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他們曾在那樣的生死血戰(zhàn)間縱橫而過,如今還能迎來這樣一個清晨,帶著初醒的困意說一聲早安。
是一件很美好幸福的事情。
加西亞飛快地沉默著低下了頭,他快步趕上前兩步,直接把謝予奪拎起來推到一邊去。
然后半跪下,用力地握住了姜見明的手,不再多說什么。
治療艙內,姜見明眼底似乎泛起了淡淡的光點。
他曲起手指回握,雖然沒有加西亞的力氣那樣大,但也是一直握著。
寂靜持續(xù)了兩三秒鐘,皇子緩慢地抬頭,他的薄唇微微彎起,目光深沉而溫柔,像仲夏的夜色。
“剛剛你笑了�!彼玫途彽纳ひ粽f道,沒有意識到自己的眼底也在微不可察地含著笑。
“你……在笑什么?”
第55章
英靈(2)
皇子殿下這么若有若無地溫柔一笑,姜見明只覺得自己要直接神魂顛倒過去。
——說實話,加西亞要是按平常冷著臉公事公辦的樣子跟他針鋒相對,他能同樣冷著臉嗆回去十句。
但他是真的對軟化的小殿下沒有抵抗力。
加西亞好像只是順口問了一句,也沒期待對方的回答,又道:“給我看傷口�!�
他動作太快,神魂顛倒中的姜見明根本沒能攔住。
加西亞直接掀開了他的被子。
“呃,”一旁的謝予奪猛地瞪大眼睛,伸手欲言又止,“啊……”
“啊,殿下——”
姜見明愣愣道,“……我還沒穿衣服�!�
畢竟他才從漫長的昏迷中醒來,治療艙內的醫(yī)療液也才剛剛被抽下去。
護士們囑咐他先蓋著被子安靜躺會兒。剛剛謝予奪進來的時候,他還想套件衣服坐起來說話,結果被少將按回去了。
所以……
病房內,柔白的窗簾微微拂動。
一時間,沉默彌漫。
謝予奪痛不欲生地捂臉,再次懷疑人生:我是誰?我他媽的為什么在這里??
加西亞面不改色,把被子放下:“抱歉,失禮了�!�
雖然望見那片白細勁瘦的腰際時似乎眼神暗了暗,喉結也輕輕一動,但至少他在語氣上什么都沒顯露出來。
姜見明腦子里閃過剛剛自己的念頭,然后麻木地打了個紅叉。
上下屬關系——
世上還會有上司來探病,先動手扒開下屬被子看傷口的上下屬關系?
加西亞給姜見明掖好了被角,動作小心仔細,生怕碰疼。
然后冷冷地抬眉,下定結論:“有些滲血,你一定沒有安穩(wěn)�!�
“……”姜見明狐疑地看了皇子一眼。他忽然想到自己昏迷了三天,輕輕問:“所以,您早就看過了是嗎�!�
加西亞:“……”
姜見明:“聽說充液模式是您非要開的。”
加西亞:“……”
姜見明:“那請問我的衣服是誰脫的?”
加西亞:“�!�
姜見明拍了拍加西亞的手臂,淡定問:“殿下,我的鎮(zhèn)定劑呢�!�
加西亞站直了起來。
姜見明眼疾手快地把他的袖子一扯:“別想跑。”
加西亞清了清嗓子,鎮(zhèn)定道:“沒想跑。”
旁邊的謝予奪更加沒眼看,恨不得用頭撞墻。
天可憐見,他真的不想聽小閣下的衣服是怎么被小殿下脫掉的,也不想見證堂堂皇子被前皇太子妃追債的精彩現(xiàn)場!
他只想知道,自己到底什么時候才能有機會溜走——
“殿下……”姜見明冷笑一聲,“鎮(zhèn)、定、劑�!�
加西亞用那雙漂亮的眼眸盯著他。
……盯著他。
“……”
姜見明無奈地敗下陣來,那種宛如大型貓科動物纏上撒嬌的幻視又出現(xiàn)了。
他嘆口氣伸出手:“好了,我知道您一定給我打了不止一針。特殊情況,不怪您了,剩下的快還給我。”
“沒有�!�
加西亞冷聲道,“沒有剩下。”
姜見明的眼中瞬間失去光澤。
一秒……兩秒……他足足用了三秒時間來咀嚼這句話,然后僵硬地抬起臉:“您開什么玩笑�!�
“您……”
姜見明渾身發(fā)抖,面容失色,“那一盒……可是有十二支。”
姜見明:“您給我扎了十二針��?”
