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宋姑娘來的正好，你懂醫(yī)，可能幫本官瞧瞧這具尸體究竟是不是因病而死？”
宋允棠一愣。
“剛才許仵作說非外力所為，那必定是因病了。”
讓她在仵作面前驗尸，這不是班門弄斧么？
她會治病沒錯，卻并不擅長驗尸，前世這種事都是法醫(yī)干的。
“可死者家屬一再強調(diào)死者生前雖有疾病，卻并不嚴重，且最近按時服藥已有好轉(zhuǎn)。”
朱德明望著她，“姑娘就幫本官這一次，事后本官必定報答。”
“朱大人言重了，哪敢讓大人報答？”宋允棠為難道，“只是我雖懂醫(yī)，卻并不擅長驗尸啊�！�
站在尸體旁的許仵作望著她。
“我看姑娘面對尸體并不恐懼，不妨來試試，你是新手，就算發(fā)現(xiàn)不出來什么也沒關系，姑娘畢竟沒有仵作經(jīng)驗�！�
他并不覺得宋允棠一個小姑娘能驗出來點什么，他算是安陽縣資歷最老的仵作了，他都沒驗出來，別人就更不可能驗出來了。
干這一行的，可從來都沒有捷徑可走。
宋允棠想了想，“那我試試吧，許仵作這里可有多余的手衣和面罩？”
“有的�！�
許仵作說著，從自己的箱子里掏出了一雙洗的干凈的舊手衣和一塊尚未用過的新面罩。
宋允棠接過，很熟練的便給自己穿戴好，一氣呵成的動作，看的許仵作和朱德明都是一陣錯愕。
要不是剛才親自聽她說不擅長驗尸，他們都要以為這姑娘是個老手了，畢竟，這年頭的大夫，在非必要的情況下，根本不需要手衣和面罩。
第103章
驗尸
宋允棠穿戴整齊之后走向尸體。
如今是夏日，盡管停放尸體的床下放了一桶冰，卻還是發(fā)出了些微腐敗的臭味，透過面罩撞進她的鼻腔，讓她難受的想作嘔。
許仵作望著宋允棠的臉色，不由笑了笑。
“仵作這口飯不好吃啊，姑娘要是膽怯了，不必勉強�！�
宋允棠沒說話，緩了緩之后，伸手拉開了蓋在尸體上的白布。
門外，抱著柱子悄悄觀察屋中情況的宋勁生嚇的腿一軟，有些不敢看的閉上了雙眼。
“她是怎么敢的？”
聽見一道熟悉的聲音，宋勁生回頭望去，徐青野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jīng)站在了身后不遠處，剛才說話的，正是他身旁的莊子昂。
兩人在望見屋中驗尸的宋允棠時，面上皆有錯愕。
徐青野沒有說話，眼底卻有著他自己的思量。
傳聞中，林家將假千金養(yǎng)在府中的時候，父母兄長寵著，并未受過什么磋磨。
回到宋家之后，雖和宋家人相處的不怎么融洽，但宋家人對她還算關照，除了吃穿差了些，也沒有受過太多生活上的苦。
學醫(yī)并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但她就像是一朝一夕之間會了一般，竟還有膽量靠近尸體，這讓他很難將她和曾經(jīng)的千金小姐聯(lián)系到一起去。
不過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他也不想去深究，更不會將自己的疑惑對外說出來。
就在這時，屋里突然傳來宋允棠的聲音。
“死者為女性，年齡三十歲上下，生前應該患有心疾，但經(jīng)過治療，看起來并不嚴重。”
雖然不專業(yè)，但她檢查的足夠認真細致，憑借記憶中對于法醫(yī)的模糊印象，爭取不放過任何一個細節(jié)。
待幫上了朱大人的忙，那辣椒籽就更容易得到了。
