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老年人醒得更早,沈老翻個身:“別管我了,我等會兒和毛毛爺爺喝豆腐腦去。”
“那我上班去了啊�!鄙蚨嘁獠还芰�,甩手準備上班。沈老這時又喊住他,問:“晚上準點回來么?我等不等你吃飯��?”
雖然晚歸都會提前打電話說一聲,但昨晚回來還喝了酒,所以老爺子才多問這一句,沈多意不好意思地回道:“準點回來,我買菜,晚上包餛飩吧�!�
他說完就出了門,到公司后去旁邊的咖啡廳買早餐,正巧又碰上安妮。安妮已經(jīng)買完了,于是站在旁邊等他。
沈多意買好后和安妮一起進了明安大樓,他看對方只端著杯咖啡,忍不住問:“今天戚先生不吃早飯嗎?”
“我也納悶兒,戚先生從來不在家吃,結果早上告訴我不用買了�!卑材菡f,“這杯咖啡也是我自己的,搞得我還挺緊張�!�
沈多意樂道:“緊張什么,這不省事了嗎?”
安妮煞有介事地說:“事出反常,就怕出了什么事兒,戚先生氣得吃不下飯了�!闭f完又自我安慰,“也可能是女朋友來了,要在家陪女朋友吃完再上班。”
沈多意心想,這一個個的還都挺八卦。
滿嘴薄荷味的戚時安用工作轉移了注意力,暫時無瑕顧及咽喉的痛苦,他整理好要用的資料后直接去了外匯投資部。
章以明經(jīng)過順便調參考數(shù)據(jù),調侃道:“戚總又大清早來盯早自習呢,開會悠著點,寓教于樂,別老拖堂�!�
戚時安指間夾著筆轉:“你也來樂樂?”
“我不參與你們技術工種的事兒�!闭乱悦髂蒙腺Y料準備回辦公室,臨走挨到旁邊說,“我這邊開始準備‘高階平臺’的計劃了,等我開會的時候一并說了。”
“嗯,辛苦�!逼輹r安朝章以明下半身瞄了一眼,“別忙得憋壞了。”
章以明罵道:“滾你的,嗓子都這德行了還管我,喝你的水吧!”
輕傷不下火線,隨著會議室的門關上,戚時安也開始了今天的傳教布道。整整一上午,行政助理不停添茶,各項指數(shù)圖不停切換,每個人的電腦屏幕上都直播著各國交易市場的實時數(shù)據(jù)。
到了后來,戚時安已經(jīng)對痛感麻木了,不過說著說著總覺得會涌出口血來。
他這次沒有拖堂,一到下班時間就趕大家去吃飯了�!捌菹壬灰黄饐�?”外匯部的主管詢問道。
戚時安擺擺手,會議暫停他一句話都不想再說,等人走完,他揣上手機回了三十層,路上把整整一板薄荷片都吃完了。
早飯就疼得沒法吃,午飯更疼得沒飯吃,可把他郁悶壞了。
公司餐廳里的員工倒都是言笑晏晏,午休時間全都在盡力放松。沈多意和齊組長坐在一起吃涼面,順便聊最近幾支股票。
齊組長說:“股票炒久了都有感情了,尤其是賺錢的幾支,我拋的時候感覺自己特別渣,跟拋棄妻子似的。”
沈多意咬了口豬排:“那我賠十幾萬,是不是等于被綠了�。俊�
“那你也要原諒它嘛,誰讓你當初看中人家�!眱蓚人越說越樂,不知道在談股票還是談感情,齊組長真誠建議道,“不要賠了就拋,好好經(jīng)營遲早回血�!�
沈多意問:“那你為什么拋了,不是賺了不少嗎?”
“急著花唄�!饼R組長傾身小聲說,“買房子付首付要用錢,抓緊時間辦了,不然都不好意思去未來岳母家蹭飯�!�
沈多意立即舉杯:“是不是好事將近了?那我先以茶代酒祝福你!”
齊組長回謝道:“你也加油,爭取年底搞一個!”
咕咚咕咚喝了杯茶,沈多意忽然有些吃不下豬排了。年底搞一個?他情不自禁地拿出手機,發(fā)現(xiàn)昨晚那條信息他還沒回。
信息是有時效性的,過了一段時間沒回,就不用回了。
沈多意吃完飯和齊組長溜達回了部門,他來明安至今,午休時還沒去過休息室,好像總有事做。打開電腦,他靠著椅背輕輕轉動,邊轉邊琢磨。
等停下來,索性把那幾支股票都拋了。
賺不賺錢不說,起碼以后不會賠錢了,重要的是這一季度會很忙,他想專心工作。
心無旁騖地忙了一下午應接方案,沈多意覺得肩膀隱隱泛酸,臨下班的時候去外匯部尋求技術支持,正好碰見技術員們陸陸續(xù)續(xù)從會議室出來。
行政小聲問:“提前結束了嗎?我正準備進去倒水�!�
主管說:“別倒了,戚先生已經(jīng)失聲了�!�
沈多意沒聽清是“失聲”還是“失身”,但都令他有些擔心。會議室的門開著,沒多久戚時安就皺著眉走了出來,抬頭目光相對,問:“有事兒?”
