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腕機再次響起,姜見明回神。
這次他毫不意外地接了起來,沒說話先忍不住笑了一聲:“殿下,您還好嗎?”
對面沉默,而后傳來深深吸氣的聲音,仿佛在極力克制著將要決堤的情緒。
“……得寸進尺的東西。”
這冰冷含惱的嗓音一出,姜見明就毫不費力地想象出加西亞眼角微紅地磨著牙忍怒的模樣,于是唇角的笑意更深了。
……他不驚訝自己還能笑得出來,他早就知道,再恐怖的陰謀,再黑暗的斗爭,都不可能在自己的心頭投上陰霾。
因為他失而復(fù)得的光就在這里。
……
同一時刻,亞斯蘭星城外太空。
那艘?guī)е娒髋c加西亞來到帝國境內(nèi)的,黑鯊基地所屬的星艦還懸停在星城之外的宇域。
就在二十分鐘前,皇子殿下操縱著機甲斬彗星駛?cè)肓诉@艘星艦,要求面見黑鯊基地的首領(lǐng)。
見證了這一幕的黑鯊基地核心成員都在嘖嘖稱奇。
誰都知道加西亞殿下不喜歡黑鯊基地,對首領(lǐng)更是厭惡到避之不及的程度。殿下居然主動來訪,這簡直是破天荒頭一遭的奇事。
星艦的艦橋上,站著兩道人影。
加西亞背靠舷窗,星艦內(nèi)置的光屏與星空一起交映照亮了那半張冷峻優(yōu)美的眉目輪廓。
“……我要告誡你,姜見明�!�
皇子殿下額角細(xì)筋跳動,咬牙道:“我這樣毫無底線地幫你……只有這一次,最后一次�!�
說罷,加西亞恨恨地閉上了眼。
——不錯,就在姜見明在夜色與火光交織中含笑擁抱他的那一刻,他承認(rèn)自己鬼迷心竅,覺得可以為這個人舍生忘死。
但在姜見明淡定地說出:“啊,真的嗎?那么就麻煩您替我跑一趟,聯(lián)系一下黑鯊基地的首領(lǐng)吧�!�
……的時候,那種癡迷的感覺就戛然而止了。
黑袍黑面罩的首領(lǐng)站在旁邊,她站得筆直,合成的電子聲適時地從面罩下傳出來。
“小殿下,我私以為,您說話時還是給自己留一些余地為好�!�
——這種時候,毫無情緒的電子合成音反而更具有嘲諷的效果。
加西亞逃避式地別開頭,他五指抵著太陽穴,恨恨道:“閉嘴�!�
首領(lǐng)道:“小殿下,看來與這一位相處的時光,令您變得溫順可愛了許多。這是件好事。”
加西亞:“……”
“好的,那么�!�
首領(lǐng)上前一步,這不知用了什么高科技的面罩顯然并不會阻礙使用者的視野,她來到通訊投影面前。
“情況我已大略知曉了,明天是年節(jié),我多年未見陛下,還想和陛下一起好好過個節(jié)日敘敘舊……”
首領(lǐng)緩緩說道:“如果清除內(nèi)亂與叛賊需要用到基地的力量,請盡管吩咐�!�
作者有話要說:加西亞:最后一次……等等,你們?yōu)槭裁炊荚谛Γ?br />
第96章
祈者(1)
輝煌大教堂,祈禱室。
彩繪玻璃連接穹頂,瑪格麗特白裙赤足跪在那里,雙手互握,喃喃低念著禱詞。
少女的身軀壓得很低,白色的頭發(fā)蜿蜒在地,像神臺上擺放的一朵小花,可憐而無辜。
身后響起腳步聲,有人將手放在她的頭頂。
“死亡,抬起頭�!�
瑪格麗特順從地抬起了頭,她淺灰色的瞳孔中帶著迷途羊羔般的懵懂。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祈禱室深處立著的象征晶巢的巨大晶體雕塑,雕塑本身是透明晶亮的,在四面彩窗下瑩瑩地閃著七彩的光,兼具著邪異與神性。
瑪格麗特回眸轉(zhuǎn)向身后,于是一道人影就取代了晶巢神像的位置。
后方不知何時站著一位白色長衣的男人,溫和地俯視著少女:“你做得很好�!�
瑪格麗特抬起白玉般無暇的小臂,她拽著男人的衣角,小聲說:“死亡努力了的,但還是有點緊張的。”
此刻的她不再是布教時優(yōu)雅圣潔的主教,只是個連說話都有些磕絆的少女。
“你很快就要給很多人帶來真正的死亡了。”
大主教柔聲說道:“請告訴我,害怕嗎?”
