準備上樓看看沈老再走,他忍不住問:“爺爺這兒怎么辦?”
苦于面對的事情偏偏最難躲開,沈多意看著電梯上變換的數(shù)字,回答道:“目前還瞞著呢,我不敢冒險。老爺子都八十了,我得讓他高高興興地度過晚年。”
“那倒是�!辟M原略微停頓,“他家里呢?如果你倆的事兒被家里人知道了,他能扛住么?”
沈多意說:“當然了,你以為就你能扛��?”
費原投降:“得了得了,還挺護犢子�!�
電梯門打開,沈多意做了個深呼吸,走到門口的距離中他發(fā)了條短信,隨后開門回家,掛上了笑容:“爺爺,你看誰來了�!�
儀表臺上的手機振動了兩下,戚時安停車,然后拿起打開,是沈多意告訴他已經(jīng)到家了�;魧W川看著外面的陽光,摳著車門說:“哥,你不回家啊?”
“不回,你在這兒下吧。”車子停在干休所門口,戚時安不準備進去了。
“媽想你了,你回去待會兒唄,大周末又沒事干�!被魧W川解了安全帶,磨磨蹭蹭地不開門,“那我再坐會兒,陪你聊聊天吧�!�
戚時安不耐道:“趕緊進去,六百分都考不了,聊你也聽不懂。”
霍學川巨委屈:“多意哥哥肯定能聽懂,你倆聊得衣服都換了!床單都被你倆聊亂了!我考不了六百分,但是我火眼金睛!”
戚時安轉(zhuǎn)臉看著他弟,有些震驚,也有些怒氣。但這份震驚和怒氣消散得極快,他掛著點笑,像是特悠哉地顯擺:“喜歡多意哥哥么?”
霍學川緊貼著車門,還以為會被暴揍,惶恐地點了點頭:“…喜歡。”
戚時安說:“大哥也喜歡,非常喜歡�!�
“可是…”霍學川猶豫道,“你是真喜歡男人,還是圖人家好看啊。娛樂圈好多那樣的,他也未必是喜歡男的,就單純是好色,看見好看的就動心�!�
霍學川話沒說完,直接哀嚎了一嗓子。都怪他放松了警惕,連戚時安怎么出的拳頭都沒看到。他打開車門逃命,可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他哥回家就能揍他,于是扒著車門想道個歉。
“哥,我錯了,不該瞎說八道”
戚時安忽然平靜地打斷:“我愛他�!�
車子啟動,車窗緩緩升起,戚時安調(diào)頭離開,快速地駛向了馬路。他從抽屜里拿出一盒煙,很久沒動,煙絲已經(jīng)有些潮了。低頭點著,煙味彌漫在車廂里的各個角落,他愈發(fā)平靜,沒有絲毫焦灼。
估計霍學川已經(jīng)到了家,但不知道霍學川會不會對霍歆和戚景棠說些什么。
他點開手機按下通話鍵,不消多時對方就接通了�;綮о凉值穆曇魪睦锩�?zhèn)鱽�,嘮叨他到了門口居然不回家。
“媽,”戚時安鄭重地叫了一聲,“禮拜一晚上我回家吃飯,有點事情想說�!�
他掛斷電話,身心都很放松�;氐郊液�,先給繡球花澆了水,又收拾了一下房間。床單真的很亂,枕頭也歪三擰四,潤滑劑掉在地毯上,安全套的包裝紙也不知道落在哪了。
把臥室完畢,戚時安又往浴室鋪了條地巾。他不喜歡用,但是怕沈多意洗完澡會滑倒,即使概率不高,也保持著小心。
兩個人生活會迸發(fā)出難以預(yù)知的矛盾,生活習慣的差異是件小事,可是無數(shù)家庭為了雞毛蒜皮的小事發(fā)瘋。
即使同住的子還遙不可及,但戚時安已經(jīng)做好了迎接一切的準備。因為他真的很愛沈多意,并且相信沈多意也很愛他。
戚時安給自己加了個班,他要在星期一晚上來臨前準備好出柜答辯。
假期永遠不夠長,明安的員工在三天假期后都戀戀不舍地來公司上班,晨間還未開始工作,大家吃著早餐閑聊休息做了什么。
“多意,等會兒例會你占位子,我去法務(wù)部催個合同�!�
沈多意剛到,正收拾自己的辦公桌,抬頭對齊組長應(yīng)道:“你去吧,不過這么早法務(wù)部肯定還沒開始干活,不如例會結(jié)束再去。”
“不行啊,客戶等著呢,本來說好周五簽,結(jié)果突然放假了,一下延遲了三天�!饼R組長說著走進了辦公室,“也不知道戚先生發(fā)什么瘋,所有部門休息一天不知道要少賺多少錢。”
沈多意低頭看著桌面,還吹了吹紙巾擦過留下的痕跡,悄摸反駁道:“帶薪休假還不好啊,你不感恩,還怨人家�!�
齊組長撇撇嘴:“休息一天陪老婆回娘家了,又包餃子又擦車,累死我了。你那么感恩,看來你過得挺好,出去玩兒了?”
“沒有,但也算出去了吧。”沈多意又抻出一張紙巾擦擦手,言簡意賅地說,“約會�!�
齊組長又吃驚又可惜:“你搞對象了?上次那個伴娘還惦記你呢!”
話沒說完就到了開會時間,行政助理跑來通知他們,于是齊組長趕緊起身走了。沈多意拿上資料也準備過去,有點后悔剛才說了那些。
他太得意忘形了。
可是…他怎么忍得住啊。
戚時安不知道沈多意跟同事嘚瑟了什么,只知道周五休息那一天積攢了多少工作。從早上到辦公室開始,安妮拿著她的小本本匯報了半天,不知道的以為她編纂了什么新憲法,要念叨個百八十條。
“戚先生,外匯部的季度報告您看一下�!�
安妮又拿著文件進來了,戚時安挽著襯衫袖子,這會兒干脆連領(lǐng)帶也解開了。他接過翻開,問道:“最近有我的應(yīng)酬么?”