嗓子已經(jīng)啞得像嚼著片砂紙,聽著都疼。
沈多意遞過文件:“我擬了份外匯這邊的應接方案,想請任主管幫我看看�!�
戚時安接過快速掃了一眼,然后合上文件就往外走。不知道單單沈多意這樣,還是高級精算師都這樣,做方案計劃時如同建數(shù)據(jù)模型,層階分明一目了然,隨便折騰一份都能當樣本參觀。
這個水平的,他得親自看看。
沈多意跟在后面離開了外匯部,一同進電梯后他按下了咨詢部的樓層,說:“我那兒有消炎藥,給你拿一盒。”
戚時安出聲無能,點了點頭。
拿上藥正好到下班時間,同事們收拾東西準備回家,他也順便把包裝好,計劃送完藥直接走。今天可是答應了準點到家,還買菜做飯的。
沈多意到三十層時,戚時安剛好在沙發(fā)上把應接方案看完,他拿著筆做批注,像一名判作業(yè)的老師。沈多意在旁邊坐下,然后拆了兩粒消炎膠囊出來。
“別寫‘你很棒’,看了起雞皮疙瘩�!�
戚時安的筆尖頓住,反對似的扎了兩下紙面,做完批注還給對方,他接過膠囊放進嘴里,再灌下一大口水,吞咽時受盡了苦頭。
“昨天不該喝那么多酒,肯定起炎癥了�!鄙蚨嘁饪粗鴮Ψ綕L動的喉結,“脖子那兒硬嗎?硬的話說明已經(jīng)紅腫發(fā)炎了,弄不好還會發(fā)燒�!�
戚時安實在疼得不想出聲,便看著沈多意,用眼神詢問。沈多意盯著那雙眼睛,會意道:“因為我每年秋天都愛鬧嗓子,嚴重的話就會發(fā)燒�!�
戚時安點點頭,然后又揮了揮手。
沈多意問:“你還不走?”
戚時安指了指辦公桌上的文件,他還沒忙完。
“那我先走了,你也早點回家休息吧�!鄙蚨嘁饽蒙习鹕�,走到門口時叮囑,“多喝水�!�
戚時安背靠沙發(fā),他一整天沒吃飯,凈喝水了,喉間的痛苦不必多說,此時連帶著耳朵都有嗡鳴的感覺,頭腦也有些昏沉。
就在他端著杯子想去再接杯水的時候,走到門口見沈多意去而復返。
戚時安還是用眼神詢問,只見沈多意神情無措地開口:“我還有句話忘說了,關于昨晚那條信息,你走那天我仍然沒問你的名字。”
戚時安沒想抱怨什么,因為他全然理解對方當時的想法,可他不想聽沈多意此刻的回復。他今天都這么慘了,可經(jīng)受不起什么情感挫折。
沈多意卻說:“我當時怕問了,就忘不掉了。”
第24章
戚時安握著杯子發(fā)怔,
好像當初的百般騷擾都有了意義。
“沒別的事了。”沈多意被這份沉默激起了絲絲縷縷的難為情,
退后兩步準備離開,
“我回家了,你也別忙太晚�!�
他說完轉身,不疾不徐地朝外走去,
背后急切的腳步聲響起,不到一米的距離瞬間被拉近。戚時安猛地鉗住他的手臂,那力道不像挽留,
倒像是興師問罪。
“謝謝�!逼輹r安說,
“謝謝你告訴我,我表達不出有多高興。”
沈多意聽著那道嘶啞的嗓音渾身難受,
催促道:“快喝點水去吧,不行就再吃兩粒膠囊�!�
戚時安卻已然忘記了出聲的痛苦,
竭力開口道:“后來我去留學了,期間回來曾去那間酒吧和國賓飯店找過你,
但你都不在了,去秋葉街附近晃蕩過,也沒遇見你。”
“我當時想,
大概是真的緣分不夠吧。”戚時安從側面盯著沈多意挺翹的睫毛,
“沒想到,原來緣分只是來得遲。”
沈多意不想再讓對方折磨嗓子,頷首說道:“我回家也要遲了,該被我爺爺嘮叨了。”
戚時安松開手,但目光始終沒有移開:“就說被黑心老板留下加班了,
讓爺爺嘮叨我,你路上開車小心�!�
他目送著沈多意離開,等對方的背影消失在門口才去茶水間接水。幾句話的工夫臉頰一陣熱燙,戚時安納悶兒地回了辦公室,不清楚自己什么時候臉皮變得這么薄。
幾份文件還正等著批復,他對著三臺電腦屏幕開始工作,漸漸的頭也有些發(fā)暈,俯首抬頭之間甚至還會恍惚片刻。