瑪格麗特——死亡小幅度地快速搖頭:“有大主教閣下在身邊,不怕的。”
大主教笑了笑,像逗弄小獸一樣揉了揉死亡的白色長發(fā)。
“那就祈禱吧,好孩子�!�
他矮下身,在死亡身邊并肩跪了下來,向著晶巢的神像雙手互握,神態(tài)虔誠地閉上了眼。
大主教語調(diào)安寧,“……直到太陽升起之前�!�
教堂的祈禱室外隱約傳來嘈雜的人聲,那是涌進來的星城住民在鬧。
寬闊的祈禱室內(nèi),四面的彩繪玻璃下依舊只有兩人,死亡看了看大主教,也合掌閉上了眼。
=
輝煌大教堂外。
人流源源不斷地擠入教堂,普通巡邏警已經(jīng)不足以應(yīng)付當(dāng)下的事態(tài)了。近百名金日輪的軍士在距教堂外一條街道聚集,腰間已經(jīng)配備了麻醉槍等武器。
同時聚集的還有車輛與飛行器,路旁的硬積雪反射那些閃爍的燈光,交談聲低低四起。
趕來的路德中將聽完了匯報,沉著臉問道:“前幾天搜尋真晶礦的時候,教堂內(nèi)部搜過嗎?”
金日輪士兵啪地敬禮:“報告中將,搜過了。教堂是重點排查地點,搜過好幾遍了�!�
由于真晶礦的特殊性與危險性,帝國一直以來都是禁止私自持有的。唯獨晶體教,是個不算例外的例外。
這個宗教歷史悠久,從兩三百年前便開始將晶粒子當(dāng)成宗教信仰來崇拜,晶巢就是他們心目中的神在現(xiàn)世的具象化,真晶礦則是神像一般的東西。
也因此,帝國允許晶體教的教堂可以擁有限定數(shù)量的低純度真晶礦,但這必須經(jīng)過嚴(yán)格篩選,確保其純度低至不會造成危害的程度。
“嗯�!甭返轮袑Ⅻc了點頭,再度將目光投向教堂的大門。
老將軍又沉悶地嘆了口氣。道:“無論如何,在天亮之前必須疏散民眾。先讓談判專家進去安撫,實在不行,也只能武力壓制了�!�
守在中將旁的一個年輕將領(lǐng)猶豫了一下,面露為難之色:“中將,現(xiàn)在民眾的情緒激動,看到金日輪軍徽就變臉。軍隊要是沖上去強行驅(qū)趕,可能會發(fā)生流血事件�!�
這番發(fā)言立刻令他被旁人怒目而視:“那你說怎么辦!難道要讓這群暴民沖到御駕前嗎?”
“這么多人啊,天還沒亮,倘若這其中混進了不法分子,后果不堪設(shè)想!”
“路德中將,請等等!”
