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海淀北部上莊大橋往西幾里,中?河旗下的中?河置地開發(fā)的一處樓盤剛開。
謝平從朝陽那邊過來,接過一工程部哥們遞來的帽子,在?對方?的哈哈大笑中?,遲疑著套頭上,黑著臉跨入了?院門。
“什么都好,就是?離金融街有點遠(yuǎn)。”一穿著深藍(lán)色polo衫的中?年男人道,一指北邊,“等那邊大橋改建開通,應(yīng)會好很多?,不知道手續(xù)什么時候辦完。”
容凌淡然地笑一笑,搖手拒了?他遞來的煙,將表格疊在?手里,微微卷成一個自然的圈握著:“月底應(yīng)該會實施導(dǎo)行,但具體如何,還得看各部門的規(guī)章和審批什么時候下來�!�
“有您這句話,我心里才踏實。就是?不知道這管線要怎么鋪,這橋東邊的面積是?不是?有點窄啊……”
謝平等他們說完才過去,先對那人客氣一句“江總工”,地對方?客氣回應(yīng)一句“謝先生”,才附耳在?容凌耳邊說了?什么。?
容凌眉心微皺,但也只是?轉(zhuǎn)瞬即逝,對那江總工笑了?笑說:“我晚點有事,具體事宜您和魏允說就行,他可?全權(quán)代表我的意思�!�
轉(zhuǎn)身和謝平一道跨步離開。
晚7點,西山龍胤。
到了?地方?,司機恭敬地下來,快走幾步繞到后座將車門打開,又給他遞了?一副薄手套,容凌擺擺手,和謝平并肩跨入前庭。
穿過前庭便是?主庭院,院中?燈火闌珊,假山花木都掩映在?化不開的夜色里。
屋子里沒有燈光,東南角的露臺上卻傳來碗碟磕碰聲。
循著望去,他看到了?坐在?藤椅里喝茶的顧允章。
夜間冷,她還是?只穿著一件白色V形領(lǐng)連身裙,頭發(fā)挽起,發(fā)鬢上簪兩朵掐絲琺瑯玉蘭花。
阿姨在?旁邊替她烹煮、置換。
容凌給謝平遞了?個眼神,謝平會意,停在?原地,便見他大步繞過一片假山池子,沿著低洼處的懸掛樓梯緩緩上了?露臺:“媽�!�
“你還知道我是?你媽?”顧允章擱下手里的茶盞。
杯碟和盞底摩擦碰撞發(fā)出清晰的聲音。
阿姨察覺到氣氛不對勁,忙跟容凌無聲告罪,彎著腰放輕腳步從另一側(cè)下去了?。
見阿姨離開,容凌才坐下:“你發(fā)這么大脾氣干嘛?”
顧允章柳眉倒豎,臉色陰寒,甩手就將那茶盞砸碎在?地。
碎瓷片滾了?一地,茶水濺到地板上,不刻就冷卻了?,只剩下淺淺的水痕。
容凌瞥一眼,面上不見什么波瀾:“有話不能好好說?”
“你是?要好好跟我說嗎?當(dāng)初你為了?那個丫頭得罪了?聞弘政,差點丟了?半條命,現(xiàn)在?又要為了?她攪風(fēng)攪雨的。你是?真的天?地不怕,真以為你自己是?銅墻鐵壁,誰都奈何不了?嗎?”
顧允章嚯的站起來,怒不可?遏:“你楊叔叔都跟我說了?,你年前趁著開會的當(dāng)口把他的人全給剪了?,你到底要干嘛?得罪了?聞家不算,還要把那些老臣得罪個光嗎?”
容凌面色不改,瞥她一眼:“楊得意這些年在?中?河作威作福,以權(quán)謀私,利用?職權(quán)做了?多?少損害集團利益的事兒?我沒把他送進去就不錯了?,還容得下他在?這里找你喊冤?媽,我工作上的事情,你別過問�!�
“他是?你爸的學(xué)?弟,你爸一直都很包容他,你這么做,你爸會怎么想?”
“你真以為爸能一直容忍他在?外面打著他的旗號行事?不過是?礙著情面不好發(fā)難罷了?�!�
顧允章微怔,神色驚疑不定地看著他。
容凌取了?副新?茶具,替她滿上:“我做事有我的道理,你退出南中?銀行的管理之后,敏銳性變這么差。媽,你真的不比以前了?,該歇歇了?�!�
顧允章臉色鐵青:“你敢這么跟我說話?小?五,翅膀真的硬了?,看來你這些年這個中?河老總沒白干。董事會那些老骨頭都被你收拾得差不多?了?吧?”