郵箱收到一封郵件,是章以明發(fā)來的關于“高階平臺”的計劃案。戚時安打開,然后摘了幾條疑惑之處等日后研究。
白天在外匯部的會議內容也要整理,眼前的數(shù)據(jù)圖顯得格外斑斕�!懊涝笖�(shù)倍數(shù)螺旋擴張時間周期圖,”他念叨著名稱,腦中的幾條標準線卻開始打結,懷疑是犯困了。
把水喝光,即使嗓子已經(jīng)成了那個德行,戚時安為了提精神,仍然義無反顧地泡了杯咖啡。
熱水沖灌,咕嘟咕嘟冒著白氣,香味飄散在廚房里。
沈多意到家雖晚,但態(tài)度良好,沈老不僅沒有嘮叨,還直心疼他上班辛苦,心疼完就啰嗦起城市的堵車問題來。
“爺爺,家里還有紫菜嗎?”沈多意站在鍋前煮餛飩,眼看快要煮好,該在厚瓷碗里鋪湯底了。他沒等到回應,側身往客廳一瞅,只見沈老正聚精會神地看天氣預報。
熱十度也是沒關系的,但只要冷一度,肯定會囑咐他添衣服。
沈多意調成最小火煮著餛飩,打開櫥柜翻找紫菜,找到后掰下兩小塊擱進碗里,再抓一小把蝦皮,然后滴一勺香油。關火盛餛飩,淡白的湯潑進碗里,熱氣裊裊,攜著十足的香味。
最后的最后,再撒一點芝麻就齊活了。
天氣預報正好播完,焦點訪談的音樂馬上就要響起,沈老慢悠悠地挪騰到餐桌前,沖著碗結結實實地聞了一口,嚴肅地說:“咸了�!�
“不可能吧?”沈多意已經(jīng)坐好,一手拿勺一手拿筷子,舀起一只餛飩吹了吹,咬下去半邊細細咂摸味道,“哪兒咸了,我特意做淡了的�!�
“那相聲沒聽過么,逗你玩�!鄙蚶吓d致不錯,看來白天和毛毛爺爺玩得挺高興,“歲數(shù)大了,什么機能都退化,吃東西都沒味兒,你還故意少擱鹽�!�
沈多意冤枉道:“吃咸了對身體不好,晚上睡覺還容易口干咳嗽,得注意�!�
沈老繼續(xù)抬杠:“那每年換季鬧嗓子的人可不是我�!�
“是我是我,行了吧。趕緊吃啊,都不熱乎了。”沈多意敗下陣來,不欲再和老小孩置氣,低頭吃餛飩,忍不住想起了正鬧嗓子的那位。
天都黑透了,也不知道加完班沒有。
吃過晚飯,爺孫倆在沙發(fā)上看電視,沈老看得津津有味,沈多意卻無聊得玩手機。“你不想看就回屋,不強求�!鄙蚶洗髦匣ㄧR,特別專注。
“爺爺,換個臺吧。”沈多意是真心想陪老爺子看電視的,“這個劇多瞎編啊,爸剛死,媽也死了,親戚也不管,還撿汽水瓶,太慘了�!�
沈老說:“跟你小時候差不多啊�!�
沈多意噎住:“我可沒撿汽水瓶,我還喝汽水呢�!�
“汽水也是費原他媽給你買的,你自己上哪喝去�!鄙蚶吓呐纳嘲l(fā)扶手,“多感人啊,他跟朋友合伙被騙了幾十萬,然后從頭再來,有這樣意志的年輕人越來越少了。”
沈多意心想,你眼前就有一個,接著又心疼起自己那十五萬來。
看完兩集已經(jīng)快十點了,他扶沈老回臥室睡下,自己也回房休息。從包里拿出那份計劃案,想睡前看看戚時安給他寫的批注。
“定向止損改為移動式止損�!�
沈多意琢磨了幾個來回仍舊未果,本著不恥下問的原則,他拿起手機想打給對方問問。轉念想到戚時安嗓子不適,便編輯了短信。
“戚先生,關于止損那條,可以具體說說嗎?”
貌似詢問公事時他更習慣這樣客氣的稱呼,信息發(fā)送后隔了幾分鐘,手機始終沒動靜。沈多意估計對方已經(jīng)睡了,于是沒再追問,拿上內褲進了浴室洗澡。
“手可以松開了,有事按鈴就好�!�
戚時安已經(jīng)說不出“謝謝”,炎癥折磨著他,一點點發(fā)起燒來,撐到十點鐘把工作做完,他直接開車來了醫(yī)院。
越忙碌的人越不敢生病,所以他立即要求輸液,爭取最快退燒消炎,輸完估計也要后半夜了,干脆開了間病房睡覺。
護士走之前收到通知,說:“高級病房套間收拾出來一套,您要換嗎?”
