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傅沉蓮六點就準(zhǔn)時下樓來做晚飯。
可是這頓晚飯,贏秋是吃得有點心不在焉,她只吃了小半碗飯,就沒有再吃。
彼時天色已經(jīng)漸漸暗了下來,晏子真忽然站起來,就立在飯桌前。
“君上,我……”
他原本將要開口,卻聽見筷子掉落在地上的聲音,他偏頭朝贏秋看去時,就見她已經(jīng)臉色蒼白,額頭上也有了細密的汗珠。
“阿秋?”傅沉蓮已經(jīng)匆匆走到贏秋的面前。
他只看她的面龐,就忽的變了臉色,伸手拉起贏秋右手的衣袖,果然就在她的手臂上看見一道細如絲線般的朱砂紅痕。
從手腕一直蔓延到了手肘關(guān)節(jié),再往上就到了肩頸。
他握著贏秋的手腕,不由回身去看站在那兒的晏子真。
他面沉如水,眉眼間好似銜著冰霜冷意,“誰許你自作主張的?”
“君上,您明知道就只有這么一個辦法……不是嗎?”晏子真垂首,仍然恭敬。
傅沉蓮滿心怒意,正要發(fā)作,卻又忽然被人拉了拉衣袖。
他立即垂眼去看贏秋。
“是我讓他給我的,小蓮花,你別怪他�!壁A秋這個時候已經(jīng)很疼了,她的面龐也已經(jīng)越發(fā)透出更蒼白的顏色,說話時,聲音都有些發(fā)顫。
傅沉蓮原是想說些什么的,可是見她眼睛都已經(jīng)半合,他只能抱起她,快步往樓上去了。
贏秋以前從來沒有嘗過跗骨絲的滋味。
被丹藥刺激得疼痛加劇,她卻在被傅沉蓮放到床上時,望著上方的那盞明亮的燈,忽然想起來那本《滿城雪》。
“如針穿透關(guān)節(jié)骨髓,如絲線在身體里游走,牽一發(fā)而動全身,越掙扎,疼痛越狠�!�
這是那本書里有關(guān)于跗骨絲的一句描寫。
在謝澄瑩給她買這本書的廣播劇聽之前,盛湘月就給她隨便買了幾本電子書,讓她聽著打發(fā)時間。
《滿城雪》就是其中一本。
只是后來她忘了傅沉蓮,忘了有關(guān)于他的一切記憶,也忘了自己早就聽過那本電子書。
“君上,我……”晏子真手里握著一把匕首,那張少有情緒表露的年輕容顏竟有幾分不忍。
傅沉蓮還沒說話,贏秋聞聲回頭就剛好看見那把染著凜光的匕首,她嚇得差點哭出聲,“這,這刀是不是有點太大了?”
“……?”晏子真差點沒反應(yīng)過來。
然后他動了一下手指,那把匕首頓時就轉(zhuǎn)化成了一把更加小巧纖細的小刀,然后他看向贏秋。
贏秋吸著鼻子,明明這會兒她被跗骨絲折磨得已經(jīng)很疼了,她還是顫聲說,“這把還行……”
她轉(zhuǎn)頭就把腦袋往傅沉蓮的懷里拱,一雙眼睛都閉起來。
傅沉蓮能感覺得到,她的身體已經(jīng)開始在止不住地發(fā)抖。
當(dāng)晏子真握住贏秋的手腕時,傅沉蓮也忍不住偏過頭,不敢去看。
他沒有辦法看著晏子真用那把刀生生劃破贏秋的皮肉,再將刀鋒嵌進骨頭里……那種痛,他是再清楚不過的。
可是他不得不承認的是,他也的確再沒有別的辦法,能夠替贏秋拔除那根跗骨絲。
留著它,是后患無窮。
拔除它,她也必將要忍受常人所無法忍受的疼痛。
而在這樣的過程中,沒有任何藥物和其他的辦法能夠讓她不那么痛苦,反而她的痛覺神經(jīng)會因為跗骨絲的每一次移動而變得更加敏感。
這就是傅凜煉化的東西。
再也沒有比這更折磨人的手段。
刀刃僅僅只是劃開贏秋手腕的肌膚,就已經(jīng)讓她痛得整個人都往傅沉蓮的懷里縮,她緊緊地咬著嘴唇,始終不肯發(fā)出一點兒聲音。
如果說這種疼痛她尚且還能忍耐,那么當(dāng)晏子真再將刀鋒往下,嵌進她的骨頭里的時候,她就再也沒有辦法控制自己,痛得哭喊起來。
傅沉蓮按著她的手,不讓她亂動,可他的手指卻也在止不住地發(fā)顫。
他能夠感受到她手腕上流淌下來的溫?zé)嵫赫慈镜搅怂氖稚希伤麉s還是不敢回頭去看,他沉默地憋紅了眼眶,喉頭都已經(jīng)有些發(fā)干。