“身體靠下的部位出現(xiàn)了暗紫色斑紋，這是死亡之后血液停止流動，沉積在身體較低部位形成的尸斑，尸體肌肉已經(jīng)僵硬，且身體出現(xiàn)了微微的膨脹，這是體內(nèi)臟腑開始腐敗產(chǎn)生的氣體，根據(jù)這些特征判斷，死者的死亡時間應該是在十二個時辰以上。”
“十二個時辰以上？”朱德明有些驚訝，“可為死者報案的是她丈夫，他說昨天人還好好的，今天早上一起床發(fā)現(xiàn)人已經(jīng)冷了，懷疑是昨晚上死的呢�！�
許仵作在聽得宋允棠的話之后，也開始趴在床邊觀察尸體的特征。
“不可能啊，那死者丈夫為何又說昨天還好好的？”
“如果他真這么說，那他應該是在撒謊�！�
宋允棠說著，掰開死者的嘴，沖鼻的味道，讓她趕緊又將嘴給合上了。
“嘴里沒有異物�！�
緩了緩之后，她開始去解尸體的衣服。
在場的除了她之外，其余都是男人，眾人見狀，趕忙轉(zhuǎn)過身去，許仵作忙上前阻止。
“姑娘，還請尊重死者�！�
尸體身上其實就穿了一件白色的單衣，關鍵部位都擋的嚴嚴實實了，在他看來，有什么問題其實已經(jīng)能看的清楚了。
身上明顯沒有傷痕。
但宋允棠不這么想，“如果不能解開衣服查看一番的話，我不好判斷死者真正的死亡原因，死者雖患有心疾，但說她是死于心疾，確實有些勉強了�！�
中醫(yī)講究望聞問切，但面前之人已死，便只能從尸體本身上找原因。
就在這時，朱德明心一橫。
“讓她驗�！�
許仵作目瞪口呆，“大人，死者貞潔為重啊。”
“貞潔重要，還是查出死因，給死者和死者家屬一個交代重要？”宋允棠道，“我是女子，諸位要是介意，可以離開這個房間，待我檢查完畢，會將尸體恢復原樣，到時候死者家屬也無話可說�！�
如果她沒有插手也就罷了。
但既然插手了，就必須弄個清楚明白。
“宋姑娘說的有理，女子貞潔固然重要，但查出死者的死因更重要，斷不能讓殺人兇手逍遙法外。”朱德明說著，將屋中男人都退到了房門之外，不過為了給她壯膽，并未關上房門。
宋允棠也并未真的將死者的身體完全暴露出來，她在解開死者衣服之前，事先拿了一層薄紗蓋住了她的身體。
“死者腹部有淡化過的妊娠紋，生過孩子，下體……”她假咳兩聲緩解尷尬，“有輕微撕裂，但是撕裂處并無血跡也無結痂的跡象，應該是死后所為，不是致死的原因�！�
她不禁在心底唏噓，死人都不放過，這人也是夠可怕的。
緊接著，她奮力將死者的尸體翻轉(zhuǎn)，讓她側躺在床上，好檢查她的背部。
“我找到死者的死因了！”
“是什么？”朱德明忙站在屋外問。
宋允棠拉起白布蓋住了死者的身子和腦袋，僅僅將她上半部分的背裸露出來。
“朱大人，您過來瞧瞧吧�！�
朱德明和負責在旁記錄案件的秦師爺以及許仵作一并進了房中。
宋允棠指著死者的背，“大人請看，死者背部靠左的位置，有一個極其細微的烏點�！�
三人湊近一看，布滿尸斑的背部，果然有一個極小的黑點，不仔細看根本發(fā)現(xiàn)不了，這也是許仵作之前一直未發(fā)現(xiàn)的原因。
誰能想到，死者的死因竟這樣隱蔽？
“這個烏點是何物？”
“銀針�！彼卧侍牡�，“這根銀針從背部進入左心，制造出死者死于心疾的假象，皮膚表面出現(xiàn)的淤青掩蓋在尸斑之下，才讓行兇的人免于被發(fā)覺，因此可以判斷，殺人兇手就算不懂醫(yī)，也必定是這個行業(yè)中的人�！�
她說著，望向面前三人。
“我需要刀具將銀針取出�！�
朱德明點了點頭，望向一旁的許仵作。
“拿給她吧。”