忽然一聲呼喊,鄭越粗喘著從街頭匆匆奔來,軍靴踩著雪發(fā)出一路脆響。
路德中將回頭,同時抬手示意周圍安靜。
“中將!”鄭越頂著一腦門子汗,喘著氣道,“小閣下說他會過來,讓金日輪先不要與請愿人群沖突�!�
反對聲立刻響起:“不行,人越多越不好處理,沒兩個小時就天亮了,現(xiàn)在是爭分奪秒的時候……”
鄭越哪肯同意,兩方立刻爭吵不下。
路德中將嘴角抽動,冷汗沿著他臉上的皺紋滾落。
幾秒后,他把心一橫,重重道:“等著�!�
姜見明并沒有讓金日輪等很久。
不到二十分鐘他就過來了,說出的第一句話就嚇倒了一片。
他說,我一個人進去。
“監(jiān)察官閣下。”陪從路德中將的那位年輕將領(lǐng)再次著急發(fā)言了。
他先敬了個軍禮,一板一眼道:“特殊情況,請恕下官冒昧。最近我們聽說了一些傳言,說您是……無晶人種。”
街燈與車燈的映照下,黑發(fā)年輕軍官的身影被光點暈得模糊,唯有金色軍徽亮得奪目。
姜見明理了一下衣領(lǐng),抬眼回頭:“人種問題和現(xiàn)下狀況的關(guān)系是?”
“噢不,下官沒有別的意思,您別誤會�!�
年輕將領(lǐng)擺了擺手,急忙補充:“只不過里頭的平民有不少是新人類,您獨自進去談判,萬一有什么閃失……”
連路德中將都動容道:“閣下,這確實太危險了。”
“……”
姜見明無奈地盯了這位老將半晌,伸手拍了拍路德的肩膀,淡然道:“動動腦子,中將�!�
他利索地將自己的槍套取了下來:“老鄭,幫我拿著�!�
鄭越接了過來,他倒沒出聲反對,只是擔(dān)憂地看了一眼姜見明身上的白金軍裝。
“小閣下,剛剛金日輪已經(jīng)跟民眾起了些摩擦,”他小聲道,“您真進去的話,要不要換身衣服……”
“不用�!苯娒鹘又撓铝俗约旱氖痔�,毫不客氣地也一起放進了鄭越懷里,蓋在維納斯之翼上,“這個也麻煩你。”
隨著手套被當(dāng)眾取下,周圍的金日輪軍官中響起一陣驚愕的抽氣聲。
路德中將那張老臉也僵硬了。這位年輕的監(jiān)察官閣下,居然真的是……
“如無意外,等我出來再采取行動。如果確認(rèn)我死在里面,那就武力驅(qū)逐,不要猶豫�!�
時間緊迫,姜見明只留下這樣一句話,就轉(zhuǎn)身邁開腳步。
穿過夜色與街燈,他走進了教堂的大門。
……
教堂內(nèi),在刻意的挑撥之下,過激的情緒已經(jīng)達到了頂峰。
壁畫與浮雕沉在夜色之中,暗金色的內(nèi)壁旁站滿了精神過度緊張的人們。
十幾個成年壯漢手握磚塊和棍棒,仿佛一頭頭警戒的野獸,紅著眼盯著大門。
見門口有腳步聲響起,有個穿著臟破的中年男人當(dāng)先吼道:
“有人進來了——��!”
“是金日輪�。 �
開口吼第一聲的中年人率先將手里的磚頭砸了出去,隨即做好了打架的姿勢。
但意外的是,進來的那道身影沒有躲,或者是根本沒有反應(yīng)過來。只聽滲人的“咚”一聲悶響,磚塊砸中了來者的額角,幾滴血飛濺起來。
那道瘦弱的身軀被力道帶得歪斜,踉蹌了一步就撲通倒地,就像一根被勁風(fēng)吹折的白茅。
那十幾個手拿武器,正欲沖上去揍人的壯實男子大眼瞪小眼,都有點反應(yīng)不過來了。
一幫大老爺們頓時手忙腳亂,小聲說起話:“這……怎么回事啊,老亞瑟?”
“你不是說是個金日輪嗎?”
“怎么看著這么年輕啊,比我家小孩大不了幾歲……是新兵嗎?”
