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隨后,女皇帝林歌身裹絲緞禮服,出現(xiàn)在眾人面前,然后舉起右手致意。
民眾組成的人海瞬間達到了那個沸點,齊齊舉起雙手歡呼——
“帝國榮耀不落!!”
“皇帝陛下萬歲�。 �
“帝國的人民們,今天是個好日子。”
女皇帝漫不經(jīng)心地開口,她含著笑,“朕過生日啦,九十歲。”
濃黑的長發(fā)垂落在黑狐裘的披風上,殷紅的義眼,嫩紅的薄唇……這種儀態(tài)是種不拘一格的美,像打翻了朱砂和玄墨后濃艷的色彩。
“但朕還覺著自己很年輕,遠遠不老�!�
林歌抬起下頷,睥睨的氣勢自然地流露,“朕不老,朕的帝國也不老�!�
她猛地抬起手臂,黑狐裘隨之飛揚起一角:“帝國是人類的帝國;帝國不老,誕生在這大宇宙一隅的人類文明也將不老——永遠不老!”
“皇帝陛下不老,帝國不老�。 �
“人類文明永遠不老�。 �
歡慶的人們眼含熱淚,聲浪翻滾,歡呼震天。
而當?shù)诙䝼人影出現(xiàn)在宮殿高處時,聲音再次攀升,甚至有人開始瘋狂地尖叫,又哭又喊。
“萊安殿下——”
“皇太子殿下萬歲!��!”
帝國儲君萊安.凱奧斯走了上來,站在皇帝陛下的身邊。
皇太子的眉目鋒利逼人,像半刃結(jié)了霜的刀。他散披著白金卷發(fā),禮服胸前的口袋中插著一枝新剪的金玫瑰容顏氣質(zhì)與背后的開國大帝幾乎重合。
在一片聲浪中,姜見明仰望著他的小殿下。
說實話,萊安走出來的那一刻,他還真的恍惚了一下。
已經(jīng)和三年前沒有什么區(qū)別了,甚至因為外表更加成熟,或許在氣勢上還更勝一籌。
從來都知道這個人能裝,但這回……或許因為皇太子站得那么高,離自己又太遠。
姜見明這么看得開的性子,竟然都有了一種兩人之間確實遙不可及的錯覺。
三位禮官深深地躬身,每個人手上都有一個金色托盤。
托盤內(nèi),分別放置著一頂冠冕,一柄權(quán)杖,以及一件皇袍。
“我們的小殿下回來了。”
林歌開口道:“萊安殿下,再次戴回屬于你的榮耀,拿起屬于你的責任,背負起這個帝國的未來吧。”
“然后……為這三年的時光,正式給你的國民一個交代�!�
這是既定的環(huán)節(jié)。
連姜見明都知道,接下來萊安將要被授予這三件象征皇權(quán)的物品,然后把背好的稿子大概說一說,下場就可以了。
“……”
皇太子微微側(cè)臉,他看向禮官,腳下卻沒有挪動。
一秒,兩秒。
禮官有些慌張,小聲催促:“殿下?”
姜見明壓緊了眉。
五秒過去,八秒過去。人群的興奮勁兒漸漸消退,不少人眼中露出迷惑之色。
“這是……怎么了?”
“萊安殿下為什么不動?”
禮官額頭上已經(jīng)見了冷汗。站在下面的陳老元帥嘴角抽了抽,低聲道:“殿下!”
皇帝的神情有些陰沉,她看著萊安,卻并沒有開口說話。
姜見明也有點慌了,四周現(xiàn)在都是竊竊私語的聲音。這可是全帝國面前,九座星城直播,這人干什么��?
忘詞了……應該不至于。姜見明心頭一沉,暗想:不能是臨場反悔了吧。
萊安依然站在那里,禮服上的小碎鉆隨著日光閃爍,反射著胸前的金玫瑰。
他像一個精致到極點的雕像,目光居高臨下地掃視下方烏泱泱的人群。
忽然就想起,最初來帝國的時候。
首領讓他繼承萊安之名,而他又暴怒又好笑,還以“在民眾面前揭穿真相”作為威脅。
他的確是這樣想的。如果按原先的計劃,自己將會在此時此地——
面對整個帝國的人民露出陰鷙而譏諷的冷笑,大聲說出“萊安.凱奧斯死了三年,死得骨頭都爛了,骨灰都潮得能生蘑菇了”諸如此類的話。
但現(xiàn)在……
現(xiàn)在他明白了,首領和皇帝定然是早就料到了后來的一切,料到姜見明會點燃他心中的火。
真不甘心被這么一幫子人玩弄于股掌之中啊。
他最厭惡被外人控制的感覺,這個世上僅有一個人,能讓他心甘情愿地俯首屈服。
于是皇太子微微勾唇笑了,他終于開口。
“在典禮開始之前,有一件重要的事�!�
萊安皇太子轉(zhuǎn)過頭來,陽光落在他年輕的臉龐上,將完美的五官描摹得更加深邃絕艷。那雙翠綠的眼眸似乎也暈染了淡金色,更有神明般的孤高。
此刻,儲君的眼神投向下方。并沒有什么徘徊,他一下子就鎖定了某個位置。
姜見明正微不可查地皺眉,唇角收緊,眼神中含了些鋒芒。
那類似于敦促的意思,是讓皇太子別鬧,別在這種公開場合耍沒分寸的脾氣。
當嶄新的微風再次送來金玫瑰的芳香的時候,接下來的事情,就這樣輕松而自然地發(fā)生了。
“關于……”
萊安.凱奧斯平靜地宣布:“我的愛人�!�
作者有話要說:姜:?