眼下宋允棠找到了死因，許仵作也不好多說什么，從自己的箱子里拿了一把解剖用的小刀遞了過去。
宋允棠下手很干脆，以黑點為中心用小刀輕劃兩下之后，便用鑷子將扎入死者背部的銀針取了出來，銀針的長度，超過了一寸。
一旁的秦茂時滿臉驚訝。
“還真是銀針！”
朱德明大手一揮，“來人，去將死者的丈夫蔣大福提來，死者的死亡時間和他在報案時所述的不一致。”
第104章
不信，則無
宋允棠沒有在意旁邊的動靜，她放下小刀之后，拿起針線將尸體的創(chuàng)口仔細縫合起來，縫合的手法，甚至比許仵作這個干了幾十年的人還要熟練老到，看的旁邊幾人面上皆是詫異。
“宋姑娘之前真沒驗過尸？”許仵作在一旁問。
“沒有�！彼卧侍氖掌疳�，將死者的衣裳整理好之后，重新用白布蓋了起來，朝著她雙手合十道，“得罪。”
許仵作愣了愣，見驗尸已經(jīng)結束，開始整理自己的工具。
“姑娘還真是天賦異稟，若非女子，將來說不定能成為朱大人的左膀右臂�！�
“左膀右臂不敢當�！彼卧侍囊贿呄词忠贿叺�，“驗尸我確實不擅長，其實死者身上的證據(jù)，仔細點的話很多人都能找到，我唯一的優(yōu)勢在于，我是個女子。”
她說完，朝著許仵作微微頷首之后走出了房門。
此刻，朱德明和秦茂時也都已經(jīng)到了屋外，正和徐青野交談著什么。
宋允棠出來望見他時，很是驚訝。
“你們怎么在這里？”
望著她有些泛白的面色，徐青野聲音溫和，“從老師那里離開，路過衙門便想著來見一見朱大人，沒想到正巧你也在這�！�
朱德明朝著宋允棠拱手道，“今日驗尸一事，真是多虧了宋姑娘，不知宋姑娘今日來找我是所為何事？”
這樁案子若是完美破解，接下來只要不出差錯，明年的升遷就有希望了。
宋允棠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朱大人也知道，我是個大夫，平日里最喜歡研究各式各樣的花花草草了，我聽說朱夫人那里養(yǎng)著兩株番椒，奈何跟朱夫人又不熟，便想找大人打聽打聽朱夫人喜好，好向她討些番椒籽�！�
朱德明一聽，擺手道，“這個是小事，別說番椒籽，姑娘就是要一棵番椒樹，今兒本官也必須幫姑娘從夫人那里討來，只是眼下死者的丈夫還未到場，為了證明我們沒有褻瀆過他妻子的尸體，還請姑娘暫且在這里休息片刻為我們作個證，我這就安排人去府中將姑娘需要的東西取來�！�
宋允棠點頭，“聽從大人安排�！�
朱德明見狀，趕忙叫秦師爺去安排。
衙門后院的房間并不多，不一會，宋允棠四人便被安排到了一間廂房中，四人圍桌而坐。
宋勁生見宋允棠面色泛白，事先給她倒了杯水，滿臉關切的問道，“棠兒，你還好吧？”
“我沒事，緩一緩就好了，二哥不必擔心�！�
宋允棠端起水杯放在嘴邊，還未碰到唇，胃里便已經(jīng)翻江倒海，轉(zhuǎn)而又將水杯放回了桌上。
見她蹙著眉頭一臉難受的樣子，徐青野忙伸手為她順了順后背。
“第一次驗尸，會難受很正常�！�
既沒有埋怨她多管閑事，也沒有干涉她以后還會不會再次嘗試驗尸。
宋允棠側頭望向他，“都說碰過尸體的人不吉利，你不介意嗎？”
在這里，仵作，并不是一個好的行當。
本以為他會不知道，卻沒想到他居然來了衙門，還看見了她驗尸的全過程。
徐青野溫和的搖著頭。
“不信，則無�！�
聽到這里，宋允棠難得的露出了一絲笑意。
這輩子就算找不到情投意合的人，能有一個懂她會包容她的人，好像也不錯。
宋勁生聽得徐青野的回答，原本一顆提著的心，也終于放了下來。
別的不說，徐青野這肚量和膽識，確實強過許多人。
他剛才看妹妹驗尸都快嚇死了。