普通人的特質(zhì)在這時候鮮明地得到了體現(xiàn),容易被三言兩語煽動情緒的是他們,容易被出乎意料的波折打斷這種情緒的也是他們。
只有中央那個叫亞瑟的中年人還算鎮(zhèn)定,他見不遠(yuǎn)處那道身影正吃力地試圖爬起來,就上前兩步喊道:“滾出去,小子!回去告訴你們長官,我們不……”
話音未落,卻見那個闖入者抬起頭,露出一張蒼白清俊的面容。
他受傷了,鮮紅的血正從額頭沿著挺直的鼻梁流淌下來,淌過蒼白的臉頰,最后從下頷掉落,落在教堂的地上。
姜見明沒有擦拭自己額角的血。
他緩緩……舉起了雙手。
教堂門口是昏暗的,唯獨那雙舉起的手被窗口漏下來的月色照亮,白膩的肌膚,纖細(xì)的骨架。
那是一雙屬于殘人類的手。
這時,里面有不少人也被聲音驚動,紛紛跑來了門口。然而看到這一幕的所有人臉色的表情都變了,肉眼可見地從忌憚轉(zhuǎn)成了驚愕。
不知過了多久。
有人顫聲說:“殘……殘人類……”
滴答……滴答。殘人類搖搖晃晃站起來了,血卻還在往下落。
任何的言語都不會比這景象更有震撼力。姜見明雙眸亮如寒星,他踩著自己的血,鎮(zhèn)靜地走到了人群面前。
此刻,所有人都能看到他的模樣,在一雙雙緊張的目光注視下,姜見明緩慢地扯開自己外衣的扣子,嘩啦……沾血的軍大衣從肩上滑落在地。
沒有配槍,沒有武器。
是一個毫無攻擊性的,瘦削脆弱,甚至已經(jīng)負(fù)傷了的年輕殘人類。
“——姜��!”
一聲突兀的呼喚,凱文慌亂地推開前面的人群沖了過去。
“哎,小孩!”老亞瑟伸手大叫。
“那小孩回來!還不知道這家伙是……”
凱文不顧后面的喊叫聲,一路跑到了姜見明身邊。
少年的神情幾乎要崩潰了,抓著姜見明的手臂悲切道:“你怎么樣了,剛剛打到頭了嗎��?天啊,怎么……怎么會流這么多血�!�
姜見明摟了他一下,啞聲道:“沒事,凱文,只是皮外傷……沒關(guān)系的�!�
然而凱文卻劇烈地顫抖了起來,他的目光驚恐地落在那塊棱角沾了血的磚頭上……
看體積就知道,那東西被一個成年男子輪出去,絕不是皮外傷程度的重量。
對于沒有晶骨防護還體質(zhì)脆弱敏感的殘人類來說,萬一砸到的地方不好,腦震蕩甚至當(dāng)場死亡都是有可能的事。
凱文驀地轉(zhuǎn)頭,擔(dān)驚受怕了數(shù)個小時之后,仿佛牽連神經(jīng)的那條緊繃的弦在此刻崩斷了。
怒火瞬間壓倒了恐懼,凱文緊攥雙拳,雙眼通紅地沖人群咆哮:“——你們干了什么!!”
“你們不是要為無晶人種發(fā)聲嗎,不是要反對欺壓嗎!?”
少年的嘶吼在教堂內(nèi)回響不息,“他跟你們什么仇什么怨,你們一句話沒說,就對一個無晶人類下這么毒的手��!”
“我……”
眾人失聲了,少年悲憤的控訴后知后覺地讓他們想起,今晚聚集起來的最初目標(biāo),確實是要為無晶人種求得更好的待遇。
然而此刻,首先被這場斗爭所傷到的,竟是一位手無寸鐵的無晶人類。
只有姜見明蹙眉掃了凱文一眼,他先是想這小孩也太機智了吧,居然知道配合他演苦肉戲,以前看不出來啊。
但很快他就意識到凱文的情商不像是能完成如此高難度任務(wù)的水準(zhǔn)。
至于他預(yù)先讓賽特亨利測算過兇器有可能砸過來的幾種軌跡,最終成功地讓磚頭只擦傷自己額角這種豪賭操作……小家伙的眼力應(yīng)該也看不穿。
所以結(jié)論只有一個。
淚水從凱文眼眶里啪嗒啪嗒掉下來,他抽噎著,試圖用袖口去捂姜見明額角流血不止的傷口:“你們這是想要他的命嗎�。 �
姜見明面無表情地暗想:……原來這傻孩子是真被自己嚇壞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