第117章
荊棘王冕(6)
勞倫首相的宅院內(nèi)。凱文仔細地轉(zhuǎn)了一圈,皺眉從大門走出來了。
“沒有嗎……”
他并沒有找到什么東西。
沒有更多人為留下的痕跡,也沒有密道夾層——這些金日輪一定已經(jīng)搜過了——當然也沒有藏匿著什么帝國通緝犯。
他一無所獲,或許昨夜的潛入者比他想象得更加謹慎,腳印只不過是偶然中的偶然。
那就只能回去了。凱文拿起腕機,猶豫是否應該將這件事告訴軍方或者直接聯(lián)系姜學長。
現(xiàn)在應該在進行典禮,他想,學長在現(xiàn)場應該不方便接通訊。那還是報警找軍方……
忽然,在凱文的眼角余光中,路邊有什么東西在陽光下閃了閃。
少年變色,三步并作兩步地跑過去,彎腰將它從泥土里拾起來,飛快地用衣角擦干凈。
掌心里,是一塊被打磨成圓形的紅瑪瑙寶石,或者說寶珠,只有綠豆的一半大小。
凱文的心跳又快了起來,這不像是勞倫首相的東西。說到底,這樣半埋在泥土間也很奇怪。
難道是屬于昨夜的潛入者?
遠處爆發(fā)出一陣震天的喧嚷,是典禮的方向。
……不行,既然有了額外的線索,或許還是需要告訴姜學長。
凱文捏著那粒寶石,神色變幻幾番。他改了主意,將東西揣進衣兜里,快步向喧鬧處趕去。
=
白翡翠宮前一片安靜。
典禮正中,本不應該有如此突兀的安靜。至少也該有皇家軍樂隊的奏樂,但現(xiàn)在連典禮的音樂也停了。
姜見明大腦一片空白,他茫然地坐在椅子上,徹底失去了思考能力。
直到第一聲尖叫劃破天空,好像白日驚雷炸開,萊安殿下在年節(jié)內(nèi)亂中現(xiàn)身時的那種大混亂復現(xiàn)了。
民眾驚叫高喊,記者激動地噴著唾沫,相機的光閃成一串,坐著的人嘩啦啦站起來想往前擠。
從最初的震驚中回過神來之后,所有人都迫切地只想知道一個問題:是誰?
皇太子殿下將要宣布的愛人、配偶,他們的皇太子妃,未來這個帝國尊貴的皇后陛下——究竟是誰?
但皇太子說完那句,就轉(zhuǎn)身走下神圣雪白的臺階。
他薄唇開合,嗓音透過別在耳朵上的擴音麥傳得很遠:
“我們相愛已有五年,他曾戴上我遞出的戒指,與我親吻起誓,盟約一生�!�
“但由于我的顧慮與怯懦,一直未能將我們的關系告知更多的人,讓他受了許多委屈�!�
萊安殿下邊說邊走,步伐沉穩(wěn)而優(yōu)雅,人群的視線似乎追逐著他,光明與花香仿佛也追逐著他。
更多人沿著皇太子的目光看去,首先試圖在貴族中尋找那個被眷顧的幸運兒,其次是那些大富豪與各界名門。
但殿下一直往前方走,走下雪白長階,穿過一排排座位,目光熾熱而堅定地望向某處:“他有著令我傾心敬佩的才能,也有著比任何人都堅忍不屈的靈魂�!�
“三年前,帝國前線吃緊,內(nèi)部發(fā)現(xiàn)了暴徒活動的跡象;陛下授意我在公眾面前假死,一則全力支援銀北斗前線,二則引蛇出洞,釣出暗地里的暴徒——異化的晶體教分子�!�
“為了戰(zhàn)略的絕密性,我狠心讓他與諸位一樣被蒙在鼓里,甚至示意帝國冷落他,希望能借此令他遠離戰(zhàn)亂�!�
“但我看輕了他的意志……他為了前往遠星際參軍,付出了余生性命的代價。我犯下不可挽回的錯誤,這將是我這輩子永遠抹不去的悔恨。”
“——如今我唯一能做的贖罪,就是今日在這里向全帝國告知真相�!�
萊安殿下的聲音清晰有力,靴子叩地的腳步聲清脆,“他是這個世上唯一能夠與我并肩的人,如果他還肯原諒我,他將是帝國的皇太子妃�!�
后面,那幾個僅有的知情人目瞪口呆。
殿下這一手絕得很,居然把這些向民眾解釋“三年假死”的說辭,完美地轉(zhuǎn)化成了公開示愛的一部分。
偏偏邏輯還萬分通暢!別人想要打斷都沒法打斷!