“您稍等,我看看�!卑材菅杆倏戳丝�,“除去外出會議,有幾個飯局,最近的是在明天中午�!�
戚時安說:“都塞給章先生的秘書,就說市場最近滑坡,我沒空�!�
“好的,那用到的資料就不用準備了,您明天下午的會議也可以提前。今天的話,晚上十點鐘就能下班了�!�
“不是,你等會兒。”戚時安以為自己聽錯了,“晚上十點下班?”
安妮點點頭:“上周五積攢的工作我給您詳細安排了處理時間,按照您加班不過夜的習慣,滿打滿算今天本來要凌晨一點才能結(jié)束。”
戚時安嘆了口氣:“你幾點下班?”
安妮回答:“六點�!�
戚時安一瞬間不想干了,想辭職在中央街隨便找個公司當秘書去。周幽王一擲千金得了個烽火戲諸侯的招兒,好歹累的是別人。
他一個公告也損失了不少金,到頭來還得自己辛苦賺回來。
戚時安拿起桌上的手機,累了就看看照片。備份相冊里已經(jīng)有好幾張了,最新一張是周五那晚,沈多意安睡的模樣。
“被我弄暈的多多。”
所以時間能倒流的話,他還是選擇做一回昏君。
下午六點鐘,中央街上的車輛明顯多了起來,再晚一會兒甚至還會擁堵。明安大樓內(nèi)的員工收拾東西下班,而戚時安卡著時間按下了連接咨詢部的內(nèi)線電話。
沈多意剛剛關(guān)掉電腦,正在寫明天的工作概要,他接起電話:“你好,咨詢部沈多意�!�
戚時安說:“沈組長,能不能上來一趟?”
“好啊�!鄙蚨嘁庀攵紱]想,“等我三分鐘。”
椅子轉(zhuǎn)了半圈,戚時安望著落地窗外面的高空。他等下要回干休所吃飯,要向父母長輩說說自己的終身大事,還要面對大家不可預(yù)知的反應(yīng)。
三分鐘很快就到了,敲門聲響起,隨后沈多意推門進來。他徑直走到辦公桌前,看桌上放著收拾好的包,便問道:“你也準備下班了嗎?”
“嗯,馬上�!逼輹r安轉(zhuǎn)過來,站起身后朝他張開了手臂。
沈多意又問:“干什么?”
戚時安索要道:“抱我一下。”
盡管在辦公室令人緊張,但沈多意仍邁出步子走向了對方。他不知道是自己的錯覺還是什么,總覺得此刻的戚時安有點心事。
已經(jīng)走到了對方身前,他抬手環(huán)住戚時安的腰,安慰般撫了撫戚時安的后背。戚時安緊緊地抱住他,還俯首嗅他的頭發(fā),好像在汲取著能量。
“你怎么了?”
“沒什么,想讓你鼓勵鼓勵我�!�
沈多意失笑:“我以為你無所不能,原來也需要人鼓勵啊。那你以后需要鼓勵或者安慰的話就叫我,我也隨叫隨到�!�
戚時安點點頭,說了聲“謝謝”。
到干休所的時候晚飯已經(jīng)做好了,餐廳里很熱鬧,霍老中氣十足的笑聲回蕩著,只能隱約聽見戚景棠的中低音。
所有人落座,戚時安專心吃飯,半天也沒開口�;綮热滩蛔×耍瑔枺骸皶r安,你不是說有事情要告訴我們嗎,什么事兒��?”
戚時安喝了口湯:“先吃飯吧,吃完再說�!�
霍學川猛點頭,怕他哥說了以后霍老掀桌子,應(yīng)和道:“對,食不言寢不語,大戶人家吃飯的時候都不說話�!�
“吊人胃口�!逼菥疤哪钸读艘痪�。
飯后餐桌收拾干凈,戚時安親自泡了壺茶�;衾夏弥哑焉仍谂赃呣D(zhuǎn)悠,稀罕道:“什么活兒都不干的大少爺給沏茶呢,別是公司破產(chǎn)了,要回家借錢吧?”
戚時安不屑地說:“你們才有幾個錢�!�
霍老被噎了一家伙,用扇柄狠敲了一下戚時安的脊梁骨。奈何戚時安眉毛都沒皺,挺直的脊背連晃都沒晃,于是霍老又高興了:“是個茬子,當初去當兵多好!”
一壺鐵觀音,一疊鹽津話梅,戚時安讓霍老、霍歆和戚景棠都坐在餐桌一側(cè),他獨自坐在另一側(cè)。像面試,也像一對三談判。
霍學川問:“哥,我坐哪��?”
“隨便,你不重要。”戚時安給幾位長輩添滿了茶�;魧W川也在對面坐下,緊挨著霍老,說:“哥,我身在曹營心在漢,永遠支持你。”
霍歆疑惑道:“什么情況,這要干嗎?”
茶也倒好了,戚時安靠著椅背,開口說道:“姥爺,爸,媽,你們還記得我上次說的那個朋友么?就是和同性結(jié)婚,跟家里鬧翻的那個。”
戚景棠點頭:“記得,我還和你媽討論來著,覺得還是有退路的�!�
戚時安問:“人肯退,才有路。你們覺得是我那個朋友退,還是他爸媽退?”
“肯定是他爸媽呀�!被綮Ы拥�,“你都說他是天生的了,還能怎么退?只能他父母試著接受,不過父母也很不容易,讓你朋友好好孝順他爸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