他說完話捂著心口嗆了兩下,扯動了傷口疼得抽氣,覺得簡直荒唐:“十二針!?”
加西亞:“那天晚上你睡著之后,一個小時兩支,用了一半。另一半用在回要塞的路上。”
“或許你不信……但醫(yī)療兵把那枚真晶取出來的時候,你已經(jīng)陷入深度昏迷狀態(tài),很危險,隨時都有生命危險�!�
加西亞神色沉了沉,扭過臉去:“這次不是我說的,連當時的醫(yī)療兵都這樣想——姜中尉應該反省反省自己的問題�!�
姜見明哪里還聽得進去后面的話。他眼前一黑,險些沒直接暈倒。
他的鎮(zhèn)定劑……
一夜之間,幾乎全沒了……
他為了來遠星際籌備了三年,就像唐鎮(zhèn)說的那樣,平常省吃儉用到窮酸的地步,攢下來大半的錢都花在了鎮(zhèn)定劑上。
現(xiàn)在眼一閉再一睜,直接沒了十二支。
折合二十四萬幣點。
何不痛快點,一刀殺了他呢。
姜見明按著胸口慢慢地喘了兩口氣,虛弱道:“那……盒子呢……?”
“扔了�!�
加西亞面無表情:“戰(zhàn)斗中需要舍棄不必要的重量�!�
姜見明差點連倚著治療艙都倚不住,整個人虛弱地一晃。
“您……”他痛不欲生地閉上眼,整個人蒼白得好像就要暈過去,氣息微弱。
“我只請您給我打一針!就算我被真晶刺傷,最多也就多補一針——您這樣的行為完全是在濫用我寄放的財物……!”
加西亞的眼神中劃過三分愕然七分迷惑。
這……至于這么痛苦的嗎?
謝予奪也且驚且疑,茫然地與加西亞對視。
他常年呆在遠星際,連自己的家都不回,當然不知道前皇太子妃在帝都過得是什么日子,經(jīng)濟狀況又是如何。
他也以為姜小閣下一直訛他的錢,只是壞心思想逗他玩兒來著……
畢竟謝少將家世確實殷富,出個幾萬對他來說其實根本不是事。
病房內,姜見明一只手撐著治療艙的邊沿喘了口氣,咬牙道,“賠錢……”
他驀地抬眼,眼睫都在發(fā)抖,聲音也在發(fā)抖,慘笑一聲,“殿下,您是要賠錢還是要我的命,請您自己選�!�
加西亞差點沒給他這個架勢鎮(zhèn)得渾身發(fā)涼,心頭先升上來的反而是一股怒火。
“你的命?姜中尉,你的命就值一盒鎮(zhèn)定劑?”
皇子在齒間咬著冷笑,覺得不可理喻,挑眉道,“還要讓我來選?這聽起來很大度,如果我說不賠,你還能……”
姜見明咣當把治療艙的門一推,掙扎著就要出來。
加西亞臉色一白:“——好,我賠�!�
姜見明動作一頓,一字一句:“二十萬幣點,精神損失費翻十倍,兩百萬,殿下。”
“噗——”謝予奪本來剛剛在旁邊大氣不敢喘,現(xiàn)在憑空嗆了一口,咳得昏天黑地。
“好。”皇子殿下眼都不眨地速答,“兩百萬�!�
然后一扭頭:“謝予奪,兩百萬。”
謝少將慘叫:“殿下您殺人吶�。 �
“不行不行,兩百萬真不行,下官也沒這錢啊��!”
皇子在手指上凝出晶骨,把他心頭那股無法對正主發(fā)泄的怒氣撒在了少將身上:“姜中尉不是說了嗎?要出錢還是要你的命,自己選�!�
謝予奪:“哈???”
加西亞:“閉嘴。我知道你有錢。沒有就找軍部去要,這是必須且合理的軍費,可以讓大統(tǒng)帥來出�!�
謝予奪瞪圓了鳳眼:“小殿下,您是想看下官被撤職嗎�。俊�
加西亞:“難道不比丟命好?”