贏秋已經(jīng)痛得什么都來不及去想,她翻來覆去地掙扎,右肩卻仍被傅沉蓮穩(wěn)穩(wěn)地按著,她只能無助地揪緊了他的衣袖,眼淚止不住一顆又一顆地掉。
疼痛只會越來越尖銳。
越發(fā)讓人難以忍受。
汗水濕了她的鬢發(fā),她的身體早已經(jīng)蜷縮成一團,意識也變得不夠清晰。
她能感覺到刀刃嵌在她的骨縫里,好像忽然勾住了一條絲線一般,于是那種疼痛蔓延出去,隨著絲線被刀鋒一寸寸地勾連出來,那種疼痛從肩頸乃至后背的脊骨,一直到手肘關(guān)節(jié),隨著那根絲線抽出而產(chǎn)生更為劇烈的疼痛。
她躬起脊背,在那絲線被徹底抽出來時,身體還殘留著一陣又一陣的鈍痛。
絲線般的流光從晏子真的手中飛出,直接穿透了玻璃窗,玻璃出現(xiàn)了一圈又一圈的裂痕,而那跗骨絲也早已在窗外漸漸消散無痕。
晏子真滿手是血,他此刻也是滿頭大汗,到現(xiàn)在,才終于松了一口氣。
“君上,夫人,已經(jīng)沒事了�!�
他不敢讓贏秋看見自己手里那把帶血的刀,轉(zhuǎn)身就走出了臥室。
贏秋是緩了好久,才遲鈍地發(fā)現(xiàn),那種尖銳的疼痛已經(jīng)慢慢有所緩解,意識恢復(fù)了一些,她才發(fā)現(xiàn)傅沉蓮已經(jīng)坐到了另一邊的床沿上,在替她上藥。
“別看。”傅沉蓮在她偏頭的時候就已經(jīng)出聲。
聽著他的聲音,她下意識地僵直身體,沒有再去看。
他替她上的藥粉撒在傷口上就有些涼沁沁的,拔除跗骨絲后,這些緩解疼痛的傷藥對她也終于有了作用。
用紗布替她包扎好傷口后,傅沉蓮怔怔地盯著自己手指上沾染的血跡看了好一會兒,見她不知道什么時候就已經(jīng)閉上了眼睛,他呆坐在那兒看著她的側(cè)臉好久,才走到洗手間里,去沖洗掉手上的血液。
后來他又將浸了熱水的毛巾擰干,走到她的床前,俯下身,小心翼翼地替她擦臉。
熱熱的毛巾貼上來,贏秋的眼皮動了動,她睜開眼睛,就那么愣愣地看著他的臉,任由他替自己擦拭臉頰和脖頸。
她不記得晏子真替她取跗骨絲到底用了多少的時間,但是此刻她看向窗外時,外面已經(jīng)是濃黑一片。
這個害羞到從不肯同她睡在一起的年輕男人,這夜卻沉默地躺在了她的身邊。
贏秋主動往他的懷里拱。
他的身體雖然還是有些僵硬,卻還是伸手抱住了她,只是小心地避開了她受傷的手臂。
“小蓮花�!彼诖碎g的靜謐中,忽然聽到她細弱的嗓音。
她說,“我特別疼……”
傅沉蓮的下巴抵在她的發(fā)頂,喉嚨仍然有點發(fā)干。
“真的疼死我了。”她說著,聲音竟然逐漸變得哽咽起來,“我剛剛有一會兒睡著了,我夢到你了,我夢到以前的你,夢到你那天跟我說你很疼……”
曾經(jīng)贏秋教過傅沉蓮,開心就是開心,難過就是難過,就算有的時候受了傷,他覺得疼,他也要告訴她。
因為她的眼睛看不見,所以很多的事情,她都沒有辦法自己感受。
贏秋剛剛夢見的,是在多年前的某個風(fēng)雪天里,少年提劍回來,身上染著濃重的血腥味,卻還迫不及待地將藏在懷里一路帶回來的松云糕遞到她的手里。
那糕點早就碎成了細渣,還殘留著他的溫度。
那天晚上,贏秋在硬硬的床板上睡著,半宿未曾安眠,可她閉著眼睛,卻忽然聽到睡在床下軟墊上的少年翻來覆去,衣袂摩擦的聲音。
她原打算開口說話,卻又忽然聽見少年猶如困獸般的低聲嗚咽:“阿秋……”
他的手伸上來,小心地牽住她的一根手指。
她聽見他委屈地說,“我好疼�!�
可他的聲音很小很小,就連牽著她手指的力道也很輕很輕,他以為她早已安睡,根本不敢將她吵醒。
她在那個世界里所經(jīng)歷的溫柔歲月,是這個少年盡己所能,為她換來的。
他最為難言最為痛苦的那些事,他還是從來都舍不得對她輕易吐露。
那些最見不得光,最讓他難堪絕望的事,從來都只有他自己背負。
“一根跗骨絲就讓我疼得這么厲害,那你呢?小蓮花,那么多年,你……”
贏秋終于忍不住失聲痛哭,“那你該有多疼?”