其實不問她也知道,楊得意這樣的身份都被他毫不留情地拉下來,遑論別人了?。
那些老頭子煩人歸煩人,在?拉幫結(jié)派上還是?有兩把刷子的,能被他一一分化、收服、踢掉,這個兒子確實是?成長了?很多?。
他以前是?最煩這種勾心斗角的事兒的,在?國外創(chuàng)業(yè)時做的也是?實打?qū)嵉膭?chuàng)業(yè)投資,那個環(huán)境和他現(xiàn)在?待著的完全不一樣。為了?達(dá)到目的,他確實能忍常人不能忍。
顧允章想到這里笑了?一下:“你一定要娶那個丫頭?”
容凌:“我勢在?必行�!�
顧允章輕笑:“她有那么好?”
他沒第?一時間回答,指關(guān)節(jié)在?桌上輕輕地叩了?下:“媽,你當(dāng)初為什么嫁給我爸?只是?因為他比較有潛力?是?當(dāng)年上去的熱門人選?”
顧允章沒想到他會問到這件事,真的想了?一想,不禁一笑:“你爸年輕時也是?個美男子啊,而且脾氣也好……不,不是?脾氣好,是?太?會藏。你不知道,他那個人,只要不想跟你一般見識,你永遠(yuǎn)也沒辦法激怒他。”
容凌點一下頭:“跟您這個火藥桶性格,倒是?挺互補的�!�
“你這孩子……”顧允章氣笑。
氣氛倒沒有初始時那般緊繃了?。
檀香已經(jīng)燃盡,阿姨觀望了?會兒,這才踩著樓梯上來替他們換置過。
顧允章淺淺呷了?口茶,道:“我跟你爸之間,并非無情,但也不是?簡單的愛或不愛可?以概括的,我們之間夾著的東西太?多?了?。我仰仗他的地位,我亦為他張羅、替他出席各種社交活動,我的家族是?他的后盾,亦仰仗他而發(fā)展,但他又不止我一個選擇……這樣的關(guān)系,說和諧也和諧,說脆弱也脆弱,是?沒有辦法輕易說愛的。愛這個字太?輕了?,承載不了?這一切,你明白嗎?”
容凌默默聽?完,想起年少時和父母聚少離多?的日子,不知該說什么。
他爸忙,他媽也忙,都有自己的事業(yè)和交際圈,他有時候被扔到家屬院住,有時候又被叫去爺爺那,生日的時候他們除了?叫秘書送來禮物甚至面都不露,有時候甚至連生日也不會送東西。
理解歸理解,他與父母情感的淡薄都源于此。
好在?姥姥姥爺寵著他,可?再寵,給予最多?的還是?物質(zhì)上的優(yōu)渥。
他亦不是?一個擅長索取、表達(dá)情感的人。稍大些他就去上學(xué)?了?,后來出了?國,也有過恣意飛揚不著調(diào)的日子,夸張時開幾個超跑俱樂部、舉辦公海游輪賽會……不過也只是?持續(xù)了?很短的時間,很快就索然無味。
創(chuàng)業(yè)后,生活進入低調(diào)簡單的時期,因為一開始選的就是?和政府部門打交道,他向?來與那些奢靡、浮華絕緣,至少人前很少顯露。
只有不曾擁有過的人才喜歡到處顯擺、渴求,他們這類高門子弟從不缺錢,錢對于他這樣的人來說是?最不值錢最唾手可?得的東西。
他錢欲淡泊,對享受什么自然也沒什么興趣,且他爸這樣的位置,多?少人盯著,他從不會主動給家里找麻煩。
外人眼里他們這類人似乎可?以為所欲為,實際上,他這些年過得可?謂如履薄冰,還要時常被拿來和上頭的幾個哥哥姐姐比較。
印象很深刻的是?小?時候跟著父親去拜訪一位老同學(xué)?,臨走前,那叔叔塞給他一個小?盒子,說是?小?玩具,他沒多?想就收了?,回頭后發(fā)現(xiàn)是?一枚雞油黃雕刻。
他爸看了?后,平靜地給了?他一耳光。
力道其實不算重,打他的時候上半身都不動一下,似乎只是?警告,問他記住了?沒有,說以后不要隨便拿別人的東西,并讓他自己想辦法送回去。
但皮膚上微微刺痛的感覺和父親冰冷的眼神還是?讓他記憶猶新?。此后很多?年,一直都記得。
“媽,我這一生從來沒有為我自己活過,就讓我任性一次吧�!�
“是?要接受她、和聶家修好,婆媳和睦地參加完我們的婚禮,還是?得個重利輕義、母子不和的名聲,在?圈子里被廣為流傳,您好好想想吧�!�
他站起來,沒有繼續(xù)跟她談的打算了?。
“你……你在?威脅我?”顧允章難以置信地望著他。
“我只是?希望你想清楚,什么選擇是?最有利的�!彼謴�(fù)了?一貫?zāi)坏纳袂椋榫w盡斂,語氣篤定不容置疑,“聶家也不差,家里老爺子雖然退了?,但人還在?,聶正江在?政商兩界也有大建樹,不算太?低就�!�
顧允章沉默了?。
見她沒有一口回絕,容凌已知她的選擇。
第74章
嬌養(yǎng)
三月底的那段時間,
容凌是最忙的,年后積壓的工作基本都堆到了一起。
,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他趕一趟C市,因連日氣候不佳,
工作開展出現(xiàn)了問題。
是夜,
大雨滂沱,窗外好似被一層潮濕陰暗的灰色煙霧籠罩。
窗臺前亮一盞橘燈,光芒卻似乎在被窗外的夜色吞噬。
他看了會兒就覺得眼睛累,摘下眼鏡揉了揉眉心。
“喝口茶休息一下吧,
雨下這么?大,
一時半會兒沒辦法?去縣里�!蔽涸蔬M來給他端一杯茶。
“謝謝�!比萘杞舆^來卻?沒喝,
若有所思地?連帶著茶盞一道擱到了一旁。
窗外劃過一道閃電,
他震了一下,
倏忽朝外面望去,眉眼沉沉的,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
魏允忽的想起那位鐘小姐似乎很怕閃電,
之?前他陪著容凌去重慶那邊開發(fā)建設(shè)一個關(guān)于風(fēng)電和煤炭的綜合性能源項目。正?巧遇到暴雨天,
他工作回來都半夜了,
還是打電話過去問她北京那邊下雨打雷了嗎,
怕不怕。
他按著手機在昏暗的路燈下垂著頭徘徊,
這一通電話就打了一個多小時,迎著寒風(fēng)也渾然不覺。掛斷電話時,
肩膀上已經(jīng)濕了一片,原來是頭頂那棵槐樹樹枝上滴落的。
他笑著將大衣脫下來,挽在手里信手抖了抖。
魏允是近兩年才跟著他的,
自然不知道他和鐘黎的過去,
一開始也挺好奇的,但也從?不探聽,
直到有一次和謝平喝酒的時候問了一嘴。
謝平笑得有點?意味深長,說,他這人很會裝,平時永遠(yuǎn)都是那副波瀾不驚又斯文豁達(dá)的樣子,但是,一旦碰上這個鐘小姐,那就裝不下去了。
這個鐘小姐就是他所有的不理智。
“北京現(xiàn)在應(yīng)該是晴天,我看過天氣預(yù)報了�!蔽涸书_口提醒。
容凌回過神,點?點?頭,笑一下就讓他出?去了。
他把處理完的文件齊整地?疊放到一邊,窗外沙沙細(xì)雨挺惱人的,手里的鋼筆忍不住在草稿紙上勾畫起來。只?一會兒,一個卡通人物?躍然紙上。
圓圓的臉蛋,圓圓的眼睛,披散著長發(fā),身子和四肢也是圓滾滾的。
他覺得不太好看,跟她本人比實在寒磣,又舍不得劃掉,后來猶豫很久還是珍而重之?地?折疊了一下,藏到了最下面上鎖的抽屜里。
雨越下越大,他又坐了會兒,到底還是取出?手機。
原本是想給她打一個電話,看一下時間很晚了,改成了發(fā)短信。
[早點?休息。]
誰知她竟然秒回:[正?準(zhǔn)備睡了。]
[~]
看不到她回復(fù)感覺失落,看到她回復(fù)又有些生?氣,容凌眉頭微皺,快速打字:
[我不是讓你11點?前睡覺的嗎?又熬夜?]
她似乎也是意識到自己暴露了,連忙回復(fù)他:
[沒有沒有,我早就躺下了。]
[剛剛是起來上廁所,正?好看到你的消息了。]
[睡了睡了,拜~]
容凌看著安靜下來的手機,又好氣又好笑。
他信她個鬼!
[是不是又熬夜打游戲了?]
[沒有沒有,我早就不玩游戲了,最近工作很忙的。哪有時間打游戲?]