莊子昂也有些驚訝于宋允棠的反應，看她的樣子，好像并不排斥徐青野的接觸，可見和他定親，并非只是為了惱一惱林景曜。
……
眼下已經(jīng)是午時三刻，將幾人安排到廂房不久，秦師爺又貼心的叫人送來了點心和果脯，供幾人中午墊肚子。
宋允棠第一次經(jīng)歷驗尸胃口并不好，便也沒吃點心，只含了幾片酸甜的果脯壓下胃中的翻涌。
不多時，死者的丈夫蔣大福被提到了衙門，宋允棠到場作證之后，趁著外頭日頭烈，順便在衙門內(nèi)聽了個前因后果。
蔣大福一開始還不肯招，被朱德明一嚇唬，沒多久便將事情全盤托出了。
這蔣大福是個打更的更夫，前天夜里打更之后回到家中，撞見一道人影偷偷摸摸從自家翻墻出來，當時只以為是個賊，想著反正自家也沒幾個銅板，便沒有去追。
只趁著夜色隱約記住那人的身形便回了家中，當時他還不知道妻子已死，見屋里沒有被翻動過的痕跡，便沒當回事。
洗漱回到房間見才發(fā)現(xiàn)妻子已經(jīng)沒了反應，可他翻遍了妻子的尸體，除了有被人玷污過的痕跡，身上并不見其他傷口。
可大夫明明跟他說過，妻子的心疾已經(jīng)不會危及性命，他這才意識到，之前從家里翻圍墻出去的人，可能就是兇手了。
他當時很害怕，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報官。
作為打更人，這種事情往常也看過別人的熱鬧，如果有明顯的嫌疑人和作案動機還好，妻子身上并無傷口，就算鬧到衙門，最后也是不了了之。
將她的身體清理了一番之后，看著仍舊年輕貌美的身體，蔣大福生出了不該有的念頭……
到了第二天，蔣大福因為自己前一夜的糊涂行為，根本不敢報官，可妻子無緣無故死亡也不好解釋，便暫且將人留了下來，還跟他的孩子們借口說妻子身體不舒服，讓他們不要去打擾。
就這樣一直到第三天早晨，也就是今天早晨，幾個孩子聞到房間的臭味才察覺不對勁，蔣大福得知瞞不住了，便編了套說辭將自己摘干凈之后報了官。
朱德明又審問了一番，最終將這起案件的嫌疑人鎖定在了這段時間給死者治病的趙金身上。
聽到這里，宋允棠也差不多了解了其中的彎彎繞繞，這蔣大福雖不是兇手，但能對死去的妻子做那種事，也算不得什么好人。
至于兇手，不出意外的話，應該是給他妻子治病的大夫。
已經(jīng)猜到結局，宋允棠便也不想多留，和朱德明告別之后便離開了衙門。
剛到衙門門口，縣令夫人姚氏的貼身丫鬟寶笙已經(jīng)托著一盆番椒盆栽等在那里了。
第105章
心緒亂
見那丫鬟朝著宋允棠而來，宋勁生趕忙上前從她手中接過了種著番椒的六角粗陶花盆。
“宋姑娘，奴婢寶笙，這是夫人特意叫奴婢送來的番椒樹和番椒籽�！彼f著，又從懷中拿出一個裝著番椒籽的小木盒交給了宋允棠。
宋允棠雙手接過。
“勞煩寶笙姑娘代我謝過朱夫人�！�
寶笙笑了笑，神色恭敬，“我們家夫人還讓我給姑娘帶話呢，多謝姑娘替我們家老爺排憂解難，來日若有空閑，可去府上一敘。”
宋允棠笑著伸手從籃子里拿過最后兩罐洗頭水一并遞給了寶笙。
“不是多貴重的東西，還請寶笙姑娘為我?guī)Ыo朱夫人�！�
寶笙接過，朝著宋允棠微微行了一禮，便轉(zhuǎn)身離開了。
宋允棠也沒多留，緊隨其后離開。
路上，徐青野惦記著宋允棠中午沒有吃東西，在路過一家糖水鋪子的時候，給宋允棠買了一杯用井水冷鎮(zhèn)過的酸梅湯，還買了一份清爽可口的涼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