戚時安懶得動彈,左右也沒人陪他,換了也沒什么用。等護士走后,他終于有空看那條未讀信息,看完單手打字很慢,編輯了很久。
沈多意洗完澡出來定鬧鐘,剛好收到回復,打開一看,戚時安還是說得很籠統(tǒng)。估計三言兩語解釋不清,他也就不追問了,關心了一條:“你的嗓子好些了嗎?”
戚時安半天才回:“已經(jīng)在輸液了,輸完應該就好了�!�
嚴重到輸液了?沈多意考慮片刻按了撥號,對方很快接通,熟悉的嘶啞聲音從里面?zhèn)鱽恚骸安环判陌�?�?br />
戚時安還有心情調笑,調笑完還要扮可憐:“你一走我就發(fā)燒了,你現(xiàn)在問的什么止損止痛,我都不知道怎么回答。”
沈多意無心玩笑:“你自己在醫(yī)院嗎?”
“嗯,忙完直接過來的�!逼輹r安看看手表,“喉嚨痛,不講了,。”
電話掛斷,沈多意仰躺在床上盯著天花板,他想起戚時安沒吃早餐,中午在餐廳也沒看見對方,晚上疼痛加劇又發(fā)燒,估計更沒吃什么東西。
還剩著十幾個餛飩沒煮,不如日行一善。
沈多意去廚房開火煮餛飩,等熟的工夫換衣服、找保溫桶,戚時安食量大,他把剩的一沓面皮也煮進去,當作面湯喝算了。
披著夜色開車上路,經(jīng)過全天候的便利店時又進去買了三個圓燒餅。一路暢通,沒遇見幾個紅燈,沈多意開進醫(yī)院停車場后才給戚時安發(fā)了信息。
“吃不吃餛飩?”
戚時安看著信息百感交集,他能不想吃嗎?拋去餓不餓的問題,重點是沈多意的潛臺詞是來看他,但他回復道:“不吃,你早點休息�!�
“可我已經(jīng)在二院停車場了�!�
沈多意拎著保溫桶下了車,走到住院樓門口時收到了戚時安認輸般的回復:“一號住院樓1703號。”
只消幾分鐘,門口就閃來了人影,戚時安靠著床頭屏息,等著開門聲響起。門開了,沈多意穿著身輕便的帽衫運動褲走進來,還掛著淺淺的笑。
“你怎么知道我在這個醫(yī)院?”
“這兒離公司最近,你都發(fā)燒了,肯定不去遠處。”
“那你就那么擔心我?”
“我睡不著瞎溜達�!�
沈多意在床邊的椅子上坐下,搭開小桌后讓戚時安吃飯,蓋子一經(jīng)擰下,病房內溢滿了香氣。戚時安滿心感動,暖意充盈在胸膛,他撈了只冒著熱氣的餛飩吃,從喉間到胃里都舒坦了。
“你包的?”
“嗯,面皮買多了,我全煮進去了�!�
“我都吃光�!�
沈多意把圓燒餅拿出來:“我怕你不夠,路上買的,你嗓子還疼么?我給你撕成小塊泡進去吃吧�!�
戚時安專心吃著,最后連湯都喝得干干凈凈。
深夜的病房格外安靜,沈多意隨手拿了本雜志看,里面各種醫(yī)學術語看得他一頭霧水,倒是最后的一則醫(yī)患糾紛案例看得有滋有味。
戚時安看看時間:“很晚了,回去休息吧�!�
“馬上看完�!鄙蚨嘁饽凭�,抬眼瞄了下輸液瓶,第一瓶快要輸完了。等還剩最后一點時,他起身把針頭插進了第二瓶里。
重新坐下后說:“我把股票拋了。”
戚時安一怔:“為什么?這才買進多久就拋了?”
“拋了就不會再賠錢了。”沈多意佯裝幽怨地看了對方一眼,隨即又笑了,“不想影響工作,這樣注意力比較集中。”
戚時安無奈道:“工作不是全部,難道人家戀愛的為了工作去分手嗎?”
沈多意反駁:“戀愛的怎么樣我不知道,反正有為了工作發(fā)燒還加班的�!�
“你懂什么�!逼輹r安的嗓子已經(jīng)不那么疼了,但還是有些沙啞,“發(fā)燒加班還要輸液,但換來一頓心疼,不知道多值得�!�
沈多意臉龐微紅:“你燒傻了�!�
戚時安現(xiàn)在任打任罵,說什么都不惱,他靠著床頭半闔著眼,下了最后通牒:“別守著我了,回家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