頃刻間,原本安靜的病房內充滿了半是歡樂半是悲慘的空氣,與謝少將的哀嚎之聲。
治療艙里,姜見明欲言又止,怔怔道:“……啊,兩位,我開玩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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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日,入夜。
隨著時間的推移,白天的胡鬧被窗外藍色雙子月的光輝沖走。謝予奪都走了,加西亞還守在病房里。
姜見明換了身白色病號服,還是躺在治療艙內,倦懶地半閉著眼,“……所以,三天了,要塞還沒查出背后支援熔巖宇盜的是什么勢力嗎。那可能就不太好辦了,短時間內或許不會有什么發(fā)現(xiàn)�!�
加西亞坐在旁邊,隨意地握著他的手指,沉聲道:“不錯,很難查�!�
“更難的事情在于,謝予奪把這一連串的事情在軍方總會上做了報告,結果是大部分人都只顧驚恐于高智能異星生物……一群目光短淺的飯桶�!�
或許是性格原因,他們兩人在一起的時候,果然還是聊正事的話語更多。
“倒也正常,”姜見明淡淡道,“黑鯊基地要有的忙了,那邊的科學家們怎么說?”
加西亞慢慢地揉按著殘人類的手指,倒不是為了什么別的原因,單純是試著病人的體溫能讓他安心罷了。
“過濃的晶粒子與未知宇宙輻射促進了異星生物的新型進化——這是最主要的,也是最沒長腦子的論調�!�
姜見明輕笑:“要是這么簡單倒好了。”
“說多了。”加西亞看了一眼時間,將被自己揉暖的手塞回被子里,“這個時間,病人不該再勞神�!�
說著,皇子重新將目光落在殘人類的臉上,忽然毫無征兆地問了一句:“以前……你來銀北斗以前,是誰養(yǎng)著你。”
“他不管你的經(jīng)濟開支嗎?”
今天白天的事,還是給加西亞留下了一些,又或許不止一些的心理陰影。
殿下不明白,姜見明可是史無前例能以殘人類之身參軍遠星際的人物,還被謝予奪一口一個“小閣下”地稱呼。
他自然覺得這人縱使不是什么“儲君”,也一定身份不凡,那日飄雪的清晨試探謝予奪時,少將也沒否認。
若不是與豪門貴族甚至皇族有關系,就是背后有什么帝國機密任務。
但若是這樣的特殊人員,又怎么會為了經(jīng)濟問題給逼到這地步?
好家伙,為了一盒鎮(zhèn)定劑……受傷的時候都沒見他疼成這樣!
于是直到現(xiàn)在,加西亞才驚覺:難道說,這人天天把“預算不夠”“報銷”這些話掛在嘴邊……
不是單純的性格貪財,而是他真的很缺錢?
姜見明臉上沒什么情緒,他看著窗外的藍月,淡然嘆息:“以前養(yǎng)我的人不要我了�!�
加西亞:“你到底來遠星際做什么?”
姜見明:“您怎么現(xiàn)在才問?”
加西亞:“因為你好像不想說。”
姜見明輕笑:“那您現(xiàn)在怎么問了?”
加西亞不說話了。
“如果您是決定替我的前飼主來養(yǎng)我,”姜見明忽然勾了勾手指,散漫地彎起眼,“那么,這些答案,您總有一天會知道的。”
“……”
幾息的寂靜后,加西亞俯身下去,他的陰影遮住了殘晶人類頭上的藍月光。
……很奇妙,皇子并不知道自己為什么如此自然地做了這個動作,但他這樣做的時候,似乎一切都順理成章:
他理解了姜見明勾指是想要他低下頭,是的,這個人又想玩他的卷發(fā)了;而他竟在心底樂意順從,還有種神奇的愜意感。
但加西亞又不想完全地表露出自己的順從,這會讓殘人類得寸進尺,不可以。
于是皇子將雙手按在姜見明頸側的治療艙邊沿上,將大半個上身前傾,再俯下去。
不是俯首于他身側,而是凌駕于他之上。
一個更有壓迫感與侵略意味的姿勢。
未束的金發(fā)如瀑垂落,大部分落在枕畔,有幾縷撘在了黑發(fā)上面,還有幾縷纏綿地落在了白皙的鎖骨上。
月光透過卷發(fā)的間隙搖曳不定,像被打碎的銀珠,灑進一丁點的邊角料。
“您干什么?”
姜見明仰著臉驚奇地笑了,顯然沒有被“侵略”或者“壓迫”到,只是覺得有趣。
他如愿以償?shù)鼐局〉钕碌念^發(fā)玩,邊玩邊懶懶地說:“如果有人經(jīng)過看見,會以為皇子殿下對病人圖謀不軌的�!�
圖謀不軌。
怎么圖謀不軌?
加西亞沉眸抿唇。
他手指抽緊了,忽然心底有種奇異的癢。
然而下一刻,病房的門被突然推開:
“小姜!我聽說你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