姜見明僵硬地坐在他的座位上,滿腦子都是:事情怎么會變成這樣?
不知從哪一秒起,周圍有無數(shù)目光投向他,從熟人先開始小聲地叫起來,尤其是那些見慣了皇太子天天來金日輪大廈八層串門的軍官們。
“姜上校��?”
“怎么可能�!�
“不會是真的吧,姜上校�。俊�
各種嘈雜的聲音把姜見明的腦中攪得一片混亂,這一刻他的唇無力地動了動,想阻止事態(tài)發(fā)展下去。
他想站起來拽著小殿下罵他胡來,又想當即轉(zhuǎn)身逃離這樣絕望的局面,但是他不能。
畢竟,“皇太子向一個平民殘人類當眾示愛”固然已經(jīng)足夠糟糕。
但“皇太子向一個平民殘人類當眾示愛卻慘遭拒絕”,和“皇太子向一個平民殘人類當眾示愛對方卻逃離現(xiàn)場”,難道不是更加糟糕嗎!?
終于,萊安皇太子停下來,雍容修長的身影站在一個人面前。
萬眾矚目下,那是個身穿金日輪軍裝、黑發(fā)黑眸的青年軍官,神色間有著怔忡和茫然。他沒有戴手套,細膩的腕口昭示著無晶人種的身份。
四周的聲音隨之弱下去了,取代的是極端震驚的吸氣聲。
有些話不需明說。
這段時間,姜上�;悸跃y的事鬧得沸沸揚揚。
更多的爭議聚焦于他承認“靠搭上了貴族勢力才得以升遷”,以及那句“私欲”。
什么私欲?是靠關系蹭軍職,一路升官發(fā)財享樂無邊的私欲嗎?
現(xiàn)在這一切都得到了解答,以意料之外的反轉(zhuǎn)的形式。
混在人群中,楊小珍不敢相信地捂住嘴巴,后悔的淚水漫上眼眶。
“姜。”
萊安將胸前口袋里插著的金玫瑰取下,他吻了吻玫瑰花瓣,然后彎身,將它別在了姜見明的衣扣上。
“我愛你�!彼裆J真,“跟我走,可以嗎。”
這是虛假的問句,因為姜見明根本沒能回答,就被萊安握住了手腕。
“殿下。”
姜見明嗓音又輕又發(fā)著抖,烏黑的瞳孔倒映著愛人的身影,唇瓣發(fā)白地小聲道:“您怎么能……”
他腳下發(fā)軟,卻被萊安拽起來。
皇太子帶著他往上走。
那是一股絕不容抗拒的力道。
就在殿下轉(zhuǎn)身的那一刻,軍樂隊似乎終于找回了他們的職責。
在象征帝國的金旗之下,雄渾激昂的曲調(diào)重啟,音符跳動在號角、琴弦與鼓面上,反射著刺眼的日光。
除此之外,沒有人說話。世界似乎濃縮成飄揚的一曲,和執(zhí)手走上雪白長階的兩個人。
姜見明束手無策。
鬧成這樣,自己會被如何評論已經(jīng)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萊安,帝國的皇太子,而皇太子一直以來都是完美無瑕的。
那并不是說以前的萊安小殿下是一具雕刻出的冰冷神像,不動不言無喜無悲所以才完美,不是的。
而是因為小殿下太強,縱使偶有“任性”,最后也都能以碾壓式的勝利收場,帶給帝國以無盡的榮光。
但倘若擁有了配偶又另當別論。
配偶的殘缺,當然也會有損皇太子的完美。
比如一個飽受爭議的平民軍官;一個柔弱的殘人類;一個身患慢性晶亂,命將不久,八成根本等不到成為皇后,就要進棺材的病人。
而皇太子卻向這樣的人道歉、求愛。
明明是金玉與朽木,云泥之別。
“殿下�!苯娒饔譄o措地喚了一聲,縱使自己也不知道此刻還能有什么解決辦法。
他失去了對外界的感知,只能聽見自己心臟快速地在胸腔里跳動,血液像燃燒的奔騰的河。
……那等自己死了之后呢?
姜見明忽然想道,隨后覺得荒謬。殿下也要給自己當未亡人嗎,這輩子都不娶妻不生子了嗎?
但凡萊安稍微用理智想一想,也該知道這是發(fā)瘋的行徑。
曲樂攀升到了一段高潮,而日光白得像雪,萬千光輝匯聚。
自始至終,萊安只是緊緊地,緊緊地攥著他的手腕,眸色冷靜地目視前方,幾乎是拽著身旁的人往上走。
“您……等等,殿下……!”
姜見明急促地薄喘,渾渾噩噩地抬腿踩上新一層臺階,覺得像是在踩棉花,全靠腕上那股力道的支撐才不至于腿軟得栽倒下去。