那八十一根跗骨絲在他的身體里好多年,他也承受了那樣的痛苦好多年。
贏秋無法想象,他的痛,到底是怎樣的蝕骨穿心。
傅沉蓮聽見她哭,就慌忙用手指去擦她的眼淚。
后來他捧住她的臉,輕聲說,“都過去了,阿秋�!�
“你不要哭�!�
他輕輕地哄她,自己卻又忍不住紅了眼眶,他喉結(jié)動了兩下,嘴唇緊抿,半晌終于還是開口,“對不起阿秋,是我沒有保護好你,我不該讓你吃這樣的苦……”
贏秋原本已經(jīng)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可是看他眼眶泛紅,眼睛里已經(jīng)泛起水霧,她又努力讓自己平復(fù)了一些,卻還是在抽泣,“你不要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攬,”
說完她揉了一下自己的眼睛,又伸手摸了摸他紅紅的眼皮,“你也不要哭�!�
他的睫毛抖了一下,倉惶移開目光,“我沒有……”
“我的眼睛現(xiàn)在看得見了,你別想騙我�!�
贏秋枕在他的手臂上,望著他的臉,“我以前看不見,還不知道你原來這么害羞,還愛哭……”
他身體驟然僵硬。
“真的……”
她的聲音拖得長長的,他偏著頭,沒有在看她,心里明明已經(jīng)很緊張,卻又忍不住想要去聽她的下一句。
“好可愛啊�!�
他忽然聽見她說。
他的心臟像是驟然緊縮了一下,被她這樣一句話弄得頓時有些手足無措,心思翻覆如沸水滿盈。
“我會對你很好很好的�!�
她曾經(jīng)就已經(jīng)對他說過這樣的話。
但她還是忍不住再跟他說一遍,那就是她此刻全部的心情。
她曾經(jīng)放在心底不敢喜歡的少年,用了百年的時間,跨越時空的界限來到她的身邊,解開她的心結(jié),等著她的回應(yīng)。
他從來如此沉默,卻又如此執(zhí)著。
而這輩子,贏秋也想把自己所有的光陰都給他。
還他的深情,也永遠愛他。
作者有話要說:贏秋:我男朋友好愛哭,但是我就是喜歡他哭唧唧:)
小蓮花: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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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你最好看(捉蟲)
學(xué)校已經(jīng)開學(xué)半個月了。
這半個月來,
聞家共派了兩個妖怪幻化成贏秋的模樣,一個替她在盛湘月和黎秀蘭的面前打掩護,等到要上學(xué)是出了門,
就會有另一個妖怪換班,替贏秋去上學(xué)。
替贏秋上學(xué)的那只孔雀還給她做了好多的筆記,
連字跡都是模仿著她的字跡來的。
贏秋腿上的傷已經(jīng)好得差不多,跗骨絲也已經(jīng)從她的身體里拔除,她也終于能夠回到自己的家。
盛湘月覺得自己的女兒好像在一夜之間瘦了一些,但是又總以為是自己的錯覺。
得知傅沉蓮已經(jīng)回來,
黎秀蘭當(dāng)晚就做了一頓極其豐盛的晚餐,
并專門給傅沉蓮打了電話,叫他來家里吃晚飯。
有一段時間沒見傅沉蓮了,
黎秀蘭和盛湘月都很高興。
剛好今天盛湘月下班也還算早,
就和贏秋在院子里幫著黎秀蘭擇菜。
“今天看著倒是挺高興的�!笔⑾嬖乱贿厯癫�,
一邊去看贏秋,
忽然說了一句。
贏秋一開始還有些不明所以,
“�。俊�
“這小傅走的這段時間,
你話也少得很,吃飯也勉強只吃小半碗。”盛湘月手里的動作沒停,卻又故意嘆氣,
“都說女大不中留,
我看也是�!�
贏秋終于明白過來盛湘月說的這些話到底是什么意思,她手里還握著一把芹菜,
下意識地反駁,
“媽媽,我不是……”
“還不是呢,你看看你這段時間,
茶飯不思的,我和你外婆啊,誰看不出來?”盛湘月一副過來人的模樣,臉上的笑意也越深,“行了,我啊,都明白�!�
她和贏秋的爸爸贏嘉楠以前在一起的時候,不也是這樣嗎?
曾經(jīng)短暫的生離,也會讓她覺得難捱。
而后來不得不面對的死別,就更令她難以釋懷。
明明他已經(jīng)離開很久了,久到她和他的女兒都已經(jīng)在沒有他的歲月里漸漸長大,還有了喜歡的男生。
“小傅雖然不大愛說話,但我看得出來,他對你一直是事無巨細,關(guān)心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