[我看到你賬號剛剛登錄了。]
[那是我借給楊玨玩的。]
[不說了,很晚了我睡了,你也是,早點?休息啊。]
他扯唇冷笑,真服了她了。
可能是覺得自己理虧,她過一會兒又發(fā)了一張自己閉上眼睛的照片給他,也不想想,她真睡了,照片是誰拍的?鬼嗎?
容凌搖了搖頭,不想說她了。
翌日起早,連著幾日的大雨終于有所收斂,只?綿綿不斷時大時小還在纏續(xù)著。一場風(fēng)暴侵襲后,留下一地?狼藉,街道上的排水系統(tǒng)卻?幾乎癱瘓。
容凌和幾個接待員淌過沒過膝蓋的水,眉頭緊鎖。
水面上漂浮著樹根、樹葉、泡沫盒等?垃圾,遠(yuǎn)處,地?勢低的地?下室已經(jīng)被淹到天花板,穿橙色救援服的消防員正?在搶救。好在政府早就接到有關(guān)部門的預(yù)警,早就動員準(zhǔn)備起來,暫時沒有大量的人員傷亡。
這情況車是沒法?兒走?了,后來魏允找來了幾條木筏,幾人就這樣在水上劃著劃到了基地?里。
因為靠近沿海,地?勢又位于東南地?帶的低洼處,一大片地?方?已經(jīng)被淹沒了,只?剩下西南部建在山上的一些基礎(chǔ)設(shè)施還幸存著。
“當(dāng)初為了安全?考慮,用的是最好的材料,防水也做到了極致。只?是,這一大片一直這么?堵著,水泄不出?去,市中心會越來越堵�!币粋工程師道,也不分?不清臉上是汗水還是雨水,胡亂伸手抹了一把。
容凌接過望遠(yuǎn)鏡,往前崖口站了站:“除了這個出?口,沒別的了?”
“有,但都堵了,工程部還在搶修疏通呢,但看這情況,夠懸,時間不等?人啊�!绷硪蝗说�,見他還要往前,嚇得臉色發(fā)白搶先上前攔住他,“您小心點?兒啊,這下面水深著呢。要是掉下去,我怎么?跟首長交代啊�!�
容凌橫他一眼,不耐煩地?一把推開他。
這人訕訕的退開,再不敢說什么?,只?是時刻關(guān)注著他腳下,就怕他一個不慎栽下去,那他真是萬死難辭其咎。
雖只?是簡單觀測情形,卻?像是過了一個世紀(jì)那么?遠(yuǎn)。
容凌的命令更讓幾人愕然,不可置信望著他,還以為自己聽錯了。
便見他神色凜凜的,語氣清晰地?重復(fù)一遍,把這個二期基地?鑿開泄洪。
“這個項目都建得差不多了,當(dāng)初投了多少個億進去!”一人忍不住開腔,臉都漲紅了,是急的。
而且這是個大項目,建成后大概率就是當(dāng)?shù)?的地?標(biāo)建筑,旅游業(yè)帶動其他產(chǎn)業(yè),重要性顯而易見,當(dāng)初來接洽的時候政府部門都那么?重視。這要是推倒,別說損失多大,他這種身份回去也得被董事會一頓批吧,這職位能不能保住都是個問題。
他自己就算了,他們這幫跟著他一起來的估計也沒好果子吃。
幾人又是七嘴八舌一番勸。
“出?任何問題,都由我一力承當(dāng)。”容凌懶得跟他們廢話,直接吩咐魏允去干事。
魏允對他的命令向來馬首是瞻,推開幾人就下去交代了。
建起來難推倒簡單,只?是一會兒就鑿出?了大口,被堵在內(nèi)陸的水一下子泄出?匯入海中,城市中心的水位線也逐漸下降。
算是有驚無險,事后書記找到他說他這事兒做的對,損失點?兒錢是小問題,晚點?兒堤壩哪里都要出?事了,好在發(fā)現(xiàn)及時,泄得及時,回頭他會打報告替他陳述原因的,不會讓他在董事局里難做。
容凌與他不熟,只?是前些年做一個醫(yī)藥項目合作的時候有過交集,聞言卻?也明白自己此舉也算是幫了他,便也點?點?頭道了謝。
這次逗留的時間遠(yuǎn)遠(yuǎn)超出?了計劃,他回到北京已經(jīng)是一個多禮拜后的事情了。
先回去開了一場會議,會議上幾個老頭對他一通□□,就差恨不得把他就地?摁死。
會開完都中午了。
幾乎是剛下樓的那一刻,他就被人攔住,塞上車一路往西北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